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國的王宮夜宴,定於酉時末正式開始。
地點是同國王宮氣勢最恢弘,地方最寬敞的正殿。
同國的王族和貴族階層,對這個夜宴何等重視,從宴會舉辦的地點和權貴們參加的積極性,就可以看出來。
在同國目前最掌握實權的王叔慶彰親自陪同下,鳳鳴來到宴會舉辦地,差點被眼前的人頭鑽動給小小刺激了一下。
「好多人……」鳳鳴蹙眉,壓低聲音和隨侍在旁的容虎嘀咕,「怎麼同國地方不大,官員這麼多?」
官僚系統過於臃腫,比西雷腐朽太多了!
容虎同樣壓低聲音稟報,「回稟鳴王,這些人之中,一些是同國王族,一些是同國官吏和世家大族成員,不過也有很多只是他們得寵的美人孌童,當然,隨身侍衛更多。」順便為鳳鳴分析一下,「鳴王請記得,同國現在已經分裂為慶彰和慶離兩個派系,大家見面都帶侍衛的。」
呃?
鳳鳴訕笑。
錯怪了同國的官僚系統。
不過國家內訌分裂,也不是什麼好現象。
同國王宮的正殿美輪美奐,喜用金色和銀色的裝飾,頗為奢華,和東凡王宮相比,富貴之氣很多,但少了東凡王宮靈逸貴氣的感覺。
「蕭家少主,請坐此尊席。」負責引導席位的官吏向鳳鳴帶到為他安排的席位。
寬敞的大殿裡依次擺滿了矮几和坐席,一幾一席,還全部配有同國宴會上最典型的特色品——一看就知道挨在上面很舒服的大軟枕。
幾乎有夠資格參加宴會的同國權貴都來了,圍繞著大殿中央一塊預留作為歌舞表?場地的圓形大地毯,矮几坐席如環狀般擺了好幾層。
如慶彰、慶離、西雷文書使、鳳鳴等人物,理所當然地佔據了最裡面一圈席位,也就是所謂的尊席。
鳳鳴和顏悅色地謝過為他引路的官吏,坐在分派給自己的席位上,容虎子巖洛雲三大又帥又彪悍的侍衛持劍跪坐在他身後,無形中為他增添不少氣勢。
「子巖負責察看周圍,凡是鳴王的飲食,由我先試。」容虎低聲和其它兩個同伴商量。
洛雲眼睛默默看著前方,回答容虎道,「飲食等,我先用驗過,容虎再嘗。」
跟著容恬,宮廷宴會鳳鳴也參加得不少了,但像這次參與者眾多的,還是第一次。?鳴看著幾個重要人物落座後,其它地位稍低一點的貴族才開始領著自己的侍衛還有寵妾按照位次坐下。
人人都在交頭接耳,使眼色,寒暄微笑。
形形色色的人和服飾,多數人肩膀上都炫耀似的戴著各種華美得令人驚歎的肩飾。
鳳鳴看得十分有趣,「沒想到同國的王宮宴會如此熱鬧。」
「今夜是難得的大國宴,這種場面尋常也難見到。」慶彰的座席就在鳳鳴右側,隔了兩臂左右的距離,他正含笑對過來請安的同國官員點頭,聽見鳳鳴的聲音,偏過頭來笑道,「難得有機會一睹蕭家少主的風采,誰肯錯過呢?要不是參加宴會必須有一定的身份,恐怕大殿已經被人擠得無法安坐了呢。」他的身後也跪坐著四名高大的護衛,身上都佩戴著武器。
慶彰說得不錯。
鳳鳴打量著一切,覺得有趣,他本人又何嘗不是被人打量的重點目標。
天下那麼大,十一國中像他一樣充滿神秘,有著許多傳奇故事的人可不多,他和西雷王容恬,離王若言,還有東凡那個美貌絕頂的國師鹿丹之間的關係,更讓無數人對他生出極強烈的好奇心。
或直接或掩飾的視線,橫七豎八地交錯在鳳鳴身上。
竊竊私語。
「那個坐在中間的,就是西雷鳴王。」
「嘖,果然氣度不凡。」
「這般風流俊美,惹人心動,難怪被西雷王視若珍寶。」
「錯矣。此人大不簡單,絕不因其外貌而小看,別忘了,阿曼江大戰,他讓離國的若言也吃了大虧。東凡國師之死,與他也脫不了干係。頃刻之間,不但毀了他國聖地,竟還差點滅了一國。天下間最不可測者,恐怕就是此人。」
正式開宴的時候還差一點,大殿中仍有不少美侍在席間走動伺候,奉各位權貴之命取來各種他們在宴會過程中習慣使用的玩樂之物。
