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后驚得猛站起來:「來人啊!快來人!鳴兒你怎麼了?」
四五名侍女聽到聲音湧進來,見到此景都嚇了一跳,連忙七手八腳幫太后將鳳鳴扶起來放到床上。鳳鳴似已失去知覺,雙眼緊閉,臉白得像紙一樣。
有人端來熱茶,太后一把接過了,往鳳鳴嘴裡小心灌去。鳳鳴牙關緊咬,茶水從嘴角處潺潺流下。
太后臉色也是煞白一片,把茶碗往旁邊一放,連聲道:「御醫,快請御醫!」
隨茵在一旁扶著鳳鳴上身,趕緊應道:「已經派人去請了。」
忽聽見輕輕「嗯」了一聲,鳳鳴略微動彈。眾人都緊張地盯著他。
「鳴王?鳴王你醒醒。」
「鳴兒?你睜開眼睛。」
濃密的睫毛顫動,微睜開一條縫,那縫緩緩擴大,露出晶瑩黑瞳。幾張緊繃的臉一同跳進眼簾。鳳鳴慢慢移動視線,最後定在太后臉上,呻吟道:「我怎麼了?」
太后見他開口,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一半,輕聲道:「你忽然暈倒了。是心口疼嗎?現在怎樣了?」
鳳鳴遲緩地皺起眉心,看來清醒了點,點頭道:「哦,我記起來了。也許剛才站起來太猛了,血壓低的人也經常會出現這種狀況,很平常。」
太后不放心道:「還是要讓御醫仔細看看才行。」
「已經去了那麼一會,御醫應該很快就到。」隨茵道。
想起要把脈,還要吃那些奇怪的苦藥,鳳鳴頓時抗議:「不用看醫生了吧?睡眠充足點,吃飽一點。對了,一定是因為我還沒有吃晚飯,肚子餓就容易血壓低。」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眾人忙阻攔了,紛紛叫「不可」。
隨茵一邊按著不許鳳鳴亂來,一邊又指派一名侍女道:「快去看看御醫來了沒有。」
侍女出去,不一會就轉回來道:「國師來了。」
話音未落,鹿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房門,對太后匆匆點了點頭示意,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床邊,抓起鳳鳴的手腕,神情凝重。
眾人都知他精通醫道,紛紛退開。
鳳鳴見他表情少見的嚴肅,也不好掙扎,由他替自己把脈,苦笑道:「希望國師開的藥方不要太難喝。」
鹿丹靜心聽了半晌,才放開手,對鳳鳴笑道:「不怕,不用喝藥。此事交給鹿丹,鳴王好好休息吧。」深邃的眸子黑如寶石,閃爍動人。
鳳鳴聽出他話裡另有深意,頓覺不安,猛然抓住鹿丹的手,壓低聲音道:「國師千萬別做傻事。」
「鳴王放心。」鹿丹也壓低聲音,心平氣和道:「沒好處的事鹿丹從不做的。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不再理會鳳鳴複雜的目光,站起來對太后拱手歉道:「這兩日事務太多,竟沒能來拜訪孫子大師,請大師原諒。」
太后雍容一笑:「國師客氣了。多謝國師特地趕來為小徒診脈。」
「千萬別這麼說。大師也精通醫道,鹿丹聽聞鳴王生病,一時著急竟忘了這一點,結果在大師面前獻醜了。」鹿丹寒暄兩句,又道:「既然鳴王身體已無大礙,鹿丹正有點事要辦,不久留了,有空再來拜訪大師。」向鳳鳴打個招呼,匆匆去了。
太后見鳳鳴精神好轉,臉色逐漸恢復紅潤,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扭不過鳳鳴,只好讓他下床。揮退眾位侍女,猶後怕道:「下次萬萬不可如此,嚇得我不輕。」
鳳鳴吐吐舌頭:「下次坐久了,站起來一定慢慢的。不然把師父嚇暈過去可怎麼好?」心中卻暗道:難道真如鹿丹所言,自己元氣受損過大。
他不想太后受驚,換個話題聊了兩句,打哈欠道:「我該吃晚飯去了,早點睡覺,唉,不知道明天早上又會被誰吵醒。師父晚安。」
向太后告辭,出了客廳。
隨茵早備好香噴噴的晚飯。鳳鳴匆匆吃了一碗飯,倒也覺得十分香甜,對隨茵笑道:「看著你,我倒常想起從前身邊的一個侍女,她叫秋籃,也很會做菜。」
隨茵道:「那誰做的菜好吃?」
「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嘻嘻,我覺得秋籃做的比你好吃一點點。不過你做的也不錯。」
