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遲疑道:「這……」
顧小甲用拳頭猛地捶了下孫諾的鞋面。
孫諾吃痛跳了起來。
眾人目光不由都引了過去。
孫諾急忙收起呲牙裂嘴,道:「大人,此事萬萬不可。」
盧鎮學道:「有何不可?大人乃是談陽縣百姓的父母官,父母為自家子女定下婚期,豈非天經地義之事?」
孫諾道:「大人是談陽縣百姓的父母官,但這梁家可不是談陽縣的百姓。更何況,談陽縣百姓眾多,大人日理萬機,難不成還要一一為所有百姓定下婚期不成?退一萬步說,邱二小姐和梁家公子高堂尚在,大人若貿貿然在公堂之上定下婚期,豈非有越俎代庖之嫌?」
盧鎮學看梁老爺拚命向他使眼色,微微皺眉,道:「孫兄此言若放在公堂之外,倒也有理。只是這裡是公堂,邱梁兩家之事既然搬上公堂,理當由大人一人裁決。不然,大人何苦與我等在這裡費時?」
陶墨聽盧鎮學開口,覺得有理,聽孫諾發言,又覺得有理,心中的桿秤左右搖擺,竟是定不下來。他下意識地看向金師爺。金師爺還為著他擅自讓顧小甲上堂之事慪氣,見他目光掃來,便低下頭去,故作不見。
陶墨只好看向他旁邊木春。<>
木春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陶墨只覺春風拂面,說不出的舒爽,適才的焦躁頓時一掃而空,心裡頭頓時有了底氣。他將驚堂木輕輕一拍。
原本肅靜的堂內依舊肅靜。
陶墨道:「此事本官還需思量,改日再議。」
盧鎮學皺眉道:「大人是要退堂再審?不知大人準備何日再審?」
陶墨下意識道:「那你說……」
盧鎮學忙道:「自然是今日審完最好。」
木春笑道:「大人,午時將至,不如押後至未時三刻?」
陶墨連連點頭,「便押後至未時三刻再審!退堂。」
這樣案情明瞭的小案子居然還要押後,城中議論紛紛,都對這位新來縣老爺的水準大失所望。
陶墨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兩圈,看著在旁悠然喝茶的木春和金師爺道:「兩位覺得,我是否應當定下婚期?」
金師爺看看木春,木春不語。
金師爺心中微微得意,便道:「依我看,此事關鍵並不在是否定下婚期,而是在於梁家為何遲遲不上門提親。」
陶墨恍然,「對啊,這是為何?」
金師爺道:「我看梁老爺的神色,不似要悔婚。或許,其中另有乾坤。」
「金師爺言之有理。」木春施施然開口道,「或許想要提親是梁老爺,而不想提親的是梁公子,如此倒是能解釋為何這場婚事拖延至今了。<>」
金師爺擊掌道:「不錯,梁老爺急著讓大人定下婚期未必是用來制約邱家的,也許是用來制約梁公子。」他說完,方覺自己不知不覺附和了木春之言,頓時有些不自在。
陶墨點頭道:「是了,今日梁公子並不在堂上。」邱二小姐是未出閣的閨女,不願上堂情有可原,這梁公子不出現卻有幾分值得探究之處了。
金師爺歎道:「可惜時間太短,趕不及將梁公子從鄰縣請來。」
陶墨道:「有何趕不及?我再將升堂時間延後便是。」
金師爺道:「這,不妥?」他看向木春。
木春道:「邱梁兩家的案子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小案,但於他們而言,定然是大事。我想這梁家公子會不會正在談陽縣?」
金師爺雖覺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他的神色實在太過篤定,試探道:「木師爺莫非在街上見過梁公子?」
木春失笑道:「我與那梁公子素未蒙面,即便在街上遇到,也是擦肩而過,如何識得?」
金師爺道:「我看木師爺倒是篤定得很哪。」
木春道:「究竟在與不在,大人派人去那梁老爺落腳處瞧一瞧便知。」
陶墨一聽有理,興沖沖朝外走。
這一走,竟過了一炷香才回來。
金師爺和木春都感腹饑,正要起身告辭,便見陶墨拿出一封信給木春,「你替我看看,信上說了什麼?」
