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找到你。
……好。
————題記
阿衡說,都是他的選擇,替溫思莞喝酒談生意,替溫家要回錢,替溫衡找回雲在,都是他選的,是不是。
所以,他天天喝酒喝到吐,所以,溫思莞有了錢開公司溫媽媽日子太平,所以,雲在從天而降簡直像上天的恩賜。
思爾說是啊……哎……溫衡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怎麼尋思不出你半點兒難過。
阿衡卻直直從床上坐起來,下床,翻出行李箱,疊衣服,說難受什麼,他自己選的。
她把帶回來的衣服都整好,扣上密碼鎖,說溫思爾你借我的法語電影《蝴蝶》都半個月了,你預備什麼時候還。
思爾愣了,溫衡你幹什麼,我怎麼不明白。
阿衡微笑,你還我電影,然後,你們繼續演戲,我走。
思爾啊,大半夜你去哪。
阿衡豎起箱子,提在手心,哪都成,別讓我再看到你們,這些……人。
她滿眼冰冷,像是看到什麼不潔東西的目光望著思爾,眼中的溫婉山水,此刻卻尖利得像刑前儈子手噴了酒霧的刀。
寒,薄。
思爾從未見過這樣的阿衡,她慌了,她說,這事兒,我們不是故意要瞞你,言希他耳朵聾了,他說他不能拖累你,你值得更好的。
阿衡淡淡笑了,所以,就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唱一場苦情戲,讓前女友高枕無憂?溫思爾你說,他怎麼這麼賤,我,怎麼比他還賤。
思爾惱了,要不是怕你一輩子遭拖累,你又憑什麼這麼說他。
阿衡提著箱子,卻轉身。
留給了思爾一個背影,白月光的冷。
她的聲音沒有溫度,就憑溫衡犯病,整天把他捧手心都怕化了,他轉眼,卻一點不含糊地糟踐自己!
她說,溫思爾,你說得對,這個園子的東西,統統都不要妄想,你說,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啊不,修了幾輩子的福,讓你們對我這麼費盡心力。
她咚咚下樓梯,思爾卻猛拍斜對面的門,思莞,你快攔住阿衡,她要離家出走。
思莞也嚇了一跳,開門,穿著睡衣,看情形,明白了,也急了,溫思爾,就知道你嘴大,藏不住話,當時就不該讓你參與!
思爾卻捶思莞,你快把阿衡拖回來,大半夜的,她有個三長兩短……思莞被她捶得內傷,也咚咚下樓,從後面拖住阿衡,冷聲,別胡鬧了,回屋去,一會兒爺爺媽媽都被吵醒了。
阿衡卻抓住思莞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思莞吃痛,鬆手,阿衡抱著箱子開門,思莞卻惱了,打翻阿衡手裡的箱子,大吼,溫衡你他媽幹什麼呢。
然後,抱住阿衡就要把她往回拖。
阿衡狠狠捶思莞的手臂,鞋在地上,死命抵地板,幾乎扭曲。
思莞卻拖著她,不管不顧,往客廳走。
她的長髮散在臉龐上,像個瘋孩子,使勁掰思莞的手,唇角咬出了血印。
思莞心中窩火,加大了力氣,鉗著她的肩,不看她,大步往前走。
到樓梯處,本來一直掙扎著的阿衡卻突然安靜下來,垂著頭,鬆了手腳的力。
思莞本來沒有感覺,卻一瞬間,覺得手上有滾燙劃過。
他怔了,停了腳步,低頭,大滴大滴的液體落在他手上。
她輕輕開口,讓我走,溫思莞,求你了。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多燦爛的溫家,多高貴的溫家,啃噬了誰的脊骨,誰又再也站不起來。
她皺縮著面孔,壓抑哭聲,聲音低啞得快發不出。
思莞愣,鬆了手。
他轉身,看著站在樓梯上的思爾,說,給言希打電話,讓他來一趟。
思爾一直傻杵在那裡,她沒反應過來,啊。
思莞卻吼了起來,我說你他媽的給言希打電話,讓他來溫家!!!
