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顧魏都像是一棵不會倒的樹,遇到什麼事,都能看到他斯文淡定地站在那,忽然他躺在我面前,水一瓶瓶掛下去,沒有好轉,整個人亦沒有聲響,我心裡像是有個不知名的東西跳來跳去,跳得我發毛。
主治大夫說,長時間疲勞,身體需要休息。
顧魏半夜醒來,我正抱著加濕器坐在床邊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要不要喝點粥?」
他微微搖了搖頭。
「果汁?」
繼續搖頭。
「水呢?」
還是搖頭。
後來,顧魏說,我的表情跟看見十天沒吃竹子的大熊貓一樣,還沒哭就已經呆了,看得他突然就有點想笑。
「陪我去陽台透透氣,病房有點悶。」
岑寂的夜晚,我們偎依著站在陽台門前,天上沒有星星,有我也看不見,我在看顧魏。
顧魏收回目光:「看什麼?」
我:「你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顧魏伸手攬住我,笑道:「讓我再多享受幾天你這個貴賓級待遇。」
我:「你隨時都能享受,級別比這還高的都行,只要你別躺在病床上。」
顧魏:「那行,我以我的職業道德保證,明天就好轉。」
我繼續眼巴巴地看著他。
顧魏失笑:「你這麼看著我,我把持不住啊。」
我:「女性平均壽命比男性長。」
顧魏愣了一下。
我:「你要保持健康,這樣,到老了,陪我的時間才會長。」
我的爺爺去世後,奶奶每週給他寫一封信,寫好後裝封放進抽屜。
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寫著寫著,就老了。
每次看到她孤單單翻看爺爺的老照片,都覺得心酸。
我抱著顧魏的腰:「你心理素質比我好,怎麼的也該是你給我寫信吧。」
顧魏把我攬進懷裡,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回病房,乖乖吃飯。
第二天,病情果然開始好轉。
陳聰說:「顧魏戀愛後,越發懂得養生了。」
我說:「他得攢著勁兒以後給我寫情書。」
七月,受陳聰夫婦的邀請,第一次和顧魏一同出遠門旅遊。飛機抵達昆明,和在當地采風完畢的陳太太會和,一行人轉乘火車,再轉乘大巴,順利抵達麗江。放下行李出門覓食,經過大廳的報刊架,陳聰看著各式各樣的地圖,突然:「啊!我就說我有什麼忘帶了!地圖!」遂抽了一份旅遊交通地圖,打開作認真研究狀,半分鐘後,「我覺得這些旅遊地圖都設計得特別不合理!我想找的地方從來都找不到!」
午飯之後,大家開始游古城,陳聰再一次證明了「男同志中也潛伏著為數不少的路癡」,加上大硯古城本身佈局就類似一個八卦陣,他很快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穿梭的人流很快把我們衝散了。
顧魏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直接遞到我手裡。
陳聰:「你們在哪兒?」
我:「你們在哪兒?」
陳聰:「我不知道我們在哪兒!」
我:「……」
陳聰:「我覺得哪哪兒看著都差不多。」
我:「先找到有水的地方,沿著護城河,順水進,逆水出,就不會迷路了。我們晚飯的時候在門口碰面。」
陳聰:「唉,行吧。」
我掛斷電話,偏頭看向身邊的顧魏。他一臉怡然自得,如同閒庭信步:「怎麼了?」
我狐疑:「你沒暈方向吧?」
顧魏:「這種地方,需要方向嗎?」
我:「……」也是。
晚飯時,陳太太隨口一問:「離賓館最近的超市在哪兒?」
陳聰:「……」
陳太太:「哪兒有賣水果的?」
陳聰:「……」
我們三人大快朵頤,陳聰抱著手機一臉艱澀地查地圖,我於心不忍,從包裡拿出手札遞給他。
陳聰:「這什麼?!」
我:「我畫的地圖。賓館附近的主幹道、標誌性建築、超市、醫院、餐廳、出租車點,景點大巴的班次、我們往返的路線,都在上面。」
陳聰迅速轉過頭,忿忿地指著顧魏:「你!!!」
顧魏好整以暇:「怎麼了?」
陳聰:「你!!!」
顧魏:「嗯。」
陳聰:「你丫故意的!」
顧魏很淡然:「不能因為我老婆有職業病,就降低你的獨立生存能力。」
我:「……」顧先生,你能不能把讚美說得像讚美一點呢?
飯畢,陳聰:「校校,你晚上跟不跟顧魏睡?」
我噎住,這叫什麼問題?
