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便一直沒有動靜。
晚上,上官透果然發燒了。
殷賜來探了探他的體溫說這風寒中得不輕,不過沒有大礙,吃點藥兩天就好了。於是又讓林宇凰和雪芝吃點藥防傳染。林宇凰到上官透房間裡看看,坐在門外等候。雪芝跛著腳去打水熬藥,忙得焦頭爛額,林宇凰看著女兒跑來跑去,倒是一臉詭異的微笑:「芝丫頭,你這身上傷還沒好,就變成活菩薩了?」
雪芝搖頭:「他是因為我才發燒的。」端著水回到上官透身邊,替他擦臉。擦完以後,蹲在地上拿著蒲扇扇風熬藥,弄好藥又餵上官透。上官透睡得昏昏沉沉,半瞇著眼睛,含糊說了幾句話,又睡過去。雪芝見二爹爹沒往裡面看,便坐在床頭,捧著上官透的後腦勺餵他。後來實在抱不動,直接讓他躺在自己腿上。喂完後把藥放在一邊,正準備把他腦袋重新搬到床頭,上官透卻忽然捉住她的手,睜開發紅的眼睛看著她:「芝兒,那天是我對不起你。」
「別說話了。」雪芝拍拍他的臉,「睡一會吧。」
上官透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要走。」
「好好,不走。」
門外,林宇凰提起斧頭,低吼道:「上官小透你混出來了!要不是看你生病了,我——」說罷劈爛一塊木頭。
這個時候,一雙極美的手拾起一塊木頭碎片,女子婉轉的聲音傳來:「芝兒回來了麼。」
林宇凰抬頭,也不吃驚,只默默點頭。
半個時辰後,上官透睡著了,雪芝輕輕把他頭從已經麻木的腿上挪開,替他蓋好被子,自己捶了捶腿,一跛一跛出去。
門口的人多了一個。
一名高挑的女子和宇凰站在一起,髮長及腰,鬒黑柔亮。妝容素雅出塵,五官也是非常精緻漂亮。她看著雪芝,嘴角一直帶著極其溫柔的笑意。林宇凰想了想,上前道:「芝兒,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解語,你可以叫她姨娘。」
「……姨娘?」
解語看了一眼林宇凰,遲疑道:「我和你二爹爹去年才成親,所以……不過,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重解語。」
「重解語?」雪芝木然地看著他們,乾笑道,「凰兒,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585960
58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林宇凰笑嘻嘻地看看解語,再看看雪芝,「其實她不僅是你姨娘,還是你小姑姑。你大爹爹去世以後沒多久,我才找到她的。」
「不不,我還是不信。你們都在逗我開心。」雪芝不可置信地搖頭,忽然抬頭看著林宇凰,認真地說,「大爹爹才去世七年。我以為他的感情……會值得任何人用一輩子去悼念。」
林宇凰怔了怔,苦笑道:「是啊,芝丫頭說得沒錯。」
解語看了一眼林宇凰,抿嘴笑了笑:「你們父女兩先談談吧。我進去看看透兒。」
解語剛一離開,雪芝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很難看:「如果你還想要我這個女兒,要麼給我個合理的理由,要麼,立刻離開她!」
林宇凰走過來,摸了摸雪芝的頭頂:「芝兒,你別這樣。」
雪芝狠狠拍開他的手:「我是認真的!」
林宇凰歎了一聲:「芝兒,蓮去世的時候,我才三十不到。二爹爹確實是個耐打的人,但人的一生太漫長……你和小紫總要嫁人,等二爹爹老了,誰能來伺候二爹爹?」
「如果你真的為了大爹爹一輩子不娶,我可以不嫁,守你到老!」
「傻丫頭,你怎麼可能不嫁?作為父親,我也不能看著自己女兒陪著自己吃苦啊。」
「這些都是借口。」雪芝斷然道,咬著牙關看著林宇凰,「二爹爹,雖然芝兒不說,但芝兒一直心中把你當作神來看。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
「神不是那麼好當的。這世界上,有蓮一個就夠了。」
「所以,任何普通人,都配不上他的愛。」
林宇凰笑容漸漸褪去:「是啊。跟他相處十多年,幾乎每時每刻都是受寵若驚的。我又何時配得上他過?」
雪芝原想激怒他,未料到他還是這種反應,一時傷心又氣惱,從手中抽出一塊玉珮,塞到林宇凰手裡:「你拿著,這是大爹爹生前最喜歡帶在身邊的玉珮。原本我想一直留在身邊,雖然我認為就算給了你,你也會在幾天內就弄丟。但我覺得,他肯定希望你能保管它。」
林宇凰接過玉珮,輕輕握在手心,微笑:「謝謝芝丫頭,我會保管好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這麼快就變心了。」雪芝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多年前,林宇凰給重蓮買過一支紅玉蓮金簪,蓮花花瓣精工雕刻非常細緻玲瓏。半年後,重蓮將之還宇凰時,金簪上的紅玉蓮花瓣已經被磨平。
林宇凰拿著那塊玉珮,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重蓮可以投入十二分的感情在一個人身上。膽小的林宇凰卻不行。死去也是解脫,一了白了,什麼都不帶走,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別人收。而活著的人卻要強忍住這樣的悲傷,繼續往前走。就像林宇凰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直在追求普通男人都想要的生活和快樂。所以,無論做什麼事,他都會盡量避免想起重蓮。
而普通人的痛苦,就是當他拚命想要忘記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雪芝說,你這麼快就變心了。
林宇凰嘴角依然掛著無奈的笑容。
說得倒是輕巧。若真能變心,還求之不得呢。
只是,被重蓮愛過的人……還能再愛上別人麼?
