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錦繡莊果然有信,第三日早晨準時送來了我做的裙子,我從錦盒中取出看時,已是十分滿意了,她們竟能將我畫那裙子做到九成八的樣子,上身一試,竟無一不熨貼,絹花制的玫瑰也做出了神韻。我笑著稱讚金大娘,謝她把花兒做得好,她笑嘻嘻道:「是姑娘畫的花樣兒好,姑娘若真的想謝謝大娘,能不能把那花兒的圖樣讓給我們錦繡莊?」
月娘在旁邊笑道:「喲,咱們姑娘這花樣兒竟能被金大娘那樣刁的眼睛瞧上,真夠面子的。」
原來是想要我這花樣兒?切,想要我的東西,還擺出一副「我要你的是你的福氣」的鬼樣子,我頓時一肚子火,眼珠一轉兒,卻笑道:「金大娘這麼看得起女子,女子榮幸之至,大娘喜歡,我便把這花樣兒贈與大娘便是。不過,大娘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這花樣兒我可不白贈。」
金大娘和月娘同時一愣,沒想到我竟然跟她討價還價,月娘不知我要做什麼,怕我出什麼不利於她的話來,剛想張嘴,我看了她一眼,先開口阻住她出聲:「大娘得答應,以後用這花樣製出來的任何成品衣物鞋襪,以及照給花樣兒織出來的絲綢錦緞,按每月銷售額的百分之五的比例提銀子給我。」
開玩笑,想佔我便宜,這是有版權的懂不懂?你想要就得花錢來買,這世上沒有東西是無價的,那些個漂亮話,我也會。月娘沒想到我是這個,一雙美目含著驚訝與歎服看著我,金大娘更是想都沒想到我竟然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呆了半晌,呵呵乾笑道:「姑娘不去經商,真是埋沒了。」
「大娘若是答應,我這裡還有些其它的花樣兒贈你,保證是你從來沒見過的東西,條件與我剛才提的相同,我還可以給你改良一下服裝的樣式,讓你錦繡莊做的衣服引領京城的潮流,生意一日千里。」我見金大娘臉一下綠了,趕緊補充,「自然,不會像我這件衣服這樣,呃……,特別,是良家婦女們穿得的。」
金大娘一愣一愣地看著我,突然「啪」地一聲拍了下大腿,笑道:「我做生意這麼久,姑娘是讓我金大娘佩服的第一個女子,好,姑娘既然這麼爽快,咱們就一言為定!」
「言語豈能為定?」我輕笑道,「口無憑,大娘還是與我立字為據的好。」
金大娘又是一怔,顯然未想到我竟這般難纏,苦笑道:「若姑娘從商,必定能成一方大賈。不過,姑娘的提議,對姑娘的利益似乎更大些,若這些花樣兒的綢緞衣服賣不走,姑娘又怎麼賠償我錦繡莊?」
賠償?果然是精明的生意人。我冷笑:「金大娘,我那些花樣兒白給你用,可未先收你一分一毫的銀子哪。大娘是聰明人,我這些花樣兒到底如何,你做這行的一定比我清楚得多,若真是無利可圖,你也未必肯與我簽約。何必要處處佔盡便宜?」
金大娘被我一番搶白,倒也不惱,哈哈笑道:「姑娘果然厲害,好,我現在就與姑娘簽下契約。」
著走到書桌前,提筆寫契約,寫了一半,突然頓住:「瞧我糊塗的,敢問姑娘芳名……」
「白牡丹。」月娘脫口而出,阻我出聲。我頓時了悟,蔚藍雪這個名字,怕是不能在人前暴光的,我不知楚殤那盆水到底有多深,若硬要洩露身份,只怕會引來殺身之禍。
白牡丹。我還紅芙蓉呢?我冷笑著看著月娘,對金大娘道:「卡門。」
「什麼?」金大娘和月娘都愣住了,我緩緩一笑,道:「我,我叫卡門,我在倚紅樓登台的花名。」
「這是什麼奇怪的名字?」月娘蹙了蹙眉,我露出神秘的笑容,「這是一個世人眼中的『壞女人』的名字,你以後會明白的。」
月娘定定地看著我,也不再強要我接受白牡丹那名字。金大娘寫好契約給我看,我仔細看了看內容搖了搖頭:「不對。」
「不對?我可全是按姑娘的意思寫的呀。」金大娘奇怪地看著我。
