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念之善(九)

  丁長樂聽到門外敲門聲時,以為是隔壁徐大媽落了東西。老式的房子都沒有貓眼,她徑直打開了門。

  看到魏晚後,丁長樂下意識想關門,卻被他一隻手撐住。「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不是很方便。改日吧。」說著又想去關門。沒想到看上去瘦弱的魏晚手臂這麼有力,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氣,門依然是紋絲不動。

  「不准……你……欺負樂樂!」一個大黑影撲上來抱住魏晚的胳膊就咬。魏晚吃痛放開了撐著門的手,但那個黑影還是不肯鬆口。

  「長安長安。鬆開!他是姐姐的朋友,不是壞人。」丁長樂抱住弟弟的頭,又是輕撫又是耳語,他才漸漸放鬆下來,彷彿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晚的手臂上已經留下一個帶血的牙印,他皺眉看著坐在地上的大男孩。這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他不僅是傻,還有很強的攻擊性。

  丁長樂語氣不佳。「既然你都看到了,進來吧。我幫你上點藥。」

  丁長樂去房裡拿藥,魏晚和丁長安大眼瞪小眼坐在客廳的一張小圓桌兩端。「不打不相識,你好,我是魏晚。」

  「哼。」丁長安冷哼一聲,撇過頭去玩手邊的一個木棍子。

  丁長安看上去和長樂同歲,長得濃眉大眼,一派正氣,和丁長樂身上的氣質很像。但是因為智力缺陷,他的目光裡透著呆滯,行為也不似常人。

  魏晚眼睛四處打轉,打量著這個破舊卻溫馨的小家。客廳牆壁上掛著一個玻璃大相框,下面壓著很多小照片。有丁長樂和丁長安的合照,有丁長樂和父母的合照,還有兩姐弟小時候的黑白照片。相框擺的滿滿當當,邊角有一張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唐既白的照片,拍攝於他的臥室。他坐在飄窗上看書,白色的窗簾遮住了他大半個身子,只露出一個修長的剪影。角落裡有一隻大熊玩偶躺在一邊。照片的拍攝者是東方廌,拍攝於三年前。

  魏晚記得東方廌曾經把這張照片貼在社交網絡上,看樣子應該是丁長樂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的。她那時候就知道東方廌了嗎?

  丁長樂提著醫藥箱回來坐到他面前,沒好氣的扯過他受傷的手。「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我跟蹤你來的。」魏晚感覺到壓在手臂上的棉簽更用力了些,倒抽了一口涼氣。「長樂,輕點輕點。你說會不會留疤呀?」

  丁長樂翻了個白眼,沒見過男人這麼怕痛的,一點點小傷口而已,擱她身上連藥都懶得上。他還擔心會不會留疤。

  「你跟著我幹什麼?」

  魏晚正色道,「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丁長樂像復讀機一樣把問題拋回來。

  「談談你和唐既白,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丁長樂沉默的在他手臂上滾動著棉簽,碘酒已經乾透,棉花捲起了毛絮。「你知道了什麼?」

  她也是個不會撒謊的人,那麼明顯的逃避著問題。「我想聽你自己親口說。你和唐既白是不是師生戀?」

  丁長樂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露出一個沒緩衝過來的表情。「啊?」

  這種驚詫落在魏晚眼裡成了秘密被揭穿的訝異。他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你是唐既白的女朋友,為什麼要千方百計混到東方身邊?你想對她做什麼?啊!我們認識是不是也是你設計好的?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東方。我喜歡的人也不行!」

  「等等等等。誰告訴你我是唐教授的女朋友了?」丁長樂打斷魏晚連環炮一樣一驚一乍的質問。

  「不是嗎?」

  「我倒希望是,可是他眼裡心裡只容得下師姐一個人。」丁長樂無不苦澀的回答。

  「可是你們學校的人都說你是他最喜歡的學生。」魏晚手指點了點牆壁上唐既白的照片。

  「只是學生而已。」丁長樂無奈。當年唐既白是法學院的男神。儘管法學院一向是精英輩出的地方,但學法的人言辭犀利,喜歡一爭高下,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所以像唐既白這種紳士溫柔的款就格外受女孩子歡迎。這樣的照片宿舍裡的女孩子人手一張。