思爾嚇著了,登登往房間跑。
阿衡卻拿起了地上的行李箱,垂頭說,媽跟爺爺你好好照顧就成了,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思莞眼裡卻噙了淚,他低聲哀求,阿衡,哥求你,你聽話,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多少年咱們家都熬過來了,你要是走了,就真的散了。媽見你在身邊,不知道有多高興……阿衡手背卻蹭了眼淚,說我也求你了,別再給我扣高帽子了成嗎,對你們來說,有錢有權,溫家就散不了。
她打開門,毫無留戀,合上,思莞卻站在客廳,扯著自己的頭髮,哭了起來。
阿衡走在園子裡,深夜,冷冷清清。
不遠處,有強烈的亮光,在黑暗中,刺眼。
她瞇著眼,站在樹下,看著那個紅色的法拉第疾駛而過。
駕駛座上是一個瘦削的身影,黑色夾克,黑頭髮。
下巴尖了,眼睛又變大了。
她轉身,拖著行李,和他背道而馳。
這是,終究,風化了的過去,卻教他的眼睛把她的世界,看似乾乾淨淨的人生,徹底摧毀。
回到學校的時候,生活又規律起來。
和李先生約好了,每週週四週六,兩個下午學法語。
大五了,課程偏向實踐,除了留在學校實驗室的一些學生,其他的醫學生,基本都聯繫了醫院實習。
法國科研所的考試定在十一月份,大致包括三塊內容,法語基礎,醫學原理,和一份關於2003年sars病毒傳染研究論文。
最後一道,是李先生出的。院裡的學生,當時臨陣脫逃的鬧紅臉,沒去的吃啞巴虧,暗罵李先生偏心,想捧自個兒跟前的得意門生也不能這麼不厚道。
一道題,它不是三分兩分,整整三十分呢,於是,圖書館上網查資料寫論文的又多了幾倍,看阿衡他們幾個當時留下學生的眼光也不舒順了,在背後圍一塊兒。說什麼的都有。
最後,一班班長小胖卻惱了,說當時誰還攔著各位的腿腳了不成,你們不去的不去,裝孫子的裝孫子,這會兒倒都蹦躂起來了,七月半詐屍啊。
眾人落個沒趣,訕訕,作鳥獸散。
阿衡倒是不介意,專心致志地學法語,攻藥理。寢室除了她,都沒出國的意向,輔導員聯繫,去了Z大附屬醫院實習,白天晚上的倒班,基本見不到人。
大家過了倆月,瘦了兩圈。
阿衡心疼,買了個鍋,在寢室,就近給她們煮湯,當歸黨參紅棗則是厚著老臉跟藥學實驗室借,實驗室一群大二的小娃子們看見她就笑,喲,學姐,又來偷我們的實驗器材呢。
阿衡= =,咳,借,我就是借。
藥學老師朱教授以前教過阿衡,笑了,揪孩子耳朵,打秋風打到我這兒了,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臉皮磨不薄啊。
阿衡塞了幾塊當歸黨參到白大褂裡,撇小嘴,朱老師,疼,疼來著。
朱教授笑罵,滾吧滾吧,小丫頭,出國前別忘了請你朱老師我搓頓好的。
阿衡笑呵呵,揉著耳朵,說好。
她很久沒有見雲在,雖然借口學習沒有時間,可是,自從阿衡看到他練了大半年毛筆字的字跡後,心中已經有了陰霾。
一疊宣紙,字跡和她如出一轍,連收筆時的敗筆也和她如出一轍。
讓他重新寫,他寫了滿紙的阿衡。
這麼個事兒,她還不想讓爸媽被人戳著脊樑骨罵收養了個忘恩負義的閨女,連亂倫勾引弟弟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於是,她說我忙得沒時間給你做飯了,在在,抱歉。
那個少年,卻留給她一個乾乾淨淨的背影,雲一樣的眼睛,依舊笑瞇瞇的。
表情,卻是沒有表情。
十月底的時候,辛達夷開車來了Z大。
達夷說,阿衡,我們聊聊吧。
阿衡笑,你輕易不來,想吃什麼,西湖醋魚?我帶你去西湖邊上吃成不成。