注視鳳鳴的眾多視線,不時被經過的娉婷身影遮擋瞬間,然後又隔著偌大的大殿空間,繼續觀賞坐在尊席上,年輕俊美卻已經名滿天下的男子。
除了容貌俊美,氣質高貴外,這個西雷鳴王身上,還有一種令人驚歎的澄清剔透。
有好男色者,不禁心中灼熱,和身邊的狐朋狗友竊語道,「不知西雷王玩弄他的時候,是怎樣一般光景。」
「說起這個,」身邊人賊笑,「你可聽說最近有一種叫鳴王泥偶的珍貴玩物?」
「當然聽過,可恨不管出價多少,竟買不到一個。好不容易打聽出來,似乎產自永殷芬城,派了手下親自去芬城走了一趟,居然說再也不賣了。真是沒用的東西。咦,難道你。。。。。。」
「呵呵,我那一個也是高價求購來,出讓給你絕不可能,不過你我兄弟,好物不妨共享。」壓低聲音,附耳淫笑道,「製作真是一流,雖然是泥偶,面目簡直一模一樣,下面的身子手台極好,尤是是兩腿之間那個。。。。。。嘿,我見猶憐啊。」
在尊席上顧盼生輝的鳴王壓根不知道自己被當成了意淫的對象,正以西雷王宮眾位老師教導出來的優雅言辭和慶彰打哈哈。
正為無趣的聊天覺得不耐煩,殿門一聲震動所有人耳膜的鼓響。
接著,是充滿中氣的悠長宣佈。
「酉時末分已到!迎,西雷王文書使、單林賀狄王子殿下、蕭家鳳鳴少主之晚宴,開席!」
頓時鐘鳴鼓樂齊響,司儀的官員們一聲聲唱歌似的,拖長著語調。
「奉--菜--」
「上--酒--」
「歌--舞--」
大殿側邊所有的門驟然打開,一群打扮得國色天香的舞姬像五彩的蝴蝶群一樣飄飛出來,偌大的正殿瞬間輕紗妙曼,粉香撲鼻。
樂聲越發悠揚輕快,充滿歡樂。
人數達到數十人的樂師團被安排在正殿南方的紗簾後面,隱約可以看見一人在敲打類似編鐘的龐大樂器,更多的人手裡拿著的古怪樂器,鳳鳴根本不認識。
不過,確實好聽。
鳳鳴好奇地看著盛大的同國歌舞,目光穿過舞姬們的婀娜身姿,好奇地停在對面一個遠遠的席位上,「那個是誰?」
洛雲已經把剛送上來,擺滿幾面的菜餚點心和酒水都仔細查驗過了,容虎正在一樣一樣地嘗。子巖跪坐在鳳鳴稍後的地方,隨著鳳鳴不引人注目地在幾下輕輕一指,看了看,問,「鳴王問的是那邊穿黑色衣服,肩上沒有佩戴飾物的那個年輕男人嗎?」
「是。」
要讓人知道鳳鳴指的是哪個,實在太容易了。
整個大殿中,幾乎人人都在笑瞇瞇地欣賞歌舞,不少人也已經開始取用面前的食物,飲酒作樂。
唯獨那個人,卻筆直地坐在幾前,表情近乎心不在焉的冷漠,如此冷淡,彷彿是硬被抓來參加這次宴會的。
不僅如此,他那頗為俊美的相貌,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沒有過多華麗佩飾的簡單衣著,也令他如鸜立雞群。
子巖打量了一下,低聲答道,「鳴王,這人席位在尊席之後那一層,而且單獨佔了一席,應該是同國的王族。」
鳳鳴瞭解似的點了點頭。
「據屬下瞭解,同國大王共有兩個弟弟,慶鼎和慶彰的母親身份貴重,最小的弟弟卻是低賤的奴婢所生,名叫武烈。武烈不受父王寵愛,母親血統又不高貴,雖然也是王子,卻死得很早。他留下一個遺腹子,起名叫武謙,傳言是個很不錯的人物,正直端正,對同國權貴們不顧百姓死活,終日玩樂,又自相殘殺的事情,深為憤恨。」子巖猜測,「武謙很少出入宮廷。因為他手裡沒有多少實權,我們也不曾專門派人畫過他的畫像,所以不知道長什麼樣子。不過,大概就是他吧。」
容恬在位的時候,和同國的關係只可以用惡劣來形容,在情報偵查方面,注意力多數放在同國大王和掌管兵權的幾個大將身上。
至於普通同國宮廷人物,實在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理會。
