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著寧神靜氣的龍涎香,看著黑陶的薰爐裡裊裊冒出的淡淡青煙,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被雲崢最愛的香氣包裹著,依稀憶起當年在滄都籬芳別院與雲崢的初見,他從亭中抬起頭來,清雅的雙眸深邃而朦朧,溫柔地道:「葉姑娘……」
……
「葉丫頭,你來了……」老爺子突然出聲道。
我回過神,走向屋中躺椅上閉目養神的老爺子,笑道:「我吵著爺爺休息了?」
「我本來就沒睡著。」老爺睜開眼,淡淡一笑,「過來坐。」
我坐到躺椅旁的圓凳上,老爺子輕聲詢問:「二房的人都走了?」
「是。」我一臉平靜。老爺子看了看我,笑道:「今兒讓你受委屈了。」
「我受兒委屈沒什麼,但是我不能讓諾兒受委屈。爺爺,我不認為我這件事做錯了。」我冷冷地道,「她該死!」
「她是該死!」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誰你做得不對了?你既是雲家的當家主母,處置家務,執掌家法是你的權利,誰敢你的不是?」
我靜靜地看著老爺子,在心裡惦量著他這番話真實性。話雖如此,但我今天杖斃的可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而是二房堂叔娶進門的妾室,真有沒有關係嗎?
「一直以來,我都有些擔心。我把雲家交到你手上,其實也是心情蹺幸的無奈之舉。」老爺子望著我微微一笑,輕歎道:「丫頭,冷靜,沉著,敏慧,氣度,謀略,你都不缺了,可是要當好雲家的當家主母。你獨獨還缺一樣,狠心!」
我微微蹙眉,只聽老爺子接著道:「不過今天過後,我才是真正完全地放心了,以後就算爺爺不在了,也不用怕你和諾兒被人欺負……」
「爺爺,你別這樣……」我囁嚅著不能言。每次聽到老爺子這樣的話,我總感到害怕,像是在交待遺言似的。老爺子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道:「處理宗族事物,有時間就需要你今日這般的狠絕和魄力,快刀斬亂麻地迅將**處理掉。今天這件事,你做得很好,遠出我的想像。」
我沒有出聲。老爺子接著道:「這件事讓二房那邊灰頭土臉,原來她們是想挑你的錯兒的,結果反而讓你在她們面前立了威。以後你做起事情來便容易得多。」
「爺爺,二房那邊這次上門,想容那件事只怕是個托詞,她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這樣吧?」我挑了挑眉,老爺子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認為她們的目的是什麼?」
「把我趕下當家主母的位置,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地徹查我的來歷了。」我笑了笑,看著老爺子道。「若不是費姨娘太愚蠢,用錯了方法,本來她們是有五成勝算的。」
「哦?你為何會這樣認為?」老爺子笑著問。我盈盈一笑:「爺爺,那幾位夫人當著我的面兒都敢難,必是有所依持,看我出去了,還不向您趁機進言?」
「你這丫頭!」老爺子哈哈在笑,「想知道她們跟我了什麼嗎?」
「爺爺何妨。看葉兒猜得對不對。「我莞爾道。
「她們只是讓崎兒娶妻,也斷了不閒言碎語,不如釜底抽薪……」老爺子的目光掃過來,淡淡地道,「給你尋一門好親。」
我抿緊唇,果然是好辦法。先拿我和安遠兮以前那一段情事兒。再揭穿我青樓女子的出身,我不配佔著雲家主母的位置。沒準兒還會敲打一下老爺子,若是讓人知道諾兒這個世子有個曾做過青樓女子的母親,雲家可丟不起這個人,最好是把我趕出雲家,遠遠送走。讓我嫁人恐怕是她們想出的最仁慈的主意的。我的唇角微揚:「這麼來,她們是連人家都幫我選好了?」
「嗯哼。」老爺子哼了哼,「曜月國的三王子烏雷,是個最適合的對象。」
「這麼清楚?」我冷笑,「怕是她們背後的主子的意思吧?」
老爺子眸中精光一閃:「你也想到了?」
「既然當年二房可以和景王合作,如今景王正得勢,他們怎麼會不顛顛兒地貼上去巴結?」我淡淡地道,「其實是很明顯的事,景王在爺爺這時走不通的路,在雖人那裡未必走不通。」
「所以你認為,讓你遠嫁曜月國是景王的主意?」老爺子神情莫測地道,「這樣做他能得到什麼利益?」
這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能作答,我思考了一下,道:「第一,拉攏烏雷;第二,分化雲家;還有第三個可能就是……以此作為要價的籌碼,讓雲家支持他奪權,就算不支付他,至少,不要反對他。」
老爺子垂著睫,聽我了前兩條都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聽到我第三條,才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有了一絲笑意:「何以你會認為這是他要價的籌碼?」
