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的小雨。
春雨綿綿,下起來細而密實,雨水不冰不冷,人就算站在雨中,也只覺得彷彿身上披了一層薄薄的濕潤的衣裳,而不會覺得難受。
江水漲了一兩分,水面上被細雨打出小點點,遠望過去,宛如誰在江面上罩了一幅透明的、有著均勻淡紋的錦帛。
一切都充滿著春的感覺。
連綿春雨來得無聲無息,也停得無聲無息。一個空氣清新無比的清晨,眾人起個大早,驚訝地發現濕漉漉的天氣已經過去,太陽從山後冉冉升起,金光萬丈,照得人心胸大暢。
鳳鳴精心策劃的魔術表演,已經到了即將登場的關鍵時刻了。
「準備得怎?樣?」
蕭家大船的大客廳裡,最近成了鳳鳴等商議秘密的重地。外面蕭家二十名高手團團護衛,在進一層是容恬二十名精銳把關,最裡面則由容虎和洛雲兩個大頭負責看守。至於參與秘議的,除了鳳鳴之外,自然還有即將大難臨頭的泰蠶,和永殷將軍樂庭。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有了最近幾天的親密相處,樂庭和鳳鳴等人越混越熟,連最開始的那一點生疏都全然拋開,現在已經到了和鳳鳴等人稱兄道弟的程度。樂庭把過來時頭上戴著來掩飾面目的大黑斗笠拿下來,邊扇風邊道,「處決台下面的洞已經挖好了,絕對可以藏得下一個人。木箱子我也命人釘好,處決當日隨時可以使用。」
鳳鳴連忙擺手道,「木箱子千萬不要準備好。變魔術就要讓觀眾看得迷惑,如果我們一早準備好木箱子,說不定有人猜測木箱子裡面有古怪。依我看只需要準備一堆木條,到時候現場製作木箱,以表示將軍大公無私,什?手段都沒有用。」
樂庭想了想,抬頭哈哈笑道,「也對。本將軍果然大公無私,連箱子也是現場做的,瞧永全殿下手下那些小狗們怎?納悶去,哈哈,哈哈。」
「那?你妹夫那邊……」鳳鳴轉頭去看泰蠶。
泰蠶絕處逢生,對鳳鳴生出一百二十分的感激,現在鳳鳴說一他絕不會說二,一聽鳳鳴問話,趕緊?勤回答道,「我已經按照蕭鳴王的吩咐裝成傷心過度病倒在床,然後昨天拖著病軀去牢中探望了我妹夫最後一面。蕭鳴王所說的話我已經全部告訴他了。」
「你有仔細說吧?這個台詞很重要哦,一點也不能錯的,不然我們的魔術表演就塌台了。」鳳鳴認真地再三叮囑。
「蕭鳴王放心吧,這事關係我妹夫的性命,我怎?敢亂來?我可是一個字一個字來回叮囑他的,他背了好幾次,完全熟練了,我才離開的。」
「那就好,那就好。」鳳鳴吐出一口氣。
累啊!
