「你……,你這個死鬼!」我甩開他,氣得渾身抖。一想到剛才我竟被一個三歲娃兒迷得暈頭轉向,我頓時羞得臉火燒火繚地燙起來。
「老婆……」豆丁又叫著撲上來。我伸手抵住他,又羞又氣:「別叫我老婆。」
「為什麼?你明明已經答應嫁給我了。」豆丁受傷了,嘴一撇一撇的,看上去又要哭了,我頭大如斗。
「你還!」我怒喝,「要不是你變個樣子來騙我,我怎麼會答應你?」
「人家沒有騙你,那就是我長大後的樣子。」豆丁「嗚嗚」地抱著我的腿,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老婆,我沒騙你……」
一個兩三歲的豆丁抱著個三十歲的女人叫老婆,任誰看了都覺得詭異。這情形讓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在欺負朋友。我歎了口氣,蹲下身,望著冥焰的眼睛,柔聲跟他講道理:「冥焰,你也知道那是你長大後的樣子,可是你現在還沒有長大啊,我已經三十歲了,怎麼能跟兩三歲的孩子結婚呢?」
「我不是兩三歲,我已經三百歲了。」冥焰打斷我,眼中含淚,不服氣地指控我,「你怎麼也以貌取人?我的智商比跟你同齡的人類高幾十倍。」
「可是你看起來只有兩三歲啊。」智商高就行啦,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情商。我忍耐地繼續同他講道理,「冥焰,人類的世界比你身處的環境複雜得多,人心也比你見過的鬼神難測得多,你雖然已經三百歲了,可是你依然純真如同人類社會的孩子,這才是我跟你之間的存在的差異。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去人間歷練,你就會明白我今天的話。」
「我不明白……」豆丁打斷我的話,抽泣道,「我只是喜歡老婆,想永遠永遠跟老婆在一起,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歎了一口氣,擁緊他的身子,心裡一陣酸楚。老實,不是不感動的,有個人如此單純地喜歡你,不含其它的雜質,大概只有孩子的感情,才做得到吧?可是,也恰恰因為他是孩子,未來的道路上會有很多變數,多到會讓我承載不起,孩子,我不敢冒險,因為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經不起刺激和折騰。
「冥焰,永遠到底有多遠,你知道嗎?」我溫柔地問他。
他怔住了,「永遠有多遠?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溫柔地看著他,淡淡地笑,「永遠可能很遠很遠、很久很久,也可能很近很近、很短很短。如果永遠很久很久,久到上千上萬年,你能保證你對我的喜歡,可以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變化嗎?別急著答應,孩子。這是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山川可以變成平原,滄海可以變成桑田,人心會隨著外界環境的變化而改變,這是自然而然、無可非議的。你現在喜歡我,很喜歡很喜歡,因為是現在的你喜歡現在的我。一旦我們改變了,你不再是現在的你,我也不再是現在的我,這種喜歡,便被時間磨平了,也許一千年、一萬年之後,連痕跡都不曾留下,誰也不知道你曾經很喜歡很喜歡我,也許連你自己都不會再記得。」
我的長篇大論把豆丁繞暈了,他愣愣地看著我,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不過,他智商既然像他的那麼高,應該能聽懂,我也不理他,接著往下:「永遠也可能很短很短,短得讓人以為幾乎沒有生。我的案子是你親自接手的,我生前的經歷,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我在前生,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男人,我也以為我會永遠永遠的喜歡他,可是這個男人,只是為了騙取我的錢財而來的。騙了一次,因為我喜歡他,仍然相信他,結果第二次被他騙得更慘。我當初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以為這便是永遠的開始了,卻不知道對他而言,他接近我的第一天,便是永遠的結束。」
