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女校門前,遠遠地,兩人都看到黃松一臉期待的向校園內張望著。
那副堅忍不拔的身姿,讓謝襄差點以為自己看見了現實版望夫石,偏偏黃松沒有這個自知之明,就在那裡站軍姿,好像還站出趣味來了。
謝襄慌慌張張的跟著譚小珺從女校側門溜了進去,換上裙子,理了一下假髮,一路小跑著到了門口。
黃松一眼就看見她,露出整齊的牙齒,開心地招手。
謝襄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說,「小珺說你找我好幾天了,有什麼事嗎?」
黃松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聽她這麼問自己,聲音柔柔軟軟的,心裡就像是被貓抓了一下,他突然低下了頭,黝黑的臉上竟然泛上了一絲絲的……紅暈?謝襄揉了揉眼睛,她不是看錯了吧,黃松他,居然在害羞!
「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他傻笑一聲,猛地將手裡的一個小盒子遞到謝襄面前:「這個,送給你。」
說完,居然就這麼一臉羞澀的跑開了。
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件事?
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她為此從烈火軍校跑來新華女校,換了女裝戴了假髮,還放棄了胖揍謝燕幀的機會,結果黃松就跑了?!
謝襄一時驚詫了,呆呆地看著他,黃松發揮了他百米跑的速度,轉瞬間就沒了影,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裡的盒子像是有千斤重。
壓抑著滿腦子的崩潰,打開盒子,謝襄的大腦一下子沸騰起來,這麼多年她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或許很招人喜歡這個事實。
下午的課甚是無聊,郭書亭喝多了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台下的學生們亂作一團,謝襄靜靜的翻著書,眼睛止不住的向顧燕幀的位置瞟去,座位上空無一人,顧燕幀不知道幹什麼去了,竟然連課都不來上。
鈴聲響起,謝襄興致缺缺的收好書本,又去食堂打了份飯回到宿舍。
夜色清冽,月光卻格外的柔和,小路旁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的亮起,謝襄站在宿舍樓下,發現自己宿舍裡的燈光已經亮起,那是一片暖人的昏黃。
推了推門,門卻是鎖著的,剛剛還精神滿滿的謝襄忽然失了力氣,拿出鑰匙開了門,屋內,顧燕幀不知所蹤。
窗子是關著的,空氣彷彿凝結成一團,格外的悶熱。
推開窗,謝襄坐在書桌旁慢悠悠的吃完了飯,顧燕幀還是沒有回來,大概又要夜不歸寢。
黃松送給她的小盒子還放在抽屜裡,謝襄鄭重的拿了出來。盒子裡,一枚精緻的蝴蝶髮夾靜靜的躺著,銀製的蝴蝶底座上鋪滿了亮晶晶的碎鑽,蝴蝶翅膀下綴著兩顆水滴形狀的寶石,分明是那日黃松從郭書亭那裡得來的那個。
咬著牙,將盒子扣上收進了抽屜,謝襄暗暗歎氣,一定,一定要找個機會,想個辦法讓「謝香」離開順遠,絕了黃松這份心思。
其實黃松是個好人,穩重踏實,誠實質樸。
從朋友的角度來說,她其實是很喜歡他的,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份友情能夠天長地久。
但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就拿現在的時局來說吧,他們身為烈火軍校的學員,早已經立志要為了祖國,為了理想而奮鬥,甚至不惜奉獻生命。每個人都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緊迫感,才讓黃松那麼的期待一份感情,在遇到謝香的時候,不由自住的全情投入。
魂不守舍的看著窗外,外面清風拂過,將窗簾吹拂的晃動起來,窗簾擺動間,一下一下像是打在謝襄的心上,那滋味,真的難受極了。
她就這麼呆呆的坐了許久,明月高懸,她想今晚顧燕幀是真的不回來了,空氣不知何時又冷了下來,沁入她的身體,這種冰冷佔據了整個大腦,謝襄趴在桌子上,靜靜望著天空,許久未動。
空空的窗台上,一隻手偶一躍而上,嚇了正在沉思的謝襄一大跳。
手偶穿著黑色的大衣,留著短短的頭髮,脖子上還圍著個灰色的圍巾,是個挺熟悉的男子裝扮,他粗著嗓子說道:「晚上好啊!謝襄!」
謝襄下意識的向後靠,待聽清了那人的聲音,又挪動著凳子靠近窗台,仔細的端詳那手偶。這時,又一隻手偶躍上了窗台,留著兩條長長的辮子,上身是一件桃紅的短襖,下身是一條月白色的長裙,她背對著那只男手偶,捏著嗓子哼了一聲。
這不是……這形象有點像在北平時我的打扮啊。謝襄想,她強作鎮定,忽略已經開始紊亂的心跳,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兩個手偶。
男手偶並不氣餒,晃了晃身子,說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女手偶也晃了晃身子,轉了過來,「不想理你!」
「為什麼呀?」
「因為你討厭!」
謝襄觀賞著他們的表演,月亮底下的兩個手偶居然還有那麼一點兒浪漫。
男手偶湊了上去,粗著嗓子說道,「我跟你鬧著玩的,不要生氣了,我送你一個蘋果吃。說完,男手偶沉了下去,頭頂著個蘋果升回來,想是蘋果太重,壓的他爬不上窗台,他語氣裡帶著焦急,「快拿走!」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求和麼?