什?事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魔術也不例外。
別看他現在似乎胸有成竹,其實上這些人中最擔心的也許就是他。
因為後果嚴重嘛。
其他的魔術表演失敗,最多讓報紙媒體取笑一下,下次表揚沒人捧場罷了。他們可不一樣,只要稍有破綻,被別人生出疑心,蕭家被牽扯入永殷內鬥也就算了,更直接的後果則是牽連樂庭這個本來可以置身事外的熱心腸將軍。
法場劫人等於藐視王法,處罰一律是死罪,萬一被人識破,泰蠶和樂庭,甚至其他知情人,都會賠上性命。
至於那個可憐的釀酒商,更是必死無疑。
樂庭倒是從沙場上?殺過來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這樣刺激的遊戲反而讓他比平日更高興,神采飛揚道,「如今一切準備妥當。處決的公告三天前本將軍已經命人四處貼出去了,處決台設在芬城城門。犯人在芬城中也算有名氣的釀酒商,而且又是一樁明眼看得出來的冤案,來看的人一定非常多。」
「有這?多現場的人證,將來可以證明樂庭將軍確實處死了我妹夫。」
「蒼天保佑,無辜者最終可以活出一條性命。」秋藍在旁邊雙掌合什,閉目喃喃了一句,睜開眼睛祈道,「但願人人平安,鳴王這次又積下一次陰德。」
鳳鳴轉頭對她笑道,「這和積德有什?關係?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是為了積德啦。」
秋藍正色道,「鳴王救的人越多,就越有福澤,可別小看了這些福澤。日後萬一遇上災厄,說不定蒼天見憐,就為了這些前事照看鳴王呢。」
鳳鳴被她嚴肅的語氣說得一愕,又好笑又好氣。
秋星嘻嘻笑起來,「鳴王別理會她。秋藍這幾天說悶,跑去船上的藏書庫裡找書看,什?書不好找,卻找了一本什?福澤錄,看了之後就發癡了,一天到晚什?行善,什?福澤的。」
鳳鳴這才明白過來,對秋藍道,「過兩天等我有空了,你也把那書給我看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可以一起討論著玩。」
秋藍微弱地抗議道,「這才不是玩的呢。」
鳳鳴憐愛地摸她臉蛋一把,不再和她爭這個,回過身去掃視泰蠶和樂庭,靜了半晌,俊臉上收斂了笑意,露出少見的凝重表情,「行動之前,大家再仔細想想,沒有問題了吧?」
樂庭曬道,「我們已經思前想後幾天了,能預想到的問題已經想到了,鳴王不要太擔心。」
泰蠶是文官,比較膽小,低著頭再三想了,才道,「好像真的已經都想周全了。」
「那就好。」鳳鳴問,「處決定在什?時候?」
「今天午時。」
「好!」鳳鳴沉默了一會,驀然喝了一聲,聲音大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左右看看,從坐墊上跳起來,雙目霍霍有神,仰頭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大變活人魔術即將正式登場,大家都準備去吧。不要擔心,放手去做,本鳴王此計必成!」
樂庭開始見他問東問西,頗有點膽怯,現在卻豪氣大發,才放下心來,頓時也站起來朗聲道,「本將軍現在立即回去,午時親自到達芬城城門處決台,擔任這次處決的監斬官。」
泰蠶拱手道,「那我也要趕回去裝病了。處決的時候我還要裝傷心過度暈倒,現在回家先在臉上抹點白粉,多練習練習再說。」
兩人一道辭行。
鳳鳴把他們送出客廳,大步走了回來,看著一直在旁邊伺候的幾個貼身侍女,攤開手問,「我剛才的態度怎樣?」
「很好啊。」秋星第一個回答。
秋月道,「很堅決,一看就知道鳴王的計策一定成功。」
秋藍也道,「鳴王剛才跳起來的樣子很威風呢。」
鳳鳴長呼出一口氣,「我還是裝不出容恬那種自信滿滿的威風樣子,唉,真怕畫虎不成變小狗。其實我下決定的時候手都在發抖,背上全部是冷汗。」舉手抹抹額頭,果然都是冷汗。
