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腐乳

  一早辭了平安回倚紅樓,我沒見到寂將軍,聽上早朝去了。回了倚紅樓,月娘到我房裡,見我換了衣衫,正蜷在椅榻上呆,笑道:「姑娘昨晚在寂將軍府裡留宿,還習慣麼?」

  我抬眼瞥了她一眼,笑道:「月媽媽想什麼?」

  她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就隨便問問,沒事兒就好,我一會兒讓人給姑娘送『沖喜湯』過來。」

  「好啊。謝謝月媽媽。」我笑著應她,大大方方地道。她今兒來,是為楚殤套消息的吧?是想問我跟寂將軍上床沒有嗎?那我就有唄,氣死你。

  月娘咬咬唇,知道我不待見她,也不好意思呆下去,準備轉身走,一個龜奴急急忙忙地從樓下跑上來,對月娘道:「月媽媽,昨兒那鬼又來了,是要見卡門姑娘。」

  「卡門姑娘是他見就見的?」月娘皺了皺眉,「打他走!」

  見我?還是個鬼?我倒來了興致:「等等,你誰要見我?」

  那龜奴看了月娘一眼,欠身道:「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昨兒從午時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去,今兒又來了。我們問他找您做什麼,他又不,只見了您才。」

  哦?是誰呢?我想了想,道:「你帶他進來吧。」

  月娘立即阻止我:「姑娘,這不好吧?」

  我冷笑:「月媽媽若是有什麼不放心,就呆在一邊看著好了。」

  她被我一番搶白,想了想,不好再,便支眼色叫那龜奴下去帶人。一會兒龜奴領了個七八歲的男孩進來,我一看他蓬頭垢面的樣子,笑起來,原來竟是在「瀚墨軒」門口偷我錢包的那個鬼。

  那男孩見到我,咬了咬唇,走到我面前,將我的繡花錢包遞過來:「還給你。」

  「怎麼不要了?」我笑著問他,並不去接那個錢包。

  「我娘讓我還給你。」那孩子的眼神中有一絲倔強,彷彿並未覺得自己偷錢的舉動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是聽了娘的吩咐才拿來還的。

  我笑了笑,這鬼還挺有脾氣。我放柔了聲音問他:「你等錢用麼?」

  他怔了怔,像是不明白我為何這樣問他,又見我一直不取回錢包,不耐地道:「不用你管,我已將錢包還你,你還要怎麼著?」

  「你若等錢用,就拿去。」我看他突然瞪大眼,彷彿看怪物似地看著我,笑道,「這錢包當我送給你了,你回去吧。」

  他遲疑了一下,將手縮回去,猶豫半天,還是將錢包遞出來:「我娘不會要的。」

  「之前你不問自取,你娘自然不會要。」我心中暗暗一歎,這孩子倒有個好母親,不由自主回想起過世的母親,神情一黯,「現在是我給的,你給她明就行了。」

  他搖搖頭,委屈地道:「娘不會信的。」

  我想了想,道:「那我隨你回去一趟,親自給你娘,如何?」我倒不是想管這鬼的閒事,只是想尋著機會,多出去走走,瞭解這京城的地形環境。

  月娘一直在旁邊聽著,聽了我這話果然插嘴了:「姑娘,這不太方便吧?而且去到那些地方也不安全。」

  我抬眼冷冷地看她一眼,嗤笑道:「安全?不是有人『保護』我麼?還有什麼不安全的?月媽媽答應我的事,原來可以隨意反悔的。」

  我以為她定要出聲再擋我的,豈料她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無奈地歎道:「罷了,姑娘若是想去,就去吧。」

  我怔了怔,下意識地道:「不用備轎子,我想走一走。」

  「隨你。」月娘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那男孩,輕聲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拿我的錢包了嗎?」

