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著下去,而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等待。
穆遠忽然握住劍柄,上前走了一步。
「穆遠哥,別去。」雪芝站了起來。
護法和長老們的眼神都變得焦急起來。可是,穆遠卻聽了雪芝的話,退回原處站好。
他理解雪芝的意思。雖然他一去,很可能就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數。但他一去,虞楚之摸清的,便是重火宮的底細。
虞楚之不是他們的敵人。即便是敵人,也犯不著去當其他門派的磨刀石。
最後,虞楚之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英雄大會的第一。
英雄大會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可惜人人都想當天下第一,大會的競爭也是一屆比一屆激烈。近幾十年來,拿下英雄大會第一最多的人是花遺劍和釋炎。重蓮參加英雄大會的次數很少,但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是第一。所以,在這一屆大會之前,真正坐上這個位置而贏得沒有懸念的人,只有重蓮一個。
而這一次的虞楚之,不僅贏得沒有懸念,他橫掃群雄的盛況用不動聲色來形容,絕不為過。
已經有很多江湖老前輩說,如果這小子下次再參加英雄大會,賭坊也可以關門了——沒有人會賭其他人贏。
自此,七櫻夫人名聲大震。
很快,她便公佈了虞楚之與重雪芝比武時招式的名字:黑帝七櫻劍。
這一大家唯一能看清的招式,其實是他一直在大會上使用的招式。只是跟雪芝比武的時候,他刻意放慢了動作。
招式如其名,分七劍:戒日劍,大昊劍,炎漢劍,水帝劍,元帝劍,六宗劍,九皇劍。
很多人都以為,血櫻六子加上七櫻夫人總共七人,每個人會黑帝七櫻劍的其中一劍。還有傳言說,炎漢劍是七櫻劍中的絕招,由七櫻夫人修煉。所以七櫻夫人的武功還在虞楚之之上。
但實際上,除了虞楚之,血櫻六子中沒有一個人會黑帝七櫻劍。包括七櫻夫人。
當然,知道一個事實的人並不多。整個武林不會超過十個。
雪芝已是其中一個。
所以,無論他們怎麼努力去掩飾,也藏不住一個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櫻夫人」。
也是這一日過後,這個戴著面具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成為了不少少婦少女們思春愛慕的對象。
只是有一個細節,很多人都不曾留意到:虞楚之下擂台以後,向一個女子走去。那個女子既不是重雪芝,也不是七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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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賜予的美麗容貌像是一件禮物,雪芝每一次出入大場合,都會有接踵而至的追求者出現。但任何事都有兩面性。
曾經有一位靈劍山莊的女弟子說過:「我是女人,但是只要重雪芝出現,我都會忍不住一直看她。我也曾經告訴過不少男人,你們見過那些女人加起來都沒有重雪芝一個漂亮。但給我她那張臉,我卻是萬萬不要的。只有堅強的人才有資格擁有那樣的容貌,而我,我周圍的女人,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沒有那麼堅強。」
甚至連重火宮裡的人都說,蓮宮主美麗的代價是短暫的壽命,雪宮主美麗的代價,便是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也是由於上官透的緣故,雪芝拒絕再對任何人敞開胸懷。包括穆遠。
她害怕再失去。
英雄大會結束後的一日,追求者一如既往的多。雪芝一如既往地不見客。那些男人都愚蠢地認為,雪芝會拋頭露面,是因為對穆遠不滿。
倒是虞楚之,說要對她展開攻勢,卻在大會後不見蹤影。
奉天客棧。
雪芝倚在窗旁,面前一個茶盞,裡面是濃稠到發黑的龍井。窗外,薄雨輕點沈水,泊舟輕蕩,水面輕鳥過。她飲著茶,看著對岸的燈火和熱鬧的街市,已經兩個時辰了。
茶苦,卻不知其味。
她一直眺望著極遠的地方,卻不曾留意到樓台正下方有個白衣人一直在眺望著她。
她蹙眉。她強逼自己喝下一杯濃茶。她撐著下巴。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對岸樓閣中獨奏的琵琶女。她那美麗多年不曾改變,卻平添憂傷的雙眼。她又飲下一杯濃茶。
一杯又一杯的濃茶。茶香如秋夢。
有人敲門。
「請進。」
然後,有人推門進來。雪芝沒有回頭,她知道是誰。
她猜到了他會來,卻沒猜到他會一語不發直接走來——就在她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穆遠已經環繞過她的頸項,將她緊緊摟住。
「如果我再不抓住你,你是否就會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你是說今天來的洛陽古董商左陽?」
「我是說虞楚之。」穆遠單刀直入道。
雪芝很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穆遠遠比她更瞭解自己。她從來不會花心思去懷念過去,甚至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那些讓她傷感的東西。可是,在看到虞楚之之後,她努力讓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強迫自己。