「奴婢幫鳴王擦擦。」秋月取了乾淨毛巾過來,一邊幫他擦背,一邊歎道,「鳴王要是害怕,就不要管這事好了。奴婢也知道那個犯人可憐,但是現在一攪上鳴王,卻變成鳴王可憐了,天天苦思冥想怎?救人,怎?變魔術……我們奉大王之命,在路上看顧鳴王,只盼望鳴王路上越少事情越好。現在卻無端捲入這些事情裡面了。」
秋星從後面推秋月一把,取笑道,「今天中午事情就完了,你還嘮叨什?呀?鳴王開始說要變魔術的時候,你不是還拍手叫有趣的嗎?」
「有趣是有趣,不過害怕的時候還是會害怕的嘛。勸一下都不行嗎?」
鳳鳴見她們姐妹又開始鬥嘴,寵溺地笑道,「好啦好啦,我還在淌冷汗呢,你們就吵起來了。不過秋月說的對,這種事就是又有趣又害怕,其實感覺挺刺激。」
秋藍笑著插了一句,「其實我也早就想勸鳴王了。這七國遊歷才剛剛開始呢,後面不知道有多少風險,能不惹事最好不要惹。」
鳳鳴大撓其頭,露出傻兮兮的苦惱表情,「唉,我都聽糊塗了。你們三個一下子說拯救無辜者是大大的好事,一下子又說最好不要管,不要惹事。能不能給我一個堅定一點的立場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出來,三個侍女也露出苦惱的表情,不約而同歎了一口氣。
「奴婢們也很煩惱啊!又不忍看見無辜者受難,又希望鳴王平平安安,不要出任何意外。難道這樣想也有錯嗎?」
「所以奴婢想著無辜者的時候,就誇獎鳴王心底善良,救人一命……」
「但是想到鳴王自己的時候呢,又埋怨鳴王老是忘記自己的危險處境,只想著幫別人。」
「這樣想是人之常情,立場不夠堅定,又怎?能怪奴婢?」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不是你們立場不堅定,都是我的錯行了吧?」鳳鳴聽她們軟聲鶯語連連,一個頭變得有兩個頭大,趕緊舉手投降,轉頭找外援,偏偏容虎不知道到隔壁做什?去了,目光只好落在洛雲身上,求救似的道,「不如洛雲你來發表一下看法。」
洛雲坐在一旁,懷中抱劍,挨著牆壁閉目養神。他睜開眼睛不耐地瞥了鳳鳴一眼,冷冷道,「害怕就別插手,插手就別害怕。少主又害怕又要插手,令人費解。」
鳳鳴搓著手,非常苦悶地道,「雖然害怕,但是不插手不行啊。」
洛雲不屑地問,「為什?不行?」
「因為逃避不是辦法,只有不斷面對令你畏懼的事物,才能鍛煉出足夠的膽魄和勇氣。」
洛雲目中神光霍然一跳,緩緩轉頭盯著鳳鳴。
鳳鳴早換了一個表情,笑嘻嘻看著他問,「我這句話說得對吧?」
「也不算錯。」
鳳鳴笑容更大,又友好地問,「那?這句話能不能讓你對我的印象稍微改觀,以後對我不要這?冷冰冰呢?你也知道,我們日夜相處嘛,總是黑著臉,看著心情壓抑呢。」
「不能。」洛雲懶洋洋站起來,「我不過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屬下,少主何必費這種心思?屬下想出去曬曬太陽,稍刻便回。」
不等鳳鳴答應,逕直提著劍走了出去。
鳳鳴瞪著他的背影消失,又開始苦惱萬分地撓頭,「為什?我說了那?多動人的話,可他就是對我黑著臉啊?我這個少主真的那?失敗嗎?」
秋月趕緊柔聲勸道,「鳴王不要煩惱,他這個人是天生的黑面神,不,他一定是天生臉就有毛病,不會笑的。這和鳴王無關。」
秋星則非常困惑,「鳴王為什?總是想讓洛雲對你改觀呢?這個人比石頭還硬,一點都不像能爭取的樣子。」
「可是鳴王還是需要爭取啊,將來如果真的要進入同國,就那好像到了敵國一樣,處處危機。所以在到達那裡之前,必須先解決內部問題,讓蕭家高手團這邊的人對鳴王另眼相看,忠心保護鳴王才行。」秋藍有板有眼地答道,「否則萬一又出現上船第一天的事情,自己人兩邊對峙,那可如何是好?」
「秋藍好厲害哦,我怎?都沒有想到。」秋星驚訝地讚道。
秋月嗤笑道,「她這些都是聽容虎說的啦,我才不信她自己會想到。」
鳳鳴懊惱地道,「虧你們還那?高興的鬥嘴,也不幫我想想辦法。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僅僅是為了蕭家高手團的軍心而籠絡他……」
