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容恬出發了,越重城裡兩王只剩一王。

  鳳鳴生怕眾人擔心,不肯露出傷感,只扮作一心一意期待周遊列國。

  容虎等早瞧出他怏怏不樂,偷偷跑去請教丞相怎麼辦,烈中流不以為然道:「既然下了決定要這樣做,就要吃這些苦頭。又想瀟瀟灑灑走遍天下,搏一個風流聰穎、不依賴大王的美名,又不想離開你家大王的庇護,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你們鳴王當初和太后爭論大王娶王后的事情,不是有一句很厲害的話嗎?什麼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要他現在拿這句話想想自己的事情就好。」

  秋月聽了容虎的轉陳,氣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想不到這個人這麼沒心肝,人家心疼鳴王還來不及,他倒說些風涼話。」

  秋星點頭附合道:「對,一早就知道他是個沒情義的人,不過有些聰明罷了。」

  烈兒卻道:「我倒覺得丞相這些話說得有道理。」

  秋月和秋星頓時不滿地瞪視烈兒。

  秋藍生怕他們吵起來,趕緊調解道:「鳴王現在心情已經不好了,你們如果還吵嘴,讓鳴王知道了,他更難過呢。」

  她這麼一說,各人都不好再往下吵。

  烈兒悶了一會,起身道:「我去看看鳴王。」

  鳳鳴正待在房裡,像很想找些事情來做,卻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似的,隱約聽見房外有人聲,像是烈兒,趕緊探頭出去,舒了一口氣道:「都到哪去了?我一個人好無聊。」

  眾人一起進了裡屋,容恬不在,比平日更無拘束,進門就各自找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秋月挨著床邊坐下,看見床頭放著一個包袱,拿起來看了一眼,噗嗤笑出來,「鳴王自己動手包的嗎?包袱不是這樣弄的呢,這個樣子,背起來也不舒服呀。」

  秋星和她形影不離,就著從她肩後看過去,也笑道:「果然很有要出去遠行的感覺呢。」

  鳳鳴訕笑道:「很難看嗎?我覺得自己弄得還不錯啊。」

  他和容恬在一起時總是神采飛揚,活蹦亂跳,現在容恬才一離開,魂魄好像被帶走了三分,雖然笑還是笑,只是總有點悶悶的。秋藍看著只覺得心疼,柔聲道:「鳴王又不是一般百姓,難道出門還背包袱嗎?衣裳什麼的事情,自然有我們幾個管著。」

  鳳鳴搖頭,「不是我的東西,是容恬留下來的,我閒著沒事,就把它們找塊布包起來,免得灰塵弄髒了。」

  「鳴王,我是過來告辭的。」烈兒忽然蹦出一句。

  鳳鳴吃了一驚,「這麼快?」

  烈兒道:「事情要緊,早點辦妥,也可以早點安心。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立即就上路。」

  鳳鳴上下打量他,眼裡滿是不捨,低聲道:「如果出了意外,你別管其他,先把自己照顧好。」

  烈兒哂道:「除了永逸,永殷王族裡面都是一群廢物,能出什麼意外?鳴王放心,包你很快就可以聽見好消息。」朝鳳鳴一拱手,轉頭向容虎點了點頭,隨意道:「哥,我走了。鳴王交給你。對了,如果接到我要錢款的信函,可一定要立即把所需的錢款給我派人送過來。」

  「放心吧,丞相已經下令,你要多少,我給多少。」容虎警告,「不過這些都是鳴王的家財,你可不許亂花。」

  「誰亂花?難道我自己就沒有錢?就算我沒有,永逸總不會讓我挨餓。」烈兒做個鬼臉,大搖大擺地去了。

  鳳鳴追出去大門送他,看著他瀟灑的背影,大歎道:「現在連烈兒都離開了,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去周遊列國啊?」

  容虎專責負責這事,最清楚不過,「屬下已經派人去和羅登聯繫,除了船隊外,也需要等蕭家高手團的人趕來,有了足夠的安全保障,鳴王才可以動身。」

  「那就是要很久了?」

  「最快也要四五天吧。」

  「四五天?」鳳鳴做個哭臉,「容恬不在,烈兒不在,連子巖都跟著容恬走了。我會像當初被關在太子殿裡面一樣無聊死。」

  容虎皺眉道,「怎麼會無聊?鳴王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四五天時間恐怕還挺緊呢。我也有很多事情要準備,鳴王,我先下去了。」

