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宓自殺在醫院搶救回來。這個新聞把已經口水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案子推向了輿論巔峰。一時間社交平台上的各種大v,營銷號,專家公知混戰成一團。出於何種目的不得而知,反正圈粉,打賞一樣不少,賺的盆滿缽滿。但言論並沒有像東方廌所以為的那樣在反省深思,反而對周宓進行了更嚴重的群嘲。
「不愧是演員,喜歡給自己加戲。不過演戲也不演全套。」
「快點下去陪老公孩子也算是種解脫了。」
「再炒深情人妻的人設我會吐的。」
高台長津津有味的讀著頭條文章下的熱門評論。現在的態勢倒是一點都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翻轉過一次的人設再想反轉就很難了。無論如何都會給人留下強行洗白的印象。做媒體的太懂這些套路了
「高台長,有你的信。」人事何姐敲門捎進來一封信。
這年頭還有人寫掛號信?高台長奇怪的拆開信封,一張素白的紙片從裡面飄落出來,他撿起看清後,眉頭皺在了一起。這張紙上只有幾個打印出來的黑體字。「一個都不能少。」
收到同樣紙條的還有幾家媒體的領導,奇怪的是,只是小組長的秦楊也收到了,但他只是看過後就隨手丟進了垃圾桶。到底是誰在故弄玄虛?也許只是那邊走投無路的下作手段吧。
東方廌捧著一束向日葵去探望周宓,在醫院走廊上遇到了剛剛從病房出來的唐既白。忙於工作又刻意避忌的兩人已經半個月沒有見過一面了。
「周小姐剛睡下。」唐既白告訴她。
「她知道你是害她現在躺在醫院的人之一嗎?」東方廌因為心中有氣,說話敵意頗重。依著她的性子,生氣的時候,越是生疏的人面前越是表現的冷靜自制,反而看到親近的人就會豎起全身的刺,恨不得扎人一個血淋淋的來讓對方瞭解她的憤怒。
「……」打小一塊長大的唐既白又怎麼不明白自己的妹妹呢。他一把拉過東方廌。「跟我來。」
唐既白把她拉進一家咖啡店。「麻煩一杯超大份的水果抹茶刨冰,一杯拿鐵。謝謝。」
等泛著絲絲寒氣的冰淇凌盛在超大透明玻璃矮腳杯裡被端上桌的時候,東方廌的臉色已經緩和許多。
待到整碗冰淇淋被她一個人吃光後,唐既白拿紙巾擦掉她嘴邊蹭到的甜膩奶油。「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對不起。」東方廌垂眸。她憤怒的時候喜歡吃甜食或者冰飲,極冷的感覺可以讓她頭腦保持清醒,而甜味可以讓她暫時忘記煩惱。「我知道你做的沒錯。各為其主,站在專業的角度上說,你做的很棒。」
「但是你還是失控了。」
「周宓自殺的時候我在現場。當時我的手上全是她的血。」東方廌盯著自己的手掌心,彷彿還可以感受到那炙熱的溫度。「哥,那是血淋淋的一條命啊。而且她不是別人,是我的當事人。我眼睜睜看著我的當事人被一群自以為是的人逼死。
「這個官司,不對,應該說這個案子。根本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因為由始至終當事人都沒打算把它放到法庭上去裁決。輿論審判的下場就是如此,說實話,我並不意外。」
「周宓是用了一些手段,我很清楚。剛開始我還很鄙視那些被她耍的團團轉的粉絲。但周宓自殺的事讓我看清楚,那些口口聲聲說誓死維護你的和背後捅你刀子捅的最凶的都是同一批人。一邊是盲目而廉價的同情,自以為正確且正義,實際上只是「誰弱誰有理」的代表。一邊是對受害者的苛責冷血,要公道就不能要賠償,否則就是道德淪喪的謬論。這是什麼狗世道?」東方廌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唐既白耐心的聽她傾訴,聽完才緩緩開口。「小廌,我一直覺得醫生和律師本質上是有相似之處的。醫生用醫術救人,而律師用律法救人。但你想拯救這個人或者說大點,拯救這個社會,只能在法庭上。只有那裡才是我們的戰場,我們才能光明正大拿起劍。」