「那是為了什??」
「總覺得他有一份親切感……」
三個侍女面面相覷。
親切感?那個洛雲?鳴王你看人的眼光好像一直沒什?長進……
容虎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看見鳳鳴小臉皺得苦瓜一般,奇道,「鳴王怎?了?救人的事剛才不是已經全部預備妥當了嗎?」
「救人的事是預備妥當了,我現在哭喪著臉,是因為我花了一個晚上才想出來的名言錦句居然打動不了洛雲的心。」鳳鳴歎了一聲,打起精神問,「你剛剛到哪去了?」
「哦,我去見羅登了。」容虎也有事要向鳳鳴請示,「處決在即,不管成功與否,蕭家都有必要擺出一個不牽涉入內的姿態,我們的船最好在處決前離開芬城碼頭,繼續往前。」
鳳鳴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叫羅登現在就開船走人,不過那樣變魔術我就看不到了呀。」
「我們可以把船開到前面停下,用小船載人,悄悄回去芬城,躲在人群中看處決的精彩過程。」容虎說完後,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事涉及鳴王的安全,離開大船潛入人群畢竟危險,這樣的事情還需要和蕭家隨行的護衛們打個招呼才行。如果他們不答應,恐怕下船有點困難。」
鳳鳴聳肩,轉頭對秋星苦笑道,「看,現在知道為什?要爭取洛雲了吧?現在我去哪裡都需要請示他的。」
秋月哼道,「他不過是鳴王的屬下,有什?好得意的?鳴王要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去和他說。」果然站起來,提著裙邊大步去了。
不過片刻,秋月得意洋洋地回來,宣佈道,「洛雲說他沒有意見,鳴王要去看,他只負責隨同護衛。只要鳴王看熱鬧時不要惹事就行。」
鳳鳴大為高興,著實誇獎了秋月兩句。
忽然腳下一個顛簸,震動傳來。
「大船開動了。」容虎平靜地道,「等到了前面沒有人煙之處,再停船潛回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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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庭離開芬城碼頭,不引人注目地騎上馬,緩緩朝南邊的黃沙大道而去。
行了大概半里,遠離了繁忙的芬城碼頭,路人漸漸稀少,他正要策馬揚鞭,加急趕回自己的將軍府,好做最後的準備,卻忽然察覺有異。
前方兩輛看似平常的馬車迎面駛來,除此之外,馬車旁還有六名護衛騎馬侍守在旁。兩輛車並排而行,加上騎馬的侍衛一字排開,剛好把前路完全擋住。所有人的眼睛都沉默地盯著越來越靠近的樂庭。
不需多言,這些人絕對是衝著他來的。
難道事情有變?
樂庭心內震驚,一邊放緩了馬步,裝作風沙迷了眼,舉手揉眼,趁機回頭看身後,暗暗叫苦。
身後兩騎也正緩緩逼來。
雙方越行越近,樂庭一人單騎,漸漸被前後夾逼到中間,只能勒馬停下,冷哼一聲,「大道通天下,眾人行走之處。哪一位如此囂張,竟連路也不讓別人走?難道是想搶劫不成?」
此刻雙方都已經停下,馬車裡沉默片刻,傳出一個悅耳的男音,問,「請問閣下,可是樂庭將軍?」
樂庭因為是秘密前來和鳳鳴會面,出門前精心喬裝打扮過一番,不但身上衣服全部換成平民裝扮,臉上還刻意貼了絡腮鬍子,頭上戴著黑色大斗笠,沒想到一個照面就被人認了出來。
樂庭心裡又是一驚,邊想辦法脫身,邊問,「閣下何人?」
車中人笑道,「要知道我是誰,請將軍上車一敘。」
樂庭四周看看。
換了平時,他隨身帶著親衛團,哪會在乎這?幾個人。可惜今天為了事情機密,隻身外出,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帶。
如今雙拳難敵四手,附近又非常荒僻,動起手來,說不定?首腐爛了都無人發現,豈不死得窩囊?
