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和第六十六章

  空氣裡瀰漫著藥水的氣息,小小懨懨睜開眼。沈嘉恆站在床頭,面無表情凝視她,眼底紅絲密佈。腹部的痛楚時緩時疾,手撫過平坦的腹部,她的唇畔不由自主掠過一絲笑意。

  一記耳光猛然甩在她的臉上,手勁極狠,卻也不特別痛,只覺得暈眩,耳中嗡嗡作響,口裡湧起一股血腥味。

  小小一動不動盯著他:「這是你第二次打我,也是我生憑第二次挨打。」

  「這一耳光,替那個無緣人世的孩子給你。」手扣上她的頸項,「你的演技太好,我以為——,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手上力道加大,他厲聲說:「你在報復我,是不是?」

  小小喘不氣,幾乎暈厥。

  門突然被推開,沈韻心急切轉動輪椅房內:「嘉恆——」,沈嘉恆鬆開手,側過頭看她,她頓一下,說:「我看了報紙,說小小不慎從商場樓梯跌下來,你們還年輕,孩子以後會有的……」

  小小一邊喘氣一邊大笑:「不慎,是不慎!」

  他回過頭看她一眼,目光陰冷。轉身向沈韻心走去,語氣平緩:「姑姑,我有事先走了,麻煩您陪陪她。」

  目送沈嘉恆離開,耿紹謙進洗盥間擰了一個濕毛巾,敷在小小浮腫的半邊臉上,「他對你到底怎麼樣?」

  她微側過臉,讓臉頰緊貼著冷毛巾,火辣的感覺減輕了許多,「還好,失去了孩子,他有點失控。」

  耿紹謙默然,與小小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關於她的消息大多來自報紙。報紙上,她和沈嘉恆是恩愛夫妻典範;為數不多的見面時間裡,她身邊總陪伴著沈嘉恆,他的表現無可挑剔,正如外界所傳聞的那樣完全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沈韻心握住小小的手,低泣出聲:「都是我不好,如果當時我不……」

  小小抽回手,厭倦的閉上眼,「你真想幫我的話,能不能把笑笑接到你家中照顧幾天?越快越好!」不知道沈嘉恆出於什麼心態,凡事總會給沈韻心幾分情面,或許現在只有她能保笑笑安然無恙。

  沈韻心立刻點頭:「我馬上就去。」

  耿紹謙讓司機先送母親去接笑笑,兩個人單獨相處時,他盯著小小,仔細觀察她神情:「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多一個人商量,總是好的。」

  「好。」小小虛弱的笑,如果告訴紹謙一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也許沒出這個門,他就變成了和江雅秋一個樣。正如沈嘉恆所說,他既然敢做,自然有辦法封鎖消息,何必賠上紹謙的大好年華。她轉移話題:「秋姐的情況怎麼樣?」

  紹謙:「勝天的現任總裁朱先生從美國請來了幾名腦科專家會診,可是……」

  「美國來的腦科專家,」小小喃喃自語,若有所思,半晌,苦笑:「原來,他知道……」

  紹謙不解看她。

  她抬起一隻手,掩在眼睛上,「紹謙,我累了!」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帶笑笑來看你。」

  小小的身體時好時壞,足足在醫院裡住一個多月才康復。出院那天,沈嘉恆來接她,細心關切,體貼入微。車子啟動後,小小略有嘲意的笑:「現在沒有記者了,可以放鬆一下,你表演得不累,我看著卻累了。」

  他冷冷說:「我以後不會見顧湘湘,希望你也安份點。」

  她挖苦說:「這麼絕情?她可是為了你,連床都肯陪別的男人上,有沒有問過她,你和耿紹昀哪個技術更好?」

  他斜睨她一眼:「這個問題,你應該比較清楚。」

  小小沉下臉,不再說話。

  「一年多前,也就是江雅秋出事的時候,耿紹昀曾派人來打探你的消息,知不知道那個人潛入時,我們正在做什麼?」

  她不理睬他。

  他看著她笑:「我們正在親熱,不知道他是怎麼向耿紹昀匯報的,從那以後,再沒有派人來調查過你的事。」

  小小詫異:「原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變態,為什麼不乾脆拍個春宮十八式給他寄去?」