唐既白的話讓東方廌眼中閃出一道光。
「你一定有想法了是不是?」
「我是有些初步的想法,也許會讓你和魏晚都陷入兩難。」東方廌一貫不是個太考慮別人感受的人,但是這兩個人不一樣。
「會是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嗎?」
「絕對不是。相反,我會像你說的,把所有問題交給法律去定奪。」
唐既白想他大概明白東方廌要做什麼了。「我說過,你想做的,只要是對的事情我永遠支持你。不用擔心我。至於魏晚,我想他應該也和你說過同樣的話。」
永遠支持你,這句話說來容易做來難。哪怕她要做的事會被所有人反對,哪怕她要做的事會間接傷害到他們,他們也義無反顧的支持他。這樣的感情早就超越友情和愛情,是東方廌一輩子最珍惜的東西。「謝謝哥。」
醫院病房裡,周宓聽完她的提議沉默良久。這是東方廌意料之中的事,因為如果按照她的想法來做,最終很可能是一個雙輸的局面。
「就按你說的做。」周宓思考了一會後,答應的很堅決,沒有讓她再費多餘的口舌,這倒讓東方廌刮目相看了一回。其實除了裝柔弱的那一面,周宓也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
錢嘛,有的話是極好的。即便沒有,讓作惡之人付出代價也是好的。
先接到法院傳票的是第三人民醫院。吳質萬萬沒想到周宓真的會將他們訴之公堂。她要的是錢,兩千萬這個賠償額在法院上根本不可能實現。而之前唐既白一系列的公關策略已經讓醫院保住了招牌,他想不通對方這玩的是哪出?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一定要弄得魚死網破嗎?
等吳質讀完起訴的罪名後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女人太毒了。她發起的刑事自訴附帶民事賠償,賠償金額倒是合理,各項補償金共計92萬餘元,但起訴的罪名竟然是不作為故意殺人罪。這代表吳質作為醫院的法人代表,一旦罪名成立,隨時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一個即將退休的老幹部面臨身陷囹圄的處境無異於是滅頂之災。而唐既白在此時卻以避嫌為由提出退出案件,馬天競又在國外出差,只能派出獨子馬則安接手。
馬則安知道對手是東方廌,屁顛屁顛就接手了案子。他之前苦追東方廌大半年之久,直到現在東方廌或許還叫不全他的名字。如果這個案子勝了,他可以趁機立威,讓她記住他。就算敗了,他也可以說是自己有心放水讓她,也能保存顏面。總之進退自如,所以他毫無心理負擔的接手了此案。沒想到第一次開庭就被東方廌打得招架不住。
第一堂,周宓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出庭。東方廌孤身作戰,主動出擊,不給對方以喘息。「不作為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有三:第一,行為人負有積極行為的義務。很明顯第三人民醫院對患者有法律明文規定的救助義務。但卻在接警電話中,以路途遙遠拒絕出車。從通話記錄表明,我當事人周宓家的鐘點工阿姨用了十三分鐘的時間解釋情況,並出動我當事人的名人身份才成功說服對方出車。這十三分鐘可是至關重要的救命時間!」
「十三分鐘時間裡,介紹患者的基本情況和說明家庭住址是必要程序,並不能算延誤。也就談不上耽誤救命時間了。」
「如果辯方律師仔細聽過錄音就該知道,我說的十三分鐘是在醫院急救中心拒絕出車後阿姨為了說服對方所用的時長。」
「……」被告席上的吳質埋怨的看了一眼馬則安。這毛頭小子究竟有沒有好好研究過案子資料?