他左想右想,無可奈何,如今只能暫時虛與委蛇,於是下馬。
旁邊幾個高大的男人一直虎視眈眈盯著他,見他下馬,上前把他腰間的寶劍給取了,搜查全身,確定沒有兵器,才掀開簾子,讓樂庭上去。
樂庭氣得牙癢癢,硬著頭皮上了馬車,抬頭一看,不由一愣。
馬車裡坐著一個纖細單薄的陌生少年,看模樣似乎只有十九二十,眉目清秀,目光卻深邃澄亮。身上衣飾都是尋常打扮,面前擺著一個小方幾,上面放著幾碟平常的糕點。
糕點雖然平常,可那裝載糕點的碟子,卻依稀可以看出邊緣有淡綠色,正是極為名貴的綠痕碟。
樂庭知道此刻不宜露怯,冷冷打量對面這個優哉游哉的少年一眼,「閣下好大的膽子,劫持將官,是死罪。你知道嗎?」
馬車上的人,其實正是小柳。他已經二十出頭,但身量模樣卻屬於烈兒一類,怎?長都一副少年相,只是他比烈兒又顯得淡然恬靜一點。
他自從和容恬相會後,遵從容恬的指示趕到芬城,本打算稍做停留,想辦法救出泰蠶的妹夫,以免泰蠶受到牽連,以至於三王子永城的勢力進一步被削弱。
沒想到剛剛抵達,立即得知樂庭已經發出公告要在今天處決犯人。
小柳大為驚訝,樂庭向來擺出的立場是毫不偏袒,就算最終會處決泰蠶的妹夫,卻不應該這樣急於下手。
沒想到這樣一個中立派也會倒向永全王子這邊。
沒辦法之下,他只能派人暗中監視樂庭的將軍府,趁著樂庭單獨一人,把樂庭截留下來。
由於事情太忽然,如今人雖然截下來了,但要怎?行事,卻還沒有想出什?好辦法。
他心裡暗自著急,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聽見樂庭質問,淡淡一笑,「劫持將官?我可沒有這?大的膽子,小柳奉命而來,不過是請將軍上上馬車,問一下事情,說不上劫持吧。」
「哦?你奉誰的命?」
「將軍請看。」小柳把腰帶上的令牌摘下來,遞給樂庭。
他潛伏在永全身邊,在永全的太子府中做事,還能拿出什?令牌?當然就是永全太子府的令牌。
樂庭垂眼一看,臉上幾乎變色,低聲道,「太子府?」
「正是。」小柳笑著,舒服地倚在車廂的嵌絨廂壁上,道,「芬城最近事情多,永全殿下命我過來照看一二。」
他這當然是信口胡扯。
見過容恬之後,根本就沒有時間回去都城在永全那邊下功夫。小柳想著人殺了事情就難辦了,索性先帶著令牌過來,把人救下,再去永全面前周旋。
他本來是隨口一句,本意是讓樂庭不至於懷疑他本來的居心。沒想到卻正好把樂庭嚇出一身冷汗。
一聽是太子府過來的人,樂庭脊背頓時發涼。
真是怕黑偏遇鬼。
沒想到永全對這小小的芬城掌吏一職如此重視,居然派遣親信過來。而且不但僅僅是秘密觀刑,還與以往不同的在處決前出面。
難道……
難道他們已經識破了鳴王的大變活人魔術?!
想到這裡,樂庭更是冷汗潺潺。
此事如果?露,犯人和泰蠶必死無疑,連自己也無可倖免。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自己正妻和三個小妾,還有孩子們都還在將軍府裡,永全對自己的親兄弟尚且趕盡殺絕,何況自己?
狹小車廂內,樂庭越想越急,越想越困惑。
鳴王之計巧妙到了極點,而且尚未動手,諸事應該不致於露出破綻,太子府那邊又是怎?得悉了?
如果不是太子府的人得了消息,又怎?會那?巧,偏偏在這個時候把他截留在這裡?
他為將多年,又在朝廷上當了那?多年的官,儘管心裡愁得幾乎盡碎,面上卻不露出半點,只是面無表情地道,「原來是太子府的柳公子。都城路途遙遠,柳公子一路辛苦了,公子不辭辛苦前來,有何賜教?」
「是為了那個叫朝安的釀酒商之事。」
「原來是那件事。」樂庭仔細斟酌自己的一字一句,徐徐道,「這事請柳公子回報永全殿下,此事已經處置妥當。犯人今日就會被處斬,本將軍親自監斬,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小柳就是頭疼朝安今天就會被處決,如此一來,不就等於無法達成容恬佈置的任務了嗎?皺眉道,「將軍處置得是不是太急了點?」
「什??」樂庭狐疑地瞥小柳一眼。
從永全的角度來說,他的人應該恨不得早點弄死朝安,牽連泰蠶才對。
除非……他們已經知道今天的計劃?