我冷笑著諷刺她:「金大娘,你若像這樣做生意,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契約上可寫明了何時付款與我?你若要拖個十年二十年的,叫我找哪兒討錢去?」
金大娘臉色一白,這才真的確定我不是好唬弄的主兒,強笑道:「那依姑娘的意思?」
我想了一下,道:「需得註明錦繡莊每半月便結一次賬給我,你們的銷量份額我沒法掌握,所以得有個基數,就按你們給官府上稅的銷量份額來乘以百分之五的提成比例。不用拿現錢給我,用契約上的名字給我在錢莊裡開個戶頭,全存進去,存入錢莊時寫好契約,提款時須得……」想了一下,用密碼恐怕是行不通,得有個信物才好辦,我身上唯一值錢而別人又沒有的東西……,我伸手摸了摸脖子,有了主意,「提款時須得有人拿了這塊玉去,方能提錢。我每半個月都會去錢莊查賬,若是現提不出銀子,大娘可別怪我……」
眼波一轉兒,竟見到金大娘與月娘都瞪目結舌地看著我,金大娘結結巴巴地歎道:「姑娘的心思好生慎密,我金大娘是真的服了!」
「既如此,就按這麼寫契約,將這玉的形狀也畫上去。契約一式二份,大娘執一份,我執一份,另外,還得請個見證人一起在這約上簽字。」我轉頭看向月娘,笑道:「這見證人,便請月娘來做,可好?」
月娘蹙著眉,頭,臉上神情複雜。金大娘重新寫好約,我檢查一遍,確認無誤,與金大娘互相簽上名字,蓋上指印。心中大爽,這下好了,我有了自己的金庫,以後如果有機會逃出去,也不怕手邊沒錢。
金大娘收好她那份契約,看著我苦笑著詢問道:「姑娘以前從過商?」
「沒有。」我看了月娘一眼,她眼裡顯然也有疑惑,我一驚,糟糕,又忘了掩飾自己的身份了。趕緊支金大娘:「大娘的錦繡莊應該很忙,就不耽誤大娘的時辰了。」
「那家裡是從商的?」金大娘還不死心,我笑了笑,不語。這下連月娘都話了,顯然是怕我暴露身份:「大娘也真是,幹什麼對我們姑娘刨根問底兒的?想從我這裡挖人?」
金大娘笑道:「你肯放最好了,我錦繡莊若多個像姑娘這樣會打的,是我金大娘的福氣。」
月娘眼一沉,板著臉道:「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
送走了金大娘,月娘轉身看著我,面無表情地道:「蔚姑娘好本事,不用在倚紅樓賣身也能掙錢。」
「那又如何?我本事再大,掙的錢再多,月娘也不會讓我贖身。」我嘲笑道,「不會連掙兩個體己錢花花,也不成吧?我這可不是在賣身掙的錢,不用分給你的哦。」
「把你放到倚紅樓會惹這麼多事,是楚殤絕沒有想到的。」月娘知道我故意氣她,看著我,眼中隱隱泛著憂色,「沒想到不管是我那狂傲自負對常人不屑一顧的弟弟,還是世故精明在商場裡打滾多年的金大娘,都對你如此感興趣。蔚姑娘身上彷彿有種魔力,只要是見過你一面的人,都會不由自主被你吸引、為你著迷。前日僅聞你與鳳歌的彈唱,已引得人揣測紛紛,若是見了本人……」
「若是見了我本人,才知道我不過是一個骨瘦如柴的醜丫頭!」我眨了眨眼睛,調笑道,「月娘這麼,莫不是也為我著迷?」
她被我輕浮的表情逗得再也板不起臉,忍俊不禁輕笑出聲,頭,道:「不錯,我也對你感興趣。蔚姑娘本身就像是一個謎,充滿各種可能性,即使是……」
她突然住了口,話峰一轉,強笑道:「蔚姑娘,這倚紅樓是我的心血,姑娘的心思,我猜不透,只盼你做什麼,都為我這樓裡這些無辜的姑娘們想一想。」
她擱下這番話,轉身離開。望著她的背景,我心中騰起一股怒火。無辜!誰不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卑劣的人。怕我對你們不利,又不清楚我到底要做什麼,便裝個可憐,拿些弱者來墊背,抱無辜人的大腿往上爬,好讓我投鼠忌器麼?我又氣又怒,月娘啊月娘,你當真是在檢測我的良心還剩幾分麼?我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真以為我有那麼多顧忌麼?笑話!
