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次日就是宣判的日子,大雪清晨停止,太陽隨即跳出來,暖烘烘的,分外討人喜歡。

  祭師院也不小氣,早飯送來個式熱騰騰的精美點心不說,午飯總共八道大菜,比昨日豐盛許多。

  到了晚飯更加誇張,送來的飯菜足足要四個侍衛負責運送,各式各樣的熱菜甜點擺滿一桌還放不下,另送了一張大桌子過來擺放。也難怪,光是一個金黃燦爛地烤全羊就已經佔了小半張桌子。

  恐怕東凡王族享用的所有菜式,今天都一次性全部上齊了。

  鳳鳴瞪著他吃一輩子似乎也不可能吃完的佳餚,搖頭苦笑:「我們那裡有個風俗,監獄裡要殺頭的犯人,牢頭都會先讓他吃一頓飽的,以免將來做個餓死鬼。東凡不會也有這麼個習慣吧?」

  「在東凡,只有將要處死的貴族才有這樣的優待。」

  兩人無言,對好菜都沒有胃口,誰也沒動筷子。

  鹿丹拿過酒壺:「鳴王,等下就要出去,山洞裡面陰冷,喝點酒暖身子。」斟了一杯,推到鳳鳴面前。

  「謝了。」鳳鳴也來了豪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千古艱難唯一死。我倒不怕死,只是……只是怕他知道了傷心……」見鹿丹瞅他,扯著嘴角笑道:「我知道國師心裡想什麼,實話告訴國師,我不信容恬死了,沒見到他的屍身之前,我只當他活著。」鼻子猛地發酸,他伏在桌上,居然嚎啕大哭起來。

  鹿丹深深看他片刻,也不勸,拿過酒杯,又斟了一杯。

  鳳鳴雖伏著,手卻長了眼睛似的,酒一斟好,立即伸過去,仰頭又是一飲而盡,再伏下痛哭。

  鹿丹一邊替他斟酒,一邊瀟灑地自飲,最後徐徐道:「鳴王,酒壺已經空了。」

  鳳鳴止了哭聲,直起腰桿,拿起空酒杯往身後地板一扔。

  匡噹一聲,上好的碧玉杯摔個粉身碎骨。

  他舉起袖子,把臉上淚水胡亂抹了一通,抬頭看看鹿丹,竟露齒笑道:「可別讓那班女人知道我哭過。」靈眸轉處,竟美得傾國傾城,連鹿丹也怔了一怔。

  卡。門鎖打開,戒律祭師領著幾名侍衛走了進來。

  「三天限期已到,請國師和鳴王到聖湖前向神靈領罪吧。」

  隨著戒律祭師一路直出走廊,眼皮底下隨即出現一道向下的黑色大石梯。鳳鳴上來的時候昏迷不醒不知道具體路徑,不過猜測他們居住的應該是天地宮的最上層,換而言之,天地湖應該在階梯下面。兩人前後左右都有侍衛同行,幾乎是一個完美的監視方陣。鳳鳴打量前方侍衛的背肌塊塊糾起,顯然全身正處於一級戒備中,隨時準備應付特發狀況。歎了一聲,中途開溜的想法立即棄之不用。石梯很長,彎折處很多。

  鹿丹一邊走著,一邊在鳳鳴耳旁低聲道:「天地宮一半是宮殿,一半是天然山洞,這些石梯是依照山洞內的構造而開鑿的。此宮地勢高,裡面又大,外殼是無法攻打的山壁,可算是當今十一國中最易守難攻的宮殿。若非如此,本國師一夜之間無聲無息蕩平祭師院,不洩漏絲毫消息,對外宣告她們暴死於疾病,又有何難?」含恨幽幽歎了一聲。

  鳳鳴知他到了英雄末路,難免感慨,壓低聲音道:「國師不要絕望,說不定我們去到下面時大王剛好完成任務,天地湖在我們面前顯出神跡呢。」話裡也不大自信。天地宮果然很大,下了石梯,又是似乎走不到頭的長廊,能透到這裡的光線越來越少,早有幾個侍衛等在入口,見他們來了,忙點燃手中的火把,在前頭領路。大約走了一刻鐘,過了一個拐彎,天地湖忽然出現在眼前。鳳鳴定睛看去,晶瑩透徹的藍汪汪一片,沒有絲毫將變化的跡象。