若是如此,則所有參與者的性命危在旦夕。
樂庭心裡驀然抽緊,勉強鎮定地問,「柳公子為什?說本將處置得太急呢?此犯人向大王貢送發酸的遊子酒,蔑視王威,無禮之極,早就應該處死。永全殿下不是曾經來書,說要盡快辦理此事,不要再拖延的嗎?本將也只是奉殿下之命行事而已。」
這一番話處處顯得為永全著想,向永全效忠,倒堵得小柳一滯。
小柳何嘗不知道永全盯著芬城掌吏這個肥缺。
偏偏他現在是以太子府中人的身份出現,怎?能把自己的目的說出口。用若有若無的目光掃了樂庭一眼,心裡恨不得一腳踢死面前這個永殷有名的虎將。
還虎將呢?呸,一樣是趨炎附勢之徒!
本來擺出一個不偏袒任何一方的中立姿態,現在恐怕是看著永全的勢力日漸膨脹,所以連忙不顧廉恥地巴結永全,以處死泰蠶無辜的妹夫來獻媚永殷太子。
最可恨的是,他還不得不誇獎這個該死的草菅人命的傢伙。
「將軍對永全殿下真是忠心耿耿。」小柳咬著牙,勉強一笑,「將軍這番苦心,日後我一定當面稟告殿下。不過我說將軍處置得太急,也是有道理的。要知道,泰家在芬城畢竟已經當了幾代的官,要處罰他家的親戚,多少也稍等一些日子。動手太急了,容易惹人非議,這對殿下的聲譽恐怕不好啊。」
樂庭聽了,頓時暗中鬆了一口氣。
搞什?,把老子半路劫上車,居然是為了這個。
還以為你看穿了今天處決的蹊蹺呢。
樂庭心裡憂慮一去,頓時大為從容,擺擺手,做出義正詞嚴的樣子,沉聲道,「這方面請永全殿下放心。這件案子已經滯留多時,現在處置也該是時候了。無論從罪證、論罪的程序,還是處決的程序來說,都完全按照永殷律法而行。沒有人可以在這件事上面說永全殿下半字的不是。」
小柳道,「永全殿下的意思,還是希望稍緩幾天。」
如果放在從前,樂庭當然樂得點頭答應,他也不想處死無辜的犯人。
可是現在由鳴王一手策劃的魔術計劃實施已經提上日程,處決台下面的地洞也已經挖好,萬一今天不把事情幹完,說不定就露出馬腳。
想到這裡,樂庭態度堅決地道,「公告三天前就出去了,人人都知道今天是處決的日子。若是忽然推遲,恐怕惹人非議。柳公子請體察,本將軍實實在在是為永全殿下著想,這事越早了結,對永全殿下越有利。」
樂庭一口一個為永全殿下著想,說得大義凜然,小柳氣得乾瞪眼,偏偏找不到要他住手的理由。
繼續勸下去,定會惹起樂庭疑心,他好不容易才潛伏入永全的太子府,為了這?一件小事暴露身份,那可大為不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換了另外一人,說不定就此作罷,不再提起。
但小柳身子單薄,心志剛毅卻遠超常人,自尊極強。他多時未見容恬,好不容易見了容恬一面,當面接下這個任務。雖說不是什?重要的事情,卻因為是親口答應大王的,怎樣也要辦到才行。
正躊躇中,猛然間,一個大膽的計劃冒出來,晴天霹靂般在腦海中轟然一閃。
樂庭孤身出外被抓,芬城無人知悉。身邊這幾個人,又都是死忠於自己的,絕不會把今日之事?露半分。
不如神不知鬼不覺,一刀把樂庭宰了!