  「下次一定。」他點點頭,「不過,恐怕沒下次了,耿紹昀已經和趙家訂婚。」

  小小調頭望向窗外的街景,明媚陽光下,車水馬龍,行人匆匆,都是旁人的事,她漠然說:「呢我什麼事!」

  「是呀,關你什麼事。」他低聲重複一遍,遞給她一份文件,「把這個文件簽了。」

  小小隨意瞄一眼,立即從他手中奪過來細看,她為華豐集團提供擔保的部分個人產業將被銀行收走抵債,其中包括法國的酒莊和英國的城堡。「不行,」小小把文件摔還給他,「酒莊是我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城堡是父親送給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為你提供擔保已經是極限,我不能讓父親留下的產業落入別人手中,何況,華豐集團股價分明一直上漲,根本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債務。」

  「耿紹昀正在收購華豐集團的股份,果然是好手段,不聲不響,不著一點痕跡,等我察覺,已經被他收購了10%左右,我需要大量資金反收購。」

  「技不如人,就要服輸,你除了會利用女人,還有什麼本事?

  沈嘉恆沒有被她激怒,不急不緩說:「耿紹昀又比我高尚多少?為了能得到趙曉峰的支持,在杜氏集團站穩腳跟,不是一樣利用女人?」

  她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堅定說:「無論如何,這份文件我不會簽!」

  他淡淡的笑了笑,不再逼迫她。

  車子駛入大門,遠遠的,小小望見笑笑在草地上玩耍,胖胖的小身軀如同一個球滿草地滾動。她笑一下,正要打開車門,他抓住她的手臂,把文件遞到她面前:「簽了它。」

  小小瞪著他,他不看她,目光望向前方草地上的笑笑,她頓時了然:「你又想用笑笑來威脅我。」

  「他盛紹昀的兒子,」他笑一下,俊秀的臉上顯出一點猙獰,「至於你,欠我孩子一條命,想試試我這次怎麼對他嗎?」

  小小手指微微發顫,目不轉睛盯著他看。在他的視線裡,笑笑搖搖晃晃向車的方向跑來,沈嘉恆的閉上眼,他的孩子,做母親的人連到這世上的機會都不給,疼痛與無望伴隨在每一次呼吸中!

  杜氏集團總部位於曼哈頓中城,從五十九層頂樓俯瞰,洛克菲勒中心廣場景致一覽無餘。趙彤悄悄推開門,寬敞的辦公室盡頭,耿紹昀背向而立,站在巨幅落地玻璃窗前。她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雙手蒙住他的眼睛。

  耿紹昀握住她的手腕,輕聲笑:「小小,別胡鬧了。」

  趙彤愕然,一縷笑意凝滯在唇畔,漸漸彎成了一個艱澀的弧度。

  他回頭看她一眼,鬆開手,不動聲色後退幾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小彤,今天怎麼有空來。」

  「你又想起小小了嗎?」她一隻手扶在桌上,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面上划動。

  他不說話,回到辦公桌後坐下,拿起一份文件隨意翻看。

  「我前兩天還從報上看到她的消息,自從半年前她不慎流產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最近才有起色,據說準備懷第三胎……」

  「小彤,」耿紹昀突然打斷她的話,她看著他,眼底隱隱泛起一點悲傷,他低下頭繼續看文件:「我還有事要忙。」

  「這幾年來,你對小小不聞不問,是因為害怕聽到有關於她和沈嘉恆夫妻恩愛的消息,對嗎?越是放不下,越要逃避;如果真放下了,反面能坦然面對。耿大哥,你依然愛她?」

  他望向廣場正面的希臘神普羅米修斯飛翔雕像,離得太遠,只能看見一個小黑點,噴泉水池的水花射向半空,浮光耀眼,「有時候,真恨透了她,我做錯了事,一個改過的機會也不給我,不聲不響就嫁人,連同我的孩子一併絕情的剔除;可是,恨過之後,我依然無法不愛。對不起,小彤!」

  室內寂靜無聲。

  內線電話響起,分外突兀,秘書說:「耿先生,傅在您的辦公室外,您要見她嗎?」

  耿紹昀看了趙彤一眼,「五分鐘後,請她進來。」不等他開口,趙彤乖覺側旁的休息室迴避。

  傅傳玉慢慢走進總裁辦公室,耿紹昀含笑禮貌頜首:「傅。」她暗喘一口氣,平靜的遞上辭呈。爭鬥了三年,以她這個開闢杜氏江山的元老之一失敗而告終。

  耿紹昀粗略掃視一遍辭呈,微微一笑,爽快的簽下了字,又遞還給傅傳玉。接過辭呈,她問:「你認為你所做的一切有意義嗎?」

  「有,」耿紹昀說:「可以阻止杜氏集團改姓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耿紹昀微笑看著她。