這麼低語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歌舞已經告一段落,舞姬們美目流連,向四周笑著施禮,絲帶飄飛地退了下去。
大殿中央的圓形空地露了出來。
樂聲停止。
本來低聲交談的人們失去遮掩的樂聲,都自覺地不再說話。
被各種聲音嗡嗡騷擾了半天,此刻,周圍變得令人驚詫的安靜。
「咳。」慶彰咳一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展露他身為同國王叔極有影響力的一面,頗有風度地舉杯道,「遠方貴客駕到,同國上下歡欣不已,特設此國宴,為各位貴賓洗塵。來,請共飲此杯。」
眾人欣然配合,紛紛舉杯。
慶離身為同國儲君,一樣地位尊貴,被安排坐在慶彰正對面,佔了一個席位。
見到慶彰簡直把他自己當成了國王一樣耀武揚威,氣得低哼了一聲。不過他多少還有點理智,而且又已經打算對鳳鳴下手,現在當然不會公開撕破臉,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等眾人都放下杯子後,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王叔說的對,我同國和西雷打了多年的仗,國力消耗甚巨。這次西雷王慷慨大度,肯派遣文書使過來和我們談同盟的事情,真是值得同國上下歡欣的大好事。」
轉過頭,舉起由身邊寵妾裳衣重新倒滿的酒杯,對隔壁席位上的西雷來客笑道,「郝正使,蘇副使,謹以此酒,遙敬你家大王身體安康。」
他口裡的你家大王,當然不是容恬,而是目前佔了西雷王位的容瞳。
郝垣絳年紀已長,又常年出任西雷高官,神態自有一種沈穩矜持,雙手舉杯禮貌地飲了,道,「多謝慶離大王子。」
副使蘇錦超,也就是容恬提到的那個容瞳的狐朋狗友,年紀和容恬差不多,長得眉清目秀,就是臉色很不健康地蒼白,下巴的輪廓顯得有些刻薄。
容恬在位時,一直不肯提拔他,現在卻忽然當上了足以代表整個西雷的文書副使,意氣風發,難免過於輕狂,應了慶離這一杯後,又命侍女給自己滿上,舉杯回敬慶離,「我也謹以此酒,代我家大王敬慶離大王子,祝大王子早日登基。如今兩國定下盟約,大王子如有需要,西雷定會助大王子一臂之力。」
「多謝!」慶離面露喜色。
慶彰卻臉色微微難看,不過他這樣的老狐狸,當然不會公開得罪西雷的使者,哈哈兩聲,帶著一點長輩教導晚輩的語氣,含笑道,「慶離實在該罰。乲日貴客從三處而來,你只敬一處,怎麼漏了另外兩處呢?」
「王叔,敬酒要慢慢來嘛。」慶離對著同樣坐在尊席上的賀狄舉杯,「賀狄王子,我敬你一杯,祝單林王族永放享尊貴太平。」
所有坐上尊位的權貴之中,賀狄最為放蕩不羈,已經半挨在大高枕上,正有一口沒一口地享用著身邊寵姬送到嘴邊的美酒,聽了慶離當眾向自己祝酒,知道這蠢材不過是在向同國權貴炫耀他的政治本錢,心裡冷笑一聲。
雖然心中鄙夷,表面功夫還是要做,懶洋洋地坐起來,端起酒杯飲了,「多謝大王子。」
眼角餘光,卻情不自禁把側對面鳴王身後的那個男人納入視野。
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跪坐的身姿,那男人宛如隨時會一躍而起,充滿爆炸力的野豹。
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是充滿忠誠,一絲不苟的端正和嚴謹。
執著,剛毅不拔,視死如歸的勇悍。
這樣的人,如果乳頭被人用舌頭輕輕佻撥,會露出怎樣誘人的屈辱表情呢?