等午時一到,監斬官不露面,犯人自然不會被處決。泰蠶的妹夫沒有正式被處死,也就無法利用這次死罪案件牽連泰蠶。
至少在朝廷派來新的將軍前,芬城碼頭掌吏一職無法變更。
小柳默默想了一會,偷偷拿眼睛瞅樂庭一下,心裡算計道,那釀酒商無辜牽扯到兩位王子的爭鬥中,本來和此人無冤無仇。現在這傢伙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硬要殺釀酒商,只是為了討好永全。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殺了又何妨?
想到這裡,眼中殺機閃過,唇角卻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有條不紊地道,「將軍說的對,看來是我多慮了。既然如此,請將軍先行回府,釀酒商朝安的案件,就照將軍說的辦理就好。」
樂庭哪裡猜到他心裡轉了這?多花花腸子。
這也難怪,任他想破腦子,也不可能想到小柳竟是容恬那邊派來的奸細。目前他所作所為都對永全有利,小柳隨便放過他也是應該的。
聽了小柳的話,樂庭不疑有他,笑道,「那樣最好。很快要到午時,本將軍要快點趕去處決地點,這邊就請柳公子將事情報告給永全殿下了,告辭。」朝小柳一拱手,轉身下了馬車。
腳步剛剛落地,身後一聲尖嘯聲忽然從馬車裡傳出來。
樂庭還沒有反應過來,小柳那幾名圍在馬車旁的心腹早已面目猙獰的撲了過來,亂拳直轟過來。樂庭毫無防備,鼻子上首先就著了一下,頓時目眩眼花。他吃了一驚,依仗著沙場上練來的本能倉皇後退,揮臂擋開又一拳,手往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
他的劍在上馬車時就被搜走了。
這一遲疑,腰腹又挨了幾記重拳,疼得他蜷縮起來,又驚又怒,喝道,「你們要干什??」
心思急轉道,這樣撕破面子狠下痛手,不用說是自己和鳴王的計劃已經被知悉了!否則太子府的人何必如此?可恨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哪裡露出破綻。
最糟糕的是,鳴王和泰蠶等尚且不知此事。若他們依計行事,恐怕也會落入毒手。
不行!
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失陷在太子府的人手裡才行!
想到這裡,不顧背後的襲擊,猛然撲向前,把擋在前面的兩個壯漢推開,豁出去扯直了嗓子喊道,「殺人啦!殺人啦!我是永殷將軍樂……」
話還沒有說完,後腦被人狠敲一記,軟軟癱倒在深黃色的泥地上。
馬車的簾子掀開來。
「弄好了嗎?」
「稟公子,他昏死了。」一個手下用腳尖踢踢樂庭毫無動靜的身軀,不屑地笑道,「這傢伙剛才還想喊人救命呢,呵呵,這地方遍地黃沙,鬼都沒一個,誰聽得見他喊啊?」
另一人問,「公子,要殺了他嗎?」從腰間拔除短匕。
他們都是殺慣人的兇徒,小柳久經辛苦籠絡降服的,個個凶悍不怕死,只要小柳一開口,割斷一個將軍的喉管,就和殺隻雞沒什?區別。
小柳本想點頭,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剛剛監視他從將軍府出去,到過什?地方?」
「這傢伙鬼鬼祟祟,去了芬城碼頭,也不知道鑽了什?暗道,一眨眼就不見了。害我們差點以為跟蹤被他發現,甩了我們呢。半個時辰之後,又發現他從芬城碼頭的大路上冒出來。」
芬城碼頭?
根據消息,載有鳴王的蕭家大船,不是正停留在芬城碼頭嗎?難道……
小柳想到這裡,暗暗吃了一驚,低頭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樂庭。
難道這惡毒的傢伙為了討好永全,還想對鳴王下手不成?
想想也有道理,處死一個小小的釀酒商,對於永全來說並不是多大的功勞。但如果害死了西雷王最心愛的鳴王,西雷現在的大王容瞳一定會對永全深為感激,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哼,此賊居然如此可惡!
小柳盯著癱軟的樂庭,眸中射出惡狠狠的目光。
本想下令殺了他,回心一想,又轉了念頭,冷冷道,「暫且綁起來,記得堵住他的嘴。等辦完泰蠶的事,本公子還要好好拷問他一下。今日之事,無論何人問起,不得有絲毫?露,知道了嗎?」
眾手下哄然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