隨茵天天侍侯鳳鳴,漸漸熟絡,也不像開始那般性情,笑道:「誰為這個生氣?鳴王今天奔走一天,也該累了。熱水已經備好,沐浴後早點睡吧。」
鳳鳴點頭。
今天幾乎每一分鐘都沒有浪費。早起發現太后要收徒弟,隨後和軍亭談論練兵,容恬的第二封摩爾斯密信接踵而至,太后指出城南有伏兵,伏兵被發現卻又有人告密,最後發現奸細竟然是和軍亭相戀的林蔭,其中還夾著鹿丹和自己的性命之憂。
真是漫長的一天。
躺進又軟又暖和的大床,鳳鳴很快陷入沉沉夢鄉。
子時,鳳鳴所住的宮殿門前,馬蹄聲急促響起,由遠而近。
來的是兩騎,蒼顏在前,到了門口翻身下馬就往裡走。隨茵還沒睡下,聽見動靜趕緊迎到客廳,道:「鳴王已經睡下了。他今天不舒服呢,把我們都唬了一大跳。」看看外面的天色,黑沉沉冷陰陰,料蒼顏不會無故深夜來訪,又道:「要是有緊急軍務,不能耽擱,我這就請鳴王起來。」
蒼顏聽了鳳鳴忽然暈倒的事,眉頭大皺,阻道:「既然病了,不要叫醒他,讓他睡去吧。」他躊躇一下,對隨茵道:「這樣吧,你到他身邊,輕輕喚兩聲,如果一喚就醒,那就請他起來;如果喚不醒,那是睡得沉了,不要打攪他。」
隨茵應了,進去片刻,轉出來搖頭道:「睡得正香。」
「等鳴王醒了,你告訴他,我深夜來過,知道他病了,不想吵起他。明天早上等他醒了,要他到軍務議廳來一趟就成。」
囑咐一番,又上馬去了。
鳳鳴一夜好眠。
床軟被暖,依稀覺得像在容恬懷裡一般舒服,不知不覺夢到西雷的太子殿。
彷彿是三月春光爛漫的光景,鞦韆在新生的嫩綠樹葉下輕輕搖晃,小廚房處遠遠逸出從沒聞過的香甜味道,不知是否秋籃在做新餚。
「容恬……」模糊嘀咕一聲,鳳鳴懶懶翻個身。
次日天氣奇好,風雪驟歇。太陽精神奕奕從山邊冒出頭,暖烘烘照耀在白色的蒼茫大地上,屋簷下倒吊的冰掛反射著刺眼絢麗的光芒。
隨茵一早就起來,往鳳鳴房中看了兩三次,見他睡得沉,吩咐眾侍女不得打攪。去廚房轉了一圈,見早點都備好了,熱氣騰騰地放在蒸籠裡,便又再進了房,正巧看見鳳鳴輕輕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睛,走到床邊低頭道:「鳴王醒了?我琢磨著也該起來了,天今日放晴,太陽都照到房裡來了。」
鳳鳴睜開眼睛,朦朧地對她笑笑,唇角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太陽出來了嗎?真好。」爬起來伸個懶腰,「這是我到達東凡後睡的第一個好覺。」
「呵,鳴王這個好覺睡得不容易,昨晚差點就被蒼顏將軍叫起來了呢。」隨茵喚來兩三名侍女,邊為鳳鳴準備,邊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鳳鳴奇道:「他這麼晚來,不會有什麼要緊事吧?怎麼又不叫醒我?唉,隨茵你也改問一下才對嘛。」
隨茵努嘴道:「我才不問。蒼顏將軍深夜來,我猜八成是軍務。軍務的事,我們這等奴婢這麼敢冒冒失失地問?」
鳳鳴身處險境,不像在西雷王宮裡一樣,事事不敢掉以輕心。穿戴好後,去見正悠閒看書喫茶的太后,說了昨夜的事,道:「徒兒想還是趕緊過去軍務議廳看看才好。」
太后臉色如常:「我看也不過是尋常軍務,否則將軍不會不叫醒你。也好,你去看看吧,不妨事。」高深莫測地瞅他一眼,暗中透出一點喜意。
鳳鳴一怔,暗想:難道容恬的行動已經展開?心中小鹿直跳,不敢多問,懷著興奮的心情直奔軍務議廳。
不知是今天沒有會議,還是會議已經結束,軍務議廳只有蒼顏和稀稀鬆松的幾位將領在。鳳鳴暗中查看四周,並不見軍亭。
蒼顏見鳳鳴大步走進來,招呼他在身邊坐下,親切地問:「聽說鳴王昨天生病了,今天好點沒有?」
鳳鳴謝了蒼顏的問候,問起昨夜的事。蒼顏爽朗笑道:「鳴王原來為了這個覺得奇怪。其實是這樣的,鳴王是大王指定參加軍務的人,因此所有新的重要軍情都需要立即通知鳴王。要知道,如果有軍情而不通知鳴王的話,我們等於逆了王令啊。」
這就是所謂保持參與者的知情權,鳳鳴雖然對軍務不大瞭解,這個還是明白的,點了點頭。
蒼顏又道:「就在昨晚,我軍收到消息,又再找到一處伏兵地點,邪光將軍立刻帶兵突襲,大獲全勝。消息傳來,正巧我在這裡處理軍務累了,想騎馬走動一下,於是深夜騎馬到鳴王住處,打算通知鳴王這個消息。不料鳴王生病已經睡著,便不忍吵醒。反正已算我來了一趟,軍情又並不是緊急非常,就要侍女別打攪你睡覺。」
鳳鳴釋然道:「原來如此。我就想呢,蒼顏將軍深夜趕來,事情一定緊急,怎麼見我睡了就走了。」
