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七拐八拐的開過好幾條街,直到確定沒人跟蹤才停下來,兩人進了一家旅館的門。
這家旅館是沈君山提前訂好的集合地點,坐落在街道中央,四周視野開闊,適合觀察地形,並且這裡位置偏僻,隱蔽且安全。
兩人先去了其他的屋子內換下了女裝,穿好自己的衣服才走到隔壁。
顧燕幀是有些遺憾的,不過他催著謝襄去換女裝時,倒比謝襄自己還著急的樣子。
敲了敲門,片刻,曲曼婷就打開了門將兩人放了進去,隨後探頭探腦的向外望了望,做賊一般的關上了門。
她做賊是有道理的,謝襄一進門差點被晃瞎眼,金光閃閃的寶貝鋪了一大堆在床上,黃松蹲在一旁興沖沖的數著,四個人都在,唯獨少了沈君山,謝襄往窗邊望一眼:「沈君山還沒回來?」
黃松一邊數寶物一邊道,「他肯定還和顯蓉小姐在一起,應該會晚點回來。」
顧燕幀心裡大樂,連忙接話,「也可能不回來了。」
「不回來?」謝襄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不回來?他們不回來是要去做什麼事嗎?」
這等好機會,顧燕幀怎麼可能放過。他一臉壞笑的湊近她,「孤男寡女的,你說去幹什麼?要不要我給你演示一下?」
謝襄不小心被戲弄了一回,連忙看向窗外,不再搭理他,臉頰卻發了紅。
正坐在梳妝台前梳著頭髮的曲曼婷回身看著顧燕幀,曖昧的笑道:「流氓,不過我喜歡!」
有外人在,顧燕幀當然只能一逞口舌之快,他坐回沙發上,抱著頭向後靠,無奈道,「大姐!你能不能克制一下?我一個大男人整天被你調戲,很沒面子的!」
「那你來調戲我呀,我不怕沒面子!」曲曼婷滿臉興奮。
終於有人能治得了顧燕幀了。
曲曼婷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會變得這麼豪放嗎?
謝襄心想著,幫著黃松一起清點寶貝,將自己的關注重點扭轉回來。
幾人等了一會兒,沈君山終於回來了,顧燕幀去給他開了門,不忘嘲諷說:「捨得回來了,大情聖?」
沈君山沒有理他,匆匆走到床邊,拿起地上的一隻背包,一邊將床上的東西都收起來,一邊對著眾人說:「有人跟蹤我,雖然我已經把人甩掉了,但是這家旅店是用我們本名登記的,他們很快就能查到這兒,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他話音一落,大家都跟著動了起來,黃松把床上還攤著的金銀珠寶猛地往包裡塞,顧燕幀蹦起來走到窗戶一側向外觀察,曲曼婷走到門口,謝襄拿出塞在枕頭下面的金印。
「什麼人跟蹤你?」謝襄側頭問。
「不清楚,但除了船上的那夥人,我們現在沒有仇家。」沈君山幫著黃松將東西收拾好,扛在肩上,「先不說這個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枚子彈從窗戶外面射了進來,霎時間,屋內的花瓶碎了一地,隨後,窗玻璃盡皆破碎,子彈紛紛射了進來。
謝襄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衝過來撲倒她,兩人滾到了沙發後面,謝襄抬起頭,剛才那顆子彈幾乎是貼著她的頭飛過去的,顧燕幀臉色發白,兩人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魂未定。
時間緊急,來不及感慨生死一線的驚恐,黃松接過沈君山扔過來的包背在身上,拿出槍,弓著身子貼著牆邊出了門,顧燕幀一把拉起謝襄,「跟上!」
他的手指冰涼,掌心微微發潮,始終帶著笑意的俊臉繃起來,堅韌的背影在此刻分外可靠,就像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掩藏著的赤誠的靈魂。
好不容易挪到了樓梯口,幾人嘗試著要下樓,一群日本兵從下面衝了進來,子彈密集的打過來,客廳內其他的客人尖叫著逃跑或是跌倒在地。
「前門堵上了,從後門走!」顧燕幀舉著槍,主動掩護幾人撤離。
他們又跌跌撞撞的朝後門跑過去,旅館後門剛被沈君山打開,對面立刻響起一片槍聲,謝襄幾人躲在門後,開槍還擊。
籐原一郎從車中悠閒的走出,似乎是將幾人看做了甕中之鱉,半分急迫也沒有,他打開後備箱,拿出一挺機關鎗向旅館大門掃射,火星四濺,槍聲像雷鳴般震耳欲聾,謝襄等人完全被彈火壓制住。
眾人一籌莫展,正在思量怎麼脫身,一輛汽車從街頭衝了過來,擋住了對面的子彈,車門打開,金顯蓉關切的看著沈君山,厲聲喊:「快!」
此時此刻,誰都顧不得那麼多了,大家都跟著沈君山一起跳上了車,狼狽不堪的逃離了旅館。