  鳳鳴一把拉住他,奇道:「你剛剛說我有什麼事情要做?」

  「丞相沒有和你說嗎?」

  「說什……」

  「鳴王。」秋月在後面小心地戳戳鳳鳴的脊樑,「鳴王看前面,那兩個活寶來了。」

  鳳鳴抬頭看去。

  果然,烈中石和烈斗那兩個巨大的身影,又出現在視野中。

  烈中石是為烈中流傳口信來的。

  「大哥說,鳴王在開始周遊列國之前,必須首先做一些很簡單的事情。」

  烈中石跟著鳳鳴等回到屋裡,一字一句把烈中流的話重複出來,「鳴王在這些國家,一定會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會就很多事情向鳴王提出問題。鳴王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想好這些問題的答案,不要臨時無話可說,或者回答得錯漏百出,徒然惹人笑話。」

  這傢伙聲如洪鐘,就算是平常說話,也嚷嚷得屋頂直簌簌掉灰。

  鳳鳴大為贊同,點頭道:「嗯,丞相考慮得周到,我最怕那些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尤其是那不小心答錯就會引起國際糾紛的敏感問題。

  他年輕脆弱的心臟可禁不起這麼折騰。

  秋藍蹙眉道:「可是我們怎知道別人會問什麼?」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烈中石憨憨地咧嘴笑,「大哥已經準備好了問題,鳴王拿紙筆出來記下,一個一個想答案就好。」

  鳳鳴大喜,烈中流果然講義氣,連問題都不用他動腦筋,一早就準備好了。連忙要秋月取來紙筆,沾了墨,擺出一副準備努力的模樣等烈中石說題目。

  「那麼,我就開始說了哦,你要全部記下來哦。」

  「行!」

  「問題第一條,西雷容恬已經不在位,鳴王這次是以何種身份到他國去?鳴王這個稱號,是否需要刪去?要知道,鳴王是容恬所賜的封號,容恬的王位既然已經失去,這個鳴王的稱號也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嗯,這個我明白。如果他們這樣問,我就說……

  「先不急。」烈中石五大三粗,卻很善於模仿他人語氣動作,手一擺,學著烈中流的神態道:「鳴王先把所有的問題抄下來,再慢慢思考。」

  「嗯嗯,也好。」

  「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

  「第四個……」

  「第……」

  兩個時辰後……

  「還有多少?」秋月打個哈欠,問旁邊和她一起打哈欠的秋星。

  「誰知道呢?」秋星坐在一旁發愣,「媽呀,這個烈中石是怪物嗎?這麼多問題,怎麼可能全部記住?」

  站在書桌前烈中石依然中氣十足,鏗鏘有力地背誦著,「第九十七個問題,單林不屬大陸,獨為一島,西雷王對此國的策略會否與他國不同?」

  鳳鳴早從開始的興致勃勃變成如霜打的麥子,烈中流真不是人啊,居然來這麼一說,難道打算趁著容恬不在就惡整他嗎?

  本以為烈中石口頭傳話,問題最多也就十個八個,誰想到居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桌面上橫七豎八都是寫得滿滿的問題,整理起來一定比一本習題冊還厚。

  寫完第九十七個問題,烈中石的聲音又響起來,「第九十八個」……

  還有?鳳鳴猛然打個抖。

  秋藍看著他可憐,寫在紙上的字也越來越凌亂,柔聲道:「鳴王累了,接下來的奴婢代鳴王寫吧。」

  接過鳳鳴手裡的筆,一筆一劃端正地寫下問題。

  秋星端了熱茶過來,請鳳鳴休息一下。秋月忍不住問,「喂,丞相一共給鳴王出了多少題目啊?」

  鳳鳴豎起耳朵緊張地聽著。

  以烈中流的乖僻,不會準備一本百科全書厚的問題給他吧?

  那麼不等遊歷各國,他在這屋裡就可以壽終正寢了。

  烈中石老老實實答道:「一百個。」

  「呼……」鳳鳴鬆了一口氣。

  總算沒成千上萬。

  「但是……」

  還有但是?可憐鳴王鬆弛的神經又繃緊起來。

  「……大哥說寫下問題之後,後天就要初步查問答案。所以鳴王今天就要開始好好思考怎麼回答。」

  查問答案?

