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放寒假時,是思莞來接她的,說言希有事來不了,阿衡想了想,不來也好,自己看見他,估計控制不住拍死他的衝動。
言希的心思越發難懂,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思莞開車,看著前方的高速公路,小心開口——阿衡,你生媽的氣了嗎?雲家的那個孩子,啊不,是雲在,媽媽她不是故意的,當時你不在家,媽媽在人前編的理由是你生病了,所以送到南邊養病唸書,何況,她本就想著不讓你和過去的一切聯繫了,索性在南邊過一輩子,以免捲入漩渦當中。而且,媽媽始終認為,言希他……阿衡接話,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是嗎。
她低下眼瞼,說我知道。他太聰明,心機太重,而我太笨,總是趕不上他的步伐,我一直都知道。
思莞苦笑,不是,完全不是這樣。媽媽爸爸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他們怕的是,你太喜歡他。
阿衡臉一陣青一陣紅,太喜歡,這詞,太……露骨。
思莞掃她一眼,直搖頭,你以為你藏得多嚴實呢,單純如達夷,一眼都能看出,我們幾個一起玩,達夷常常開玩笑問言希什麼時候下聘。
阿衡搓搓臉上的紅潮,說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們談了,問這個不正常嗎。
思莞嗤笑——你當他問這話是什麼時候?高一下學期!
阿衡頓時窘迫起來,臉像火燒雲。
思莞轉著方向盤,說阿衡,人人都知道你愛言希,包括言希。人人都知道言希疼溫衡寵溫衡,可是,包括你,都清楚,這和愛,不是同義詞。
阿衡,你的底線,他一清二楚,可是,他的逆鱗,你一無所知。阿衡,如果你要的是他的愛情,那麼,你永遠是輸家。
阿衡不說話,頭抵在車窗上,說思莞,雖然對你說這種話顯得虛偽,但我一直在努力,讓言希有更多選擇我的可能,不因為還債,也不是報恩。
阿衡覺得很奇怪,她從未想過要和思莞這麼平心靜氣地談論言希,他們雖然彼此模糊稀釋這種定義,但是,除了兄妹,他們確實還是情敵。
思莞卻笑,在很多時候,你需要跨越的,比陸流還要多。他所要考慮的,甚至只是性別。
思莞不拿自己做比較,卻說起陸流,言下之意,很明顯。
阿衡需要跨越的,是言希的愛情,而陸流,除了性別,顯然是沒有這種考慮的。
再言下之意,可以推出,言希喜歡的人是陸流,的結論。
阿衡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卻很難受,她說哥,不要再說了,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見。我有我努力的目標,但這和言希無關。他除了接受,還有拒絕的自由。如果他因為怕我傷心,而不忍心和我分離,這已經和愛情有關。你不能說,也沒有理由說,言希不愛我。言希不是個善良的人,也不會因為我變得善良,可是他對我的方式,卻會讓我常常錯覺這真是世界最善良的人,這還不足以證明一些東西嗎……思莞卻打斷她的話,修長的指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氣,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忍心離開你,你會怎麼想怎麼辦呢。
阿衡卻低頭,掰著指頭數,如果他離開,那就是忍心,既然忍心,他指定……指定……也覺得沒愛上我的可能了。
思莞卻轉頭,認真看著她,你呢,你會怎麼樣,告訴我。