  祭師總長帶領一眾祭師站在湖前,冷冷看著鹿丹和鳳鳴被押送到跟前,道:「三日內神跡不曾出現,足以證明此人並非受神靈庇佑之人。他褻瀆神靈詛咒聖宮,應當處死。神靈在上,我祭師院全體作出這樣的判決,國師可有異議?」鹿丹緩緩扯下面紗,美眸流轉掃了她們一圈,頓時艷光四射,像陽光一樣射得這群老女人睜不開眼來。「祭師總長很久沒有看過這張勾引君王的臉了吧?可歎我為了顧忌祭師院散播的謠言牽連大王,一直帶著面紗出入宮廷。

  早知最終要死在你們手中,鹿丹應該天天頂著這張叫你們嫉恨的臉,在王宮各處走動。」他冷笑數聲,面容驀然轉寒,沉聲道:「祭師總長不必擔心,我乃堂堂國師,說過的話不會不算數。這個客人,是我鹿丹一人請來的客人,與大王無干。你要殺我,儘管下手。可你若敢碰大王一根寒毛,神靈會將你打入地下黑泉,受盡永世苦楚!」

  他面容肅然時盡顯陰騭,狠毒的話猶如鋼針一般插在眾人心上,祭師總長也變了臉色,寒毛豎起。一陣陰風此時恰好刮過,掃得火把一陣慌忙搖曳,拉扯出洞壁中無數扭曲身影。就連打算好好表現一下慷慨激昂氣勢的鳳鳴,也不禁縮了縮脖子。祭師總長抬頭深深凝視鹿丹片刻,嘴角咧出一絲陰笑:「請國師向神靈領罪吧。」

  幾個侍衛走過來,逼著鹿丹和鳳鳴向巖洞一個角落走去。「她們打算幹什麼?」鳳鳴被洞中驟然詭異的邪惡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低聲問鹿丹。

  鹿丹還算冷靜,淡淡道:「殺我們。」「啊?想辦法拖延時間啊,說不定東凡大王立即就把事情搞定了。」「鳴王別急,還有幾個必要步驟。」火把照射下,印出角落一個小小的石池,不過兩個手掌般長度的直徑,裡面空空蕩蕩,一滴水也沒有。鳳鳴和鹿丹被押到石池內,面對著石池跪好。一名侍衛道:「將雙手手掌向上,放在領罪池旁的的凹槽上。」鹿丹默不作聲,遵照而行。鳳鳴左右看看,只好跟著做,把手伸出來放在凹槽上,脖子間冷風陣陣,猛大兩個寒戰,低聲問:「她們不會打算先把我們的手砍下來吧?老天,殺也就算了,還要來個零碎的死法?」

  「不是把手砍下來,是把手腕割開,讓血流到領罪池中。在聖殿中褻瀆神靈是驚天重罪,犯人要用自身血液清洗天地環。祭師總長等下會命人搭建木橋走到湖心大石上去取下天地環,再把天地環放進這領罪池中……」鳳鳴閉上眼睛呻吟道:「然後割開我們的手腕,叫侍衛們把我們按著,直到身上的血全部放干,我們變成乾屍,天地環染上一層新鮮的血腥。」「鳴王,請莫褻瀆聖環。」「得了,你都快用自己的血幫它洗澡了,還聖……」

  鳳鳴睜開眼睛,忽然帶了一點期待:「血小板不是可以自動癒合傷口防止鮮血外流的嗎?那個……如果割開手腕後傷口慢慢不流血了,算不算神靈暗示不用殺這個罪人,把他給放了?」「手腕割開的傷口漸漸停止流血,人人身上都會發生,怎能算成神跡?侍衛手裡都拿著匕首,只要鮮血停止流淌,他們會把傷口割得更深,直到我們死去。鳴王你看,臨時的木橋已經搭好,祭師總長正過到湖中石上去。」

  鳳鳴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祭師總長剛剛踏足湖中石,到了與天地環伸手可觸的地方。她不忙取走天地環,首先跪下對天地環行了三次跪拜大禮,把頭抵在冰冷的石頭上,口中唸唸有詞。眾位祭師也伏跪在天地湖岸邊,紋絲不動。

  山洞中出奇地寂靜,只有祭師總長古老的咒語隱約迴響,壓抑著人不敢輕易喘氣。眾人的注意力全在神聖的將被移動的天地環上,只有鳳鳴盯著澄藍的湖水。救命,他可不想用血去幫一塊石頭洗澡。「喂,你有沒有覺得,湖水裡面好像正在冒出氣泡?」鳳鳴用肩膀碰碰鹿丹的肩。

