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侵犯的ta(十)

  雖然還沒有做最終判決,但官司勝負已定。第二,三被告律師的結案陳詞都是草草陳述了兩位被告年紀尚輕,是非觀不明,望審判長以教育為主,懲戒為輔,從輕判決。

  最後輪到東方廌做結案陳詞,她站起來抻了抻西裝。丁長樂遞給她寫好的稿子,她瞟了一眼,倒扣在桌上。

  「尊敬的審判長,法律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扞衛每一個公民的安危,權利和自由。我一直很不理解為什麼法律上規定強姦罪的特定對象是婦女。這是一種逆向的性別歧視嗎?強姦罪保護的是被害人選擇性自由的權利,在這一點上男女沒有任何區別。男性遭受性侵確實是少數,但正因為少數所以更容易遭到忽略和歧視。而法律不該忽略任何一個祈求著它庇護的公民。」東方廌說著看向了章一諾的方向。

  章一諾聽到這番話,渾身一顫。這不是他在網咖裡質問馮玉的話嗎?

  東方廌接著說下去。「可是即便強姦罪的對象囊括進男性,這又能從根本上保護我們的被害者嗎?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那麼多強姦罪的受害者選擇沉默和自毀,因為他們將本該由加害者承擔的罪責都背到了自己身上。不是他們自願要這樣,而是我們,我們社會上每一個人的有色眼鏡和築起的心牆將他們推向絕路。我們不是惡人,但除了嘲笑侮辱,我們的善意有時候也會殺人。我們同情他們,將他們區別對待,小心翼翼的避開話題。每一個眼神都在告訴受害者,你和我們不一樣。」

  聽到這裡,童秀敏忍不住抽泣起來。余豐年攬著她的肩膀,第一次露出鐵漢柔情。

  「以法律來維護受害者的尊嚴,防止他們遭受二次加害至關重要!因為媒體過度報道和渲染,受害者的血淚輕而易舉變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在此呼籲將男性納入強姦罪對象的立法,同時杜絕媒體介入受到保護的司法案件!」此言一出,旁聽席裡的喧嘩聲此起彼伏。記者與媒體在司法系統中一直起的是一個監督報道作用,如果真像她所說的這樣一棍子打死,某種平衡將被打破。在場的媒體都為了自己的職能被否認而感到憤憤不平,只有魏晚一直坐在最後一排奮筆疾書,將她說的每一個字都速記下來。

  「強姦的本質就是身體傷害的一種形式,一種性質惡劣,情節嚴重的形式,無論男女。只有媒體先不將性侵害渲染的特例化,民眾才會慢慢接受性侵也只是一種身體傷害。與所謂貞操,人品,作風毫無關聯!而現今絕大多數媒體的本質在於譁眾取寵,挖出被害人的隱私,案子的細節公之於眾,除了寫一些標題醒目的文章,他們在取得司法正義的戰鬥中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一瞬間,東方廌簡直要成為現場媒體的公敵。那些筆下生花的記者已經用手中的筆電將她凌遲了無數次。但越是這樣,東方廌反而越是鬥志高昂,彷彿是個吸收恨意而成長的野獸。余盈盈的心境在東方廌擲地有聲的宣言中卻豁然開朗,她知道是自己說的那個故事讓東方廌有此感悟。也許這個女人真的能改變糟糕的現狀,也許不能。至少她讓她看到了希望。

  「被告賈懷,王青在侵害受害人的人身安全後,通過威逼的方式強迫我的當事人頂罪。浪費檢察院,公安,法庭的人力物力。並且嚴重傷害受害者章一諾與我當事人余盈盈的情感。犯罪情節嚴重,性質惡劣。正是因為他們的年歲尚輕,我懇請審判長從嚴處置。讓他們從根本上反省認識自己的錯誤。」

  丁長樂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教授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東方廌。這樣會發光的女人,連她一個女人都會心動。因為她的光和熱是以燃燒自己為代價,總帶著一種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

  最終合議庭宣判,被告賈懷犯故意傷害罪,猥褻罪,妨礙司法公正罪。數罪並罰,判處六年徒刑。從犯王青犯故意傷害罪,猥褻罪,判處四年有期徒刑。第一被告余盈盈,無罪釋放。

  這個結果幾乎與強姦罪的量刑標準無異,審判長最終選擇了從嚴處罰。

  余盈盈的父母在庭外千恩萬謝,東方廌連連擺手說不用。「等你的傷人官司打贏再一起多算筆獎金給我就行。」

  余豐年爽朗的大笑,似乎從心底裡出了一口濁氣。「哈哈哈哈。沒問題。您救了我寶貝女兒,這是您應得的。」

  他現在毫不掩飾自己對女兒妻子的愛意,用童秀敏的話來說,就好像回到了女兒剛出生那會子,膩歪的不行。

  丁長樂有些艷羨的看著余豐年胳肢窩裡夾著的小女孩。「盈盈,以後不管你去哪,好好做人。不要辜負你父母的期望。」

  「姐姐你好老套。」余盈盈嘴裡說著嫌棄,卻上前擁抱了她。上次在校園裡如果不是丁長樂拉住保安,父親恐怕少不得要進醫院。「之前對你不禮貌,對不起。」

  她貼在丁長樂耳邊小聲說:「長樂姐姐,不用和天才去比,你有你的特別。」余盈盈放開她,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看著她。今後,丁長樂繼續跟在東方廌身邊,壓力一定不會小,但她相信這個小姐姐的執著和善良會為她留住一片天地。

