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沒開成棺,十分懊惱。
老陶知道前因後果,卻暗暗謝天謝地。開棺驗屍不是小事,尤其是已經下了葬,陶墨手中又無切實證據,若真鬧出事來,只怕不但熱鬧一錘先生,還要賠上頭上官帽。
他見陶墨心情郁卒,連忙轉移他的注意力道:「崔典史已經派人查到那擊鼓男子的身份了。」
陶墨眼睛一亮,「誰?」
「那男子名喚蔡豐源,是鄰縣的一名書生。」
陶墨道:「他認得佟姑娘?」
老陶躊躇了下道:「理應不認得。」但是偏偏認得了。
陶墨皺眉道:「那他們是如何認得的?」
老陶道:「少爺可以讓崔典史派人將他請過來,說明前因後果。」那蔡豐源既然敢擊鼓上堂,想必已有了交代的覺悟。
「不妥。」陶墨道,「還是我親自去問的好。」
老陶見他說走就走,忙道:「少爺還是先換身衣服吧。」
陶墨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穿著官袍,懊惱道:「啊,我竟然穿了這一身去見顧射。」
老陶心想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佯作驚訝道:「少爺去見了顧射?」
每次老陶提起顧射,陶墨都有些羞愧,垂頭道:「我想請他與我一同開棺的。」
老陶道:「那顧公子是文人,怎會驗屍?」
陶墨道:「可是他隨我去了。」
老陶愣了下,對顧射的心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顧公子關心佟姑娘的死因。不過他到底是一錘先生的高徒,少爺與他還是莫要太親近得好。」
陶墨疑惑道:「他既是一錘先生的高徒,我理應親近才是,為何反倒不能親近?」
老陶別有深意道:「我怕少爺的親近並非顧公子所願。」
陶墨的臉刷得紅了,「我去換衣服。」
老陶看著他匆匆忙忙的背影,無聲地歎了口氣。為何最近斷袖之風如此盛行呢?
陶墨換了衣衫,找了名衙役領路,帶著郝果子匆匆趕去蔡豐源下榻的客棧。
客棧有些陳舊,雖是正午時分,也沒幾個客人在座。
掌櫃見衙役進門,慌忙出迎道:「官爺,不知有何吩咐?」
衙役道:「那蔡豐源可是住在你處?」
掌櫃早聽聞那蔡豐源清晨鳴冤之事,忙不迭地點頭道:「是是,他住在二樓左手第三間,與他一道的還有一個書生,聽蔡豐源喚他卞兄。」
衙役點頭道:「他此刻可在房中?」
「自早上回來,便不曾出門。」掌櫃說著,眼睛偷偷瞄了眼站在衙役身後的陶墨一眼。
陶墨回以微笑。
掌櫃一驚,道:「這位可是縣太爺大人?」
郝果子跳出來道:「正是陶大人。」
掌櫃驚得要叩首,卻被陶墨扶住,「又不是公堂,不必如此。」
掌櫃道:「小的領縣太爺上樓吧。」
陶墨道:「有勞。」
等他們上樓,堂中才有陸陸續續的議論聲。
「嘿,這個官老爺看上去挺溫和。」
「表面而已。通常剛上任的都是龜孫子,等站穩腳跟了,哼哼,那可比虎大王還大爺呢。」
「我看著不像啊。」
「以前那幾任看著也不像啊。」
「唉。不過也不用擔心,我們這裡是談陽縣,只有橫著出去的官和橫著走的訟師。」
「哈哈。說的也是。」
樓下的議論陶墨卻是沒聽到,他正看著面前的門從裡打開,那個公堂青年從一臉驚訝化作冷笑,「縣太爺真是好鼻子,這麼老遠都聞過來了。」
陶墨道:「我能進去坐坐嗎?」
「若我不肯,只怕就要被你提到牢裡頭坐坐了吧。」蔡豐源側身讓路。
郝果子皺眉道:「你說話怎麼夾棍帶棒的?」
陶墨轉身對衙役道:「有勞帶路,你先回去吧。」
衙役告退。
陶墨邁進房間。
客房與客棧大堂一樣,也有幾分陳舊。唯一一扇窗戶塞著布條,想是用來堵風。掌櫃口中的卞兄並不在房內,只有蔡豐源大咧咧地坐在桌前,看也不看他。