  哦,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有問必有答嘛。

  何況還有兩個白天和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想答案,要是想不出來,至少可以問問容虎秋藍等人。應該不算作弊吧,嘿嘿。

  一百個問題總算抄下寫下來,烈中流顯然還給了烈中石別的差事,背完了題目就匆匆忙忙忙帶著烈斗和小秋走了。

  桌上殘留著東一張西一張寫滿問題的薄帛。

  秋月秋星圍上去看,都皺眉苦笑,「現在鳴王再也不用煩惱無聊了。」

  「一百個問題的答案,光是寫,恐怕都要寫到手斷掉。」

  「是啊。而且鳴王寫字還很慢呢。」

  鳳鳴看著那堆問題大撓其頭,一百個問題已經讓人頭疼,一百個牽涉政治的敏感問題更讓人頭疼上十倍,撓了半天,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咬牙

  道:「哼,寫就寫。本鳴王就要出去闖蕩江湖了,還懼怕區區幾個小問題?秋月秋星,筆墨伺候。」一撩衣角,在書桌前坐下,擺開架勢,果

  然開始認真思索怎麼回答。

  容恬已走,愛玩的烈兒也離開越重城,再沒有人來打擾發奮用功的鳳鳴。

  鳳鳴拿著墨汁淋漓的筆,絞盡腦汁回答問題,愁眉苦臉尋思如何對答,各國關係錯綜複雜,他又一知半解,一個問題往往要想上很久。

  不過偶爾靈光一閃,頓時恍然,落筆疾書,露出滿足喜悅的笑容。

  果然人的求生能力是逼出來的,容恬離他越遠,他懶惰的小腦瓜越能開動起來。

  傍晚時分,容虎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回來了,跨進屋裡,第一眼就看見鳳鳴埋頭苦幹,不由誇道,「鳴王好用功。丞相佈置的功課很多吧?」

  「容虎你來的正好,。」鳳鳴放下筆,興高采烈一把抓了他到書桌前,指著剛剛寫好的一張答案說,「過來看看我這個關於東凡王獻國的說法

  行不行。」

  容虎拿起來看,上面墨跡斑斑,還反射著點點亮光,顯然是剛剛寫好尚未乾透的。

  「東凡王獻東凡給容恬,有三個原因。」容虎邊看邊念道,「第一個原因,是東凡發生了罕見的瘟疫,兵力無法自保;第二個原因,是東凡權

  貴階級內部分為兩派,國師鹿丹擔心死後無人可以壓制篡奪王位威脅東凡王的逆反者;第三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們看好容恬和我的實力啦。」鳳鳴對自己這個回答全面的答案非常滿意,得意地昂起頭。

  容虎點頭道,「兵力、權貴,加上接掌者的威信,也算答的有條有理。」

  秋月姊妹在一旁一個勁為鳳鳴鼓氣,「鳴王真的很厲害呢,連午飯也是在書桌上邊寫邊吃的,到現在已經回答了十三個問題了。」

  「還說呢。」秋藍搖頭道:「連墨汁都差點滴到熱湯裡面去了。鳴王呀,不用功的時候眼角都不瞥筆墨一下,一下子忽然用功起來,竟然連吃

  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可不管,今天晚上不許再趴在書桌上吃。好好的吃完了再用功。」