  「謝謝……」丁長樂還想再多說兩句,身側突然伸出一隻「魔爪」摟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往後一帶,她站不穩,慣性的依偎在來人懷裡。

  魏晚不知道從哪躥出來,左手右手一邊一個摟住了東方和長樂。「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走也不叫我。」

  他今天穿了一件粉色衛衣,背著一個韓款的雙肩包,看上去像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一樣,簡直要嫩上天。東方廌斜眼盯著他擱在肩頭的手。「狗爪子不想要了?」

  「哎呀。剛幫了你這麼大忙還這麼凶!還是我們小樂樂好。」魏晚表情誇張的縮回東方廌肩上的手,兩隻手都搭在丁長樂肩上,在尋求同盟。

  丁長樂有些扭捏的擺動了一下肩膀,甩開他的手。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也寵物過敏。」

  丁長樂這是拐著彎幫東方廌罵他,還一臉真誠帶著微微的臉紅,讓他無法回嘴。「近墨者黑啊!長樂才跟你多久,就學會暗箭傷人了。」

  東方廌被他那啞巴吃黃連的樣子逗的大笑。也知道他今天整的跟公孔雀開屏似的,就是奔著長樂來的。「誰讓你想策反我的小跟班。看你們都立了大功的份上,走,請你們吃飯。」

  東方廌準備和余盈盈告別,這才注意到余盈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章一諾叫到一邊說話去了。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但她看見余盈盈低頭臉紅,嘴角含笑,露出少女所特有的羞怯。年輕真好啊……

  「老闆,你到底怎麼讓王青和賈懷在庭上說實話的啊?」丁長樂在飯桌上虛心請教。

  「你叫我老闆怎麼感覺怪怪的,好像我是個做生意的暴發戶一樣。換一個。」東方廌咬著叉子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叫總裁,比較高級。」

  「……」

  「你別理她。叫她師姐吧。你們不都是烏蘇政法大學畢業的嗎?還都是法學院的,嫡親師姐。」魏晚無意漏了一句,東方廌卻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法學院,13屆的研究生?」

  「嗯。」丁長樂以為她還會問到唐既白是不是她的老師,沒想到東方廌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她的問題。「我只是讓魏晚給他們去普了下法。」

  接著就是魏晚繪聲繪色講自己如何化身為正義使者,把賈懷說的一愣一愣的。

  「那章一諾呢?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替盈盈作證?」

  「我和賈懷說那些話的時候,章一諾就在廁所隔間裡。他只要稍微有點思考能力,就會明白事實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你們都算好的!」丁長樂原以為東方廌只是有膽魄,沒想到她還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

  「阿諾一開始作證說他有痛覺,我就猜想他當晚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我並不確定他聽到真相就一定會站出來。也算余盈盈那傻孩子有福報,我剛收到中心醫院那邊的消息,阿諾奶奶的手術很成功。」

  「你們都為盈盈的案子立了大功。只有我什麼都沒做。」丁長樂自我檢討。

  「小樂樂學壞了,這是在討表揚。」魏晚作出一副我懂你的奸笑。

  「欸?我沒有。」丁長樂馬上擺手否認。

  「別妄自菲薄。多虧了你及時趕到制止余豐年的衝動,才沒有釀成大禍。」東方廌給予了她肯定,魏晚朝丁長樂眨了眨眼。

  「之後余豐年的傷人案開庭,那個打人的保安會不會被處罰?」

  「不會。我國憲法規定每個公民都有義務去制止懲治犯罪,在追捕犯人的過程中造成的傷害,不應追究刑事責任。」東方廌想也沒想的回答道。

  「哦。」

  東方廌說完,電光火石之間好像想到了什麼。切牛排的叉子慢了下來,她緩緩抬眼直愣愣的盯住魏晚,片刻後,眼裡突然迸發出駭人的光芒。「魏晚!我想到了!」

  她扔下的刀叉撞到瓷盤上發出清脆的叮噹響,幽靜的西餐廳裡其他顧客都朝她們投來責怪的目光。

  魏晚趕緊拿起餐巾擋住自己的臉。「我的姑奶奶喲。你又發什麼神經?」

  「我想到幫我哥翻案的辦法了!」魏晚聞言完全怔住,東方廌一把扯掉他遮住臉的餐巾揚到了空中。紅色的餐巾就像一方宣告比賽開始的發令手帕,飄過了丁長樂的雙眼。

《不知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