所以我不相信愛情,愛情充滿了謊言和欺騙,充滿了市儈和算計。那之後相親無數,男人挑剔你的長相、你的身材、你的談吐氣質,計較你的學歷、你的工作、你的家世背景,再不濟也要有個可時時算計的錢包。你的思想,你的才藝,你的品性對男人而言都是多餘的東西,愛情不過是男人搾取有利於他們的任何物品的遮羞布而已。
豆丁溫柔地看著我,默默地握著我的手,不語,我微笑著,接著下去:「後來我終於和一個自稱默默愛了我十幾年的男人走在一起,可就在我們快結婚的時候,在公司的一次例行體檢中查出得了乳腺癌。那個男人一聽我要割掉一個**,嚇得連再見都來不及就落荒而逃了。冥焰,不是我不想相信愛情,可它實在是讓我沒有信心去相信,既不相信,又怎麼能有婚姻。」
豆丁認真地看著我,嚴肅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不是好男人,他們配不上你。老婆,我跟他們不一樣。」
「我相信。」我溫柔地握住他柔軟的手,「我相信你跟他們不一樣。可是好男人,也未必適合婚姻,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父親。他與我母親也算是因『愛』而結合的婚姻,可是婚姻光有愛是不夠的,因為父親的古怪懶惰和不諳世事,三十年來,我母親一個人苦苦支撐這個家,每天辛苦工作回家還要操持家務,在外為人處事也全賴母親,家裡大凡事都離不開她。所以我母親過世之後,家裡的樑柱倒了。我父親這樣一個好手好腳無病無疾的人,卻因為出奇懶惰生活不能自理的理由,在母親過世一周後就續了弦,他需要一個保姆來照顧他的生活。多麼可笑,我父親,他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婚姻,他需要的只是一個保姆。但是他請不起花錢的保姆,所以他需要一個妻子,一個不花錢的保姆,所以他就需要婚姻了。但是妻子雖然是不用花錢,卻要用愛情騙來,所以,他就需要愛情了。一切的存在,都是因為他自己的需要而被需要、而存在。多可笑呵,冥焰,我的父親,他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他仍然會給別人帶來傷害。冥焰,這就是婚姻,它是如此世俗,在自私的人面前,不堪一擊。婚姻是這樣可怕的東西,我怎麼敢要?」
「不是人人都像他。」豆丁憐憫地撫摸我的臉,眼神溫柔得彷彿可以滴出水來,「老婆,你太偏激。我不會跟他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我順著他,不反駁,只是無可奈何,「冥焰,我知道,我偏激,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我父親一樣,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為了欺騙接近我。我只是害怕,越害怕,就越敏感,所以我不要愛情,也不要婚姻,不要,就一定不會有傷害。」
冥焰垂下眼瞼,幽幽地:「就是因為他們傷你太深,所以你才不想轉世,只想形神俱滅。」
我笑了起來,想起自己因為手術後癌細胞擴散,不治身亡進入地府,覺得生無可戀,轉生活著也是重新經歷這番辛苦,執意不肯轉世,只想求個形神俱滅。就是這番固執,反倒引起了冥焰的注意,覺得我似乎是個不錯的玩具,才有了對我的一番死死糾纏。
「可你卻騙我可以借屍還魂,我一聽可以穿越,想起以前在晉江上看的穿越文,個個穿越過去都是吃香喝辣,還有大把帥哥美男泡,還以為當真可以過一個米蟲的幸福生活了,沒想到你倒好,給我安排這麼個身子。」我想想當初這麼容易受騙,就嘔得不行,「別人穿越是為了享福,我穿越卻是為了受苦,你好混蛋啊!」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那些男人都很壞,他們都不如我,都不會比我對你更好。」冥焰抱緊我,憂傷地道,「你在轉生的時候,求我保留你前世的記憶,就是為了以後,不再受傷害嗎?」
我長歎一聲,儘管他的方法我不敢苟同,他的用心倒不是出於惡意,「是的,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我何苦再去從頭學起,再懵懵懂懂,經歷紅塵醜惡。」我微笑著,感激地,「我謝謝你,冥焰,讓我少受些苦難。」