阿衡呆,失戀了,會哭,會喝酒,會難受,這還用我告訴你嗎這。
思莞卻撲哧一聲笑了,眼中有晶瑩閃過,斯文爾雅,卻粗魯開口,你媽的,跟你哥一個材料做的,金剛鑽。
阿衡瞄他一眼,你媽的。
溫媽媽在家等兒子女兒的時候,連打了兩個噴嚏。
張嫂在廚房,從一捧糟壞了的筍乾中挑乾淨能吃的,嘀咕著——這都放多久了,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吃,早幹嘛去了。
言希心裡並不清楚,阿衡在生他的氣。只是,湊巧,他打電話到她們寢室時,小五都會很抱歉地說一句,不好意思,阿衡在廁所。
他有一天打八遍,次次都在廁所。言希說這是尿頻還是便秘啊,小五訕笑,都有都有。
然後,言希就知道了,阿衡大概很忙,忙到沒空搭理他。
摸著不存在的鬍子,感歎,孩子長大了,果然需要那什麼,那什麼私人空間啊。
給雲在發短信讓他多多照顧阿衡,雲在卻發了個笑臉,一句話——^_^,我還以為你有多愛她。
這語氣太模稜兩可,到底是諷刺還是開玩笑。如果是開玩笑,該這麼翻譯,哈哈你愛她沒有我愛她多啊,如果是諷刺,哼哼,你如果真愛她,還需要通過我來瞭解她的一舉一動嗎。
然後,兩種解釋,言少覺得都彆扭,於是吐口水,發了一句——因為你是雲在所以我才忍你的我告你小子。
= =。
因為你是雲在。
真的。
在溫家見到阿衡,她同家人已經能和睦溫馨相處,言希老懷安慰。
只是孩子不搭理他,看見了,淡淡說幾句客套話,就鑽到廚房客廳臥室隨便任何一個沒他的地方。他忘了,也或者有些別的什麼理由,反正沒有提讓阿衡回言家住幾天的說法,儘管,對阿衡來說,言家更像她的家。
思爾笑,你怎麼這麼殘忍啊言希。
言希卻彎著大眼睛,跟著少兒頻道的布偶娃娃發瘋,飆高音,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阿衡捂耳朵,在銅火鍋中添清湯,小聲嘀咕,什麼啊,是一隻沒有尾巴,你以為你是復讀機呢。
思莞紳士,不捂耳朵,卻面向牆壁偷笑,不停顫抖,眼圈都紅了,被言希踢了一腳,附送一顆桂圓大的白眼。
B市人到冬天愛吃火鍋,而且,在傳統些的,都喜歡吃燒炭的銅火鍋,高高的煙囪,薄薄卷卷的羊肉片,一家人坐在一起,讓人看了都覺得紅火熱鬧。
可,碳要是買得不好,總容易冒黑灰,吃得人灰頭土臉,有時候還爆個火花,嚇得人心驚肉跳。但家裡人愛吃,溫媽沒法,臨過年,總是因為挑炭忙活些日子,頗費心力。
今年還算好,溫父以前帶的一個兵轉業前專程來京,送了幾袋好碳,說因知道溫副軍家的舊俗,雖然只是些便宜東西,但燒烤火鍋都用得著。
另外,還拿了一個藍布的包,海色,說是整理的剩餘的溫副軍的遺物。
溫母打開,一個硬皮的厚重的日記本,和幾封未寄出的家書,其中一封,收信人是溫衡。
阿衡看了信,疊好整整齊齊地放在抽屜的最底層,又認認真真寫了一封信,燒給了父親,在他牌位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崩崩響,聽得思莞思爾心驚肉跳,這麼結實,這讓後人很難做嘛,結果輪到他們磕頭,咬牙死命往地板上撞,爸,咱一樣孝順!
站起身,一人腦殼上一個包,阿衡略勝一籌,思爾捂包斜眼,自虐狂。
阿衡無奈,我有我的道理,你們跟我爭個什麼勁兒。
言希抱一個碗,裡面幾片涮肉,探了對大眼睛,磕完沒,磕完了都出去吃火鍋,我上柱香。
三人默默讓位。
笑嘻嘻,把碗放到一旁,捻香,對著牌位磕了個頭,溫叔叔,新年快樂,在天上少吃些肉,小心膽固醇。另外,您順便保佑侄兒財源廣進,美人環繞,排骨倒貼,尤其心想事成吧^_^。
二人黑線,一人青臉。
年二十九,溫家老人偕一枚言姓外人剛吃完火鍋,外面就飄起了雪,開始是小雪,到後來鵝毛,紛紛揚揚了一下午,才消停。
達夷小孩兒性子,雪剛停,就拍了溫家的門,拉著一幫人打雪仗。
