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金師爺此刻的內心也很震驚。
他總算明白陶墨為何會格外容忍對方。從剛才那男子站起,他才看出他的真正目的竟是為了激怒陶墨。想來他是拿自己當誘餌,做了個陷阱想等陶墨跳下去。要知道,在這訟師雲集的談陽縣,只要縣令少有行差踏錯,隨之而來的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口誅筆伐。那些縣令之所以被調走、罷黜、甚至折壽,都是吃不消這一套。不想陶墨一開始就有了防備,用一招四兩撥千斤給撥了回去,讓男子一腔算計成了空。
想到這裡,金師爺看陶墨的目光十分複雜。
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機目光都已經到了這等地步,若假以時日,只怕縱橫官場平步青雲都指日可待。
陶墨哪裡知道金師爺在短短時間內已經想到了這麼遠,他目前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佟姑娘真是冤死的?若她真是冤死的,為何佟府半點風聲都沒有?天下父母心,佟父佟母又怎麼會逼死自己的女兒?
他下了公堂,腦海中還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連郝果子喚他都不曾聽見。
「少爺!」郝果子在他撞柱之前終於拉住他,好氣又好笑道,「少爺想什麼這麼入神?」
陶墨回神道:「我在想那佟小姐。」
郝果子先是一喜,「少爺喜歡上女人啦?」隨即又是一悲,「可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陶墨道:「我對她並無非分之想。」
「就算有也想不到了。」郝果子道,「不過少爺喜歡女人總是件好事。我看這談陽縣這麼大,未出閣的女子多得是,少爺多看看,指不定就有中意的。」
「胡說!閨中女子哪裡是想看就能看的。」呵斥的是老陶。他剛剛從金師爺那裡聽了堂上經過,擔憂陶墨平白受冤心中難受,連忙趕來,「還不去準備早膳。」
郝果子吐了吐舌頭,撒腿跑開。
老陶對陶墨道:「那人不知是何來歷,少爺不必放在心上。」
陶墨道:「那人既然敢上公堂,說的想必是真的。那佟姑娘或許真的是含冤而死。」
老陶道:「父母與子女乃是天下之親。若那佟姑娘真是冤死,他們定然會為她伸冤,怎由得一個陌生男子來咆哮公堂?」其實他對陶墨任由那男子揚長而去也有幾分不滿,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說。
陶墨搖頭道:「萬一真如那男子所說,乃是他們聯手迫死,那他們不為她伸冤就解釋得通了。」
老陶道:「可是崔典史與仵作一同驗過屍首,確實無可疑。」
陶墨想了想道:「不如我親自去一趟佟府。」
老陶心頭一驚,「少爺去做什麼?」
「自然是去問案。」陶墨理所當然道,「我身為談陽縣官,理當親自過問每個案件,不致一絲疏漏的可能。」
老陶皺眉道:「不可。」
陶墨疑惑道:「為何不可?」
老陶道:「此案我們之前已經派崔典史查過,也斷定佟姑娘是自縊,如今無根無據貿然翻案,怕會引起佟府不滿。」
「那也是無可奈何。」陶墨道,「總不能讓佟姑娘含冤莫白。」
「可那佟府與一錘先生畢竟是姻親關係。」
「那又如何?」
老陶只好將話挑明,「一來,佟姑娘自縊是佟府與一錘夫人共同認定的。二來,佟姑娘生前尚未出閣,來擊鼓的卻是一名男子,若此事傳言出去,對佟姑娘閨名有損。」
陶墨猛然驚醒道:「糟糕,我忘記問那男子與佟姑娘是何關係了。」
老陶道:「若想知道,這也不難。佟姑娘的案子早鬧得滿城風雨,可那男子卻今日才來擊鼓,可見不是本地人。或許是得到消息後從外地趕來的。只要少爺派人去城中客棧打聽,多半能找到他。」
「好,我這就去。」陶墨匆匆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我怎麼派人?」
老陶歎息道:「少爺若有何事想辦,交給金師爺,讓他去辦就是。」
「好。」陶墨一溜煙跑去了。
老陶想了想,終究不太放心,跟在陶墨身後一同朝金師爺所在的書房走去。
金師爺正幫陶墨代為處理縣衙事務。說是代為處理,其實就是做整理,然後一一匯報於陶墨。
「金師爺。」陶墨一陣風似的衝進來。
「東家。」金師爺對他的出現早有所料,擱下筆,悠悠然地站起來。
「我想派你幫我去查查那男子的身份。」
「派我?」金師爺一愣,暗道:這種事不是應該派衙役去做麼?怎的要我去?
