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牢房,見寂驚雲負手而立,笑了笑:「妾身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將軍。」我與蔚家大哥的談話,寂驚雲肯定聽到了吧,不過,我本來就是想讓他聽到的,有些話,甚至是故意給他聽的。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再明瞭。
「雲夫人言重了。」寂驚雲保持著一慣的謙和有禮,「我送夫人出去!」
我走了兩步,停下來,轉身道:「寂將軍,妾身還有個不情之請。」
「夫人請講!」寂驚雲頷道。我輕聲道:「妾身能否見一見周景贇?」我很想代福生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周大嬸母子,他到底了什麼令周大嬸自殺?
「這……」寂驚雲遲疑了,我見狀趕緊道:「如果將軍為難就算了,我也沒什麼非見他不可的原因。」
「倒也無妨。」寂驚雲笑了笑,「夫人請隨我來。」
周景贇也是單獨關在單間牢房裡,條件與蔚家大哥那間差不多,但與蔚家大哥不同的是,他手腳上沒有鐵鐐鎖著,卻容顏憔悴,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寂驚雲陪我進去,也不出去,就守在牢房裡。周景贇見我們進來,面色無波,依舊坐在床上,不再看我們一眼。
我看著他,沉聲道:「周景贇?」
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像是沒聽到我話似的,我吸了口氣,淡淡地道:「我今兒來,只是想替福生問一句話,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聽到福生的名字,他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抬頭望著我:「福生他……,好嗎?」
「在你眼裡,什麼才叫做好?」我冷淡地道,「你以為,有你這樣的父親,他能好到哪裡去?」
「是呵,如果沒有我這樣的父親,福生一定會過得比較快樂吧,因為他有那樣好的母親……」周景贇的神情恍惚起來,唇邊噙起一抹迷離的笑容,「我還記得,最初見到她母親的時候,她是那樣溫柔、膽,常常偷偷跑到私塾的窗外,聽我給學生上課,被我現了,臉紅得像蘋果一樣,轉頭羞怯地跑了,像一頭鹿那樣純真和可愛,每天,等她來窗外偷聽,變成我最渴望的事,那樣美好的日子……」
「那樣美好的日子,你為什麼要拋棄?」我打斷他,冷冷地道,「那樣純真的女子,你為什麼要拋棄?」
「我想給她更好的生活,我家裡很窮,不想她跟著我吃苦受罪。」周景贇的思緒顯然還沉浸在回憶當中,「她家裡反對我們來往,除非我有一天出人頭地賺了大錢,否則別想把她娶進門。我知道,她不在乎家裡人的反對,也不在乎跟著我挨窮吃苦,可是我是個男人,如果不能給心愛的人帶來幸福,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幸福?什麼才叫做幸福?對有些人來,也許穿金戴銀,一生享受榮華富貴叫做幸福。可對有些人來,只要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這些男人擅自做著自以為是的決定,卻忘了問對方,什麼才是對方真正想要的幸福。
「所以你離開她,去追求以為能帶給她幸福的生活?」我的唇冷冷一撇,語氣有絲諷刺,「看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你帶給她幸福了嗎?」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周景贇的臉抽搐了一下,眼睛裡閃著怪異的扭曲的光芒,「不,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那簡直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我怔了怔,沒有開口,只聽到他接著道:「我跟著那個貴人上京,以為他真的是賞識我的才學,等見到他領我去見的人,才知道事情根本沒有這麼簡單,那個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舉手投足充滿官威,原來他竟然是當朝丞相,他跟我,他讓他的心腹管家接我上京,是要我做他的替身,替他出席一些他不能親自出席的場合!」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天下間竟真有長得如此相像之人?這周景贇果真是蔚錦嵐自己找來的,有了這樣一個分身,蔚錦嵐可以暗中策謀很多事吧?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蔚錦嵐想必清楚自己做的壞事太多,才要養這麼一個替身,必要時推他出去做替死鬼。周景贇的臉扭曲起來,眼中盛滿恐懼:「我本來以為當這樣一個權貴的替身,也不算什麼壞事,只要有錢賺就行了,覺得不好了走就是,就答應了他的要求。沒想到他竟然讓人給我灌了一瓶毒藥,如果我乖乖聽話,一切按他的吩咐做,就定期給我解藥,否則就讓我毒身亡。我至此才知道,自己不可能脫身了。」
