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學期開始,烈火軍校還是以前那個嚴格的烈火軍校,每日按時起床、吃飯、訓練,唯一的不同就是再也沒見到那個討人嫌的顧燕幀了。
這本來應該是件值得慶祝的事,謝襄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課堂上,她經常望著那個空位發呆,吃飯時,也沒有人再來搶她的雞蛋了,就連晚上睡覺時,宿舍也寂靜的令人不安……
謝襄偏頭,靜靜的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床,心裡一陣空落落的難受。
校園內,冰雪已經開始消融,道邊的小草也已萌發出嫩芽,就連南邊的大雁也飛了回來,開學已經一月有餘了,還是沒能見到顧燕幀的身影,所有關於他的的消息都是從報紙上推測出來,和找同學們打聽出來的。
上個月北平舉行了一場上千人的遊行集會,政府派出軍隊鎮壓,看這架勢,二十一條的簽訂是難以避免,顧宗堂已經被捲入談判團,眼看著一頂賣國賊的帽子就真的要扣在顧家的頭上了。
北平政府是個軟蛋,指望不上,南方革命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估計也沒什麼希望,現在只能寄望於英美,希望他們兩個也不願意看日本獨佔甜頭,想想也是可笑,一個流氓闖進來防火打劫,竟然還得指望另外兩個流氓來主持正義。
國難當頭,百姓皆不得安穩,現在只希望顧燕幀不要被捲入其中,這種陰謀政治不適合他那般炙熱明烈的人。
謝襄又跑來霍小玉的酒館喝酒,聽了不少愛國人士喝了酒之後的豪言闊論,支著下巴望了望門口,今天顧燕幀也沒有來。
「謝良辰,想什麼呢?」
李文忠走進來坐在吧檯旁,一把摟過她的肩膀,謝襄急忙掙開,面上有了些許不自然,自從入學第一天與他起了衝突後,一個學期內他總是來找自己的麻煩,可是過了一個寒假,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謝襄暗戳戳的想,顧燕幀就比他好很多,從來不記仇,一般有仇他當場就報了。
李文忠縮回手,笑了笑:「怎麼,還對我有意見?大家以後都在一個屋簷下住著,沒必要鬧得這麼僵吧?」
這話有些意味不明,謝襄一臉狐疑的看著他:「什麼一個屋簷下?」
「沒什麼,你不知道就算了。」李文忠將兩塊大洋放在桌面上衝著她笑了笑:「你的酒錢我付了。」
回到宿舍後,謝襄鎖好門進了衛生間,將衣服脫下放在水池中,開始沐浴,腦海中仍是想著李文忠今日的話,一個屋簷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宿舍的門傳來輕微的響動,謝襄關掉開關,急忙趴在門板上仔細聽著,聽這聲音,門應該是被人用鑰匙打開的,顧燕幀回來了?
謝襄心中一喜,隨後卻聽見了沉重的腳步聲和翻找東西的聲音,這定不是顧燕幀,謝襄敢肯定,假如是他的話,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叫自己,而不是做賊一般的翻來翻去。
是賊……不,烈火軍校怎麼會進賊,是了,是那個人!
李文忠!謝襄想起今日他在酒吧說的意味不明的那些話,原來一個屋簷下竟是這個意思——他竟然直接向教官請示調換宿舍,搬了過來。
房間內的李文忠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放棄翻找物品,轉而奔向衛生間。謝襄換洗的衣服放在了床上,今日穿的衣服也被放進了水池裡,開鎖聲再次響起,謝襄當機立斷,圍著一條浴巾便從窗口跳了出去。
雙手扒在窗台上,身上圍著的浴巾因為動作而堪堪欲墜,她等了一會,衛生間裡的聲音消失了,李文忠應是已經離開,她雙手一撐,重新爬上了窗台。
窗戶竟從裡面被鎖上了,腳下是三樓的高度,跳下去可能會傷到腳踝。眼角一瞅,如今只能先爬到隔壁的窗戶上去,謝襄身子一蕩,就掛在了隔壁的窗台上。
沈君山正關了燈在黑暗中練習快速的拆裝手槍,聽見窗外有聲音,撩開窗簾一看,入眼的便是兩條白生生的腿在窗外晃來晃去,
「什麼人?」
謝襄的腳踝忽然被人抓住了,她整個人僵住,回頭望了一眼,重心不穩便掉了下去,沈君山伸手欲抓,卻抓到了謝襄的胸口,入手的綿軟伴著謝襄的驚呼,令沈君山呆愣不已。
謝襄重重的摔進了宿舍樓下的花叢裡,宿舍樓的幾戶黑漆漆的窗口此刻都亮了起來,學生們的聲音相繼傳來。