  男孩怔怔地看著我,咬了咬唇,垂下頭道:「我娘病了。」

  原來如此,窮苦人家能吃飽穿暖就是萬幸,恐怕是拿不出看病的診金,這孩兒才想了歪念。我頭,問他:「那你爹呢?」

  他驀地抬頭看我,眼中閃過一道怒火:「我沒爹!」

  我怔了怔,看來我無意間觸到了這鬼的痛處,趕緊轉開話題:「那診金需要多少錢?」

  男孩臉上掛起了愁云:「大夫要三百文才能出診,我……」他看了我一眼,囁嚅著住了嘴。我笑了笑,這孩子其實心裡也是虛的吧?我轉頭對紅道:「紅,去妝盒裡取五百文出來。」

  我上次提了一貫錢,給了紅一百文,剩下的基本上都剩在那裡,起來,我花錢的機會還真是少啊。紅把錢取來遞給我,我拿過男孩手裡的錢袋,將那五百文裝進去,遞給他道:「收好,我們走。」

  「不用這麼多……」男孩的臉漲得通紅,彆扭地拿著。我笑著看他:「多一準備著,萬一大夫不夠怎麼辦?剩下的給病人買好吃的補補身子,總是用得著的。好了,走吧。」

  那男孩將錢袋緊緊捏在手心裡,別彆扭扭地跟在我身後,出了倚紅樓。到達這個時空這麼久,我是第一次能機會能步行上街,繁華的街市讓我有一種莫名的距離感,我張望著那些古香古色的建築、市井街頭的販、身著古裝的百姓,覺得自己彷彿在做一場夢。男孩在前面領路,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破敗的窄巷,石板路已經磨去了紋路,兩側是低矮的土牆,牆體有斑駁的裂紋,巷子裡瀰漫著潮濕的霉味。男孩在一個院前停下來,回頭看了我一眼,推門進去,一邊叫道:「娘,我回來了。」

  院子裡有個婦人正在推石磨,男孩急忙跑過去:「娘,你病著呢,幹嘛還出來磨豆子?我扶你進去休息。」

  那婦人甩開他的手,冷冷地道:「錢還了麼?」

  「我……」男孩遲疑了一下,那婦人見狀怒道:「你還沒還?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你,你是要氣死娘麼……,咳咳……」話未完,已咳得不出話。我趕緊走上前去,扶住那婦人道:「大嬸兒,你別著急,他來將錢還我了。」

  那婦人怔了怔,這才注意到我和紅的存在,她喘著氣看著我,臉上帶著歉意道:「原來福生是偷了姑娘的錢,對不起,姑娘,是我教子無方,才讓他在外面闖了禍,您大人有大諒,原諒他孩子不懂事兒,不要拉他去見官,我給姑娘賠禮了……」

  她欲欠身行禮,我趕緊扶住她道:「大嬸兒,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找麻煩的。」

  我看這婦人面色臘黃,瘦得不成樣子,也知道她被病痛折磨已久,難得她處境如此艱難還不貪慕不義之財,對孩子不護短的教育方法也是令我讚賞的。我扶她坐到院子裡的竹椅上,柔聲道:「令郎昨日所為雖然不對,可也是為了大嬸兒的病著想,難得他一片孝心,你也別怪他了。」

  她怔了怔,臉上浮出一絲喜色,道:「姑娘不會送他去見官麼?」

  「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哪裡需得著驚動官府。」我笑道,「何況他已經知錯了,改了就好了,大嬸也別太較真。」

  那婦人搖搖頭歎道:「姑娘不追究,是姑娘大量,但是孩子如果不學好,以後犯了大錯,後悔也晚了。」她轉頭看了那男孩一眼,語氣嚴厲地道:「福生,過來給姑娘認錯。」

  我心中對這婦人又佩服兩分,福生抬眼看了我一眼,咬咬唇走過來,低頭對我鞠了個躬:「對不起!」

  我笑道:「好了好了,您也別罵他了。」

  那婦人轉頭看我,遲疑道:「姑娘今日來,若不是帶福生見官,是為了什麼?」

  「我聽福生您病了,所以請他帶我來看看您。」我心地想著措辭,這婦人的自尊心極強,恐怕不是那麼輕易能接受施捨的,「大嬸兒這病不好再拖,我讓趕緊請個大夫來看看。」

  她急忙道:「這怎麼使得,姑娘不追究福生的錯兒,民婦已經感激不盡,哪裡還能再讓姑娘破費。」

  我笑了笑,柔聲道:「大嬸兒這話我不愛聽了,我是佩服大嬸兒是個明理人,才來這一趟的。大嬸兒切莫覺得是我在施捨你。這診金當是我借給大嬸兒的,等你以後有了錢再還我就是,你這病一直拖下去,自己受罪不,福生也擔心著急,否則也不會有昨兒那事兒生了,大嬸就當寬寬孩子的心不成麼?」