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這周景贇直到被人餵了毒藥才醒悟過來,已經太遲了。周景贇的臉抽搐著,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喘著粗氣道:「蔚錦嵐把我像狗一樣關到一間暗無天日的密室裡,每天要我模仿他的神態、語氣、動作,還有字跡。只要我稍微做得不好,沒有達到他的要求,就會挨一頓毒打,還不給我飯吃。只是這樣還不算,他還用那些惡毒的話羞辱我、諷刺我,我是他養的一條狗。我一開始也想反抗,可是卻捱不過毒時的痛苦,那種全身彷彿被人凌遲一樣的痛苦,逼著我不得不向他低頭。為了少挨些打罵,少挨餓,我只有拚命去學他的一切,兩年後,終於把他的言行舉止神態學了個十足十……」
我漠然地聽著,心裡卻對他沒有半分同情。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有什麼苦果就該自己來嘗。你本可以在濟州娶了心愛的姑娘,過幸福的日子,縱使她家裡反對,可你們不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了麼?你不會單純到以為做了這種事以後女方不會懷孕吧?是你自己不滿足於目前的生活,要上京求富貴。人往高處走,這本沒有錯,錯就錯在你既然要走,為什麼還要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周景贇似乎也沒想聽我什麼,只瞪著眼睛,面目猙獰地徑直往下講:「他見我把他的神情舉止學得差不多了,就拿出一本冊子,竟是蔚家上下的名冊,等我把名冊上的資料背熟了,他就把我從暗無天日的密室裡放出來,讓他的心腹管家跟著我,讓我在蔚家上下面前扮演他。原來他關著我的地方,竟然是他寢室的地牢。我過了整整兩年不見天日的生活,出了地牢才現,原來這個蔚錦嵐住的房子竟然這麼大,過的日子竟然這麼舒服,每天吃著山珍海味,有這麼多下人服侍,可是他是怎麼對我的,他完全把我當成了一條狗,那一刻我就誓,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住在這間屋子裡,成為這裡的主人,我要讓蔚錦嵐也過一過我曾經過過的日子……」
我靜靜地看著周景贇,他的雙目赤紅,披頭散,神情扭曲,就像一個瘋子,他又何嘗不是瘋子,他的心早就瘋了!只怕他那時起,已經暗下決心要反咬蔚錦嵐一口,若以前假扮蔚錦嵐,是蔚錦嵐逼他,可那以後,只怕是他自己處心積慮地收集一切對他有利的情報,等待著一個反客為主、李代桃僵的機會。
周景贇「桀桀」怪笑著,喘著粗氣,陶醉地道:「我第一次在蔚家上下面前扮演蔚錦嵐,就扮得很成功,沒有一個人現我是假的。蔚錦嵐自己也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從此之後,他每個月都會放我出地牢幾次,讓我在眾人面前扮演他。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我是真正的丞相大人,那種所有人對你畢恭畢敬的樣子,真是過癮。然後蔚錦嵐讓我在地牢裡開始學一些官場的禮儀,記住一些朝廷官員的名字和資料,這樣又過了兩年,蔚錦嵐第一次讓他的心腹管家,帶我到了外面,參加一個官員的送別宴……」
蔚錦嵐那時候已經開始放心了吧?這個人已經完全成為他的奴隸,先是拿他當狗一樣養,把他的尊嚴和人格完全粉碎,讓他對自己絕對的恐懼,絕對的服從,然後讓他扮演自己,偶爾過一過人上人的生活,他已經離不開扮演蔚丞相所帶來的那種從最底層一躍上天堂的飄緲的虛榮和滿足感,所以也不怕他胡言亂語。這個蔚錦嵐,真是太可怕了。
「接下來這幾年,我扮演他的次數越多,知曉他的事情就越多,扮起他來越神似,有時候,就連他的心腹管家也分不清我們兩個,我知道,我反客為主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只等一個機會,我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我就可以代替他成為蔚丞相,當然在這之前,我要先弄到我身中之毒的解藥!」周景贇雙眼閃著瘋狂的光芒,怪笑道,「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有一天,地牢的門突然開了,我本以為是蔚錦嵐要我又去扮演他,沒想到卻是一個黑衣蒙面人擒著蔚錦嵐的脖子走進來,他見到我,眼神震驚極了,用劍指著我們的脖子,厲聲喝問我們誰才是蔚錦嵐,蔚錦嵐那惡人竟然我才是蔚錦嵐,我大聲否認,將我是替身的事告訴給他。黑衣人難辨真偽,將我們倆一起抓走,關了起來。」
我身子顫了顫,那個黑衣人,就是楚殤吧?他來尋蔚錦嵐報仇,卻被他現了蔚相寢室裡的地牢,和地牢裡的替身。我握緊了手,掩飾心中的震動,那是否就是蔚藍雪被擄走的那一天?只聽到周景贇怪笑道:「那黑衣人一定是蔚錦嵐的仇人,因為他看蔚錦嵐的眼神就像一頭野獸,恨不得立即將他撕成碎片吞進吐子裡去,黑衣人聽了我的情況,沒有立即動手,大概去了濟州調查,過了不久,我身上的毒了,黑衣人確定了我不是蔚錦嵐,就跟我談了一個條件。他可以不殺我放走我,還可以幫我解了身上的毒,但我要答應他繼續假扮蔚錦嵐,而且要聽他的命令。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反正是做傀儡,做蔚錦嵐的傀儡我見不得光,做黑衣人的傀儡我可以馬上變成蔚丞相。黑衣人果真守信用,不但解了我的毒,還把我送回相府,他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蔚錦嵐女兒的丫鬟采凝假扮她入宮,成為德妃!」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踉蹌退後一步,我全身冷,冷汗一顆一顆冒出來,腦中只得一個念頭,完了,皇帝知道德貴妃是假的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