  傅傳玉失聲笑:「一念之仁真要不得,嘉恆顧念小時候你母親照顧他的情份,堅決不肯讓我滅口,給自己惹了多少麻煩。」

  「有道理,」耿紹昀贊同,「我一定吸取你的教訓,永遠不給對手任何反擊的機會,比如你,比如沈嘉恆。」

  「你做得再多,也是枉然,嘉恆是宇哥名正言順的女婿,小小名正言順的丈夫,你不過是一個外人,嘉恆根本沒必要讓杜氏集團改姓,杜家的產業遲早屬於他的孩子」傅傳玉冷笑:「你該不會以為知道我和嘉恆的關係,就穩勝券了吧。即使小小知道我主謀破壞了你們的婚事,又會怎麼樣?至多生氣一陣子,他們做了三年夫妻,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孩子也有了,難道會因此改變既成的事實?而你,為了得到趙曉峰的支持,欺騙趙彤,僅憑這一點,小小還有可能再次接納你嗎?」

  「傅姑姑,」趙彤出現在休息室門口:「耿大哥沒有騙過我,是我自願幫他;爸爸和其他叔伯支持耿大哥,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您的私心,您破壞耿大哥和小小的婚事,欺瞞杜伯伯;利用杜氏的資源為華豐謀利,損害杜氏集團的利益;爸爸說這些是大忌。」

  傅傳玉看一眼趙彤,轉回頭沖耿紹昀點了點頭:「幹得很漂亮,我低估了你,其實,你比嘉恆更無情!」

  傅傳玉離去後,室內恢復了沉寂,過了好一會兒,趙彤輕聲說:「耿大哥,你回去看看吧,如果你們還可以重新開始,你一定要努力爭取,不要為了所謂的驕傲,錯過自己一生的至愛;如果你們不可能了,你可以找我,或許我會考慮再給你一次機會,當然要盡快,要知道很多人排隊等著娶我。」

  耿紹昀笑了起來,實際上,從手術室的門在他面前合上的那一刻起,他與小小就再無可能,儘管他愛她,從來沒有停止過,相見爭如不見。或許若干年後,他會娶一個不討厭並對事業有利的女人為妻,但絕不是與她有關的任何人。看見趙彤坦誠的目光,他不忍拒絕,「好!」

  三年任期將滿,一個月後,杜氏企業將相繼召開股東大會、董事會,推選新一屆董事局成員以及執行總裁。耿紹昀確定了最終行程,臨走前,約趙延晚餐。耿紹昀交給他一個密封的文件袋:「這裡面是我名下杜氏企業20%股權的轉讓書,以及所收購的華豐集團10%股權轉讓書,所有文件我已經簽署完畢,杜擔任杜氏企業執行總裁後,這些股權即可轉入她的名下。」

  趙延沒有接過文件袋,倒了一杯紅酒遞給耿紹昀,又給自己倒一杯,輕輕晃動酒杯:「小小這幾年太胡鬧了一點,不斷把杜先生轉入她個人名下的產業拿去做抵押擔保,不少項已被銀行收走抵債,甚至大量動用瑞士銀行的存款,我通過電話或電郵多次試圖和她溝通……她表現得很不耐煩。難道她真如外界所傳聞的那樣,是被杜先生寵壞了的二世祖?」

  耿紹昀笑一笑:「就當是讓她交學費吧,總好過將來被人拔走整個杜氏集團的根基。」

  「你不再管她了嗎?」

  「杜世伯生前對我說,杜氏王國的權杖並不好握,上面長有尖刺,如果接撐權杖的人是杜,他一定要在移交前把尖刺全部削平,可惜,他走得太急,來不及做這件事。我用了三年時間,把權杖上的尖刺一一削去,以後杜一定能握牢這根權杖。」他把文件袋放在趙延面前,「我確保一個月後,她會親自出席股東會與董事會,到時候,你可以看清楚,杜家的後代是不是一個庸材。」為她鋪好今後的路,他便可以功成身退,永遠不必有再見面的一天。

  他什麼都想過了,以為百無一漏,唯獨沒想到她留下了那個孩子,他與她共同的孩子,血脈相連,才知道他的存在,馬上又面臨著失去的危險。

  車子飛馳的速度,使得慣於飆車的紹謙也心驚膽戰,「大哥,我不是有意瞞你——「

  「閉嘴!」耿紹昀怒吼,總覺得速度不夠快,一次又一次提速。

  終於到達醫院,江雅秋焦急等在門口,看見他們,如釋重負喘一口氣:「笑笑進了手術室,你們快跟我來。」

  來不及多作詢問,立刻簽字驗血,最後,從紹昀身上抽了400CC血,從紹謙身上抽了200CC血。

  剛拔下針頭,耿紹昀就問:「笑笑怎麼樣?」

  江雅秋態度顯得冷淡:「手術還在進行中,你們休息一下,我去陪惜若。」轉身快步向門口走去,左腿有些不靈便,不小心崴一下,身體傾向一旁,紹謙急忙摟住她的腰,神情親暱自然:「你沒傷到吧。」