強忍住將桌上的東西拂地的衝動,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怒火。好在鳳歌的到來讓我的心情不再那麼惡劣,他帶來了我做夢都沒想到真會在這個時空擁有的東西,一把吉他。
「不是三日內未必趕得出嗎?」我的眼淚湧出來,溫柔地撫摸那熟悉的琴身、琴頸,好個「鬼手」巧七,果然是位鬼斧神工的能工巧匠,我拔上琴弦,一根根地調音。
「我一日催他三次,他想不快做都不行。何況他自己也對這從未見過的樂器感興趣,還想親自來見見你這裝了滿腦奇怪東西的人哩。」鳳歌一直笑瞇瞇地看著我,好整以暇地靠到椅榻上,一副懶洋洋地表情,似乎在等待我拔響琴弦。
「那你帶他來看我晚上的登台表演好了,我也很想謝謝他。」看來鳳歌跟那「鬼手」巧七應是朋友。我微微一笑,拔出一串音符,正是這兩日我與鳳歌練的曲子,鳳歌一直看著我,面帶微笑,卻不怎麼訝異吉他的聲音。我微笑著瞥了他一眼,嗯,心理素質果然很好麼,我熟練地掃拔著琴弦,將曲子的想要表達的東西一古腦地傾洩出來,心中已決定,今晚一定要帶它登台。
「果然這曲子,用雪兒的吉他更能將那份熱情與不羈表達得淋漓盡致。」鳳歌微笑道,「看來我這樂師,是沒什麼用了。」
「誰沒用?」我橫了他一眼,「有鳳歌的琴音為我增色,我今夜登台,定能一炮而紅。」
鳳歌微笑著,溫和的眼睛定定看著我:「雪兒真的那麼想登台麼?我想不明白,雪兒為什麼一定要留在倚紅樓?為了成名?那不是你的性子。為何你要拒絕去我那『浣月居』暫住,那裡落腳不比在倚紅樓強麼?」
為何?我若敢答應你,還不怕楚殤殺了我?我雖然能勾動他一情緒,但月家姐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比我重要得多,何況,他對我動情緒,也不能明他對鳳歌就一定沒有什麼心思,萬一真的惹毛了他,我可是見識過他整治人的手段的。兩相比較,住倚紅樓是明裡危險,暗裡安全,至少生命是安全的,若去了「浣月居」,誰知道楚殤會暗中把我擄到哪個地方去毀屍滅跡,我還能活麼我?
「誰那不是我的性子?」我拋了他一個媚眼兒,嗲聲道,「人家沒準會攀上什麼達官顯貴,從此飛黃騰達,變成有權有勢的貴婦人呢。」其實我心裡不是沒存這樣的心思,若能攀上比楚殤權勢更大的人,我就不用再怕他了。可是,他連當朝宰相都可以做到一夜滅門,誰還會比他更有權勢,即使明裡的權勢大過他,那暗地裡呢?想到楚殤的那個什麼鬼門,想到他意欲的天下,我皺了皺眉。
鳳歌笑著搖搖頭,靜如明川的臉淡定無波,顯然只是把我剛才的話當玩笑,眼裡全是寵溺:「雪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你才好?」
鳳歌對我的包容,真的好似敦厚溫和的兄長。我放下吉他,笑著坐到他椅榻邊,側躺下,將頭枕到他的大腿上,心裡一陣柔軟:「鳳歌,你是我來到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他微笑著撫摸著我頭,我黑鴉鴉的長散落他一身。望著他如春風拂過江南般溫柔的眼睛,我彷彿被蠱惑了,喃喃自道:「鳳歌還是我所見過的,最最美麗的人……」
他的頭低下來,對我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我幾乎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裡滿臉迷醉表情的自己,近到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卻在隔著我幾寸的距離停住,默默地凝望著我。天啊,被這樣一個美人抱住,被這樣溫柔的眼睛盯住,被這樣曖昧的感覺罩住,還要不要我活?還要不要我活?我惡念橫生,一把勾上他的脖子。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