賀狄邪惡地想著,不但胯下,連喉嚨都彷彿焦灼地飢渴。
「酒。」他慵懶地吐出一字。
女人纖柔白晰的小手立即捧了酒杯,慇勤地奉到他嘴邊。
香醇的美酒淌入喉間,並不足以消解那份飢渴。
賀狄卻一點也不性急,他享受著心底那種湧動的期待,像野獸按住掙扎的羚羊,即將低頭咬住羚羊項頸前一刻,那甜美的期待,像海盜遇見了載滿珍寶的商船,悄悄跟蹤在茫然不知的目標後面,等待黑夜降臨後,衝上去徹底佔有一切的期待。
年輕俊美悍勇的男人,子巖,你是本王子的了。
賀狄唇角逸出邪魅到極點的笑容。
他愛死了子巖這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呵,」賀狄緩緩道,「原來就是那個將會被派到單林的特使。鳴王,和約裡的諸般事宜,越早開始越好。既然特使已經在這裡,不如今夜宴後,就請你方的使者過來和空流好好商談一下。」
「這……」
鳳鳴微愕。
他不是不願意,不過立即把子巖派去,未免太急了點吧。
正在猶豫之中,一把悅耳的女聲卻插了進來,有禮而柔和地問,「賀狄王子真是專心國事,這樣的宴會,也把正事掛在嘴上。不知道什麼和約,要急著在宴會上去談?」
開口的,竟是慶離王子妃,長柳公主。
她當然也坐在尊席,卻未和慶離同坐,自己獨佔了一席,身後也不帶侍衛,只有四名貼身侍女陪著,其中之一,當然是最得她信任,最近剛剛返回給她帶來好消息的師敏。
師敏去和鳴王聯繫,一路上碰到的人和事情,師敏清清楚楚向長柳公主報告過一番,其中最讓長柳擔心的,就是她和鳴王之間的聯繫居然會被第三方的賀狄發現。
這樣一來,賀狄是否會走漏消息,是否真的是鳴王方面的人,就成了會牽涉到長柳自身安危的關鍵了。
雖然師敏再三肯定賀狄不像說謊,但長柳當然要趁著這個機會,驗證一下賀狄和鳴王是否真的有同盟關係。
長柳溫柔地向賀狄提出問題,美目卻小心地向鳳鳴這個取得聯繫的盟友遞去一個友好的眼神。
鳳鳴這個糊塗蟲完全領會錯了這個眼神,頓時頭皮一緊,和身邊的容虎低聲道,「完蛋了,她一定是在等我答應給的文蘭。怎麼辦?我娘不肯給耶,我去哪裡變一棵給她?容虎,你千萬看住她,在我沒有想出辦法之前,千萬不要讓她單獨和我說話,免得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問題。唉,這次沒臉見杜風了。」
其實,以慶離和鳳鳴半公開化的惡劣關係,還有長柳公主的身份而言,他們兩個要單獨私下對話,簡直就是不可能。
「王子妃說笑了,宴會當然重要,和約和使者的事情,只是順便提起而已。」長柳的用意,賀狄一想就明,在他眼裡,這個敢背著夫君和鳴王勾結的女人,比吃藥吃到腦殼壞掉的慶離還有點腦髓,坦然答道,「至於王子妃所問的和約,很簡單,不過是鳴王代替西雷與我國簽訂了雙亮沙航道等協議,大家一起多賺些黃金罷了。」
即使是吊兒郎當,邪氣十足的調侃語氣,但以賀狄堂堂一國王子的特殊身份,以及兩國和約這樣大份量的話題,立即引起爆炸性的效果。
「雙亮沙?」
「那可是鑄造最鋒利兵器必須的原料。」
「單林的雙亮沙非常難得,比黃金還貴重。」
「如果讓西雷取得了航道權,那我們同國……。」
「賀狄王子和我們大王子一向交好,就算和鳴王有約,單林至少會保證每年給予我們同國一樣份額的雙亮沙吧?」
後面幾層坐席的權貴們都忘記了吃喝,不由自主交頭接耳。
最裡面一圈,可以清楚看見對方面目表情的尊席上的幾位,卻都靜靜坐在自己擺滿美食的矮几前,各有各的表情。
郝垣絳雖然本事不大,卻有足夠的履歷經驗,知道此刻局面異常複雜,簡直好比虎豹毒蛇都聚在一起,絕不宜輕舉妄動。
