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阿衡成績不錯,又是年紀前三,辛達夷理科在年級中一向是數得著的,因此,即使文科弱了些,總成績也是年紀前二十。
言希成績倒不像其人一般尖銳,中規中矩,沒有亮點,但也挑不出毛病。
讓大家詫異的,卻是rosemary的成績,本來以為他是特招生,又是剛從美利堅回來,成績大抵是慘不忍睹的,卻未想到,這人上了年級榜。雖不靠前,但卻也是榜上有名,稱得上一般意義上的好學生。
「他怎麼考的呢,物理比我還多了五分。」達夷總是小聲嘀咕著,心中有一百個不服氣。
阿衡好笑。她便知他放不下,不管以那種渠道,或者揪住哪樣小事,總要借題發揮耿耿於懷一番的。
畢竟,她相信著,達夷在知曉陳倦的性別之前,是真切熱烈地喜歡過他的。可是,落差太大,他又不慣於用太過深邃敏感的思想把自己引向一種極端的魔障,只好簡單坦誠地由著這感情消磨,取而代之的,是孩子氣的敵意。
不過,這樣也好。
「阿衡,你要不要吃蘋果?」她的同桌,對著她,漾開了玫瑰露滴一般美麗的笑容。
這個少年,依舊穿著女裝,更甚至,染了玫瑰紅的發,來烘托自己獨一無二的美麗和稜角。
而近日,更因為他們幾個分享了他的秘密,性格中原本的浪蕩熱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蘋果?」
「是啊,蘋果,你要不要吃?」陳倦笑,微微拱背,手在桌下掏了許久,掏出一個蘋果,直了身子,遞給阿衡。
左胸,明顯比之前變得平坦。
「你,用蘋果,填胸?」阿衡紅了臉。
「是啊,有時,是橙子,你要不要吃,明天給你帶。」陳倦笑得妖異。
辛達夷綠了臉,憤憤不平,罵了一句——「變態!」
陳倦回眸,回得精絕——「我變態我樂意!」
言希覷了辛達夷一眼,拿肘壓了少年的頸,大眼睛烏溜溜地笑開了桃色——「這孩子,以前就知道傻,沒想到還這麼小家子氣。「陳倦咯咯笑——「言希呀言希,你真是個人精。」
言希看著辛達夷被自己蹂躪得臉皺成一團,鬆了手,要笑不笑——「本少要是人精,你嘛,算得上神精。」
呵。阿衡笑。
言希。誇人還不如罵人。
「你的嘴,一向這麼毒嗎?」陳倦並不惱,只是輕輕舔了舔唇,嘴角有了笑紋。
言希指尖成塔,一哂——「陳倦,你沒有錯,可是,這構不成我喜歡你的理由。」
陳倦翻翻白眼,無話,轉了身。
阿衡卻有些心驚。言希的話,讓她無法不芒刺在背。
半晌,苦笑了出來,心中有些悶。
錯和對,不是感情傾斜的標準。她以前不知,臉上雖不表露,心中卻是介意的,盡量讓自己更加無錯無怨,光明磊落,明月可昭。
可是,就算變成了山間白雪,又能怎麼樣?好似喝酒,有人一輩子就只喝得慣二鍋頭,便是換成陳年佳釀,喝了也是要搖頭的。
更何況,她還算不得佳釀。
「溫衡,溫衡,大勺兒??」言希的手在阿衡眼前晃動。
阿衡回了神,怔怔——「什麼?」
「請你幫一個忙,成不成?」言希掛著笑,眸色卻是認真犀利的。
「說。」阿衡溫和一笑,明淨山水的眉眼。
阿衡認出了,這是帽兒胡同,老京城有名的胡同,有些年月了。
言希帶著她,拐東拐西,羊腸的小路,兩旁棲著的石獅子和魚洗,經過時光的洗刷,已經破舊不堪,但依舊帶著古京城的韻味。
「到了。」言希淡淡開口,白皙如玉的手推開了四合院的門兒。
呵,這院子,看起來,好像,一個暮年的老爺爺,破磚破瓦,像是許久沒有翻新,老態龍鍾的模樣。
「言希哥,你來啦!你把老師也帶來了?」小孩子歡愉的聲音。
阿衡定睛,看到了戴帽子的小少年,單單薄薄,瘦小的樣子,穿著有些舊有些大的棉T恤,不很合身,但面容可愛活潑,眼睛像是水中清澈的小魚一般靈動,加了不少分。
這個孩子,正是言希他們打架那一天眾人口中的小蝦。
「這是你思莞哥哥的妹妹,該喊姐姐的。」言希微笑地揉著小孩兒的帽子,面容是少有的恬淡溫柔。
「姐姐好!我爺爺姓何,我叫何夏,大家都喊我小蝦。」小少年聲音中氣十足,看著她,有些緊張。
「我是溫衡。」阿衡抿唇,笑。
「你阿衡姐姐學習很好,以後每個週末讓她幫你溫習功課,明年就一定能考上高中,知道嗎?」言希拉著小孩兒的手,表情生動。
「能上西林嗎?」小蝦歪頭問。
「為什麼,是西林?」阿衡奇怪了。
「我想和言希哥達夷哥思莞哥上同一個學校。」小孩子掰著指頭數了個遍。
言希起身,眼睛含笑,試探地詢問她。
阿衡笑,覺得這孩子古靈精怪,再加上與在在年齡相仿,讓人忍不住去喜愛,微笑著點了頭。
「小蝦,你爺爺呢?」言希驀地想起了什麼。
「爺爺去擺攤了。」小孩兒答得爽快。
「你不用幫他嗎?」言希沉吟。
「爺爺說,我要跟著言希哥你好好學習,不可以去守攤。」小孩兒微微嘟唇,有些悵然。
阿衡掃了言希一眼,卻發現他斂了眉眼。