「什麼聲音?」
「不會有賊吧!」
學生們吵吵嚷嚷的聲音乍然出現在頭頂,謝襄攏緊浴巾,趁著夜色的掩護,跑去了曬衣台,那裡有她昨剛剛洗好的衣服。
等她匆忙換好衣服,已是出了一頭的冷汗。
雖說已經過了冬季,夜晚還是十分寒冷,春寒料峭,身上的衣服並沒有乾透,貼在皮膚上涼冰冰的,衣衫冰涼,謝襄滿腔的怒火卻是滾燙的。
她一路疾行,一腳踹開宿舍門,銳利的目光盯向正躺在床上看書的李文忠。
「你為什麼在我的宿舍?」
李文忠晃了晃手裡的鑰匙,翹起二郎腿,頗為得意:「顧燕幀不回來了,這床位是我的了。」
謝襄怒火更旺,「誰允許的?」
「當然是呂教官,你不同意的話,明天可以去找他,當然,要有合理的理由。」李文忠一陣冷笑,似是料定了呂中忻不會允許謝襄調換寢室。
聽到這裡,謝襄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李文忠見她沉默,臉上的得色更加濃重,顯然知道謝襄在想什麼——既然是呂中忻的決定,那顧燕幀怕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謝襄沉默的走進了衛生間,抓起一把衣服恨恨的搓揉,她的怒火並未消散,為李文忠的不懷好意,也為顧燕幀的不辭而別,還為了今晚的狼狽,和今後可以料想的不如意……
宿舍熄了燈,李文忠睡得香甜,呼嚕聲打得很是響亮,謝襄一臉擔憂,不敢就這樣睡去。
最終還是坐了起來,背靠著牆,腦中想著顧燕幀的去處。顧宗堂既然在北平,就一定不會將顧燕幀放在那裡,順遠也不見他人,那就只有一個地方了——南京!
南京胡府是顧燕幀的母家,胡柳翁十分寵愛這個外孫,況且胡雲生身居司令,倘若顧宗堂真出了什麼事,胡府也能護顧燕幀周全……若一切真的是她想的這樣,那就別回來了吧。
謝襄歎了口氣,望著窗外的月亮,顧燕幀此時應該也在和自己看著相同的月亮吧,如果這裡危險,那就留在安全的地方,哪怕相隔千里,只要安全就好。
第二天一早的訓練是負重越野跑,謝襄強撐著跟著大部隊,幾圈下來,她那一張小臉上已經沒有血色,黃松始終跟在她旁邊,見此一臉擔憂的問:「良辰,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謝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一夜沒睡。」
黃松變了臉色。
「李文忠欺負你了?我聽說他調寢了,和你一個宿舍,是不是他找你麻煩了?」
謝襄搖了搖頭,不想給黃松添麻煩:「不是,就是凍著了,有點感冒。」
她這幅樣子也落到了沈君山眼裡,看著她搖搖欲墜,沈君山沉著臉走過來。
「你沒事吧?」
謝襄看到他,想到了昨日他匆忙間抓到了自己,目光閃躲,身體向黃松那邊緩緩挪動,卻不料剛有所動作,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謝襄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務室,天光還亮,周圍沒有其他人,只一個郭書亭,懶懶散散的靠在一邊盯著她看。
「郭,郭教官。」謝襄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領口,暗暗驚慌。
郭書亭似乎沒看到她的動作,遞給她水和藥片:「醫生說醒了就把這幾片藥吃了。」
謝襄點點頭,還在慶幸醫生沒有給她檢查身體,那邊郭書亭詢問就又讓她緊張起來。
「為什麼要來軍校?」
謝襄有些心虛:「來了就來了唄,哪有什麼為什麼?」
「別人可以沒有,但你必須有。」看著謝襄驚恐的眼神,郭書亭又補充道,「你身體素質這麼差,根本就不是當兵的料。」
「也,也不是很差吧。」謝襄悄悄的鬆了一口氣,才知道郭書亭為什麼要這樣問自己,「練一練,總會好的,再說了,我身體素質就算再差,也總比女人強吧。」
她說完這句話,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郭書亭的神色,看到他發出一聲輕笑,並沒有露出異色,便大著膽子問道:「教官,我可以走了嗎?」
「走吧,今天的訓練你不用參加了,回去吧。」
郭書亭今天竟意外的好說話。
謝襄吐舌頭,飛快的穿好鞋子出了醫務室。
好不容易得到半天假期,她決定好好補個覺,沒想到一推看門,眼前的一切就讓謝襄差一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