  鳳鳴拗不過她,晚餐果然被抓到後面的飯廳吃了,飯後又趕回來秉燭夜思,直到幾名侍女再三催促才乖乖去睡。

  這樣忙了兩晝一夜,鳳鳴連帶這幾名侍女忙得昏天黑地,總算大功告成。

  「完成啦!萬歲!」

  寫完第一百題的答案,鳳鳴彷彿完成了一項重大工程,張著兩隻紅紅的眼睛在房內亂轉圈圈,興奮不已。

  秋藍抿唇笑道,「老天爺,總算寫完了。不過丞相還未看過,不知道能否過關呢。」

  鳳鳴一本正經道:「這些可是本王嘔心瀝血寫的,不得八十分至少也有六十分吧。等丞相來了,一頁頁看過答案,至少也給我一個勤勞獎。」

  「鳴王快看!那兩個活寶又來了!」秋月忽然指著窗外大叫,「小秋,小秋,過來玩!」

  肩膀上負著小秋的烈中石和烈斗一起來了。小秋和秋月等見過幾次,漸漸親密了,聽見她們呼喚,啾地叫了一聲,從烈中石肩膀跳下來,蹬著

  窗台,準確無誤地投入秋月伸出的雙掌中,晃著大尾巴和她們打招呼。

  「烈中石,我已經把一百道題都回答出來了!」鳳鳴忙了這麼久,現在的心情就宛如寫好了一篇自己很滿意的作文等著老師打分。見到烈中石

  進來,拉了他道:「走,我和你一起去見丞相,看看他對我的答案滿不滿意。」

  烈斗搖頭嚷嚷道:「不用去啦!不用去啦!」

  鳳鳴一愣,「為什麼不用去?」

  「大少爺說了,如果進門就聞到墨汁的味道,那麼你只要給我們看一道題的答案就可以了。」

  「啊?只看一題?」秋月訝道,「是哪一題?」

  烈中石絕對是個質量上佳的傳話機,烈中流要他傳達的話字字都銘記在心,一板一眼地道,「第十三題,東凡王為何獻國?」

  「東凡國為何獻國?哦哦,我知道,你等一下。」鳳鳴撲去桌面,雙手翻著厚厚的紗帛,不一會高舉著其中一張,「找到了,就是這個!關於

  東凡王獻國的原因。」

  誰料烈中石只瞥了一眼,便道:「完全答錯了。」

  鳳鳴呆住,「錯了?」

  還完全?

  不會吧,至少也給個及格吧?

  秋星替鳳鳴不平道:「大個子不要亂說,你看都沒有看,怎麼就說鳴王完全答錯了?」

  「對對!你根本就沒有看嘛。」

  烈中石聳肩,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大哥說這題只要答兩個字,他寫了這麼多字,當然是錯了啦。」

  「哪兩個字?」秋藍好奇地問。

  烈斗一直站在旁邊,正悶得發慌,趕緊搶在烈中石前面道,「那兩個字就是天命。」

  「天命?」鳳鳴又開始撓頭。

  好……玄妙的回答啊。

  不愧是烈中流想到的答案。

  為什麼是天命啊?

  「大哥要我傳達的我已經說完了,我走了啊。」烈中石道。

  鳳鳴趕緊問:「丞相就沒有說其他的嗎?」

  「有,大哥說他很忙,鳴王不要去打攪他。」

  「啊?」

  還打算找烈中流問清楚的呢。

  秋月對小秋戀戀不捨,一邊逗著小秋道:「把小秋留下來陪我們玩吧。」

  話未落地,小秋彷彿明白她說什麼,啾啾大叫,像害怕被拋下似的,猛然跳上烈中石肩膀,小爪子死死抓著烈中石的衣服,一副死也不要留下來的樣子。

  秋月秋星一陣懊惱歎氣。

  送走了烈中石等。鳳鳴回來看見桌上一堆亂糟糟的「豐功偉績」,又不免沮喪。

  難得努力發奮,如果容恬在,不知會怎麼誇獎他呢。偏偏烈中流連看都不看,叫人過來傳個話,憑一個答案就否決了。

  好殘忍的老師啊……

  秋藍見他怏怏不樂,道:「鳴王,我把這些都收起來吧。」

  「鳴王不要難過,不管怎樣,丞相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鳴王可一點也沒有偷懶,我們都可以作證呢。」秋月秋星在旁邊嘰嘰喳喳。

  容虎恰好這個時候過來,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奇道:「怎麼了?」

  秋藍低聲道:「丞相真是的,鳴王辛辛苦苦寫的東西,既然連看都不看一眼。還說自己很忙,要鳴王別去打攪他。」便把烈中石過來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容虎聽後,沉吟一會道:「大王說過,丞相處事籌謀,深合劍術之道,而且喜歡劍走偏鋒。天命……嗯,天命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實際上蘊含著很深的道理。鳴王不如仔細思索一下丞相的話。」

  鳳鳴正在椅子上發呆,聽容虎這樣說,才回過神來,默默點頭道:「天命……」

  出發在即,容恬又不在身邊。他這次,可一定要好好開動腦筋領會烈中流的指示才行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烈中流都沒有出現。

  鳳鳴聽從容虎的建議,仔細把烈中流給的一百個題目都重新認真看了,深思「天命」二字的意思,既然非常乖的沒有到處亂跑,連秋藍也笑說

  「丞相比大王更讓鳴王聽話呢。」

  不知不覺中,周遊列國的偉大計劃,已經迫在眉睫。

  五日後,派出去的人已經帶回了口信。

  羅登率領的蕭家大船隊四天後在離越重城最近的碼頭恭候,屆時蕭家高手團也會趕到,為他們天下聞名的少主保駕護航。

  「大日子總算到了!」

  容虎得了消息,趕過來向鳳鳴稟報,「丞相已經知道帶回來的消息了。丞相說,山中有一條捷徑,可以讓我們四天就到達和羅登約定好的碼頭。」

  秋月驚呼道,「那不是今天就出發嗎?」

  「對,今天就出發。」

  萬眾期待又忐忑不安跨國大遊歷,終於要開始了!