「因為在當前朝廷的形勢下,雲家支持景王是符閤家族利益的。」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滔滔不絕地道,「我們已經知道他是我們仇人,可是景王並不知道。估計景王前兩次來侯府主動示好,沒得到爺爺的回應,他自己肯定也很納悶,或者還在心裡揣測過爺爺的意圖。不過他多只會以為是爺爺囤貨居奇,想留到最後抬個好價。雖然現在他調頭找二房,不過他也知道二房根本沒有什麼實權,雲家的權力集中在長房侯府,與二房勾結,不過是想逼爺爺與他合作罷了。」
「那你怎麼認為,這僅僅是是他要價的籌碼?」老爺子的唇角勾起來。我看著老爺了,唇角也揚起來:「因為他的要價太高了。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護身,他不能強逼我嫁人。他既然已經查過我的底,就該明白我一定不會嫁給烏雷。所以,他多只能拿這個來敲打敲打雲家。看能不能談個比較合適,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出來。」
「可是如今二房的人把事情辦砸了。」老爺子笑瞇瞇地看我,「景王會怎麼辦呢?」
「或者景王一開始就沒指望過二房能把這件事辦成,他只是讓二房的人來做這塊敲門磚,提醒爺爺你,不要對他太冷淡罷了。他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以雲家的勢力。給我製造一個清白的出身易如反掌,那些所謂的醜聞和把柄最終會變成真正的謠言。」我慢條斯理地道,「景王送了貼子讓我赴三日後為烏雷餞行的國宴,爺爺您知道了吧?」見老爺子微微頭,我笑了笑,接著道:「所以呀,這事兒還得他親自出馬。」
「看來你已經有對付他的主意了。」老爺子摸著鬍子,眼睛彎成月牙兒狀。笑得很奸詐。我把嘴角也彎得跟他一樣:「我會演出好戲給他看的。」
回了房,冥焰竟等在屋裡,見我回來。猛地衝到我面前,一臉擔憂的表情:「姐姐,怎麼會鬧出這麼大的事兒?澤雲府的人到底想怎麼樣?真可恨,我當時怎麼就沒在……」
我笑道:「都沒事兒了,你今兒去哪兒了?」
冥焰懊惱地道:「還不是那個其其格纏著我,我本不想理她。可她要那天的事道歉,要是我在家,一定不讓澤雲府的人欺負姐姐……」
「其其格公主居然跟你道歉?」我笑著看他,那丫頭居然放下身段來找冥焰,倒有些稀奇,看來冥焰在她心裡還有地位。冥焰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我笑著拉他坐到凳子上,笑道:「只是道歉麼?」
冥焰的臉微微一窘:「嗯。」
「真的?」看他那樣子,我才不信呢。冥焰抬眼見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臉上一紅「真的。別她了,沒見過這麼煩的女人。」
我見他這樣子,知道其其格找他,肯定又到讓冥焰跟她回曜月國一類的話題。我歎了口氣,望著冥焰,認真地道:「冥焰,草原兒女性格耿直豪爽,你若真的不喜歡其其格公主。千萬別拖拖拉拉的,讓人產生誤會,一定要跟她講清楚,知道嗎?」
冥焰望著我,了頭:「我知道了,姐姐。」
「不過,你要是心裡也對人家有一意思……」我話還沒完,冥焰已經惱得站起來,「我才沒有!我真的不喜歡她!」
「好好好,我不了,不了……」我趕緊安撫他。冥焰抿著唇看了我一眼,正要話,寧兒進來道:「少夫人,二少爺有事在書房等您,請您過去一趟。」冥焰聽了,對我道:「姐姐,那我先走了!」
「嗯。」我頭,起身理了理衣服。猜測安遠兮那裡定有重要的事,否則不會在剛被二房的人鬧過的當口,還不避嫌地讓我去書房。天已經黑了下來,到了書房,見到房裡透出明亮的燭光,安遠兮正蹙著眉,坐在書桌後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我輕咳了一聲,安遠兮回過神,見我進來,起身道:「大嫂!」
「什麼事?」我坐到軟榻上,直截了當地問。安遠兮將手裡捏著的紙條遞給我,我展開一看,吃了一驚:「什麼?九王瘋了?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不過這消息是看守九王府的士兵傳出來的,而且散佈得很快,朝中大臣差不多都知道了,景王也帶了心腹去看過,證實了九王的瘋癲。」安遠兮道。
九王瘋的消息,無異讓原來就動盪不安的朝中局勢更加明朗化,皇帝病重,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兩個人中一個了瘋,就算是以前還有些搖擺不定的朝臣,只怕如今也會統統倒向景王了。只是九王怎麼會突然瘋了呢?是景王搞的鬼嗎?先把九王圈禁起來,在伺機解決掉這個潛在的威脅?還是九王為求自何,像當年的明成祖朱棣一樣,裝瘋保存實力?