  「看不出。」鹿丹瞅一眼湖水,中肯地回答。「真的看不出?」「真的看不出。」「再看再看,我覺得一定是有氣泡出來了。」鹿丹歎道:「事到如今,鳴王何必自欺?」那邊祭師總長已經在石頭上親吻了幾下,顫巍巍站起來,去捧那至高無上的天地環。死定了,鳳鳴緊閉上眼睛,喃喃道:「容恬,我這下真的要完蛋了。你堂堂西雷王,居然連情人也保護不了,一定會成為將來史書上的一大缺憾。史書也就算了,可我真的捨不得你,地府裡冷冷清清,牛頭馬面哪有你千分之一帥氣?就算有你這般帥氣,我也是不愛的。我死了後,你娶王后也好找媚姬也好,每天都要把本鳴王的名字念上兩百遍,不,兩千遍,不然我作鬼也不放過你。」一口氣亂七八糟嘮叨了大段,深喘一口新鮮空氣,剛要繼續把要對容恬說的話說完,耳膜忽然差點被鹿丹的驚叫震破:「神跡!神跡出現了!鳴王快看!」鳳鳴心臟一個猛烈跳動,睜開眼睛看向天地湖

  。湖水中央,源源不斷有氣泡冒起,霎那間,澄藍的湖水變成一片詭異可怕的黑色渾濁,不但如此,隨著湖水越來越發黑,竟有大量霧氣從湖面上冉冉升起,凝聚不散,將原本晶瑩透徹的一個聖湖渲染得分外陰森。「天,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二氧化碳和硫酸銅可以形成水蒸氣嗎?難道是放熱反應?」鳳鳴撓頭。鹿丹喜道:「不管是什麼,神跡已現,我們贏了。」猛站起來,高喝道:「祭師總長違背神靈旨意,欲傷害受神靈庇佑之貴人,如今神靈震怒,聖湖變黑,你們可知罪?」祭師總長站在湖心石上,震驚地看著腳下發生的一切,聽見鹿丹的話,抬頭怒道:「這都是你這妖孽引來外人詛咒聖宮的後果!」「是你祭師總長不敬神靈的後果!」此時不鬧,更待何時?鳳鳴頭一揚,也站起來,說道潑婦罵街他可在電視上見識過多次,索性來個翻版,雙手往腰上一叉,高聲道:「我早說過害我會讓天地宮遭殃,你偏偏不信,還誣陷我詛咒聖宮。神靈本來念你虔誠拜佛多年,打算放過你,所以三天以來也沒怎麼降罪,你只要以後好好款待我就好。誰知你心腸歹毒,不但不珍惜神靈給的機會,還想繼續害我,這下好了,神靈一怒之下,降罪把天地湖毀掉。你導致東凡聖地被毀,是國家的罪人,民族的妖孽,再不好好反省,神靈一定會繼續懲罰你……」

  「啊啊啊啊啊!啊!」話未說完,祭師總長忽然在漸漸瀰漫上湖心石的濃霧中發出連聲慘叫,手中的天地環一鬆,在石上砸個粉碎。這一下全場皆驚,眾祭師遠遠抬頭看著祭師總長,眼眸中都露出懼意。

  鹿丹朝鳳鳴敬佩地一瞥,暗讚鳳鳴果然智計無雙。鳳鳴則張大嘴巴。他不過隨便說說,怎麼真的這麼準啊?一眾祭師院的侍衛,早被眼前難以置信的情景震撼得失去行動能力。時間彷彿停頓了,山洞中迴盪著祭師總長嘶啞淒厲的慘叫聲。

  她雙手捂臉,搖搖晃晃站在大石上,似乎受到極大煎熬,身子一歪,竟一腳踏空,掉進已經再無半點晶瑩澄藍的湖水中。

  水花四濺,祭師總長的慘叫生和掙扎的打水聲猶在耳邊。眾祭師都嚇傻了,神靈震怒,哪敢動彈,個個伏地低頭,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拉祭師總長起來。鳳鳴站在遠處聽著聲響,心中不忍,剛動了一步,鹿丹輕輕挪動,橫檔在他身前。而祭師總長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漸漸消失了。鹿丹低聲道:「事情已完,鳴王隨我走吧。」拉著尚未從震撼中清醒過來的鳳鳴走下台階。

  「啊!」驀然一聲慘叫傳來,震得鳳鳴抖了一下。轉頭看去,那濃霧已經擴展到岸邊祭師處,幾位祭師也像祭師總長般,捂著臉慘叫不已。鳳鳴用盡目力,仔細瞧去,她們手背上漸漸焦黑,失聲道:「那霧不是水蒸氣,會腐蝕皮膚!」愣了半天,恍然道:「那應該是硫酸,硫酸能強烈吸取水分,會使人的皮膚焦黑。我知道!那種氣體不是二氧化堂,能生成黑色沉澱和硫酸氣霧的,難道是硫化氫氣體?,沒想到誤打誤撞,居然把硫化氫當成二氧化碳。」