  當然懵懂的愛慕肯定是有的,但那更像一種敬仰。就像她敬仰東方廌一樣。

  「就這樣?」魏晚覺得難以置信。「那為什麼我們苦勸他翻案都沒有用,你一去他馬上就轉變心意了?」

  「……」丁長樂不能說出真實原因,這是她和唐既白之間的秘密。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理由搪塞,支吾著回答:「真的和我沒關係,可能他自己想通了吧?那是我第一次去探望唐教授,就只是告訴他師姐為了這事哭的眼睛都腫了。他那麼疼師姐,也許是這些話觸動了他。」

  魏晚的臉色一下子轉陰為晴。「我就說我看人不會看走眼嘛。唐既白那小子原來吃苦肉計這一套。早知道我就在探監室裡大哭一頓,也省了這麼多事。」

  「換作是你,眼睛哭瞎了估計也沒用。」丁長樂揶揄他。「既然來了,吃頓飯再走吧。今天是我們生日,長安他好久沒有見過新朋友了。」

  丁長樂繫上圍裙,把桌上剛買的菜提進廚房。魏晚很不好意思,這又是跟蹤又是登門興師問罪,攪得人家兩姐弟生日都不開心,鬧了半天是自己想多了。

  等丁長樂從廚房裡一頓忙活出來,魏晚卻不見了人影。「長安,剛剛那個人呢?」

  「走……走了。」丁長安磕磕絆絆的說出一句話。

  話音未落,魏晚一手拿著一個香蕉味的紙杯蛋糕用背頂開了虛掩著的門。

  「你在幹什麼?」

  「生日沒有蛋糕怎麼行,剛從一樓小孩那搶來的。」剛剛魏晚下樓用一包煙跟孩子他爸換了兩個小蛋糕,現在還可以聽到樓下孩子尖銳的哭聲。

  「……你可真行!小孩子的東西都搶。」

  「沒準備禮物,聊表心意。」魏晚沒羞沒臊把兩個蛋糕分別放在丁長安和丁長樂面前。

  丁長樂配合地翻了兩根小蠟燭出來插在蛋糕上,點蠟燭的時候魏晚順口問了句:「今年是你們多少歲生日?23還是24?」

  「27。」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看到魏晚驚訝的表情,丁長樂解釋道。「讀書晚了幾年。」

  「這不是重點。你這張臉,簡直是詐騙!」丁長樂的氣質實在小白兔,配上那嬰兒肥的娃娃臉,說是高中生也有人信,沒想到比東方廌還長了一歲。遙想東方廌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氣場壓人,同齡人見著都要叫聲姐。丁長樂就是快奔三了,還是讓人當作小妹妹,不由得就生出照顧憐惜之意。作為女人,東方廌真是輸在起跑線上。

  桌上擺了一條全魚,丁長樂將魚頭旁邊最嫩的一片夾到弟弟碗裡。「多吃點。你最喜歡的。祝我們家長安年年有餘,歲歲長安。」

  長安傻乎乎的笑,筷子拿得顫顫巍巍的,很吃力才夾起魚眼睛給丁長樂。「魚眼睛……聰明……」他雖然智力受到嚴重損傷,卻沒忘記姐姐的喜好。

  兩姐弟從小就喜歡吃魚,但是現在也只有生日和過年的時候才買得起一條魚。

  吃過飯,魏晚主動請纓幫忙洗碗。話題自然而然就引到了長安身上。

  「弟弟的病是怎麼回事?我有相熟的腦神經科醫生,需不需要介紹一下?」

  「不用了。是鉛中毒。智力永久損壞,腎臟功能也在慢慢衰竭,只有每週做透析換血維持著……」

  「抱歉。」透析費用昂貴,又是個長久耗著的病。難怪她日子過的這麼拮据,但更讓人絕望的是,這病沒得治。只是早一天和晚一天的事,等腎功能完全衰竭,也就結束了。

  這種無望的努力,往往被稱作徒勞。可是血濃於水的同胞兄弟,又豈能以得失來計較。

  「還是那句話。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開口。」

  丁長樂含義不明的笑笑,並沒有真的把他的話放心裡去。多少人隨口說著客套話,要是都當真,只會把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真羨慕東方師姐有你這樣的朋友。」

  「你,也是我的朋友。」

《不知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