  眾人一陣激動的嘩然。

  鳳鳴想到要出發環遊各國,也不覺精神大振,雙眼發亮道:「好啊!行李秋藍她們都準備好了,我也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去見過丞相就可以告辭。不過如果見面,丞相問起天命的意思可怎麼辦?他最喜歡問我問題了……」他蹙眉道,「我想了這幾天,隱隱約約好有點明白,不過要說出來,似乎又不知道怎麼說。」

  「鳴王大可放心!」容虎笑道:「我剛才也和丞相說你會去和他告辭,丞相說不用了。天命的其中一個意思,就是要鳴王放手大幹,不要畏手畏腳。成敗自有天命,凡事不要過於擔心。至於其他的意思,就等鳴王在這次遊歷之中自己領會了。」

  鳳鳴詫異地問:「丞相是說我們直接走人就可以,連告辭都不需要了嗎?」

  「對。」

  這時,烈中石帶著小秋和烈斗來了。

  這兩大一小形影不離,出現一起出現,離開必然一起離開,宛如連體兒一樣。

  此刻兩人肩上都背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形狀大小一致無異,就是顏色不同而已,烈中石背上的包袱布是黑色的,烈斗的是紅色的,倒正好

  和他的衣服配得天衣無縫。

  烈斗見了鳳鳴,果然也道:「我們大少爺說了,鳴王今天就出發吧,不需要告別了,反正很快就會相見。」

  鳳鳴彷彿小孩子第一次出遠門,總希望有個大家長送一送,確定烈中流真的打算見都不見就把他「掃地出門」,不免有些茫然。

  烈中石一直偷偷瞧他表情,忽然傻笑道,「大哥說,如果鳴王露出難過的模樣,就和鳴王說……」

  「說什麼?」鳳鳴猛然抬起頭。

  「大哥要我和鳴王說,鳴王只要踏出越重城一步,就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男子漢,鳴王任何的依賴之心都必須剿殺殆盡,因為跟隨鳴王的每個人的生死,都依賴著鳴王。鳴王明白嗎?」

  鳳鳴恍然大悟,點頭道:「明白!明白!」

  烈中流說的沒錯,他之所以很想臨走前再見烈中流,實在是頑強的依賴心理作祟。大概是被容恬保護得太久的緣故吧,總要見到比自己更能拿主意的人才覺得安心。出了越重城,可就要反過來了,不再是他依賴別人,而是所有人依賴他。

  他要對所有跟隨者的生死負責。

  這,還真是……責任重大啊。

  「既然不需要過去丞相那邊告辭,那麼鳴王,我們出發吧。」

  鳳鳴嚴肅地點點頭,露出堅毅的表情,目光緩緩轉向直通門外的碎石道:「兒郎們,朝阿曼江--出發!」澎湃激情下,竟用十足的京腔劇,吼得像模像樣。

  「啊!」瞳兒從西雷大王的龍床上大叫一聲,猛然坐立起來,額上一陣森寒。

  他用顫抖的手摸了摸額頭,冷冰冰的,這個手掌都沾滿了他的冷汗。

  凌亂慌張的腳步聲到了門口。

  「大王?大王可安好?」

  瞳兒失魂落魄了片刻,才認出那是從小在瞳府看著自己長大,現在己是他貼身心腹的章叔,呼出一口氣道,「進來吧,現在什麼時候了?」

  「啟卜稟大王,天已經大亮了。」章叔拖著老態龍鍾的身軀,將大王寢宮內的紗窗一一拉開,燦爛的陽光彷彿無數明亮的弓箭猛然射入宮內,刺得瞳兒一時眼前模糊,伸手擋住陽光。

  章叔就著光,用混濁的眼睛打量瞳兒的臉色,「大王,大王又做惡夢了?」

  瞳兒點點頭,今日的睡覺不寧,使他往日神采飛揚的臉色失了幾分血色,忽然用暴躁的語氣道「那些御醫個個都是白吃飯的,一點用也沒有,開了這麼多安神方子,怎麼就不見一丁點的功效?本王還是夜夜惡夢,哼。如果今晚還做惡夢,本王一定要斬了姓楚的御醫頭兒。」

