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工作效率極高,只用了一天功夫,已將所有大船連在一起。離軍不善水戰,分散的船會左右搖晃,影響戰鬥力,而連接在一起的船,成為一個巨大過道和爭鬥平台,只要其中一端能靠近對岸,就等於立即架起一道橋樑。
這樣的戰術妙極,確實讓人讚歎不已。
卓然親自監看連環船的工程後,立即回報若言。
「啟稟大王,船已經全部用鐵索連接。」掀開簾子走進營帳,卓然一臉興奮,隨口提及:「軍中兵士知道大王的妙計,都讚歎佩服,軍心大震。」
若言也換了一身嶄新軍服,盔甲是工匠精心打造的,片片精巧靈活,腰間寶劍橫掛,威風凜凜。
「西雷軍有何動向?」
「對岸敵軍遠遠窺見我軍的連環船,都在喧嘩不已,容恬現在恐怕正在頭疼如何應對。」
「讓容恬頭疼去吧。」若言冷笑,回頭問:「鳴王現在如何?」
帳外立即有侍衛走進,跪下打道:「鳴王在王帳中歇息,屬下派了五名精幹侍衛在帳外侍侯。鳴王一出王帳,他們會立即通報大王。」
若言點頭,又問:「妙光準備的藥,鳴王吃了嗎?」
「啟稟大王,藥已經請鳴王喝下。另外,那兩個西雷宮女,也被派去侍侯鳴王。」
若言又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卓然道:「大王不放心,何不親自去看看?」
「不必了。」若言道:「大戰在即,本王不能分心。鳴王雖投誠,但他一向對容恬忠心耿耿,恐怕臨急時又生悔意,設計害我。你回去好好監視,鳴王和那兩個小丫頭的一舉一動都不能鬆懈。」他轉頭對侍衛沉聲下令。
「是!」
兩岸錦旗招展,苦戰在即。
離國這一邊,江岸上已經連起幾十條大戰船,外加其他小船在旁用鐵索橫連,成為一道宏偉奇觀。
近百人一隊的士兵,正在船上一隊一隊來回奔跑,盡量在明早攻擊前熟悉這個特殊的戰鬥地點。
王帳依然富麗堂皇,原本不透風的帳篷,按鳳鳴的意願在上面開了兩個窗口,可以透過那裡看見遠遠的大江對岸。
天色漸晚,秋月端著蠟燭進來,放在桌上。端麗的臉,少了往日的頑皮嬌憨,沾染上不尋常的憂愁傷感,濕潤的眸子偷偷瞄一眼靜靜坐在一角的鳳鳴。
「鳴王,天黑了,吃點東西吧。」
香噴噴的飯菜端到鳳鳴面前,秋星一碟一碟擺開,輕聲道:「對啊,你從今早回來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連藥都偷偷倒了。」
「鳴王……」
鳳鳴盯著對岸逐漸朦朧的景物,默然不語。秋月和秋星已經知道容恬出現軍前,卻忘記鳳鳴的事,看著鳳鳴不言不語,連眼淚都沒有掉,心中害怕,姐妹兩忐忑不安地對視一眼,溫柔地一左一右跪到鳳鳴身邊。
「鳴王,你說話啊。」
「鳴王,鳴王,你不要這樣,」秋星搖搖鳳鳴的袖子,幾乎哭出來:「大王一定會記起鳴王的。我雖然沒有見過媚姬,但她一定比不上鳴王,大王哪裡會喜歡他?」
鳳鳴全神貫注看著窗外,被秋星兩人搖了幾下,才恍然低頭:「你們都幹什麼?怎麼淚汪汪的?」
「鳴王,你不要再傷心啦。」秋月揉著眼睛哭道:「你又不吃飯,又不說話,連藥也不肯喝……」
「傻丫頭,妙光的藥有安神定驚功效,喝了會睡覺的。」鳳鳴摸摸她們腦袋,將她們從地上拉起來。
秋月趁機端起小碗塞在鳳鳴手中:「喝藥會睡覺,那東西總能吃吧?快吃點東西。」
鳳鳴將碗隨手放回桌上,目光還是投射到遠方:「等一下再吃。」
秋月和秋星皺眉相視一眼。