  那婦人聽了我這話,怔怔地看著我,道:「沒想到姑娘是這樣通情理的人,坊間對姑娘的傳言,真是混仗。民婦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大嬸好了。」

  我愣了一下,笑道:「原來我真這麼出名麼?」

  那周大嬸臉微微一紅,道:「是『瀚墨軒』的老闆告訴我們,福生偷的是姑娘的錢,我們才知道姑娘是誰的。」

  我笑了笑,知道這婦人的心結已經打開,便讓紅陪福生去請大夫。打量了這個破敗的院,見院子裡的木桌上擺著幾板豆腐,有些已不知道擱了多少日,都霉長毛了,卻沒有扔掉,好奇地問道:「大嬸是以賣豆腐維持生計的?」

  她頭,我又問:「那為何這些豆腐已經霉掉了,還不扔了呢?」

  她神色有些黯然:「也不怕姑娘笑話,都怪我這身子病了這麼久,大家怕我做的豆腐不乾淨,把病過給他們,再市集裡又不止我一家賣豆腐的,所以不管我做的豆腐多新鮮,都沒有人買,每天整板端出去,又整板端回來,我和福生兩個人自己又吃不完,所以剩的都生霉了。」

  「生霉了的吃了可不好,你病著就更不能吃生霉的東西。」我搖搖頭,不贊同地道。見她神情尷尬,知道窮人家肯定是捨不得這樣糟蹋東西。我走過去看了看那豆腐,現那豆腐都是白色的黴菌絲長滿表面,奇怪地道:「為霉生得正好,為何不做成豆腐乳呢?」

  「豆腐乳?」周大嬸詫異地道,「那是什麼東西?」

  敢情這裡還沒有豆腐乳麼?我心中有了主意,轉頭對她道:「大嬸屋裡有辣椒面兒和鹽麼?如果還有洗淨的菜葉也可以拿出來。對了,還要一碗酒。」

  我以前幫母親做過鹹菜,這豆腐乳的做法也知道一,但沒有親自動過手,只是看母親做過。反正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姑且試一試。

  她怔怔地看著我,了頭,取了東西出來:「只有黃酒可以麼?」

  「不知道行不行,我試試吧。」我笑道,取過案板上切豆腐的刀子,將那些已經長毛的豆腐切成均勻的塊。然後將辣椒面和鹽估算著比例混到一起,用筷子夾起一塊兒,浸在酒裡倒了毛,再往辣椒面兒裡一滾,夾起來用菜葉包好,放到一邊兒。周大嬸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卻也不阻止我,只好奇地看著我,我抬頭笑道:「還需一個鹹菜罈子,將這菜葉包好的豆腐依次排放在罈子裡,密封五六天,就可以取來食用了。不過這是佐飯的東西,不能吃太多。大嬸兒自己也可以來試著做一做。」

  她跟著我也包了一塊,道:「是這樣嗎?這東西這樣做了,真的可以吃?」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敢保證一定成功,只是以前見家母這樣做過,不過這前期的霉毛好似不是這樣的養的,豆腐也要先切成塊兒再養霉毛,我只是試一試,若不成,大嬸兒別怪我。」

  「看姑娘的,這東西反正也賣不出去,若真能做成姑娘的豆腐乳,也沒白白糟蹋了東西。」周大嬸笑道,從院裡取了個乾淨罈子,將包好的豆腐放進去。

  「大嬸兒,這東西如果取出來能吃,你送我幾塊吧。」我笑著看她,天知道,我有多懷念母親做的鹹菜腐乳,可惜母親過世之後,再也沒吃過了。外間買的,總是吃不出母親做那個味道,到這時空,他們連腐乳是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買來吃了。

  「姑娘這是的什麼話,這東西若弄好了,我定讓福生給姑娘送過去。」周大嬸兒笑道。

  笑笑間,那些霉豆腐已被我們處理完了,紅和福生請了大夫回來時,我們正好把它裝壇放起來。等大夫看完周大嬸的病,我和紅告辭回去,才現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天過去了。

  ——2006、9、24

《綰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