郝果子看得怒從心起,「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待客之道?」
蔡豐源道:「不請自來也是客麼?」
陶墨問道:「可否請我坐下。」
蔡豐源撇頭,「愛坐不坐。」
陶墨慢吞吞地坐了,順便將旁邊的椅子挪到郝果子面前,讓他也坐下。
「我來這裡是為了佟姑娘的案子。」他開門見山道。
蔡豐源睨著他,「不知陶大人願出多少封口費呢?」
陶墨愣了愣道:「封口費?」
蔡豐源嗤笑道:「還是大人想一個子兒都不付,直接威脅一通,將我趕出談陽去?」
陶墨安撫他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曾作惡,我絕不會將你趕出去的。」
蔡豐源勃然大怒,拍桌站起道:「好個惡人先告狀!怪不得你能獲得一錘先生夫婦的信賴,原是如此奸詐狡猾。」
陶墨被他罵得一頭霧水,呆道:「告狀的不是你嗎?」
「沒錯!我會告。不但要在談陽縣揭發你,還要去州府告,去刑部告,去大理寺告!」蔡豐源突地落下淚來,「不告你,如何撫慰英紅在天之靈?」
陶墨看得懵了。
郝果子總算聽懂了,「你血口噴人。我家少爺連那佟姑娘的面都不曾見過,如何逼死她?」
「見面?」蔡豐源形若癲狂,似哭還笑,「我與英紅兩情相悅,早已生死互許,今生今世非對方不娶不嫁。我們約定,只要等我中了舉人有了功名,就去佟府提親,誰知,誰知她竟等不及我,就這樣去了。」
郝果子道:「那佟姑娘都二十了,你怎的還沒中?」
蔡豐源哭聲頓時一歇,蒼白髮青的面色中隱隱透露出紅暈來。
郝果子看得有趣,「莫不是你屢試不中,平白蹉跎了人家姑娘的歲月,才害得她一時想不開自縊了吧?」
「胡說!」蔡豐源氣得耳根脖子都發起紅來,「若非佟府和縣官聯手相逼,她又怎會出此下策?」
郝果子戲謔之色一收,也氣得面色發紅,「我說了我家少爺根本沒見過佟姑娘,更不會娶那什麼佟姑娘。你聽不懂麼?」
蔡豐源道:「如今英紅香消玉殞,你自然怎麼說都可以了。」
郝果子脫口道:「我家少爺只好男風,怎會看上那佟姑娘?!」
房內頓時靜了。
陶墨尷尬得無地自容。
蔡豐源好半晌才訥訥道:「你有何憑證?」
郝果子氣得只咬牙,「這種事如何要憑證?難道要我家少爺剝光你的衣服,將你壓在床上才肯信嗎?」
蔡豐源彷彿被正面揍了一拳,面上一陣青一陣白。
陶墨臉紅得幾乎滴血,「別說了。」
郝果子自知失言,小聲嘀咕道:「明明是他欺人太甚。」
陶墨道:「我們還是關心佟姑娘的死因吧。」
郝果子道:「還用問嗎?肯定是那佟姑娘等來等去都等不得他高中,所以覺得此生無望,想不開就自盡了。」
蔡豐源抿著嘴唇,臉色十分難看。
陶墨溫聲道:「蔡公子請坐,究竟真相如何還請蔡公子一一道來。」
蔡豐源知他不可能娶佟英紅之後,心中對他的惡感盡去,見他相貌雖不出眾,但雙眸清澈,神情從容,不由生出幾分親近之心,緩緩落座道:「我與英紅是在觀音廟認識的,我們一見鍾情,卻苦無機會相談。誰知天見可憐,其後我初一十五去觀音廟送抄好的佛經,都可見到她,一來二去,我們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我記得那一日,外頭下著濛濛細雨,我們坐在兩條凳子上,心裡卻異常平靜。後來,初一十五就成了我們每月兩次的相會之期。我知道佟家在談陽縣是大戶,所以我們約定,等我高中狀元,一定三書六禮風風光光地迎娶她過門,誰知,誰知……」
郝果子忍不住問道:「你們認識了幾年?」
蔡豐源嘴唇一抖,「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