難道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容易對擊敗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
虞楚之什麼都沒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畢竟你和他的羈絆太多。」穆遠的發一絲絲落下,擦在雪芝的耳邊,「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我之後出現的人。」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會。沒有人能取代穆遠哥。」
「雪芝,我已經等了太久。」
「我知道。」
「我……已經不能再等了。」穆遠的聲音變得有一些瘖啞,「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嗯,我明白。」
她的話音剛落,耳垂便突然被穆遠含住。穆遠順勢關上了窗門,吹熄了蠟燭。
禁慾兩年的身體原已十分敏感,雪芝更沒料到穆遠沉默的性格竟可以表現得如此主動與熱情。她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後仰,倚在他的懷中。
他們一直坐在窗邊。
那個白衣人卻一直站在岸邊。直到街上的人漸漸少了,最後難見一個人影。直到對面的燈盞漸漸熄了,最後只剩河邊瑩瑩的紙燈籠,還有沈水上形影相憐的光暈。
直到這個時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
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夜深了,天冷了。虞楚之反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衫,站在岸邊一動不動,更像是不敢動彈。任呼嘯的秋風吹亂他的長髮,衣擺。
雪白的面具上,櫻花瓣綻放出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幾個月前,那個女人曾問他,現在你最想要什麼?
他平淡卻堅定地說,殺了穆遠。
而此時此刻,他沒了方向。
他忽然坐在地上,靠著河岸邊的石柱,大笑起來。笑聲蒼涼孤單,雪芝沒有聽到。
穆遠已沉沉入睡。雪芝蜷縮在他的懷中,口中是流落的,鹹鹹的淚。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無助。
「透哥哥……」她哽咽著閉上眼。
如果你還活著,那有多好。
芝兒想你……很想很想。
奉天客棧外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寂寞而深邃。寂寞得像是一座荒涼之城。深邃得如同故人的眼。
(接書版手打開始)
五日後,太虛峰。
穆遠在一個墓碑前跪了一個早上。確切地說,他已經在這裡跪了兩天兩夜,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但是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為止。
如果做不到,那他會對不起地下躺著的人。
秋風蕭索。浮雲在山峰間飄遊。
一個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遠兒,為何還要記掛著上一輩的恩怨?當初你娘親的死真的是個意外……」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穆遠不曾回頭,「你的眼睛是我娘刺瞎的。是她對不起你。」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林宇凰。輕功一直都不是他的強項,為尋穆遠上這個山峰,己經讓他氣喘吁吁:「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夠清醒一些。」
「我就是不夠清醒。」說出這句話後,穆遠又開始後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後悔和自責中度過。他不是那種會抱怨或者說廢話的人。
他真的不夠清醒。
這已是第三天,滴水未沾。他的武功再好,內力再高,也開始覺得頭暈虛弱。
但只要一閉上眼,腦中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雙水靈濕潤的眼。他的頸項似乎依然被那雙白而秀美的手摟著。他聽見她在耳邊煽情地呻吟,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從來不知道,與她親熱會是這樣的。在得到她的夜晚過後,他變得連自已都不認識了。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他試圖找一些事來做,以分散注意力,結果往往是看她不見了,又開始心煩意亂。
他開始得寸進尺了。想要看牢她,想要囚禁她,不讓任何男人看她,不允許她再想任何男人。想把她鎖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日沒夜地與她纏綿。無血肉無感情神一般的穆遠,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平凡的男人。
雪芝卻已開始忙別的事。
在穆遠請假離開之後,雪芝帶領著長老護法們回到重火宮,花了很多時間才哄好了長時間沒見娘怒氣衝天的重適,打點了一下內務,便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之前英雄大會的計劃被虞楚之打斷,短期內便再無和釋炎在人多的地方交手的機會了。而且,很顯然公子已經留意到了自己的行蹤,原想讓釋炎暴露他的身份卻被虞楚之打斷,這樣一來,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