他身邊那位剛剛被容瞳委以重任出使同國,穿著服飾都經過悉心挑選,力圖今晚在這重要場合裡展現風采,躍躍欲試的蘇錦超卻忍不住了,囂張地長笑一聲,直接對鳳鳴叫陣,「當真可笑。我聽說今晚參加宴會的有一個什麼蕭家少主,還以為是誰呢,原來竟是一個叛逃我西雷的傢伙。哼,大王並未命我追剿什麼過氣鳴王,你若只當你的蕭家少主,那也罷了。但是,你竟敢在我西雷盟國境內,招搖撞騙,還欺騙單林王族,簽下什麼和約……」
「請問副使,」容虎在西雷宮廷多年,是認識這個蘇錦超的,對他的小人得志很看不慣,冷冷截斷他的狂言,問道,「你話裡的招搖撞騙,欺騙,指的是什麼?」
「指的就是無視西雷的國賊!」蘇錦超狠狠回道,「鳳鳴是什麼東西?有什麼權力代替西雷與他國簽約。哈哈,實在荒謬!」
寬敞的大殿,宴樂的氣氛頓時不翼而飛。
未被牽連入內的權貴們有的面面相覷,有的含笑看熱鬧。
只有慶離非常高興,恨不得再連敬蘇錦超,表達一下同仇敵愾的歡喜。
蘇錦超真是好樣的,可替他把想對慶彰發的惡氣,都公開發出來了。
見自己吸引了全殿的注意力,蘇錦超心裡微微激動,調整著自己的姿勢,使其看起來更有氣勢,威脅性地冷笑,「一個被逐出西雷的人,憑什麼能夠代替西雷簽訂國約。這件事,還要請蕭家少主,好好的對本副使解釋一下。」
鳳鳴見過的惡人多了。
不是自大,若言之流他或者會怕怕,帶著水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的賀狄,也許他會忌憚幾分。
這麼一個半生不熟的西雷文書副使,反正又不能在大殿上對他動手,鳳鳴才不怕呢。
被蘇錦超詰難後,鳳鳴安安穩穩坐在自己的位置,風度翩翩中,又顯得無比俊美澄淨,直接迎上蘇錦超敵意的眼神,裝作愕然地反問道,「咦,難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西雷王親封的西雷鳴王,當日西雷王還專門為此頒布王令,我的權力在西雷所有官員之上。所有官員,也就是說,包括文書使。」
他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文書使,是可以代表西雷與他國簽訂和約的官職。我權力比也大,當然更可以代表西雷簽約啦。」
郝垣絳一聽,知道不妙。
爭論的結果必定會牽到現任大王的繼位是否合法的問題上去。
實際上這個問題正是西雷宮廷內部正亂成一團的根本原因,如果在同國的王宮宴會上把這個問題挑起來,後果可就嚴重了。
郝垣絳趕緊伸手,扯了身邊這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袖子一下,示意他閉嘴。
蘇錦超哪裡會這麼聽話,尤其他一向對郝垣絳這個沒能力的老頭當文書正使就不服,繼續和鳳鳴爭鋒相對。
「哼!蕭家少主,你可別搞錯了,封你為鳴王的,是容恬,而如今西雷王宮裡面的,不是容恬,是我家大王,容瞳。」
「副使才搞錯了吧?」
這次的對手實在太好對付啦!
鳳鳴感激要對容瞳感激涕零,他難得遇上一個不厲害的對手。
鳳鳴微笑著,泰然自若道,「容瞳當日,是以容恬戰死的原因而繼承西雷王位,從技術上說,容恬就是容瞳的先王了,好,我先不和你爭論現在容瞳是否有資格繼續當西雷王的問題,我先問你,容恬從前的王令,你們難道敢不遵守?」
本以為蘇錦超會猶豫一下。
不料他居然立即點頭,大聲道,「敢!」
這下輪到鳳鳴愣了,這傢伙膽子真大,不過他到底有沒有腦子?
蘇錦超卻並非真的沒有腦子,敢公然對大王繼位的事發表言論,環視眾人一圈,抑揚頓挫的道,「各國皆知,我家大王繼位,確實是從容恬身上繼承,不過,相信在座各位,都看過我們大王最近頒發的王族公文吧?」
王族公文?就是大王對百官和全國百姓宣告解釋的那種東西?