秋星湊到鳳鳴身邊,端起小碗,用銀勺勺了一點飯,送到鳳鳴口中。
鳳鳴拗不過這兩個侍女,只好張口,眼睛卻還盯著對岸。
「鳴王在看什麼?」
「在看一點我想看到的東西。」
飯菜一點一點送到鳳鳴嘴裡,兩個侍女在嗓子眼吊了整整一天的心總算稍稍往下放了一點。
秋星朝秋月打個眼色。
秋月輕輕點頭,小心翼翼道:「鳴王……」
「嗯?」
「外面那些連起來的船,是要打仗嗎?」
「當然。」
「外面那些侍衛胡說八道,說……是鳴王教若言將船連起來的……」
秋星在旁邊插嘴道:「還說是什麼連環船的計。」
「對,是我教的。」
送到嘴邊的勺子忽然一斜,熱湯淌在鳳鳴衣裳上。
鳳鳴轉頭,平靜地問:「怎麼了?」
秋月秋星瞪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般地發愣。半晌,秋星猛然跪下,拽著鳳鳴衣擺,顫著聲音道:「鳴王,你向若言獻計?」
秋月也撲通跪下,仰頭問:「你不要西雷了?你不要大王了?」她鼻子一酸,頓時淚如雨下。
鳳鳴靜靜看著兩名哭泣的侍女,他在若言手裡歷練半年有多,早不是當日單純幼稚的鳴王,微微一笑,眼中透露深邃智慧的光芒。
「是容恬不要我,不是我不要容恬。」鳳鳴長歎一聲,將兩人扶起。
他轉身,伸出食指沾沾杯中的水,在桌上寫道:隔牆有耳。
秋月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忙掩住口。
秋星轉著眼珠道:「大王如果真的負心,那鳴王也太冤枉了。」
她一邊說,鳳鳴已經又在桌上寫下一行字:我信容恬。
秋星眼中流露激動的喜意,緊緊握住秋月的手,朝鳳鳴輕聲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陪著鳴王。」
「那就陪我一起看看江邊的景色吧。」鳳鳴坐回位置,攜著兩人遙望對岸。
夜幕降臨,離軍這邊岸上漸漸篝火四起,熱鬧起來,對岸卻漆黑一片,毫無動靜。
秋月看得奇怪,和秋星交換一個不解的眼神。
「秋月,離軍這邊篝火都升起來了吧?」
「是啊。」
鳳鳴似乎激動起來,握著兩人的手微微發抖,轉向秋月道:「你看,對岸一點火光也沒有。」
秋月正對這個奇怪,疑惑地看著鳳鳴。
三人又在窗邊看了片刻,鳳鳴似乎越來越高興,唇邊竟逸出笑意,這種真心真意洋溢著快樂的神情,秋月已經近半年未從鳳鳴臉上看到,此刻一見,彷彿往日那活潑可愛無憂無慮的鳴王又活了過來,秋月心中激動,眼圈立即紅了。
鳳鳴猛然站起來。
「明天早上,若言就要開始進攻了,大大小小的船隻連接在一起,可以組成一個龐大的過道,然後……」他嘴裡隨便找著話題,牽著兩人走到桌邊,用手指迅速沾水寫道:如起大火,你們立即突圍。
見秋月秋星一臉懵懂,鳳鳴露齒微笑,俏皮地眨眨眼睛。
越窗而來的江風忽然有點詭異,三人同時轉頭朝窗外看去。
一片火紅串入眼簾。
江面上,數艘正燃的木船,如從地獄裡鑽出的惡魔,正以最快速度朝離軍用鐵索連環的船隊衝來。
轟轟轟!轟!
巨響震天,火船撞上連環船。
「啊!」秋月秋星驀然看見此景,頓時驚呼。
鳳鳴臉露喜色,輕道:「來了。」所有人中,只有他預想到西雷會趁夜色無聲無息掩到附近,倒滿煤油裝滿木材的船會被點燃撞向離軍。
這是三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策略之一,連環船,火燒連環船!