老陶跟在陶墨身後進門,道:「少爺是希望金師爺代為傳達。」
「原來如此。好,我這就去。」金師爺說是去,心裡仍有幾分不舒服。原本這種跑腿的事情就不該他去辦。也不知道這個東家究竟在想什麼?難道是因為今天堂上自己對他怒目,所以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陶墨道:「對了,金師爺,你說那佟姑娘究竟是被逼死的還是自殺死的?」
金師爺的腳剛邁過門檻,聽他問自己,只好又邁回來道:「這我也不知。」
陶墨道:「可你不是刑名師爺嗎?」
金師爺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刑名師爺,可我不是刑名老天爺。」若想知道就能知道對方是被殺還是自殺,那他就不用在這裡當師爺,直接去當大理寺卿或刑部尚書了。
陶墨歎氣道:「那誰知道呢?」
金師爺道:「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陶墨眼睛一亮,「誰?」
「佟姑娘。」金師爺想,既然你消遣我,我自然也要反消遣你。
陶墨擊掌恍然,「言之有理。」不等金師爺反應過來,他一轉身又跑了。
金師爺茫然地看著老陶,「我說了什麼道理?」
老陶微笑道:「師爺胸藏溝壑,又怎會是我這等人所能猜想?」
金師爺看他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我究竟藏了什麼溝壑?」
陶墨出了縣衙,一邊問路一邊往顧射的府邸跑。
午時未至,他一身官袍走在路上霎時顯眼,沿路引來路人頻頻注目。
不等他進顧府,街頭巷尾已經傳遍新來的縣太爺要去找顧射的消息。
顧射也是。
他正在顧小甲的伺候下喝粥,就聽下人來回報,說陶墨正滿大街地找他家。
「終於來了。」顧射嘴角微揚。
顧小甲狐疑道:「公子早知道他要來?」
顧射道:「佟家之事說棘手,也不棘手,說不棘手,也有幾分棘手。他初來乍到,自然毫無頭緒。」
顧小甲恍然道:「那縣官是來請教公子的?」
顧射但笑不語。
「嘿,那我去和門房打聲招呼,可不能讓他這麼輕易地進門。」顧小甲看了看顧射的臉色,見他沒有阻止,才興沖沖地跑去大門處。
哪知他錯估了陶墨的腳程,他剛到大門處,陶墨也到了,還一臉笑容地衝過來,「我認得你!你帶我去見顧射吧。」
顧小甲撇嘴道:「你認得我,我可不認得你。我家公子又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陶墨愣了愣道:「我們見過,在盧府門口。」
「盧府?哪個盧府?」顧小甲故作不解,「像你這樣攀親帶故的人我每天都要遇到十幾個,誰知道是真是假。」
陶墨以為他真的不記得,便道:「那你帶我去見顧射吧。」
「拜帖呢?」顧小甲攤手。到底是縣官,他也不想鬧得太過分。
陶墨尷尬道:「來得匆忙,忘記準備了。」
顧小甲心中竊喜,故意瞪大眼睛道:「忘記準備?可是我顧府的規矩是必須投拜帖,才能見我家公子的。」他見陶墨面露難色,壞笑道,「要不要我幫你準備文房四寶?」
「不用不用。」陶墨身體往後一跳,「我下次再來吧。」說著,他不等顧小甲反應,直接跑了。
他一跑,顧小甲傻眼了。裡頭那一位可還在府裡頭等呢。雖然剛才顧射什麼都沒說,但瞎子都看得出他還是期待陶墨的到來的。
等陶墨身影消失在巷子的轉彎處,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追上去。「喂,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