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語太多,謝襄已經沒有精力應對,好在過些日子就要準備考試,學員們也漸漸沒有多少時間去關注八卦,轉而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學習上。
考試不可怕,呂中忻監考才叫可怕,就連黃松都已經跑過來向謝襄借筆記。
這就讓謝襄為難了,昨天沈君山回學校向自己借了筆記,並且已經約定好了要今天給他。
謝襄不能食言,黃松悻悻而歸,顧燕幀跟著一臉的不樂意,好像他才是沒借到筆記的那個人,「喂!你昨天什麼時候和沈君山見面了,我怎麼不知道?」
謝襄白了他一眼,懶得理會他突如其來的小脾氣,轉身進了衛生間。
洗好衣服時,太陽將落不落,在山頂處徘徊不定,將山邊的天空映成紅彤彤的一片。很快,那片暖紅就以摧枯拉朽之勢燒了過來,直燒的頭頂上的天空也變成了絢爛的紅。
謝襄放下盆,將手裡的床單仔細的搭在晾衣繩上。
清風拂過,床單隨風飛舞,謝襄額前的碎發也被吹起。一隻紙飛機順著微風,搖搖晃晃地飛了過來。謝襄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一抬頭,滿天都是紙飛機,純潔素淨的白色點綴在漫天的紅霞中,隨風飛舞。
順著飛機飛來的方向看去,顧燕幀正坐在宿舍樓的窗台上,一架一架的向下扔,謝襄看了他一會兒,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喂!顧燕幀!你在幹嘛?」
顧燕幀衝她笑笑,眼神出奇的明亮。
「好看嗎?」
「好看!」
「喜歡嗎?」
「喜歡!」
「接著!」顧燕幀起身,將手中最後一隻紙飛機向謝襄丟了過來,謝襄連忙去追,這次她的運氣很好,一把就抓住了紙飛機。
飛機疊的很好,在天上繞了幾個旋還被她抓住,角度飛的也好。雖然也覺得略幼稚了一些,但抓住了飛機,謝襄卻十分歡喜,她興奮地舉著小飛機衝著顧燕幀揮舞了一下。
眼光一掃,便看到飛機角落處有字跡,謝襄一愣,連忙打開了飛機,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是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
謝襄翹起來的嘴角猛地收起來了,臉色也變得鐵青。
這些飛機都是她辛辛苦苦抄的筆記!
「我的筆記!」謝襄怒喝一聲,「顧燕幀!你這個混蛋!你死定了!」
顧燕幀飛快地縮回了窗口,謝襄想要衝上去,奈何心裡記掛著筆記,只得壓下滿腔怒火,將折成紙飛機的筆記一一拾起,又仔細鋪平,訂成一摞。
為防事情有變,她弄好筆記就馬不停蹄地給沈君山送了過去。
站在宿舍門前,謝襄緊了緊鞋帶又活動了一下手腕,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卻在推開宿舍門那一刻愣了。
宿舍黑漆漆的一片,裡面空無一人,顧燕幀又跑去哪裡了?
是怕挨打所以提前溜了?她每次打的有那麼重麼,顧燕幀既然怕疼,那怎麼還敢撕她筆記,有膽子做沒膽子承受後果啊。
謝襄靠在床頭,緊緊的盯著門,就等著顧燕幀回來打他一頓,然而等到意識模糊,眼睛都困得睜不開了,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半夢半醒間,有人戳著她的臉蛋,謝襄掙扎著抬起眼皮,顧燕幀一臉認真的蹲在她面前,不等她發火就說:「別說話,跟我來!」
他很少露出這種嚴肅的表情,無論何時何地看著自己,眼睛裡都似乎帶著笑,謝襄心裡一緊,已經被他拉住了手,從床上爬起來跟著他朝外面走。
寂靜的走廊內,朱彥霖正在焦急地等待著,見到兩人牽著手先是一愣,隨後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上。
跟上,跟上誰?
謝襄眼尖,立刻就發現漆黑的校園裡,前方有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摸出了校門。
謝襄轉過頭來,望著顧燕幀,顧燕幀朝她搖搖頭,很小聲的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路尾隨,直到到了長街上的燈火明亮處,謝襄才看清那人的身影,居然是黃松。
好哇,這傢伙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大了,半夜溜出學校,被發現了可是要受處分的。而且他這些天表現的奇奇怪怪,想必大家都發現了異常,就他自己還以為保密工作做的天衣無縫。
黃松腳步很快,在一條暗街後轉了個彎,閃身進了一間屋子,謝襄抬頭一看,屋門前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鬥獸堂」。
顧燕幀拉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均是滿臉的不敢置信,黃松來打黑拳?