江風肆虐,風助火勢,立即越燒越旺。離軍大亂,慘叫哀嚎從江邊延續開來,頓成一片人間地獄。
若言正與卓然在軍帳中討論明日的攻擊,赫然聽見帳外轟隆聲,都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出了軍帳。抬頭一看,入目竟是一片火海。
身邊侍衛撲到腳下,大喊道:「大王,西雷軍夜襲,火……火……到處都是火!」
「救火!」若言抽出寶劍,一刀劈倒身邊一個抱頭逃竄的士兵,沉聲喝道:「不許慌亂,逃竄者立殺!眾人救火!」
才持劍奔出幾步,另一名侍衛一身烏黑炭火痕跡地撲了過來,跪下喘氣道:「啟稟大王,那些火船裡裝著一桶一桶的油,不但撲滅不了,火勢還延伸到我軍連環船上。」
「救火!」
「大王啊!」侍衛哀聲大叫:「火勢太大,救不了了!請大王立即下令撤退!」
火勢已經延續到岸上的帳篷,人人身陷一片火海。慘叫聲不斷傳來,不少被火燒到的離軍紛紛跳下江中,落水聲不斷。若言身邊侍衛,圍在若言身邊,提劍砍殺身邊逃竄驚惶的士兵,人人大喊:「大王有令,不許私自逃竄,煽動軍心,立即救火!」
若言站在原地,看大軍潰亂,就如陷入修羅地獄,眼中凶光一閃,恨恨道:「鳴王。」一轉身,提劍就往王帳奔去。
走到一半,異變忽起,駿馬嘶叫聲,馬蹄聲,衝殺聲平地而起,若言和卓然心中一凜,回頭觀望,侍衛鮮血淋淋飛撲過來奏道:「大王,有埋伏!」
若言走前一步,濃眉深擰:「哪邊埋伏?有多少人馬?誰領軍?」
「後方一路,江面一路,兩路前後夾攻,人馬多少尚未知道,領軍的,江面上好像打的是楚字旗號。」
卓然沉聲分析:「後方應該是永殷王的兵馬,人數不多,隔絕不了我軍後路。奇怪,江面上為何不是西雷王旗?」
若言腦中靈光忽閃,渾身一震,咬牙道:「容恬已經潛入大營了,哼,你想要回鳴王?」殺機頓起,朝王帳奔去。
卓然連忙攔道:「情勢危急,請大王立即指揮大軍,否則離國危也。」
「待我殺了鳴王,再行衝殺!」
王帳那邊,鳳鳴和秋月秋星仍在帳中。
千萬人慘叫悲鳴,驚惶失措,只有他們三人最為安逸。
簾門忽被人掀開,一人氣急敗壞持劍衝了進來。鳳鳴悠然回頭,露出一點愕然:「怎麼是你?」又失笑道:「我還以為不是容恬就是若言呢。」
「你竟如此狠毒,設下毒計害我數萬大軍!」妙光早失了往日沉著雍容,明晃晃的寶劍拿在手中,一步一步逼近。
秋月秋星看著不妙,一左一右保護地站在鳳鳴面前。
鳳鳴將兩人分開,反而朝妙光走去。
「我對西雷忠心耿耿,你們兄妹早就知道。」鳳鳴昂首道:「我若貪生怕死,為了一點私情就獻計害西雷,又怎麼配得上當西雷鳴王?」
「容恬已經負心,你為何還要幫他?」
「公主恐怕已經忘了,寧天下人負我,不讓我負天下人。」鳳鳴幽幽看著妙光,忽然重重歎氣:「容恬即使負我,我也不能害他。何況,他未必真的負心。」
妙光對上鳳鳴迥然眼神,彷彿被他的眼神直刺心窩,渾身發顫。與鳳鳴的第一次見面,與鳳鳴談論寧願天下人負我的那天,與鳳鳴笑說英國婦人服侍的鏡頭,全部一個接一個,鋪天蓋地捲襲上心頭。
匡噹一聲,寶劍掉到地上。
秋月一個箭步,將寶劍撿起來,對準妙光。
妙光凝視鳳鳴:「那你……你為何不走?」
鳳鳴奇道:「公主不是要殺我嗎?」
「我殺不下手的,你又何必故意相問?」妙光別過身子,黯然道:「我害你許多次,這次就當我還你。他日再見,妙光不會手下留情。你快走,王兄知道是你搞鬼,一定正在過來的路上。」
鳳鳴苦笑:「我何嘗不想走,可是現在出去比呆在這裡還危險。王帳惹眼,容恬一定會趕在若言之前找到我。他來了,我就不用擔心了。」說到容恬名字,俊美的臉上,蕩漾全然的信任和溫柔。