鳳鳴天天東奔西跑,哪有心思關注什麼王族公文。
不過,蘇錦超很好心地給他講解了一下,「容恬本為西雷王,受全國愛戴,不料戰亂之中受傷失蹤,我家大王為西雷王族血脈,本來就是合適的繼承人選,那時候登基,也是合理的事情。沒什麼好非議的。」
這個倒也說得不錯,除了忽略容恬在永殷受傷失蹤,是被容瞳背叛偷襲的事實。
不過西雷勢大,容瞳還坐在王位上,他國的權貴們雖然心裡有底,誰肯出這個頭,個個都不做事,等著看西雷副使和鳴王的較量。
鳳鳴看電視上什麼宴會爭辯,舌辯群雄的鏡頭看得多了,自己還是第一次遇上,大覺好玩,抿唇笑著點頭,「真不好意思,你們當時以為容恬死了,其實他還活著。既然你們大王也知道這個王位是繼承自容恬,我說,咳,是不是容恬出現,你們大王就應該識趣一點,把王位還給原來的主人啊?」
他說的輕鬆有趣,非常直接。
有人在對面輕輕地笑了一聲,雖然不響,卻悅耳動聽,出奇地引人注意。
誰膽子這麼大,公然對現任的西雷王和文書副使不敬?不怕事後被報復嗎?
鳳鳴驚訝地看過去,居然是宴會開始時他注意過的那個男子,據說叫武謙的俊美青年。
「王位,本來是要還的。我們大王是尊貴之人,從不做背德之事,一舉一動,都是為了維護西雷的利益,真會貪念西雷的王位?」蘇錦超一語驚人。
個個瞠目結舌。
鳳鳴更是瞪大眼睛,差點懷疑對面這個西雷文書副使是不是他家容恬的隱藏追隨者,居然這麼給面子說出這種符合容恬利益的話來?
蘇錦超也非常滿意這句話的效果,索性從席上站起來,驕傲地看鳳鳴一眼,轉折性地繼續說下去,「可是,就在我們大王準備為容恬並未死去的消息發佈慶賀的王令,並且打算讓容恬重新回到西雷繼續掌管王權的時候,卻發現容恬這個前任大王,根本沒有資格掌管西雷。」
「嗯?你說什麼?」
「容恬沒有資格掌管西雷。」蘇錦超的音量,讓偌大宮殿裡外都聽得清楚,字字擲地有聲,「他身為西雷王,卻背叛西雷王族,還有所有西雷貴族世家,籌劃頒布什麼均恩令,要破壞我西雷百年來得以屹立不倒的王族根基。這樣背叛國家的大王,怎有資格重新回來登基?」
把視線居高臨下地停在鳳鳴臉上,蘇錦超冷冷道,「蕭家少主,不錯,容恬曾經是西雷的大王,但他卻是一個背叛西雷的大王,所以他的王令已經被我家大王全部取消,包括將你封為西雷鳴王,權力幾乎與西雷王對等的那個荒謬王令。」
全殿幾百號人,齊刷刷安靜得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
鳳鳴終於明白,那個所謂的王族公文到底說了些什麼。
可見瞳兒也不是完全的笨到家,至少還知道作些表面功夫,對西雷全國上下解釋一下,為什麼本來應該死掉的前任大王容恬居然沒有死掉,為什麼現在的大王見到前大王大難不恐的回來,不乖乖讓位,而是派人對付他。
圍繞最高權力的鬥爭當然永遠都不可能存在仁慈或者真正的情理。
不過,民心卻是絕對需要爭取的,其它各國的風評也是重要的。
瞳兒找了一個最完美的理由,容恬不配當西雷大王。
至於證據,鐵板釘釘的就那麼一個——均恩令。
均恩令等於背叛西雷,背叛西雷等於容恬不配當西雷王,容恬不配當西雷王等於容瞳才適合當西雷王。
鳳鳴緩緩飲了杯裡的美酒,心裡默默計算這個等推公式,並且顛來倒去按照科學的計算方法,又反推了兩次。
「蕭家少主,本副使的話已經說完了。現在,請你來說說,你區區一個生意人之子,甚至連貴族都算不上,竟敢大言不慚地代表西雷與他國簽約,完全不把我堂堂西雷放在眼內,是何居心?」蘇錦超獰笑道,「這樣侮辱我西雷君主,伐馱若說不出一個適當的理由,我將以西雷文書副使的身份,請求盟友同國立即將你逮捕處死。」
慶離頓時眼睛發亮。
實在太棒了!