倘若重蓮還活著,或許可以挑他毛病在他強迫自己留下時逃跑,重新尋找一點解脫時的刺激。但如今,重蓮解脫了,留給林宇凰的,卻是永恆的枷鎖。
「重肥蓮,你是把二爺這輩子都害慘嘍。」
林宇凰的指尖輕輕磨擦著那塊玉珮,原本英氣十足的面容瞬間蒼老了起碼十歲。
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雪芝的房門。
雪芝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進。進來的人,卻讓她一下從床上跳下來。
「芝兒已經睡了?」探頭進來的解語微笑著退開,「那我明天再來好了。」
「慢著!」雪芝道,「有事今天說。」
解語走到桌旁:「傷好一點了嗎?」
「已經沒事了,你有事直接說。」
「果然和宇凰是一個脾氣。」解語略顯驚訝,又笑道,「我就是來和你說說你二爹爹的事。」
「你先坐吧。」
「謝謝芝兒。」解語靠著窗口坐下,想了想,抬頭道,「其實你誤會他了。他今天跟你說那麼多話,應該是不希望你責備我。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你大爹爹那聽過我的事?」
雪芝點點頭。
59
重蓮的兄弟姐妹中,只有一個妹妹活下來,應該就是眼前的解語。她小的時候很受重蓮喜愛,重蓮又深知待在江湖可謂步步驚心,便早早把她送到杭州,嫁給了一個年輕的世家子弟。可惜後面的事重蓮就不知道了。解語新婚後才發現丈夫有虐待傾向,加上她兩年後都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在她丈夫家裡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到第三年,她總算懷孕,卻在丈夫的一次暴虐中小產了。調養好身體以後,大夫卻說她從此以後不能再孕。也就是說,作為一個這個社會背景下的普通女人,她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沒過多久丈夫就納了一個小妾,小妾一直都有坐正的想法。在懷孕後對解語的態度就像小姐待丫鬟,讓她給自己做飯按摩燒水洗腳,解語都一一忍了下來。到孩子出世後,終於說動了丈夫休妻。這事鬧得整個杭州沸沸揚揚,剛好那時的林宇凰路過,救了她。她原本就打算去投奔重蓮,卻從宇凰口中得知重蓮去世,心中絕望,宇凰卻說可以照顧她,讓她跟著自己。於是她跟著宇凰修煉武功。原本年近三十的女人習武只能防身,但是她卻練出了點名堂,連林宇凰都在感慨是不是姓重的都這麼厲害。
之後,林宇凰和解語都一直待在月上谷。林宇凰純粹是覺得這地環境不錯,三十出頭就開始考慮養老的問題。解語則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生的意義不光是照顧老公和生孩子,她開始熱衷於處理幫派事務、打點內務、招募弟子,成為了比上官透還要谷主的谷主。也正是因為兩人時常待在一起,又年齡相仿,還都是單身,門派中有很多弟子都經常拿他倆起哄,暗地裡叫他們師父和師母。
直到前一年,林宇凰才想起解語也都三十多歲了,再不找個人嫁可還真會耽擱終生,於是和她商量這個事,讓她考慮嫁給武林中人,這樣兩人也比較有共同話題,對方也好保護她。解語卻說,如果她嫁了人,那務必是要離開月上谷的。上官透年紀還小,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玩,要她也走了,這月上谷還真沒什麼人管,說什麼也不肯走。宇凰只好拍拍胸脯說,二爺娶你吧。解語笑說你這樣不怕對不起良心麼。
林宇凰歎了一聲,擦一把汗,終於說出了一句自己死也不肯在女人面前說的話:「其實,我也只能照顧照顧你了。因為,我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斷袖。讓我摸女人的手,還不如摸自己的起勁。」
解語聽後相當驚訝,但很快忍不住笑了,拍手說好好,這樣別人也不會繼續說我是沒人要的老女人了。
於是,一個斷袖和一個棄婦的家庭,就這樣由林宇凰和重解語組成了。
說到最後,解語都忍不住垂頭笑:「或許你聽上去會覺得有些古怪,但這世界上有很多夫妻都不是相愛的,純粹是因為彼此適合生活而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