  耿紹昀先走出了休息室,長廊盡頭,嬌小的人站在手術室前,微微仰首,望著手室門上的燈,昏黃燈光下,側影勾勒出一道優美的弧度。他一瞬不瞬地凝視她,她瘦了很多,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稀薄得彷彿一道影子。

  似乎有所感應,她緩緩轉過頭,彼此目光相觸,隔著長廊,默默相視。

  「叮」一聲輕響,門上的燈熄滅,一張床被推出手術室。耿紹昀幾步跨過長廊,幼弱的孩子躺在安靜沉睡,蒼白的小臉沒有一點血色。他的孩子,不可割捨的血脈,有著與他肖似的五官,卻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見面,錯綜複雜的心情,分不清悲喜。

  她緊張望著醫生,雙手絞在一起,仿製要把手指絞斷般。

  「手術很成功,子彈取出來了,沒有射中要害,孩子很快能康復,不會有後遺症。」

  她重重吁一口氣,魂魄此刻才重新回歸軀體,小心翼翼輕觸笑笑的臉龐,眼淚幾乎要落下,「他一定很痛吧?」

  「麻藥過後會有些痛,小孩子不能多用止痛劑。」

  耿紹昀眉宇糾結,胸口隱隱作痛。

  笑笑被送進了特護病房,她隔著大玻璃久久凝望,他站在她身後,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曾經夢中無數次出現,每每午夜夢迴,抓不住她的輕顰淺笑,他的心就如流沙般,不斷空陷。

  「小小。」

  她回頭,「我叫杜惜若。」淡漠疏離,片刻前的脆弱蕩然無存。

  「惜若,」江雅秋到她身旁:「休息一下吧,等笑笑醒來,你才有精神照顧他。」

  杜惜若點一下頭,轉身走進特護病房對面專配的休息室。耿紹謙看見她進來,迎上前,「笑笑怎麼會中傷?」

  「遇上了綁匪,原本是想向我開的,射偏了。」她說得輕描淡寫,聲音裡透出濃濃倦意,兩指輕按住太陽,「你剛抽了血,回去休息,雅秋,你陪紹謙一起賺守在外面的人大概也累了,另叫一批人來換班。」命令式的語氣,江雅秋顯然已經習宮順從答應一聲「是」,拉起紹謙離去。

  杜惜若並沒有立刻休息,走到窗前,取出一支為女士特製的香煙點燃,卻不抽,隨意挾在指間,看著煙霧在夜風裊娜升騰,黑色的身影與窗外清淒夜色融為了一體。

  耿紹昀望著她的背影,眼前人分明還是朝思暮想的模樣,卻再也找不到往日熟悉的感覺,「最初的一年,我打探過你的消息,都說他對你很好,又說你們有了孩子。我的確不是一個大度的男人,你過得好,本該為你高興才對,可是,只要一聽到你們夫妻恩愛的消息,我就控制不住嫉妒,那種感覺,簡直讓人發狂。我決定把你忘了,不聞不問,主動迴避一切和你有關的信息。直到江雅秋出事,我忍不住再次派人打探你的消息,得到的答覆是你們恩愛有加;後來,看你簽署了很多授權文件,以你的個性,如果不是自願,就算他殺了你,也不能逼你簽下字,何況他不敢殺你;我以為你受他迷惑,昏了頭,所以……」他頓一下,艱澀說:「我不知道笑笑是……」

  她輕笑一聲,仍然背對他:「你在向我解釋嗎?不必了,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不,不是向你解釋,更不是為自己開脫,有些事情,你有權力知道。」他緩緩坐進沙發裡,感覺十分困乏,慢慢點上了一支煙,「我曾經答應過杜世伯,如果你嫁的人不是我,一定要代替他,把你培養成一位優秀的繼承人,很慚愧,我沒有能力做好這件事,所以,讓沈嘉恆來做!」