  「大王,這萬萬不可。」章叔說了一句,慢吞吞地道:「那可是楚老將軍的近親侄兒,你如果殺了他,一定大大得罪楚老將軍。」

  瞳兒不耐煩地哼道,「我已經是大王了,還收拾不了一個老頭?楚孝那個老不死的,年紀一大把,早就應該交出軍權,回家吃飯去。偏偏還每天半死不活地過來上朝,本王派去軍中的親信將領,一個個被他明升暗降,手中根本沒多少可指揮的軍馬。我看他根本是存心和本王作對!」眼中凶光閃。

  「大王已經是大王了,還怕將來對付不了一個楚孝?」章叔對這個小主子是從小照顧到大的,不管瞳兒多麼怒氣沖沖,他卻依然慢條斯理地,緩緩道:「將來的事情,將來自然能辦。現在大王卻不可以和楚將軍大臣們起衝突啊,萬一容恬回師攻城,還要倚靠這些人去對付容恬呢。等對付了容恬,大王再對付他們也不遲,現在妄動干戈,對大王不利啊。」

  也許是他慢悠悠的語調緩和了瞳兒的情緒,瞳兒靜靜聽著他的話,也慢慢熄了火氣,低頭想了一會,歎道:「好,本王就先對付了容恬,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狠辣之色掠過年輕的臉頰。

  隔了一會,他又對章叔低聲道「章叔,最近本王夜夜惡夢,心緒很亂,每天都夢見殺戮場面,容恬持劍向我刺來,一劍刺穿了心肺,居然還把心挑了出來,掛在劍上...........你覺得容恬會反攻西雷嗎?若是反攻,他...又哪裡兵馬攻我這麼一個大國?」

  他幾乎是仰視著容恬長大的,甚至還跟著容恬學過一段日子劍術,對於容恬的本事非常清楚。

  這個被他奪取了王位的前西雷王,對他來說比任何人都可怕,自從知道容恬未死之後,他未曾安穩過一天日子。

  早知道當了大王也會這樣日夜擔驚受怕,處處受群臣羈絆,還不如從前可以肆意放縱的瞳公子,就不該聽從那個姓余的傢伙教唆,和鹿丹合謀捕捉鳳鳴,謀取容恬的王位。

  真是悔不當初。

  他母親是西雷公主,父親又是瞳家人,貨真價實的高貴算統。

  從他懂事開始,家族中就已有人對他說,他這位公子,將來也是有機會繼承西雷王位的。因為,他比西雷王宮中那位太子,實在是優秀太多了。

  當時他還不明白什麼是王位,什麼是繼承權,但是有一句話他卻記牢了--他比太子,要優秀得多。

  太子?

  安荷?

  安荷哪能和他比?

  安荷膽小、懦弱、卑微、蠢、笨,天下間所有的缺點似乎安荷都有;那個藏在西雷王宮深處的可憐蟲,連他的親娘,王后,都不喜歡他。

  安荷唯一可以誇獎的,也許就是那張臉蛋。但是,自從瞳兒偶然看見安荷被容恬壓在身下的畫面後,驚訝之餘,他忽然發現,就算是張漂亮的臉,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優點。

  被攝政王玩弄的太子,算什麼東西?

  西雷的王權,卻要落到這樣下賤的傢伙手中?

  任何西雷人都不願意有這樣的大王。

  因此,當瞳兒將在花園獨自散步的安荷推入水中時,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壞事,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淹死一個安荷,在他眼裡,和捏死一隻臭蟲沒什麼不同。