妙光本已灰心,見到鳳鳴臉上微笑,心中猛一激靈,她對鳳鳴早有愛慕之意,但一直未曾揭破,此刻巧逢大亂,所有平日埋藏的種種情緒一起造反起來,默默凝視鳳鳴,眼中閃過一絲下定決心的光芒,手探入袖中。
鳳鳴大事已成,含笑站著。
不料女人心真如海底針,異變忽起。
兩道金光閃爍,身邊秋月秋星齊齊倒下,秋月手中寶劍也匡噹一聲掉在地上。鳳鳴愕然回頭,看見兩人身上各插一根金針,不用說,一定是妙光出手。
「公主?」
妙光異常激動,清脆的聲音變得尖利:「我真不明白,你有什麼好?容恬要你,王兄要你,連我也被你騙得不忍殺你。」
她一步一步逼近,手中早準備好的金針又刺。鳳鳴長期體弱,哪裡避得開妙光這必殺絕技?輕呼一聲,立即手腳無力,倒在地上。
妙光人雖纖細,力氣卻不小,將鳳鳴打橫抱起,冷冷道:「我不想殺你,也不想你被王兄殺了,但是……我更不想你和那個該死的容恬在一起。」說到後來,咬牙切齒,恨意從眼中直射出來。
鳳鳴被她制住,見妙光神色不同尋常,顯然是受了刺激,心中大叫不妙。但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仿如回到當日被妙光抓住送往離國那種完全無助的地步,暗恨自己大意,懊悔不已。
妙光抱起鳳鳴,趁亂出了王帳,一眼看見若言正怒氣沖沖持劍而來,立即轉身往另一方走。繞到帳篷後方,四周慌亂士兵紛紛走避,衝殺聲聲敲擊耳膜,沒有人注意她這個公主和手裡的鳴王。
一匹嘶叫的軍馬從身邊奔過,馬鞍上血跡斑斑,似乎主人已經身亡。妙光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韁繩,她跟從師父學了多種異術,除了金針之術外,對弄馬也甚為厲害,不到片刻,這匹驚惶的馬就被安撫下來。
妙光將鳳鳴軟軟的身子橫放在馬上,用繩子綁住。
「馬兒馬兒,將鳴王帶得遠遠的,不要讓王兄找到,也不要讓容恬找到。唉,到最遠最遠的地方去吧。」
鳳鳴心中苦笑,妙光雖然聰慧老成,關鍵時候居然如此幼稚可笑,現在把自己放在馬上讓馬兒帶走,只怕沒有離開這裡就被亂軍刺死或者大火燒死了,不由暗叫倒霉,遇上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
妙光卻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麼,戀戀不捨地伸手在鳳鳴臉上摸了兩下,猛然一鞭抽到馬後。
駿馬嘶叫一聲,載著鳳鳴狂奔而去。
鳳鳴在馬上顛簸,看著馬兒在亂軍中穿梭,越過一頂一頂冒著火光的帳篷,身邊士兵尖叫號哭。
小命危險!
發狂的馬兒又闖入一片正交戰的亂軍,好幾次刀光從頭頂閃過,鳳鳴只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如果他能說話,早大嗓子四處吆喝容恬的名字了,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好看著穿著西雷軍服和穿著離國軍服的士兵持劍在身邊比劃。
死在離軍手下也就算了,萬一死在西雷軍手下,那也太冤枉了。
幸虧他橫躺在馬上,而且一直沒有動彈,眾人大概將他當成已經戰死的士兵,沒人理會他,不斷從身旁掠過的刀劍,也並沒有真的落到身上。
駿馬一陣狂奔,竟奇跡般地奔出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