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迎接的永殷眾人已經策馬到了面前。
永逸在離容恬三丈外勒馬停下,高聲問道:「前面可是西雷王大駕光臨?」說罷翻身下馬,拱手朗聲道:「聽聞西雷王要出訪東凡,途中必定經過永殷。永逸在此等候多時。」
鳳鳴心裡嘀咕,聽這話裡的意思,這位太子似乎不是接到永殷王旨意前來迎接,倒像專門攔在路上找他們的。
容虎等轉的都是同樣的心思,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容恬身上。
容恬淡淡笑了兩聲,下馬道:「有勞太子久候,容恬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呢。」向前兩步,朝永逸友好地笑了笑,藉機打量永逸神色。
容恬下馬,身後眾人自然也跟著下馬,秋籃走到鳳鳴身邊,悄悄附耳道:「這位永逸太子眼睛腫腫的,好像哭過似的。」
鳳鳴仔細看,永逸臉色果然是所有人中最難看的,喃喃道:「難道今早才和烈兒吵嘴吵哭了,所以烈兒沒有出現?」
秋月等知道他是在轉彎抹角安慰容虎,忙點頭輕道:「嗯,鳴王猜得有理,烈兒的脾氣,誰都會想和他吵嘴。今天一定是吵急了,烈兒不肯隨太子出來。」
容虎知道眾人都在安他的心,朝秋月感激地笑笑,低聲說:「鳴王不必擔心,等問清了情況再說。」
大家不再言語,都全神貫注看向容恬和永逸那邊。
永逸臉色蒼白中帶了一絲不尋常的紅,用複雜的眼光打量了容恬許久,強笑道:「西雷王英姿如昔,令人欣慰,永殷在此等候,不過是希望借西雷王過境的空當,和西雷王把酒談笑一場,回憶一下阿曼江邊的火光。酒宴已經在前方行館備好,請西雷王和鳴王移駕。」
容恬回頭,和鳳鳴交換個眼神,點頭道:「也好。」
兩批人馬一前一後到了行館,果然早安排了美酒佳餚,只是酒宴不在大廳舉行,卻安排在偏僻安靜的側廳,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準備各色歌舞。
容恬鳳鳴等坐了一邊,容虎秋籃等站在身後,其他侍衛都被吩咐到門外守衛。永逸太子更是連一個侍從也不帶在身邊,獨自一人佔了主位。
上齊酒菜後,行館中的下人們再也沒有上來侍候,氣氛十分冷漠。
永逸也不說話,持酒自飲一杯,看容恬一眼。鳳鳴等人以為他要開口說話,誰知他竟又自斟一杯,灌下喉嚨。
如此喝了四五杯,讓鳳鳴等人心焦得不知如何是好,永逸才抬頭看了看鳳鳴,苦笑道:「鳴王見諒,永逸平日並不是貪杯之人,只是今日……唉,今天實在心情不好。」
鳳鳴心裡亂跳,暗暗覺得不妙。
容恬冷哼一聲,仰頭喝了一杯,盯著永逸,沉聲道:「太子都知道了?」
眾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永逸默然審視容恬片刻,輕聲問:「西雷王以為呢?」慘笑數聲,斂了笑容,沉聲道:「沒想到堂堂西雷王,居然利用身邊的侍從來玩這種小把戲,哈哈,當真可笑。」
客席處一陣沉默。秋籃悄悄移動一步,靜靜握住容虎的手,發覺他掌中已經全是冷汗。
「如果沒有烈兒對太子殿下的真心,也許真算是一個可笑的把戲;」寂靜中,傳來鳳鳴朗朗話音:「可若賠上烈兒的心,太子殿下卻把這當成不起眼的小把戲的話,那我就要替烈兒不值了。」
眾人視線,不由都朝鳳鳴轉去。
鳳鳴從席上長身而起,悠然舉步,走到永逸身前停下,凝視著他的眼睛,極認真地說:「西雷軍力強過永殷十倍,烈兒身為大王心腹,前程不可限量,卻甘願到永殷這個危險萬分的地方來,太子難道不明白他是為了誰嗎?」
永逸敵不過鳳鳴目光,眼中怒意漸漸散去,別過頭去,歎道:「隨便你們怎麼說,他是為了分裂永殷王族而來,這一點你們總不能否認。」
容恬抓住機會追問:「太子如何知道烈兒的底細?」
永逸不知想到什麼,默然片刻,方回答道:「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啊?」
「什麼?」
這次連容恬也愣住了,喃喃道:「不愧是烈兒……」隨即朗聲笑起來,轉頭對容虎道:「你弟弟是個好漢。容虎,將你腰上的劍給我。」
容虎忙解劍雙手奉上。
容恬接過劍,橫放在方桌上,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注視著永逸冷冷道:「請問太子殿下,烈兒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後,你是如何回答的?」
永逸反問:「換了是西雷王,會如何回答?」
容恬毫不猶豫道:「若是鳳鳴要我放棄江山,西雷王朝送你又如何?」鳳鳴一臉詫異朝容恬看去,喉頭隱隱作梗。
容虎忍不住問:「你把烈兒怎麼樣了?」