  而這只臭蟲,在應該屬於瞳兒的王宮中裡,已經晃來晃去太久了,久到令瞳兒忍不住伸手,送他一個痛痛快快的意外。

  沒人應該在乎一隻臭蟲。

  但天下的事,無常得近乎可笑。

  安荷救回來,活像變了另一個人。

  原本對安荷很壞的容恬,對安荷越來越好,而原本對他很不錯的容恬,又離他越來越遠。

  瞳兒本來打算,安荷一死,自己就是太子了。

  等他登上王位,容恬還是最重要的大臣,有容恬這個能幹的人幫他,他能當一代名君。他欣賞容恬,崇拜容恬,尊敬容恬。

  結果,事情全部亂了套。

  安荷沒死,救回來了,不但如此,還越來越受人愛戴。容恬疼他,群臣誇他"睿智",他出使繁佳,本來應該被繁佳公主撕成八大塊,結果卻是,安荷帶著繁佳公主回來了,還化解了兩國一觸即發的大戰。

  再聰明的人遇上這些事,也會越來越糊塗。

  瞳兒一天比一天糊塗,到了最後,喀嚓!晴天一個霹靂,打在他糊塗的腦袋上---安荷不是太子,安荷也不叫安荷,應該叫鳳鳴。

  最可笑的事情在後面。

  他預想中的重臣,良臣,那個應該輔助他當一代名君的容恬,原來才是正主。

  「大王后悔了?」章叔低聲問。

  瞳兒默然無言。

  後悔?太晚了。

  誰叫他伸手,輕輕推了那個原本就該死的安荷一把?

  誰叫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落入一個該死小侍女眼中?

  誰讓那小宮女,竟然就是安荷的舊情人?

  誰讓這個可怕的秘密,竟不知為何傳入了遠在東凡的鹿丹耳中?

  當鹿丹的密信被采青送到他手上,瞳兒驚得渾身冷汗直冒。

  別的不說,企圖謀害太子,就算是太子的替身,那也是死罪。

  那個美如天仙,毒如蛇蠍的鹿丹國師,給了他兩個選擇。

  或者,和鹿丹配合,讓鹿丹得到鳳鳴;或者,他當年幹的事在容恬眼前暴露。

  如果當年的安荷只是一隻臭蟲,那麼現在的鳳鳴,則是容恬心尖上碰都碰不得寶貝。當年他試圖殺死安荷,也就是鳳鳴的事情,如果傳到容恬耳中,會有什麼下場?

  瞳兒當然不會選擇自首和死亡。

  他出身如此高貴,他如此優秀,還那般年輕。

  既然錯恨難返,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他狠下心,寫了一道回信給鹿丹,答應配合鹿丹,設下計中計,詐騙捕抓容恬最心愛的鳳鳴,只要鹿丹可以保證不洩露他的秘密。

  一切,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如今他已經睡在容恬過去曾經安睡的龍床上,卻夜夜惡夢,心驚肉跳。

  那個設下計中計,天下最歹毒的美麗男人已經死了,卻只剩下他,這個迫不得已,當初為求自保的從犯,日夜受著唯恐被容恬報復的煎熬。

  這是什麼世道?

  「大王后悔了嗎?」章叔用更加低沈音調,又問了一次。

  瞳兒冷冷道:「本王還有後悔的機會嗎?」

  「大王明白就好。」章叔忽然拚命咳嗽了一陣,痛苦地按住胸膛,半天才回過來,有氣無力地道:「這王宮中人人都可以反悔,只有大王,是絕對不能生出悔意的。容恬誰都可以饒恕,但他會饒過大王你嗎?」

  瞳兒聽了,點頭道:「我明白。」他的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年輕,但現在,卻多了一種從前不曾有的冷然。

  "還有一事,老僕想和大王說。"

  "什麼事?"

  "關於大王最近的惡夢......"

  嗯?

  「御醫連續用藥,一點效果也沒有,老僕看,似乎不像是病。」

  瞳兒聽出不對,皺眉道,「不像病,那像什麼?」

  「會不會....有人暗中謀害大王?或咒、或毒......」

  「誰敢這樣大逆?」瞳兒大怒,猛然站起,狠戾之色掠過眸底,恨道:「他們竟敢....」

  「大王不要急,老僕也只是猜測.....」

  正說著,外面幾個伺候的侍女捧著熱水、衣裳、新襪等跨過門檻,瞳兒一眼看到,怒吼道,「誰叫你們進來的?都給本王滾出去!來人啊,所有擅入本王寢宮者,一律拖出去亂杖打死!侍衛何在?來人!來人!」

  幾個侍女禍從天降,嚇得渾身發抖,丟了手中東西,個個匍匐在地,哭求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瞳兒哪裡肯聽,一迭聲叫來侍衛,責令拖出去杖斃。