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謝襄等四個人一起縮在後座,顧燕幀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摟在懷裡,旁邊是抱著大包的黃松和擠在門邊上的曲曼婷,她瞥了一眼金顯蓉,難得沒有了精力質問。
沈君山坐在副駕駛位置,他直視著前方,連看都沒有看金顯蓉一眼,「你怎麼來了?」
金顯蓉的樣子很無辜,「我來找你啊,那些……是什麼人?」
「你不認識?」沈君山意味深長的說,似乎也沒想聽她的回答,接著道:「找家旅館放我們下來就好,休息一晚,明天回順遠。」
車子停在一家旅館前,等其他人都下了車,沈君山淡淡道了聲謝。他剛想下去,卻被金顯蓉拉住了,金顯蓉的表情很是淒惶,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君山,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君山歎了一口氣,面對著這樣的金顯蓉,他就希望自己猜測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咬著牙,眉心發漲,扭頭對幾人道,「你們先進去吧,我晚些回來。」
大家都不清楚原委,但謝襄知道他終是對金顯蓉起了疑心,沈君山的樣子看起來很是疲憊,好像隔空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冒出來的寒氣,她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和眾人一起走進了旅館。
身後,金顯蓉載著沈君山駛進小巷,轉眼沒了蹤影。
這家旅館只看門面並不豪華,很普通的一家小旅館,應當是金顯蓉隨便選的,這番死裡逃生,所有人都沒精力多說什麼,趁著大家在做登記的時候,謝襄在大廳裡隨意轉了一下,忽然看見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站在樓梯口處,那樣子,似乎是在等著他們。
「玉姐?」
謝襄有些驚訝的低呼,霍小玉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某一個線頭似乎和很多事情串聯起來,她隱隱觸摸到了一些斷續的線索。
霍小玉根本沒給她猜測的機會,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她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裡面有埋伏,跟我走。」
謝襄心口一跳,同跟過來的顧燕幀對視了一眼,顧燕幀點點頭,幾人又跟著她一同靜靜出了旅館。
原本空曠的長街上,現在卻多了兩輛車,霍小玉走向其中一輛,曲曼婷和黃松齊齊跟上她,謝襄和顧燕幀上了後面一輛。
車裡的司機帶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他看見謝襄上來,抬起頭衝著她笑的很討打:「同學,又見面了!」
對上那雙充滿朝氣的眸子,謝襄愣了愣,隨後咬牙切齒的開口道:「你!是那日在火車上的人!你是玉姐的人?!」
「我叫小刀。」他再次笑笑,發動了車子。
謝襄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顧燕幀在一旁扶了她一下,她都沒有注意。她扶住前排的座椅,將頭探了過去,有些急迫的問道:「那枚金印?」
小刀並沒有瞞她的意思,「承瑞貝勒想要金印,他出錢,我們出力,玉姐去醫院從你那拿回來的。」
謝襄一下子坐回後面,被顧燕幀牢牢按著肩膀,她恍然大悟,原來那金印竟是霍小玉帶走的……
她喃喃道,「這麼說來,是我誤會了金顯蓉?」
小刀不客氣的揭發說:「也不全是,玉姐拿了金印後放了一個假的進去,金顯蓉應該是把假的偷走了。」
這些小賊!謝襄眼冒金星的靠在座椅上,任由顧燕幀抓著他,腦子裡亂成一團,盡量分出心神梳理這幾天的事情,同時忍不住在心裡暗罵。
霍小玉將金印偷走後交給了承瑞貝勒,金顯蓉發現了自己偷來的是假金印,才會大鬧榮王府,前院兵戎相見,後院暗度陳倉,偷走了真金印。
而霍小玉他們出現在這裡,也就是說明他們是奔著這次拍賣會的真金印去的,解決掉甲板上的人應該也是他們,比自己先一步偷走游輪平面圖的也是他們,日本商會門前的那人應當也是他們殺的。
想了一路,到了旅館,謝襄回到房間,心中還是有疑惑,為什麼金顯蓉既要殺他們又要救他們呢?