鏘,一聲脆響,劍已出鞘。容恬一手持劍,悠閒笑道:「太子見諒,本王曾答允過烈兒,假如太子對他不好,本王會將太子千刀萬剮。」
一隻手從身後伸來,輕輕按在劍上,容恬回頭,卻是鳳鳴。
鳳鳴搖頭:「大王錯了。」
「我錯了?」容恬訝道。
「烈兒即使身遇不測,也絕不會希望大王傷害太子殿下。何況,如果太子殿下因為烈兒的坦白而傷害烈兒,那烈兒看人的眼光也實在太差了。」鳳鳴回頭,對上永逸若有所思的目光:「我說得對嗎?」
永逸半晌說不出話來,終於搖頭長歎:「西雷鳴王,真是名不虛傳。」自斟一杯,痛快地倒下喉嚨,苦笑著回憶:「烈兒說我要是真心對他,就和他一起遠遠離開都城。我……我拒絕了。」
這點眾人都猜得到,不然也不會在這裡碰到永逸了。
「他能對我坦誠道出一切,我絲毫也不怪他。可是我身負父王厚望,無法逃脫自己的責任,拒絕他自然有我的難處。其實只要能在一起,又何必管其他是是非非。」
鳳鳴忽然問:「太子殿下,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永逸稍作沉默,點頭道:「鳴王請問。」
鳳鳴選了個可以與永逸平視的地方坐下,柔聲問:「請問太子,做大王是否一件令太子愉快的事情?」
「這是父王的決定,但是為了永殷的人民……」
「請問太子,在永殷的王族中,是否有太子的骨肉親人為了王位而對太子恨之入骨?」
「這個……在所難免。」
「假如太子不再成為太子,永殷王有其他的繼承人嗎?」
「當然有。」
「最後一個問題,」鳳鳴微笑:「太子喜歡烈兒嗎?假如太子再也見不到烈兒,太子會難過嗎?」
永逸苦笑:「鳴王難道看不出來永逸的真心?」
鳳鳴反問:「烈兒一心為太子打算,難道太子也看不出來嗎?」
秋月在秋星耳邊問:「我真受不了,太子和烈兒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大家都坦白就好,鳴王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幹什麼?」
「我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想……再問太子幾個問題。」鳳鳴一本正經地坐直身子:「第一,太子既然知道一切,還特意攔住我們去路,是想興師問罪還是另有所圖?第二,太子既然和烈兒彼此知道心意,為何還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第三……烈兒到底到哪裡去了?」
這最後一個問題才是眾人最關心的,頓時所有視線集中到永逸唇上,生怕他漏出任何一個不祥的字眼。
永逸緩緩道:「他留下字條走了,說他接下西雷王的王令,就一定要把事情辦好,我不肯答應,他只好另想辦法。」
「不好。」容恬猛然緊皺濃眉,沉聲道:「難道烈兒要進宮去見永殷王?」
永逸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不愧是看著烈兒長大的西雷王。他當年潛入永殷,化名芙蕖,成為父王的新寵。後來借假死離開,父王一直以為他死了,還真是悲傷了一陣。這次烈兒入宮,父王說不定會將他看成和芙蕖酷似的人,把他留在身邊。」
「如果已經進了王宮,那可就非常頭疼了。」
鳳鳴不以為然道:「烈兒不是那樣隨便把自己放進絕境的人吧?」
永逸無可奈何地點頭:「鳴王猜得不錯,他沒有直接進宮,而是投靠了我二王弟。人人都把他當成酷似芙蕖的人,以為可以用他討父王歡心。只要時機恰當,二王弟就會把他獻給父王。」
「哦!」鳳鳴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頓時成為視線焦點。他拍拍額頭,失笑道:「原來太子殿下繞這麼大一個圈子,是想問我們借兵啊。」
眾人愕然中,永逸毫不掩飾地點頭:「只求西雷王借我五千好手。我總不能用太子府的人去攻打二王子府吧。只要救回烈兒,我不會再貪戀權利王位,失去了一次,絕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秋月不解地道:「只是借兵的話,太子殿下直說就好,害我們擔心了這麼久。」
永逸正容道:「永逸這樣做,是為了看看烈兒付出的忠心是否值得。不瞞西雷王和鳴王,這整座行館底下和木板的隔層裡塞滿了浸過油的布條,假如兩位對烈兒的遭遇置之不理,只是把烈兒當成工具的話,恐怕這裡有一半的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側廳裡頓時一片寂靜。
沉默中,容恬捧腹大笑起來:「烈兒,烈兒,你眼光當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