金師爺心中隱有幾分不悅。雖說論距離,他與陶墨離得較遠,陶墨將信給木春或許是無心之舉,但這個無心之舉正說明在陶墨心中,他並不比木春受信任。<>
木春懶得理會金師爺此刻翻江倒海般的心思,兀自拿出信。
陶墨眼巴巴地看著他。
木春道:「速審。」
陶墨道:「還有呢?」
木春將紙一翻,果然只有兩個字。
金師爺對寫信之人的口氣大為反感。他淡淡道:「此信何人所書?竟如此張狂?」
陶墨傻笑著將信收了起來。
木春搖頭輕笑,轉身出門。
金師爺燒起一把火。他有種感覺,木春是知道來信者是誰的,不知道的只有他而已。雖說當初當這個師爺是情非得已,但是若真當了,他也不想被人比下去。
想到這裡,他對陶墨道:「東家,你交代之事,我已經知會過崔典史了。」
陶墨一愣,「何事?」
金師爺以為他不想將索賄之事明目張膽地說出口,便自以為會意地笑道:「沒什麼。」
陶墨看著金師爺飄然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
用過午膳,陶墨拿著那張信紙來到書房,放在桌案上,招來郝果子研磨。
郝果子吃驚道:「少爺要寫字?」
陶墨笑著點頭。
「少爺要寫什麼字?」
「速審。」陶墨指著信紙上的字,認認真真地念了一遍。
郝果子皺眉道:「這兩字好看是好看,但不好臨摹。少爺若想學字,不如讓我去買幾本入門的字帖來。」
陶墨擺手道:「我只想學他的字。」
「他?」郝果子試探著問道,「顧射?」
陶墨頷首。
郝果子無聲歎氣。
陶墨不識字是不願學,並非無錢上學。如何提筆這樣的基本常識倒還是懂的。
郝果子見他拿起筆來像模像樣,心中一陣欣慰,不禁想道,若是那個顧射早幾年出現,少爺說不定就不會目不識丁,而老爺也不會抱憾而終了。
「咦。」陶墨看著那條抖得像條毛毛蟲的一橫,尷尬道,「怎的不一樣?」
郝果子道:「少爺若想學字,還需從頭開始。」
陶墨手指緊了緊,道:「是,是我急於求成了。」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寫出顧射這般漂亮的字。
郝果子見他滿頭大汗,道:「少爺,你不如先歇歇。我給你倒杯茶去。」
陶墨也覺得手臂有些酸,便點點頭,眼睛卻一刻不離顧射的字,像是在想像顧射落筆時的樣子。
郝果子片刻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差役。
陶墨收筆,驚訝道:「可是有了梁公子的消息?」
差役慌忙行完禮,道:「回大人,那梁公子正和梁老爺一同住在城中的同福客棧。」
陶墨將筆一擱,想也不想道:「你去同福客棧,說本官下午要傳他上堂!」
差役猶豫了下,才轉身離去。
有了梁公子的消息,陶墨也沒什麼心思繼續臨摹,匆匆將那封信收起,便轉身去找金師爺與木春商量此事。
金師爺聽聞之後,並未像上次那樣急於開口,而是先問木春道:「木師爺如何看?」
木春道:「那梁公子明明身在談陽,卻不願現身,是否有著什麼難言之隱?」
金師爺意味深長道:「木師爺是否知道什麼?」
木春笑道:「我與金師爺一樣坐在房中,焉能知道房外之事。」
金師爺道:「木師爺過獎了。你我雖然同在房中,但木師爺眼界開闊,卻是金某遠遠不及的。」
木春道:「金師爺說笑了。」
「並非說笑。木師爺每字每句看似無心,實是有意。就好像……」金師爺頓了頓,故意瞟了的陶墨一眼,才緩緩接下去道,「一切早在木師爺的意料之中。」
木春輕描淡寫道:「金師爺說得神乎其神,木春愧不敢當。」
陶墨被兩人一來一往聽得暈頭轉向,忍不住道:「那究竟是如何?」
金師爺看著木春,「既然木師爺說這其中另有隱情,恐怕真的另有隱情。至於是真是假,不如由東家派人再去打聽一番便是。」
陶墨皺眉道:「既然是隱情,想必不為人知,這如何打聽得出來?」
金師爺道:「這要問木師爺了。」
木春嘴角一勾,不理他的挑釁,對陶墨一笑道:「打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