她沒注意到顧燕幀拉長的臉,全部的心神都被金印事件奪去了,從剛剛起,顧燕幀問了她好幾回自己都沒有回答之後,他就氣哄哄的進了另外的房間,眉梢挑起來一幅受盡委屈的模樣,就沒有出來過。
不過現在也沒時間去揣摩顧大少爺的心思,謝襄拿起大衣,偷偷溜了回去,沈君山不知道他們轉移地方了,剛才情況緊急,竟然沒一個人想著要通知沈君山。
反正他跟著金顯蓉,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話雖如此,謝襄想到金顯蓉的危險程度,終究是不放心,即便又被嫌棄也好,也不想看見沈君山再被金顯蓉欺騙了。
謝襄到了之前的那家旅館門前,不敢進去,蹲在街角等候,時間太過漫長,也太過無聊,她有些睏倦,索性倚在牆邊瞇了一會。
半晌,居然聽到沈君山在叫自己的名字,謝襄揉了揉眼,看著在街上那個慌亂奔走的身影,謝襄連忙朝他揮手,「沈君山,我在這!」
沈君山急忙跑了過來,謝襄剛想站起來,腳卻麻了,身體晃了一下,被沈君山伸手扶住。
他薄薄的眼皮隱隱透著微紅,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人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脆弱。
謝襄穩住身體,想要推開沈君山,沈君山卻不動,謝襄一愣,連忙解釋道:「我沒事,就是腿麻了。」
沈君山的眼睛裡有種她讀不懂的情緒,緩緩地說:「你怎麼在這?」
謝襄說:「玉姐來了,她說這家旅館不安全,要帶我們走,我怕你回來找不到人,就跑回來等你。」
沈君山默默咬牙,放開了她,將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等了這麼久,很冷吧。」
謝襄搖頭:「你剛剛怎麼了?是以為我們出事了嗎?」
沈君山給她緊了緊衣領:「我剛剛找遍了房間,發現沒有你的身影,我,很著急。」
總是完美梳上去的頭髮散落下幾根髮絲,沈君山的模樣竟是有幾分潦落,小巷的陰影下,謝襄嘴唇動了一下,勉強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先回去吧。」
向前走了一步,腳步又踉蹌了一下,沈君山攬住她,謝襄尷尬的道:「剛才睡著了,腿麻了。」
沈君山默默垂下眼,「我扶著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沈君山沒有說話,手卻仍是沒有鬆開,謝襄也不好再推辭,只得讓他扶著走回了旅館。
其實走到半路的時候,她的腿就已經完全好了,可沈君山很是執拗的扶著她,那雙手有力、固執。
沒關係,畢竟受了驚嚇,想扶著就扶著吧——謝襄在心裡說,就這麼進了旅館,推開門,看到霍小玉和顧燕幀幾人正圍在燈下仔細的商討著這批寶物的去處。
聽到聲音,顧燕幀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在看到沈君山扶著謝襄肩膀、而謝襄身上披著那件明顯不是她自己的大衣的時候,眼皮一顫,瞳孔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