他苦笑,阿衡,我不是來吃的……還是你想去划船喝茶買紀念品。
阿衡……
難道你是來H市買房子的,最近H市房子有漲的趨勢,買了是挺划算。
達夷卻苦著臉,說小姑奶奶我錯了,我不該瞞你,我自首,我錯了阿衡,我就沒對過。
阿衡抬抬眼,卻笑了,tu es bete。
達夷懵了,啥,啥玩意兒。
阿衡說,我誇你呢,用法語誇你呢。
笨蛋。
達夷卻抹淚,說您也別誇我了,您給我個機會,讓我給你好好解釋就成。
阿衡卻走旁邊道兒,在學校小賣部給他買了瓶熱咖啡,遞了過去,說你嘗嘗,我們學校都愛喝這個。
噢,唉,真挺好喝的,比溫思爾捯飭的好喝多了……呸,不是這麼個事兒,你別打岔了,小姑奶奶,你能讓我說說話嗎。
達夷眉毛快皺成毛毛蟲,臉憋得通紅。
阿衡笑,坐在操場單槓上,好心,把達夷也拉了上來,說成,你說吧。
達夷說,這事兒,得從大前年說起,我那時候剛開建築公司,找言希做宣傳,然後,你知道,言希有段時間沒接你電話,我跟你說他發燒了,其實,那時候,他剛出醫院。
之前,我們公司第一天開工,在建築工隊剛給他拍了幾幅背影畫,結果,他突然就捂著耳朵……昏倒了。
阿衡咕咚咕咚喝咖啡,紅色的罐子冒著熱氣,她低著眉毛,玩拉環,左右,右左,臉上,看不清表情。
達夷瞄阿衡,硬著頭皮說,把他抬去醫院,醫生說言希左耳朵徹底聽不到了,右耳的聽力也在逐漸消退,還說,到最後,會全聾。
她轉了轉,終於把拉環掰了下來,手指有些勒紅了。
他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工隊噪音太大導致的,醫生他跟我說是隱發性的,工隊噪音只是個誘因。查言希以前的病歷,當年,言希離爆炸源太近,耳朵已經埋下了隱患,他經常會突然性耳鳴,只是他從沒說過,我們,我們沒人知道……結果……結果,言希醒了,把自己鎖在家裡,好幾天,家裡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到最後,出來的時候,說讓我幫他一個忙。
我當時恨我自己害了言希,抽自己嘴巴,言希卻一直重複跟我說,達夷,我記你一輩子的恩,你幫幫我。
然後,然後,他讓我幫他瞞著你,他說他完成了你的心願就消失,他一直跟我說,要是阿衡知道我又病了,她又該折騰了,真的,我怕她跟全世界過不去。
他笑,一次癔症,已經夠了。
他跟我說,我老做夢,跟阿衡生了個聾孩子,達夷,我老夢見。
達夷說著說著,就哭了,阿衡,你抽我吧,是我把言希害成這樣兒的,你把我往死裡抽。
他抓住阿衡的手,往自己臉上招呼。阿衡手上的咖啡罐子晃動,褐色的液體濺在了褲子上,吸入纖維,燙了一下。
卻奇怪,一點不疼。
她說,辛達夷你還是不是男人,十七八歲就愛哭,到現在,都沒改。
無奈,拿袖子,蹭那人的眼。
達夷說靠,老子也不想哭,老子毀人姻緣,下輩子八成該做豬做狗,被你們倆給燉了。
阿衡撲哧一聲,笑了,你長什麼樣,我下輩子記住了,給養老送終,保證不燉你,成不。
達夷尷尬,我怎麼感覺自己當事人,你跟局外人似的。
阿衡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個人,她出生了,然後,死了,埋在了小小的盒子裡。
達夷黑線,重點在哪。
阿衡笑,一個人啊,重點,一個人。
達夷匪夷所思,所以呢。
阿衡說,所以,大家最後,一人落一盒子,我跟世界過不去,就為他,我要是真跟他生了個基因不良的聾孩子擠一盒子裡也算理直氣壯了,可,我是什麼啊達夷,達夷,你說我算什麼呢。
我算什麼,抱著自己的盒子,活了,死了,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