「你不用謝我,我只不過是不希望你把我忘了,才保留了你的記憶。」豆丁的眼淚滑下來,「我是為了我自己。我也很自私,對不對,其實我跟他們沒有什麼區別。你不想嫁給我,我卻一直纏著你,逼你嫁我。送你去還魂,又送到一個最惡的男人那裡,我只想讓你明白這世上的男人都不如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受到傷害,如果不是因為我太自私,你也不會受苦,對不起,老婆。」
他仍舊固執地叫我老婆,即使是在他懺悔的時候,我又好氣又好笑,果真是個孩子。卻不忍再苛責他,哪個孩子不是這樣?對自己心愛的玩具抓緊了就絕不鬆手。腦子裡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好奇地問他:「冥焰,我又死了嗎?」
「死?」他睜大眼,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問:「沒有啊,哪裡那麼容易死!」
「那我怎麼會見到你?」我奇怪地問,「你不是冥王嗎?」
他「呵呵」地笑了:「我是在你的夢裡呀,笨笨老婆。」
夢?明白了。我佯作不悅地看著他,沉聲道:「我是有**的,鬼。以後不准隨隨便便就進入我的夢境。」
「不行。」冥焰急了,臉漲得通紅,「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我一睡覺,你就跑到我夢裡來也不行啊!」我滿臉不悅。
「不會每次都來的,我每天都要處理很多公務,只能在有空的時候來看你。不過,如果你需要我來看你,或者有事請我幫忙的話,我會立即丟下公務,趕過來的。」冥焰笑瞇瞇地邊邊從懷裡掏出一塊紅繩串著的黑玉,掛到我脖子上,宣誓一般地道,「戴上它,你想我的時候,在心裡叫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了。」
我拿起垂在胸前的黑玉,見它雕成一條蟠龍的形狀,那龍通體烏黑,奇特是張著的龍嘴處,那玉卻帶了一片天然的血紅色,被巧奪天工的工匠雕成了龍嘴噴出的火焰。
「好漂亮。」我讚歎道:「可是,看起來很貴重的樣子,弄丟了怎麼辦?」
「不會丟的。這玉有靈氣,只認主人,我給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想丟也丟不掉。」冥焰的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上一股霸氣。這是對他自身能力和仙家寶物的自信吧?
「謝謝你。」我捏著這塊玉,心裡充滿了感激,有了它,無異是有了一塊真正的護身符,以後無論我面臨什麼樣的險境,我都知道,我還有一個人可以求助。
冥焰搖搖頭,歉疚地道:「是我讓你上了這麼糟糕的一個身子,讓你的處境變得危機重重,可是你已經還陽,除非陽壽已盡,否則我無法再操縱你的生死。老婆,我想讓你知道,不管你遇到什麼,你都不是自己一個人。」
我想張口謝謝,眼淚卻先流下來。冥焰用他胖乎乎的手擦去我的眼淚,張了張口,儘管滿臉捨不得,還是開口了:「老婆,我出來得太久,要回去了,你還有什麼要我幫你?」
我想了想,問他:「我的親人,過得好嗎?」
我想知道我前世唯一的弟弟,我心目中唯一的親人葉子過得好不好,還有我那可惡可恨的父親,儘管他帶給我的傷害遠大於親情,但他始終是我的血親。
冥焰揮了揮手,前方浮出一片幻像。我看到葉子和他可愛的女朋友晶正滿臉幸福地在影樓拍結婚照。葉子要有自己的家庭了,真快啊,地府一日,凡間一年,想必他也已經淡忘了我的死亡帶給他的悲傷。鏡頭一轉,變成我家的場景,老爸坐在電腦前上網,他再婚的妻子在廚房忙來忙去,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們過得很好,是吧?」我微笑著,抱了抱冥焰的身子,「謝謝你,冥焰。」
「老婆,我要走了。」冥焰睜著一雙澄澈的眼睛,淚光閃啊閃的,「你可以再親吻我一次嗎?」
我微笑著,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神燈般的眼睛。
這是一個溫柔的拒絕。他知道,我也知道。他撲上來,緊緊抱住我,眼淚滴到我的脖子上,哽咽地道:「老婆,不管怎樣,你都是我最最喜歡的人。即使你不願意嫁給我,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老婆。」
他的身影化作一個光團,在我的懷裡淡淡消失,我靜靜地坐著,手裡緊緊握著胸前那塊黑玉,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