「瘋了?」我喃喃低語,隨即笑了笑,「不管是真是假,都跟我們沒多大關係。只不過是加了一把火,把景王推得更高罷了。」
「九王的事是可以暫時不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安遠兮道。
「什麼事?」我看著他,「你。」
「京中這兩日悄悄流傳起一些流言,是關於景王的。來得十分蹊蹺。」安遠兮道。
「什麼流言?」我詫異地道。安遠兮道:「有流傳景王性喜漁色,把青樓女子納進門作妾,他除了喜歡上青樓鬼混,還霸佔好些京官的貌美夫人,還有人先帝早夭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其實是他與庶母生的私生子,因為怕被先帝查出來,才把兒子弄死的,他濫用淫藥,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總之都是一些關於景王失德的流言。」
我蹙起眉,這倒有些有趣了,這些流言果真來得蹊蹺,不早不晚。偏在景王正在得勢的時候出現,明顯是想降低他在民間的聲望。從古至今的老百姓們最喜歡聽的。便是這些達官貴人的八卦,我可不敢看這些八卦新聞的傳播度和變形度,從那個「哈雷慧星從天上飛過」幾經口授之後變成了「哈雷將軍要來軍隊視察」的笑話,便可以想見人言的可畏,等景王查覺過來有所行動的時候,只怕他在民間的好色形象已經不可挽回了。
這些流言是誰放出來的呢?皇帝?還是九王?若是皇帝,我便可確定他的病真的只是一場苦肉計。那這些都是他一早佈置好的,景王走一步一步走入他設立的圈套中。若是九王,是否表示他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弱勢,至少他還有能力安排這些事,伺機反撲?
「這麼有趣的事,不如咱們也湊湊熱鬧吧?」我懶懶地看了安遠兮一眼,輕笑道。
安遠兮俊眉一揚,沒有馬上出聲。聽我接著道:「老百姓最喜歡聽的流言,除了這些八卦艷史,還有恐怖傳聞。若是有人景王為了長生不老,每天都要吃一個孩的心臟;或者經常抓一些壯男,開膛破肚取下他們的腎。滋補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也許還有他之所以這麼好色,其實是在練一種邪功,採陰補陽,把那些女人的精氣吸乾,只剩一張人皮……嘿嘿……」我笑得很陰險:「景王殿下那麼喜歡散播謠言。現在讓他自己的逸事也拿來豐富一下天下百姓茶餘飯後的生活,不是很有趣麼?」
安遠兮靜靜地看著我。唇角卻帶上一抹淺淺的笑意:「我明白了。」
「不過,只是流言,還不夠。等到流言已經無法控制和遏止,令人神共憤的時候,就需要別的東西再加一把火了。」我的唇角彎起來,在這方面我要感謝我前世那五千年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智慧。想了想,覺得用的不太保險,我走到書案前,攤開一張紙寫下我的想法,遞給安遠兮。安遠兮看了,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看著我的目光也凝重起來,我輕聲道:「記住了?」安遠兮了頭,我笑了笑,抽過他手裡的紙,揭開燈罩,將那張紙放到燭火上燃,看著它化成黑蝶消失在我面前,才平靜地道:「記住了,該怎麼做就由你安排吧。」
「好。」安遠兮的臉在燭光下帶上一絲朦朧的昏黃,忽明忽暗的光線在他的臉上製造出動盪的陰影,仿若絕色。我心中一動,將燈罩重新罩上,輕聲道:「還有事麼?」
「沒有了。」他的聲音也低下來。「那我走了。」我轉身往門外走,安遠兮在身後叫住我:「大嫂……」
「嗯?」我頓住身子,突然沒由來地有些心慌,不敢回頭,連脊背也微微僵硬起來。只聽到安遠兮的聲音費力地道:「白天那件事……我……我會嚴令他們不准私傳……」
我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不由笑了笑:「沒用的,別費事了,便是侯府不傳,你還管得住澤雲府不傳麼?」話是這麼,心中仍是一暖,為他的好意。語氣故意帶上幾分輕鬆「不過我想看過費姨娘的下場之後,澤雲府也不敢再亂話了。你別擔心。」
「對不起……」安遠兮的聲音有一絲顫攔,我聽到他有些急促且沉重的呼吸,「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這種侮辱……」
我再次覺得莫名其妙,不解他為何總以為別人潑我污水跟他有關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有些恍惚,驀地轉過頭看他:「為什麼這樣?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年和我有過肌膚之親?」
安遠兮的臉色一變,急急地道:「我……」
「行了你不要了,我明白。」我轉過頭,自嘲地道,「你根本不用自責,其實那件事真要算起來是我強迫你的,你向來注重禮教,如果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會……」
「不是的,葉兒……」安遠兮一步衝到我面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叫大嫂,「我沒有……」
「如果那件事讓你這樣難堪,我很抱歉。」我疲憊地閉了閉眼睛,快地打斷他的話,無力地道,「對不起,我累了。我先回房了。」
安遠兮滿臉痛苦地看著我,嘴唇微微一動,卻一個字也不出,我轉身往門外走,腳步突然變得重若千斤,胸口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只覺荒誕至極,當年和他那場甜蜜溫馨的感情,對我來是一段美好難忘的回憶,沒想到之於他,卻是鬱結於心不堪的負擔。勉強行出書房,我的身子無力地靠在迴廊轉角的柱子上,望著灑在地上明亮的月光,良久,輕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