  章叔在旁邊輕聲道「大王何必動怒?侍女莽撞,責打幾下就好了,貿然杖斃,唯恐王宮中人生出怨恨。」

  瞳兒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思忖片刻,卻又猛一咬牙,惡狠狠道:「本王發落不了那些大臣,難道連幾個小侍女也發落不了?侍女從從不過草芥一樣的東西,不值得為他們費心思。不過你剛才說到的事情,本王卻覺得大有可能。」臉色一變,沈聲道「章叔,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這件事關乎本王性命,交你親自去查。」

  被委以重任,章叔還是那副遲鈍的樣子,慢悠悠道:「這件事情,老僕是否要和瞳將軍商量一下?」

  「不必了。」瞳兒武斷地截住他的話,歎了一口氣,「自從本王決定和離王合作對付容恬後,叔叔的態度越來越奇怪。這次難得的機會襲擊容恬,叔叔忽然提出要親自伏擊,本王已經覺得有古怪。果然,不但沒有伏擊成功,還折損這麼多人馬。全軍覆沒,主帥卻安然無事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我看他根本就是暗中和容恬............」不知道想到什麼,盤旋腦中多日的疑問本來就要衝口而出,驀然煞住。

  瞳兒攥起拳頭,在偌大的大王寢宮來回踱了兩圈,猛然放下拳頭,彷彿已經放鬆了很多,「算了,反正你別管,先把本王做惡夢的事情查了再說。如果本王的惡夢是有人故意害的,本王一定要將那人碎屍萬段。」頓了頓,略帶不安地問:「最近有容恬的消息嗎?」

  沒有。

  「容恬離開被火燒燬的營地後,就完全沒有了蹤跡?」

  "是。"章叔道:「不過,我們已經遵照大王吩咐,盡可能四處派出探子,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容恬在哪。」

  瞳兒默立片刻,忽然露出驚懼之色,顫聲道:「章叔,你說他會不會已經潛入了西琴?」

  「大王不要自亂。」章叔看著瞳兒受驚的臉,剎那間,彷彿在眼簾中的還是那個剛剛失去親娘的小公子,昏黃老眼逸出憐愛,不禁用小時候哄他入睡般的音調,溫柔地道:「大王是西雷公主的親生兒子,是王族尊貴的血脈。大王何必懼怕容恬,您和容恬一樣,身上流著王族的血。容恬逆天而為,不肯娶王后,還密謀擬制均恩令,妄圖動搖西雷國本,就算地下的各位先王,也會棄容恬而選擇大王您的。」

  瞳兒聽他寬慰,漸漸安靜下來。

  他驚懼之色慢慢消去,吐氣低聲道:「不錯,就算各位先王,也不會怪本王..........」如做錯事情被大人赦免的孩子般,露出完全釋然的表情。

  只有這麼一瞬,才能從他身上,找回從前那位跋扈任性的瞳少爺的影子。

  外面的侍女受罰的哭喊聲已經漸漸下去,過不多時,掌刑的侍衛過來稟報,「大王,擅入大王寢宮的侍女已經全部杖斃。」

  「死了就拖出去埋掉,廢話什麼?」瞳兒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句,唇角逸出一絲不在意的笑容,「叫他們再從民間選一些樣貌好的過來。等一下,還有年輕的男孩子,今晚弄幾個乖巧的過來。」

  可愛的面孔,純真的眸子,稚嫩的身體,說不定,可以驅趕那些可怕的惡夢。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不睡寢宮,把太子殿打掃乾淨,本王要睡那。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辦?」

  「是!是!謹遵王令。」

  瞳兒看著戰戰兢兢去辦事的侍從背影,唇角揚一個扭曲的弧度。

  太子殿,他今晚要在那個地方,用那些稚嫩溫順的身體,好好發洩一下無處可處的怒氣。

  當年,容恬按住安荷,不,是那個鳳鳴,該死的鳴王,按住鳳鳴赤裸的身體,來來回回抽插穿刺的地方,就是太子殿。

  鳳鳴,你這只早就該被弄死的一萬年的臭蟲。

  日後若被本王活捉到你,一定會把你帶到太子殿。

  在那個你春風得意過的地方,本王會把你當成天下最下賤的淫貨,狠狠的蹂躪折磨,直到你哀求痛哭,悲慘的死去!

  一隻臭蟲,怎麼可以得到天下所有人的愛慕、欣賞、歡呼?

  可恨!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