「冷天深夜幹活,鐵打的人也會疲累啊。出去轉一圈傳遞消息,疏鬆疏鬆筋骨,要是碰上鳴王沒睡,說不定還能叨嘮一頓宵夜,何樂而不為?」
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邪光這個時候風風火火進門,看見他們,對蒼顏嚷道:「你這人,我在外面挨了一個晚上的凍,你倒好,在這裡說笑。」挨過來坐下,把手往火爐子上搓了兩把,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著鼻子罵道:「雖然出了太陽,還是冷得叫人骨頭疼,也不知是不是昨晚著涼了。」又打了兩個噴嚏。
鳳鳴在這些軍方將領中只與蒼顏和軍亭比較熟悉,便在一旁不作聲,低頭看著火光,偶爾抬眼打量一下邪光。
蒼顏和邪光多年戰友,隨意取笑道:「你骨頭老得比我還快?嘿嘿,知道你昨夜立了功,軍令司已經知道了,到時候自然有嘉獎。」
「那算什麼功勞?」邪光哼著鼻子曬到:「那麼百來個小兵,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無能被主部隊甩掉的,一個個有氣無力,連槍都拿不穩,見到我的人馬,還沒交鋒就嚇軟了一半。北旗國的士兵如果都是這個模樣,我看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我們的士兵一起打個噴嚏就能噴倒他們。早知道如此,大可不必這樣緊張地將各處精銳部隊緊急召回都城,你看看現在都城的各處兵營,到處都是人,連睡的地方都不夠,一個營帳擠比平日多兩三倍的人。」
「呵呵,你不是在質疑軍令司的命令吧?」蒼顏道:「都城是國家的心臟,當然需要小心一點。」
邪光臉色不自在地喃喃道:「誰敢質疑軍令司大人?這話可不能玩笑。」閉上嘴烤火。
鳳鳴正滿心琢磨容恬的計劃不知進行得怎樣,昨夜的突襲不知是不是容恬計劃中的一步。真可恨,太后什麼都不肯說,他雖然和容恬取得聯繫,但還是什麼都被蒙在鼓裡。思量一會,抬起頭向邪光請教:「不知將軍是否知道其他北旗伏兵的下落?」
邪光對這個憑空摻進軍務議廳的所謂鳴王沒有多大好感,橫他一眼,嗤笑道:「我不懂神靈的文字,哪能知道伏兵的下落。」語氣酸溜溜中帶著嫉妒。
鳳鳴這個不是東凡人的傢伙竟處處得到神靈的寵愛,在他這個最崇拜神靈的東凡人眼裡,自然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具有與神靈溝通的能力的人,為何居然不是東凡人?
蒼顏從中和緩,對鳳鳴解釋道:「邪光將軍昨夜生擒了不少俘虜,現已帶回軍營中分開審問,應該很快就能得到其他伏兵的下落。」
「恐怕沒這麼容易。」邪光想起那些俘虜就歎氣:「那些傢伙,怕死又糊塗,審問的時候一問三不知,竟有兩個當場尿濕了褲子。他們確實是北旗人,但否認自己是士兵,只說自己是北旗的普通百姓。」
蒼顏也露出詫色:「那他們為何身著黑服隱藏在平昔郊外?身邊為何又有北旗兵營的兵器?」
「對啊!他們連自己是怎麼來到東凡的都不知道,一個個神智不清,言語混亂,我審問了半夜,氣得不得了。」邪光露出惱色:「剛才光應那小子到我軍營中,知道我還未審出結果,竟然取笑我用刑手段不夠毒辣,震懾不住那些俘虜。我一氣之下,吩咐屬下將這些俘虜各送一個到其他軍中,哼,看看他們能問出些什麼。」
鳳鳴心中微微一動,腦海中象閃過一點劃空而過,不可捕捉的光,努力想查究清楚,卻始終無法思索明白,想到後面,太陽穴突突作疼,不禁兩手捧著頭皺眉。
蒼顏見狀,關切地問:「鳴王怎麼了?」
「頭有點疼……」鳳鳴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不是這麼疼就是那裡疼。」
「可要叫御醫?」
「不用,不用的!」鳳鳴生怕又惹來苦得叫人害怕的藥方,站起來道:「我回去休息一會就行了。如果有新的軍情,還勞煩蒼顏大人派侍衛通知一聲。」
向眾人打個招呼,騎馬回宮殿。
到了宮殿大門,幾名侍女迎出來站在台階上等候,兩名侍從上前牽馬。鳳鳴從馬上翻身下來,一腳還在馬鐙上,猛然頭昏眼花,抓住韁繩的手一時沒握緊,「砰」一聲,天旋地轉摔在厚厚的積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