為了弄清楚真相,他們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著進了屋子。
大廳內是文靜雅致的會賓場所,沙發長椅,茶點果盤一應俱全,向走廊深處走去,人群的吶喊聲就變得越發強烈了起來,幾人循著聲音,走進了地下室。
棚頂綴著的燈光將地下室照的十分明亮,一座巨大的擂台擺在中央,四周圍滿了觀看的人群,興奮的歡呼吶喊聲不絕於耳。
幾人靠近擂台,謝襄看清了擂台上兩名拳擊手的樣貌,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還好不是黃松,烈火軍校明令禁止打黑拳,倘若被發現,就連開除都是輕的。
一名服務生舉著托盤走到幾人面前問道:「客人,下注了嗎?」
顧燕幀平常那副公子哥的做派,這會卻是大有用處,他支著手肘,一臉的不耐煩,「這局快結束了,沒什麼意思,今晚還有嗎?」
「有。」服務員見恭恭敬敬地說:「蟋蟀黃對鐵塔,下一局就是。」
「好,那我就買蟋蟀黃贏。」
顧燕幀將錢扔進托盤,服務員立刻遞上了幾張票子。
謝襄聽著那名字就覺得怪怪的,伸手扯扯顧燕幀的衣角,輕聲問道,「蟋蟀黃,是小松嗎?」
「看看就知道了。」顧燕幀歎了一口氣。
幾人面色都不大好,倘若真的是黃松,那可就麻煩了。
場內響起歡呼聲,勝負已經決出,兩名拳手下了台,又有新的兩名拳手上了台。
裁判舉著兩人的手高聲喊著,「這一場,蟋蟀黃,對,鐵塔!」
鑼聲響起,觀眾的歡呼聲亦隨之響起,謝襄的心卻沉了下去,竟然真的是黃松!她想跳上去阻攔,卻被朱彥霖扣住了肩,「等他打完這場。」
顧燕幀伸手把朱彥霖的手掌撥下去,朱彥霖趕緊縮手,做出個無奈的表情。
謝襄沒注意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將注意力放到了拳場上。
黃松不愧是從軍校裡苦練出來的,他這些年認真刻苦,在各種課上都名列前茅,雖然對手也不簡單,但這可是黃松啊,一記重拳揮在對方拳手的肚子上,勝負即刻分出。
這一場打的漂亮,裁判舉起黃松的手,滿場歡呼起來。看著黃松竟然還在那笑呵呵的,顧燕幀恨鐵不成鋼的撕碎了手中的票子,向地上一擲,帶著謝襄和朱彥霖離開了拳場。
他們在休息室裡把黃松給堵了,威脅著他將事情給說了個清楚。
情況比大家想的要嚴峻,原本以為是黃松需要生活費才會去打黑拳,沒想到竟是黃鶴出事進了監獄。牢內環境陰暗潮濕,黃鶴生了重病,黃松為了求牢房的守衛,病急亂投醫,不知怎麼遇到了拳場的穆老闆又管他借了錢,同時簽了條約,要為拳場打滿兩年。
兩年的時間,且不說會不會被軍校發現,單單就是這身體,都不一定能挨得過兩年。
大家都沒什麼好辦法,幾人商量了一會兒,由顧燕幀帶著黃鬆去見了穆老闆,打算用錢將這件事壓下來。
謝襄在宿舍靜靜地等著消息,顧燕幀既然肯幫忙,那就應當不會有什麼差錯。
可惜謝襄想錯了,鬥獸堂的老闆是個硬氣的,不肯就這樣放過黃松這棵搖錢樹。
「一切都得按照規矩來,想要離開,就得贏了生死拳。」
這是穆老闆的原話,顧燕幀還想繼續施壓,黃松卻一口應了下來,一則是他不想給顧燕幀添麻煩,二則是他不想為難穆老闆。當事人都已經這麼說了,這件事也就沒了轉圜的餘地。
事到如今,謝襄也不忍心去責備黃松什麼了,黃鶴一腔愛國熱血卻因此進了監牢,黃松為了救兄弟糊塗了一回,說來說去她責怪到自己頭上去了,要不是她忘了把錢及時借給黃松……
謝襄想為黃松做些什麼,但她現在與顧燕幀能為他做的,也就是陪他訓練了。
沈君山從朱彥霖處聽到了這件事,拉著紀瑾一起加入了進來,主動幫忙制定訓練計劃。
謝襄大感欣慰,沈君山終於不再對她避如蛇蠍,可是態度上還是有些奇怪。自從上次回來後,沈君山彷彿變了一個人,不那麼冷淡了,甚至有些好的過分,可能是他的心結治好了。
烈火軍校的白日和晚上都有人在不間斷的訓練,在這些人之中,黃松幾個顯然是最努力的。不管颳風下雨,他們每天都會一起去訓練場館加練,「生死拳」三字讀起來就有一種壓迫感,無論如何,他們都已經拼盡全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很快接近了比賽日期。
最近幾天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更加加班加點的訓練,尤其是黃松,幾乎都沒怎麼休息,時間都用在了訓練上。
比賽前一天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好好休息一天,養足精神,以待明日。
好不容易有了點閒暇時間,謝襄窩在宿舍裡卻覺得有些百無聊賴,顧燕幀去了鬥獸堂,不知道又在謀劃著什麼,他這一走,連空氣都靜了下來,想找個鬥嘴說話的人都沒有。
有人敲門,謝襄嘴角勾起,應該是顧燕幀回來了,她連蹦帶跳的跑去開門,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張笑臉,而是穿戴整齊的沈君山。
「君山,你有事嗎?「謝襄趕緊調整表情。
「謝良辰。」沈君山一字一頓,好好的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變得格外奇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教官查房,你就幫我請個假。「
」沒問題。「看他一副正經的神情謝襄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沒想到是這樣的小事,她當然答應。
沈君山站在原地沒動,」你不問問我去哪裡嗎?「
「你去哪裡啊?」謝襄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弄得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配合的問了一句。
沈君山壓住想要上翹的嘴角:「我去找謝香。」
謝——香!