這回連暗殺都省了,乾脆調宮廷禁衛這個該死的鳴王給殺掉。有西雷盟國這麼大的壓力在,如果眼前的小子不能把事情說清楚,即使掌握大權的王叔也無法冒著和西雷翻臉的危險來維護他。
蘇錦超這個年輕小伙子真是比那個只會沉默的文書正使管用多了。
「呵呵,」賀狄也看出局面危險,輕笑著插話,「西雷副使,你們西雷的家務事,本王子絕對不想插手,不過有一件事情,先說清楚。鳴王……不,蕭家少主,在和我簽訂的和約上,只簽了一個鳳鳴的名字,按了個拇指印,並沒有使用有鳴王字樣的印信。對了,空流,和約上面的條款,限定地點是怎麼說的來著?」
身後的空流立即以全殿都可以聽到的聲音答道,「和約裡面所指的雙方,一方是王子這邊,另一方,是鳳鳴和容恬控制之下的勢力範圍。如果按字面上的意思來解釋,若容恬並未控制西雷,當然西雷就不能算入和約之中。」
「哦。原來是本王子誤會了,都怪常年在海外島上,不知時局變化,還以為是跟西雷簽了和約呢。」賀狄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摟著身邊的美人一邊輕薄,一邊輕描淡寫地道,「現在明白了,那條雙亮沙航線的利潤,不是西雷的,只是蕭家的,是吧?」
空流接口道,「是的,少主。」
單林王族居然奮勇出頭,幫鳳鳴擋了這一回合,讓所有人都驚詫萬分。
和約是蘇錦超找鳳鳴麻煩的基礎,現在居然被一個徹底無賴的單林王子給反悔打翻,頓時變成蘇錦超愣在一邊,一時不知如何繼續。
郝垣絳卻鬆了一口氣,暗自感謝西雷眾神給他送來了一個可愛的單林王子,趁機招呼蘇錦超快點閉嘴,老臉上擠出一點輕鬆的笑容,喚道,「蘇副使不妨先回來坐下。這裡是同國宮廷夜宴,我們還是多聽聽慶彰王叔和慶離大王子說話吧。」
「站住。」鳳鳴開口道。
蘇錦超猛然站住,回頭盯著他,「怎麼?蕭家少主還有話說?」
「是的。」鳳鳴落落大方地抬頭,帥氣俊美的輪廓落入眾人眼底。
所有的人,同國王族、貴族、單林賀狄、西雷使者、長柳公主,包括他們的貼身侍女侍從……
都清楚的,聽見了一個從容,毫無暴戾囂張,毫無飛揚跋扈的高傲,卻充滿柔和力量的男聲。
鳳鳴吐字清晰,優雅,「難得在這樣的坦答遇上可以代表西雷大王的文書使。剛才蘇副使說,因為容恬頒布了均恩令,背叛了西雷,所以再無資格重新登基。不過,憑什麼說容恬的均恩令,背叛了西雷呢?」
在同國王宮最富麗堂皇的正殿裡,當著幾乎同國所有權貴的面,鳳鳴終於向咄咄逼人的西雷使者做出第一次高精確度的還擊。
這也是鳳鳴生命中,第一次並非迫於無奈的,也並非是為求自保的迎戰。
和被若言抓入離國導致阿曼江大戰,被鹿丹逮到東凡導致東凡王宮血戰,被賀狄水軍在深夜偷襲不得不率領手下兒郎拚死對抗不同。
第一次,他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情況下,選擇了主動出擊。
把自己再一次扔進政治論辯的漩渦。
為了容恬,還有他自己。
「容恬的均恩令,到底是否真的背叛了西雷。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以區區一個生意人之子,蕭家少主的身份,當著這裡許多王族和貴族的面,向蘇副使你,好好的請教請教。」
鳳鳴的臉上,逸出一個猶如清晨陽光裡的露珠般的動人微笑。
這笑容自信得令人憧憬仰慕。
在這個自信從容的笑容背後,鳳鳴卻打心底地想抱著烈中流的大腿痛痛快快,淋漓盡致地哭上一場。
他不知該如何感激烈中流。
感激烈中流在越重城中為他出各種到他國可能會被人提問的題目。
感激烈中流要磨練他的苦心。
感激烈中流暗中花費無數心血,最終促成了這次既危險又刺激的多國遊歷。
在向蘇錦超從容挑戰的瞬間,他終於第一次深深感覺到,為容恬而戰的心情,是如此的,無法付諸言語表達的感動。
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容恬所說的——
——王者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