  杜惜若終於回頭,靜靜看著他。

  「江雅秋出事後,你簽下了一系列不合理的文件,我知道你並不笨,既使一時昏了頭,遲早總會看穿假相,而沈嘉恆不可能輕易放手。他暫時不敢動你,我只要確保你性命無虞,其他的——,」他無聲歎一口氣:「我必須狠下心不作過問,每每於心不忍時,我就對自己說,我不可能庇護你一輩子,現在讓你受一些苦,總強過他日杜氏江山易姓,你成為棄卒,丟了性命。」

  「一年多的時間,足夠磨練一個人,我回來,是要確保讓你親自出席杜氏的股東會和董事會,而不是繼續由沈嘉恆代理。我以為自己算準了一切,唯獨漏算了笑笑的存在。」

  她看他很久,突然笑:「培養成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是嗎?你一定不會失望。」

  「看見你和笑笑,我就後悔,我又做錯了,小小,對不起,我該怎麼樣,才能彌補你們母子?」

  她重複:「我叫杜惜若!」從容正視他:「笑笑姓杜,大名杜承鄴,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不存在彌補的說法。」她對他無怒無嗔,波瀾不驚,這樣的冷靜讓他心寒,彷彿他於她,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他沉默注視她,她的容顏沒有改變多少,柔美如昔,只有線條分明的唇角多了幾分凌厲。恍然間,他似乎看見往昔那個清麗的快樂少女:「你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神是不是很憂鬱?」「是不是很哀怨?」卻分明是眉稍含笑,雙眸顧盼生輝。經歷了怎樣的磨難,讓明亮的眼眸蒙上寒霜,冰冷而銳利?

  她睡下眼簾,撣去煙頭上老長一截煙灰:「傅傳玉和沈嘉恆是什麼關係?」

  「傅傳玉是沈嘉恆母親散多年的妹妹。」

  她微瞇一下眼,眼神顯得冷酷:「原來是這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當時,我母親沒有恢復語言功能,我自己則是大腦一片混亂。到了紐約後,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感覺事情蹊蹺,才作了一番調查。只那個時候,你會相信我的話嗎?」

  她默不作聲,過一會兒,才問:「聽說你把傅傳玉踢出了杜氏集團,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她跟隨你父親多年,以現有的財產足以奢華的過完餘生,何況,她還持有杜氏集團的股權。安享晚年應該沒問題。」

  杜惜若抿唇淡笑,「這就好,沒有被氣死就好,我可以放心了。」神情冷峻,連笑容裡也滲著絲絲寒意,陌生得可怕。

  他覺得悲哀,明眸蒙塵,有多少是他的罪責?

  她躺進沙發裡,閉上眼睛,表明已經沒興趣繼續談話,大概太疲倦了,她一躺下就睡著了。

  耿紹昀卻睡不著,慢慢站起身走到對面特護病房的大玻璃前,看著病的孩子,不知不覺看得出神。

  天色微熹,一陣急促的腳步打破沉寂。耿紹昀看一眼來人,驚愕:「文濤!」一年半前,蔡文濤和蔡雋帆兩兄弟突然翻臉內槓,蔡文濤失敗逃亡,他得知後,派人回來相救,只收到蔡文濤死亡的消息。

  蔡文濤衝他點頭一笑,神情頗為興奮,卻什麼話也沒說,逕直跑進了休息室。

  杜惜若已經從沙發裡坐起,手指呈梳狀,隨意理了理稍亂的頭髮,「看樣子,你大獲全勝,恭喜了。」

  蔡文濤大笑:「如果沒有你這個幕後大老闆出謀劃鉑我早就沒命了。」

  「開的人呢?」

  「抓住了。」蔡文濤遲疑一下,「我剛才問過醫生,笑笑沒有生命危險,蔡雋帆畢竟是我弟弟,能不能給他留一條活路。」

  「當然可以,我長這麼大雞都沒有殺過,怎麼會殺人呢。打斷他的手腳,你養他一輩子。」她的語氣如同說「今天的天氣真好」一樣輕鬆。

  蔡文濤詫異看她。

  杜惜若瞟一眼蔡文濤:「怎麼,你沒錢養他嗎?我給你好了。」

  「惜若,」蔡文濤歎氣,「你怎麼會——」

  她擺一擺手,打斷他的話,「混黑社會呢,要專業一點,反敗為勝、東山再起的榜樣有你蔡文濤一個就夠了!」

  蔡文濤鬱悶苦笑:「你又不混黑社會,不用這麼專業吧?」

  「所以嘛,」她無辜的兩手一攤,「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從來不做,看見流血,我會暈倒的。」

  耿紹昀終於明白她所說「不會失望」的意思,杜修宇曾經認為她所缺乏的狠決、果斷,現在完全具備,杜惜若不再是蘇小小。

《若解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