她笑,對著小孩子,溫聲——「小蝦,咱們,開始吧。」
小蝦下半年升初三,孩子倒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基礎打得不好,阿衡思揣著,便從課本上的內容教起。
「所以,套上求根公式,結果應該是……」
「我知道,是-3和1對不對?」小孩興奮地搶答。
「嗯?不對。」
「啊,我又算錯了嗎?」小孩垮了小臉,很是失望。
「讓我看看……呵呵,5的平方,你寫成了26,根號內,算錯了,應該是零,結果只有,一個根,2.」阿衡微笑。「好了,接下來,第三題。」
小孩邊寫題,邊偷看阿衡的臉色。
「小蝦,怎麼了?」阿衡偏頭,明淨的面龐,溫柔安靜。
「姐姐,你怎麼不罵我哇?」小孩子滿是疑惑「我們老師都罵我笨,嫌棄我,說我拖班上的後腿。」
阿衡怔了,半晌,笑了,露出八顆牙——「你也,沒有,嫌棄,姐姐的,普通話。」
「姐姐說話很好聽的,軟軟的,像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小孩兒念叨著,流了口水。
呵呵。
等到最新的功課都教完的時候,已經近了黃昏。
兩人剛伸了懶腰,院子裡,言希的聲音清亮襲來,好似一陣清爽的風——「小蝦,溫衡,快出來!」
阿衡拉著小孩兒的手走進了院子,卻被滿眼的白和撲鼻的清香縈繞了徹底。
院子裡,有一顆槐花樹,樹幹很粗,大約是三個人拉著手才能圍住。枝頭的槐花,開得正是靡麗。
言希,不知從哪裡尋來的竹耙子,站在樹下,伸直了手臂,來回晃動著耙子,去打槐花。
槐花紛紛飛落,從少年發頂,順著風的軌跡,輕輕滑落,歸於塵。
白色的,純潔的,美好的,溫暖的,生動的。
花瓣中,那個少年,笑容明媚,朝著他們招手,生氣勃勃,阿衡微嗅,空氣中,都是點滴濃烈積累的名曰舒適的氣息。
小蝦跑到了廚房,拿了簸箕,把少年腳邊打落的槐花攏了起來,仰頭,小臉笑得滿足——「言希哥,夠了夠了。」
「阿嚏!」言希收了耙子,一片花瓣飄至鼻翼,搔了癢,他打起噴嚏。
小蝦抱著簸箕,對著阿衡,笑開——「姐姐,我給你蒸槐花你喜不喜歡吃?」
蒸槐花嗎?
她頷首,小孩兒一溜煙兒跑到了廚房。
「溫衡,今天謝謝你。」言希食指輕輕揉了揉鼻翼,語氣有些不自然,黑黑亮亮的眸子四處游移。
「不客氣。」阿衡接了言希的道謝,心下吃驚,表面卻滴水不漏,溫和答去。
「呀,果然是很久沒跟人道謝過了,真是不習慣……」言希自己尷尬,笑開,攤手,自嘲。
你還是習慣習慣比較好。
阿衡汗。
小蝦再跑出來時,抱著鋁盆到了阿衡言希身邊,腦門上都是汗,小臉兒通紅——「姐姐,言希哥,你們吃。」
阿衡望著盆內雪白晶瑩的花瓣,用手捏了一撮,放入口中,是舊年回憶中的味道,甘甜而醇香。
「好吃。」阿衡抿唇,眸中笑意溫軟。
小蝦得意了,兩隻手臂環在後腦勺,笑容汪了溪中魚兒悠遊的天真快樂。
阿衡伸手,用指擦掉小孩兒臉上的灰塵。
可不曾想,小孩兒竟撲了過去,抱住了她。
「姐姐,我喜歡你,你是好人。」
阿衡嚇了一跳。她並不習慣這樣突然熱烈的溫情,但是,隨之而來的,便是在五臟六腑竄來竄去的感動。
她僵硬的指慢慢柔軟,緩緩回抱了小少年,明淨溫柔的面龐帶了紅暈,軟軟糯糯的語調——「謝謝。」
言希輕笑,倚在樹下,伸了個懶腰,望天,金霞滿佈。
「溫衡,咱們回去吧。」
離去時,言希走的卻不是原路,他帶著阿衡,到了胡同的另一個口,朝向主街,甫一入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攢流不息的人潮。
「小蝦的爺爺,就在那裡。」言希輕輕指著胡同口。
阿衡凝眸,胡同口,是一個自行車修理攤兒,一個老人,滿頭花髮,穿著藍色布衫,佝僂在自行車前,長滿繭子的大手抬起一端,轉動著車輪,檢查著什麼,認真蒼老的樣子。
她甚至,看到了老人手臂上的代表衰老的斑點和他面龐上每一道皺紋的刻痕。
這老人,要給多少輛自行車打過氣,要修理好多少破損的車胎,才足以維持兩個人的生計。
「所以,小蝦,才去偷?」許久之前,她記得自己聽傅警官說過小蝦是個慣偷。
言希的聲音平平淡淡——「沒辦法,長身體的孩子,總容易餓。」
「小蝦的,爸爸媽媽呢?」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乾澀無比。
「小蝦是個棄兒,如果不是被何爺爺抱回家,能活著都已不易。」言希輕輕開口,少年的聲音,平緩敘來,最是冷漠。
「為什麼,告訴我?」
言希淡哂,黑眸中蒙著桃花一般的艷色,淺淡,卻望不到底。
「我在想,也許你知道了,會更加珍惜小蝦的擁抱。」
「他對陌生人,從不會如此。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