言希說,我優雅人兒,一般不幹這幼稚事兒……話音還沒落,阿衡壓實了一個雪球,砸了過來,結結實實,蓋了言希的腦袋。
達夷莞爾三人大笑,喲,優雅人兒。
言希拍拍腦袋的雪,齜牙,怒目,笑毛。
轉個眼,笑臉沒擺好,女兒還沒喊出來,阿衡就憋足吃奶的勁兒,又砸過來一個雪球。
言希靠,心想我怎麼著你了,回來十幾天不給個笑臉就算了,還處處擠兌人,我疼你疼到心坎上丫就這麼報答我啊。
她站在白茫茫的雪中,有些距離,看不清表情。
憋了一股氣,甩手想離開,阿衡一個雪球朝著他後腦勺又砸了過來。
言希徹底火了,團了一個小雪團,朝著阿衡就砸了過去。
達夷沒看出倆人的貓膩,傻笑著,我也玩,團著雪,加入戰局,左右兩人倆雪球,一人一個不多不少。
後來發現不對勁兒啊,他基本上屬於單線,有來無回型的,倆人根本不搭理他,脈脈拿雪球狠狠傳情,你來我往,熱火朝天,速度破壞性快比上原子彈了。
靠,太熱情太yd了,受不了了。
達夷捂眼,扭頭,對著思莞思爾開口,你看這倆,眼神直勾勾地,天雷地火啊。
思莞歎氣,是,都快打起來了。
思爾拽著達夷,行了行了,先回去吧,看著倆弱智兒,我消化不良。
這廂,言希上躥下跳躲雪,跑熱了,臉紅得桃花,額上出了汗,團實一個大個兒的雪球,獰笑著向前一陣跑,砸向阿衡。
阿衡被砸中了鼻子,蹲在了地上,捂著鼻子,半天沒起來。
言希哈哈大笑,拍拍身上的雪,走近,半蹲,手撐在膝上,發上沾了星星點點的雪花,說招報應了吧,讓你壞。
伸出一隻手,想把她拉起來。
阿衡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著他的胳膊……一拉,言希重心不穩,整個人趴在了雪中。
言希怒,從雪中拔出腦袋,側身,頭枕著雪,說我到底是怎麼招你了,判人死刑也得給個說法不是。
阿衡言簡意賅,輕咳——三十萬。
言希瞬間縮水一圈,啊,三十萬啊,三十萬呢,從客觀上講,它對我,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數字,然後主觀上,我沒有六十萬,也沒有八十萬,所以,它是三十萬…… …… ……
……
阿衡淡笑,從客觀上講,你說的不是地球話,從主觀上講,你說的不是我這種人類能聽懂的話。
言希冒虛汗,訥訥,半晌才開口,他,你,你們……阿衡微笑,仰頭,躺在他的身旁,頭枕了雙臂,看著天,說我們很好,多謝言少您的三十萬的關心。
言希不說話,鼻翼能聞到她身上松香溫柔的氣息,很久很久,輕笑,我還是把事情搞砸了嗎。
阿衡笑著,語氣輕鬆像是開玩笑,手卻攥著身側的雪——好吧,言希,我說真的,如果你敢親我,嗯,嘴巴,我就原諒你以及你的三十萬,怎麼樣。
她在賭博,甚至挑釁,這與她本身的溫和毫無關聯,但卻是平靜地撕開了心底的慾望,甚至自卑。
言希愣了,沉默很久,才臉色複雜地盯著身畔的這個人以及這個人的……嘴。
他知道有一句俗話,薄唇人,薄情人。
阿衡的唇就很薄,還是時常在冬季帶著些乾燥的薄,可是,她可以去評選二十四孝,最佳模範青年,和薄情顯然沒什麼關係。
她說那句話時,微微翹著嘴角笑了。
她要他親她呢。
言希輕輕伸出了手,有些猶豫,滯了幾個瞬間,輕輕用指,撫到她的眉,眼,鼻,在她臉頰上摩挲徘徊,憐惜萬分,卻,遲遲不肯觸碰她的唇。
他的傻姑娘是個不知羞的姑娘呢,明亮的眼睛靜靜毫不躲閃地看著他,卻悄悄有失望閃過。
她說言希我就知道你親不下去,我就知道……他想,你知道什麼,又知道……多少呢。
瞬間,卻疾風暴雨一般,狠狠吻上她的唇,瘋狂地向內探索,舌頭和她緊密交纏。
他恍惚間,聽見她的心跳,快要溺斃的纏綿溫柔。
這真是世上頂美妙的聲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