謝襄活像是見了鬼,心裡發毛的看著他,「你找她幹嘛?」
「早就聽說你有個雙胞胎妹妹,難得今天有空,我想去看看她。」他看著謝襄,表情十分自然,甚至自然的問了一句:「你去麼?」
謝襄去了就沒有謝香了……
乾巴巴的回絕了他,等到沈君山走出宿舍,她在原地已經轉了近百個圈。
為什麼一個兩個都瞄上了謝香,怪她,當初撒謊的時候只求轉移注意力,現在可好,一個謊言要用數百個謊言來圓。
一鼓作氣,背上背包,謝襄抄了條近道去了新華女校。
她一路走的飛快,找到地方換好衣服後,氣還沒喘勻,沈君山的車就開了過來。
「你好。」
他搖下車窗,跟她打了個招呼。
謝襄努力擠出笑容,心道這算是見過一面了吧,借口自己要去書店就想跑,卻被沈君山以順路為名拉上了車。
他的態度謙和,彬彬有禮,又打著自己是謝良辰同學的名義,謝襄實在找不到借口拒絕,看著身邊正在專注開車的沈君山,謝襄滿臉都寫著心虛,拼了命的向車門處靠,彷彿離他遠一點,心虛就會跟著少一點。
車子沒有停在書店門口,而是去了昇平戲院,還沒緩過神來的謝襄恍恍惚惚的跟著他走了進去。
劇場裡是一貫的漆黑,只有一束微弱的光自頭頂射下,為他們照亮了腳下的路。
這……謝襄蹙緊了眉頭,抬頭看向忽然明亮起來的舞台,台上的舞者排排站好,見到兩人到來,音樂聲驟起,舞者們開始了她們的表演。
這是,俄羅斯的鬱金香舞團!
沈君山察覺她大變的表情,拉著她走到第一排坐下。
謝襄興奮地整個人都是顫抖的,鬱金香舞團是每個芭蕾舞者心中的夢,她只在人們口中聽說過這個舞團,真的看到了他們的表演,像是做夢一樣,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和她有著呼應,她感覺到那股舞蹈的熱情,依舊在她的胸口燃燒著。
她已經許久沒有靜靜地坐著,好好觀看一場表演了。謝襄身子緊繃,腦子也是緊繃的,她的雙眼牢牢地固定在舞者們的一舉一動上,漸漸忘卻了身邊的一切,忘卻了沈君山,以及只有兩個觀眾的劇場。
熟悉的舞曲,非凡絕妙的舞姿,完美的配合,千錘百煉的動作。
而謝襄眼中的光彩,從表演開始起便再也沒有消退,令她的臉上灼灼生輝。
若是換一個身份,給她套上一件舞裙,想必她也能有台上舞者一樣的飄逸姿容。作為劇場裡僅有的兩個觀眾之一,沈君山的目光卻幾乎沒怎麼放在舞台上,而是時不時望著謝襄,深深思忖。
直到散場,謝襄才從幻夢中回過神。
她這才想起自己就這麼把沈君山晾在了一邊,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過。
沈君山不在意這些,笑道:「看你看的這麼入神,我也沒敢打擾你。肚子餓了吧,我請你吃晚餐好麼?」
謝襄哪裡敢去,今天來看舞蹈已經是破例了,被顧燕幀發現了,還不知道要怎麼鬧,要是再去吃飯……謝襄晃了晃頭,不行!絕對不行!
幾番交涉後,終是沈君山讓了步,順從的將她送回了新華女校。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不滿的神情,反而頗為神清氣爽。
校門口人來人往,沈君山剛一下車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對那些目光卻視若無睹,眼裡只有眼前一人,「這些糕點是我特意買的,你拿回去吃了。」
說罷,他將好幾盒糕點不容分說的塞進謝襄懷裡,像是怕她拒絕,很快開著車子離開了。
謝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頓時只覺得這些糕點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馬路對面一臉苦澀的黃松,他手裡拎著一袋水果,懷裡還抱著一束百合,他面向自己,目光卻是放空的,這人……不在學校休息,來這裡幹什麼?
謝襄剛想去問,一輛電車開過,街邊已經沒有了黃松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