謝襄轉了一下身,告訴自己不要理他,去床上躺著吧,或者出去溜躂溜躂當做什麼都沒看到,身子扭到一半,眼睛裡就開始發酸。
她的兩隻眼睛都有點漲漲的熱熱的,腳被釘在了地面上一樣,火速的又轉回來,伸手飛快的拿走了蘋果。
男手偶居然就一直那麼舉著,直到她拿走蘋果才晃了晃身子,換成得意的語氣,「吃人家的嘴短,你都拿了我的蘋果,就不許再生氣了。」
「好吧,這次就原諒你了。」這一回,女手偶爽快的答應了。
「你原諒了,你姐姐還沒原諒呢,你去問問她。」
女手偶面向謝襄,「你也原諒他吧,好嗎?他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他的聲音裡有種忍讓的,求和的可憐,可憐裡還藏著狡猾,像是他這個人一樣,慣會用花裡胡哨的樣子掩飾他的內心。
不過,誠懇是有的,這兩個手偶也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做出來的,該不會顧燕幀一下午不在,就是搞這個去了吧?
他還有沒有點上進心了。
謝襄在心裡碎碎念,沒再為難他,「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原諒他了,但是下不為例。」
兩隻手偶完成了使命,這才沒有了蹤影,窗台上轉而升起顧燕幀的笑臉,有點負荊請罪的意思,「真的啊?不生氣了?」
他笑得眉眼彎彎,心滿意足,謝襄看著他,看著他俊逸的面龐,看著他長長的睫毛,還有他那副由內而外開心的模樣。她的心裡軟的一塌糊塗,不由自主的就跟著他一起笑,「那當然!我可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一見謝襄心情好了,顧燕幀心裡也跟著安定下來,他慢條斯理的說,「是嗎,這還真的很難看出來。」
謝襄起身揮拳作勢要打他,顧燕幀一躲,在窗邊晃了晃,險些掉了下去,謝襄趕緊站起來,將半個身子探出了窗外緊緊拽住他的手,她這才發現顧燕幀正騎在一個梯子上,兩隻手偶在搖晃間掉到了地上,謝襄被他這類似空中雜技的姿勢弄得心驚肉跳,偏偏顧燕幀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你快下來吧,宿舍要鎖門了。」
「鎖了我就爬進來。」顧燕幀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你也不怕教官看到!」
彷彿在配合她說的話一般,話音剛落,一束燈光就照了過來,不遠處響起了呂中忻催命般的聲音,「喂!那是誰?誰在上面?」
「你這個烏鴉嘴!」顧燕幀大驚,迅速的沿著梯子往下爬,謝襄摀住腦袋,不忘催促著顧燕幀,「別忘了把梯子拿走!」
顧燕幀跳到地上,扛著梯子就跑,呂中忻舉著手電在後面追他,聲音貫穿了整個校園,「站住!不許跑!」
學員們聞聲而起,宿舍樓裡的燈光一盞接著一盞亮起,照亮了在黑夜中奔跑的兩個身影。
跑來跑去,顧燕幀還是被呂中忻抓到了,被罰扛著梯子做了五百個蹲起,謝襄趴在窗子旁看著宿舍樓兩個對立的身影,一個是神采奕奕的呂中忻,一個則是半死不活的顧燕幀。
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又回來了,窗外吵得厲害,謝襄的一顆心慢慢安定下來,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好到讓她聽著外面的聲音笑了許久,癡癡的趴在窗口看了好半天的熱鬧。
謝襄一直等到顧燕幀回來才睡下,因此,今夜睡得格外晚,顧燕幀累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洗了澡後就趴在床上,不忘衝她討好的笑。
謝襄很無語,一把關了燈。
黑乎乎的房間裡,有人勉為其難的說:「晚安。」
另外一人興奮的應了一聲:「好夢!」然後就發出了呼嚕聲。
第二天起床一睜眼,竟然已經臨近中午。
雖然還想再躺一會兒,可是空蕩蕩的胃已經發出了抗議,咕咕的響了起來,隨意的洗了把臉,謝襄遊魂似的一路飄到了食堂,至於顧大少爺,他還沒從美夢裡醒過來呢。
在窗口打了碗牛肉麵,白的麵條泡在赤紅色的湯汁裡,旁邊點綴著幾顆紅褐色的牛肉粒,兩顆挺闊脆爽的小白菜放在麵條上,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享受的深吸了一口氣,謝襄有些期待的搓了搓手,手剛剛搭上筷子,就感到有一陣風從身後掠過,打破了這儀式感滿滿的一頓飯。
「小松?你跑這麼急幹嘛?」她帶著滿心的懷疑瞇起眼睛。
黃松聞聲回頭,一見是謝襄,有些扭捏的答道:「我,我約了人吃飯。」
「約了誰?」謝襄眼皮跳動。
黃松一臉羞澀的坦白:「你妹妹,謝香。」
「啊?」謝襄站了起來,雙手支在桌子上,「我怎麼不知道,她答應你了嗎?」
「我去了她們學校,在宿舍老師那裡給她留了條子。奇怪啊,她們老師總說沒謝香這個人。良辰,你妹妹是不是用別的名字入學的?謝香是小名啊?」
完了,就連這個傻子都發現端倪了,謝襄連忙叉開話題,「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吧,不然……香香要等你了。」
黃松不疑有他,「是啊,那我先走了,再見。」
看著黃松消失的背影,謝襄的笑臉垮了下來,沮喪的看著自己眼前的牛肉麵,狠狠心,一咬牙,跟著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