  鳳鳴哪裡想到,如果化學老師在此,一定會狠狠用化學書打他的腦袋。二氧化碳和硫酸銅的反應哪裡是這樣的?如果引入的是二氧化碳,鳳鳴你一定死翹翹。硫化氫才是最有效的方法!這次可真的是神靈保佑了鳳鳴。「應該是硫化氫!現象很相似,和試驗時做的九成九相似,生成硫化銅的黑色沉澱,然後還有硫酸霧氣產生……硫酸!腐蝕性的硫酸,鹿丹快叫她們離開濃霧,那是硫酸,會燒傷她們的皮膚,祭師總長一定是因為皮膚被腐蝕才受驚過度慘叫著掉下湖中的!」鹿丹拉著高聲叫嚷的鳳鳴步向天地宮大門,一面道:「神靈的意旨已經昭示,鳴王又何必多想?」經過數個嚇得魂不附體的祭師院侍衛面前,沒有一人敢阻攔他們。出到宮殿門外,大好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和裡面的陰森幽暗簡直是兩個世界。東凡王恰好帶著近身侍衛隊匆匆趕來,見鹿丹傲然站在殿門台階上,狂喜道:「國師成功了!」

  不顧侍衛在旁,居然直接撲了上來。鹿丹一手摟著東凡王,微微笑道:「大王擔心了,祭師總長觸怒神靈,已遭到神靈處罰,祭師院眾人多年來擾亂公務,導致神靈怨恨,聖湖被毀,理該嚴懲,大王以為如何?」東凡王哪裡會有異議,點頭道:「全聽國師吩咐。」

  「那好。」鹿丹悠然點頭,打個響指,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牆角處走出來,對鹿丹俯首。鹿丹輕道:「大王已下王令,嚴懲祭師院中人,你帶著手下去辦吧。」

  那男人沉聲道:「是。」向後招招手,一隊手持利刃的精兵赫然出現在眼下。

  鳳鳴瞪大眼睛看這些殺手模樣似的人無聲無息湧進天地宮,看向鹿丹:「國師,你不會打算……」「鳴王放心,祭師院中所有人雖然都該死,但他們畢竟是侍奉過神靈的人,本國師會留她們一個全屍。」看見鹿丹臉上淡淡笑意,鳳鳴渾身驟冷,視線中高高在上的鹿丹面目全非。鳳鳴又驚又怒,問道:「難過國師要殺光所有人?」

  裡面祭師雖然只有幾十個,但加上眾多侍從侍女,還有專責保護天地宮安全的祭

  師院侍衛,恐怕有上千人。鹿丹勾唇,殺戮已經開始。

  「啊!救命啊!」

  「饒了我吧……」

  「別殺我,我不是祭師院的人……啊啊!」

  「救命!」陣陣慘叫,從天地宮內逸出,血腥味漸濃。

  不少侍女逃到殿門,被負責守候狙擊的侍衛一刀砍死。鮮血濺滿莊嚴的天地宮正殿門前。藹藹白日下,鳳鳴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寒。

  鹿丹閉上眼睛傾聽慘叫,猶如聽一曲優美的歌曲,唇邊含笑,半天才睜開眼睛看向鳳鳴,柔聲道:「鳴王不替大王和鹿丹高興嗎?這是一個值得所有東凡人永遠紀念的日子今晚之後,祭師院擾亂朝綱的日子將成為歷史。」「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鳳鳴瞪眼撲前,雙手一疼,已經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包圍起來,反縛雙肩。這兩人力道不小,向下一壓,肩胛處疼得鳳鳴咬牙。

  「大王!」鳳鳴怒吼一聲,視線轉向東凡至高無上之主:「你答應過我,只要鹿丹無恙,你答應任何條件。我要你立即放我回西雷!你若囚禁我,就是沒有道德沒有節操沒有信義的卑鄙小人!」

  東凡王盯著鳳鳴,緩緩歎道:「鳴王誤會了,我們怎敢囚禁受神靈庇佑的尊貴之人?」「聖湖被毀這個節骨眼上,東凡王室若再讓鳴王這樣尊貴的客人出一丁點意外,如何向神靈交代?」鹿丹為難地蹙眉:「容恬不在的這段日子裡,就讓我東凡王族,承擔起保護鳴王的責任吧。」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