顧魏目光涼颼颼地轉向陳聰。
陳聰:「咳,不是,我的意思,如果你覺得跟顧魏住不方便,你可以和我老婆住一間,然後我和--」
顧魏陰森森道:「我不想跟你住。」
於是房間就這樣分好了。
旅遊旺季,標間緊張,陳聰定的是大床房。
對於和顧魏同住,我本來是很坦然的,但先是被陳聰一番問,又是被陳太太一番意味深長地笑,突然羞澀起來。
顧魏:「你什麼表情?」
我:「沒。」
顧魏:「乖乖睡覺,不要瞎想。」
我炸:「誰誰誰瞎想了?!」
顧魏從善如流:「那就我瞎想了。」
我:「你要幹什麼?!」
顧魏笑得溫柔而妖嬈:「我要幹什麼我早幹什麼了,還能留你到現在?」
我再次確認,斯文的顧先生,其實就是個危險品。
顧魏把四肢僵硬的我拽上床:「明天爬雪山,今晚要養精蓄銳。」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顧魏……你……你……如果……如果哪天……你……你……你要提前跟我說一下,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顧魏:「嗯,好,我提前一個禮拜打報告。」
六月的玉龍雪山,溫度與空氣濕度的配合非常微妙,冷而不寒,潤而不濕,涼意撲面,直沁心脾。
顧魏抬頭看著遠處積雪的封頂,我看著他的側臉,在大片草地和紅豆杉群的映襯下,乾淨而清越。
第一次登玉龍雪山,身邊是父親母親,在漫天細雨裡微笑著親吻對方。
第二次登玉龍雪山,我獨自一人。
第三次登玉龍雪山,身邊是我的愛人,偏過頭來看著我笑意欣然:「你要不要再許個願?」
我說:「好啊。」我希望我們就此相伴,直至耄耋白髮之年。
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女人25歲之後開始衰老,應當「優雅地老去」。現在的我,還達不到優雅的氣度,只能做到坦然接受。然而,有顧魏在我身邊令我安然了許多,因為知道有個人,會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老去。
七月,我邁入職場,一邊工作,一邊繼續攻讀學位。單位男女比例不協調,上班的、在讀的、實習的,許多單身漢。
上班第一天,另一個研究室的男同事A來串門,問我們辦公室一姐姐:「劉姐,新來的姑娘哪兒人啊?」
劉姐:「算盤別處打去,人家有對象了。」
同事A:「沒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他個性比較無聊。)
劉姐:「人家對象是外,科,醫,生。」
同事A:「哦,那算了,沒緣分。」掉頭就走。
我發現顧魏的職業殺傷力很大。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參加婚禮。用路人甲的話說:「跟大姨媽一樣,每個月都要讓人放點血。」(這男人就是個極品。)
一次參加完婚禮回顧魏公寓,一邊翻手機,一邊說:「下個月還有兩場。」
顧魏當時坐在書桌邊玩電腦:「我是先看著師兄結婚,再看著同學結婚,現在是看著師弟結婚。」
我抬起頭來:「你想結婚?」
顧魏立刻轉過頭,小狗一樣睜圓了眼睛,很有神地點頭,點頭,點點頭。
我「哦」了一聲,就進去洗澡了。
等我出來,他還保持著撐著腮幫的姿勢,看了我一眼,又一臉懨懨地轉回去對著電腦。
他身上極偶爾地會出現這種類似小動物的狀態,讓我覺得可愛得不行。
想想,我讓他內傷過多少次啊!
工作和感情的順利,讓我身心舒暢。人一舒暢,就會導致警惕性下降。
八月的一個週末,顧魏來單位接我,成功被圍觀。
同室的劉姐毫無預兆地問:「醫生,什麼時候喝你們喜酒啊?」
顧魏笑瞇瞇地答道:「快了,等她反應過來就行了。」
我看著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一路處在「這是求婚嗎?是嗎?不是吧?是嗎?不是吧?」的狀態,直到被帶進陌生的小區,陌生的房子。
顧魏遞過一沓裝修效果圖:「裝修公司到位了,基本建材也到位了,給點意見吧。」
我四下望了一圈,反應了三秒鐘:「顧魏,不帶你這麼玩的!」
顧魏看著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對你就得快狠準。」
事後,我摸出手機給娘親打電話,正琢磨著怎麼告訴他們,「看架勢你們馬上就要多個女婿了」,卻意外得知,他們支援的「婚房裝修費」早在上個月就到位了,我徹底沉默了。
顧魏捏捏我的手:「眾望所歸啊,顧太太。」
之前有陣子實驗不順,心裡總是有點說不上來的壓力。
「醫生,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那就閉上眼睛睡覺。」
「但是我睡不著。」
醫生無奈:「你睡對角線吧。」
我每次睡對角線,兩腿伸直,手舉過頭頂,都會覺得自己很像一條雙向延長線--特別放鬆。
醫生就倒霉了,他公寓的床是一米五的,我一對角線,他一米八的個子就哪邊都塞不下了,最後只能委屈地和我並肩一起對角線。
新房買傢俱挑床的時候,店員問:「兩位想要什麼尺寸的呢?標準床寬一米五,一米八的都有。」
顧魏堅定地選了兩米的。
X市悶熱的夏末,沒有課,工作之餘,我窩在顧魏公寓,一邊研究家裝雜誌,一邊在紙上塗塗畫畫,順便研究怎麼把顧魏養胖一點。工作之餘,顧魏一邊好整以暇地計算裝修進程,一邊當我的小白鼠試驗各種菜品,還真被養胖了幾斤。
裝修隊的一個老師傅道:「你們小兩口脾氣倒是真挺好,上一家也是小兩口裝婚房,意見不合吵得差點打起來。」
顧魏:「我很放心她的審美。」
我撇嘴:「因為找了你嗎?」
顧魏笑瞇瞇地看著我不說話。
日子過得簡直沒心沒肺的舒暢,直到九月的一個週末,我們照常去看望爺爺,在廚房裡,顧魏告訴我:「校校,我要去進修,柏林,最少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