「構成要件第二點,行為人有履行特定義務的實際可能性而未履行。第三人民醫院在出車後,先是因為接線員的地址記錄不清而走錯路。後因為救護車故障而在路途上耽誤了兩個小時之久。大家看這幅地圖,a點和b點分別代表三醫院和周家別墅。從三醫院到受害者家裡的路程以正常速度行駛,20分鐘以內足以到達。」
「天災人禍都是無法預計的事情,接線員的馬虎潦草也只是個人行為。醫院並非無作為,而是不可抗力的意外造成結果偏差。這不滿足不作為犯罪的第二點構成要件。」馬則安毫不猶豫的一腳踏進了東方廌布好的陷阱。
東方廌嘴角有得意的微笑,就差沒把「蠢貨」二字刻在他臉上。「請審判長和辯方律師打開由第三人民醫院出具的《林培賢醫療事故聯合調查結果》第7頁第2段,那份文件裡清晰表述:『原應於年中進行年檢的五台救護車均未有檢修痕跡』。換句話說,這場災難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這輛救護車如果做了正常的檢修就不會出現半路拋錨的意外,更不會延誤我受害者的黃金救助時間。這是件『本可以』的事情。」
東方廌氣都不喘一口接著說道,「不作為犯罪第三構成要件:行為人未履行特定義務的不作為行為導致危害結果的發生,即不作為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有因果關係。受害人林培賢先生的死亡是既定事實,而醫院的不作為行為與這個結果有著直接的因果關係。」
「我想提醒審判長和在座各位一句,林培賢的死亡直接責任人是羅小竺。即便沒有醫院這一環,林培賢先生也會死亡。醫院與他的死亡並不是直接關係,更不需要負主要責任。」
「無恥!無恥且愚蠢。」東方廌適時的表達出自己的憤怒,更多的當然是做給旁觀人看的。「法律上有不純正不作為犯一說。羅小竺只是造成林先生重傷,而因為救治不及時導致受害者死亡的直接關係人就是第三人民醫院急救中心。這裡是由中心醫院出具的屍檢報告,報告顯示林先生的死因是失血過多。但凡三醫院的救護車早到一時半刻都有可能扭轉這一結果!反過來想想,如果第三人民醫院今天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未來繼續這樣偷奸耍滑,還有多少命懸一刻的生命會失去活下來的希望!」
馬則安被問的啞口無言,在法庭上節節敗退。整個過程裡,吳質一直在掏西裝口袋裡的方巾擦汗。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晚年牢獄生活。
第一堂結束,吳質的心態已經崩了。他將馬則安拽到一邊。「案子已經開庭,我們還有沒有讓她們放棄起訴,和解的餘地?」
「有辦法的。法律中有刑事和解制度。由法院指派的調停人出面,只要對方接受我們提出的和解條件,就可以撤訴。」馬則安瞥了一眼法庭門口意氣風發接受採訪的東方廌,越發覺得棘手。案子和人都是。
「那我們就和解吧!什麼條件都好談。她要的賠償金,我賠雙倍!醫院拿不出,我私人掏!」吳質現在只想破財免災。
如果真的能達成和解,馬則安自然歡喜。又不算輸了官司,又可以說自己賣了東方廌一個人情。面子裡子都過得去。
東方廌在徵得周宓的同意後,接受調解。在人民調解委員會的調解員主持,人民法院派出的監督員監督下,雙方達成經濟賠償和解協議,放棄追究刑事責任。最終,第三人民醫院賠償受害者共計兩百萬整的死亡賠償金。另在周宓要求下,醫院需再投入三百萬進上次成立的急救中心專項基金,基金以林先生的名字命名,改名為培賢基金。
達成協議後,吳質終於長舒出一口氣。筋疲力盡的他決定提早退休,一回去就遞內退申請,以免再生變故。馬則安卻是得意洋洋,追在東方廌屁股後面一個勁誇耀自己從中周旋,最終達到雙贏的辛勞。「東方小姐,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是不是該和我吃頓飯,聊表感謝?」
「要謝也謝我哥。謝你作甚?」
「這和你哥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是唐既白主張的一系列主動承認錯誤,積極回饋社會的措施。周宓豈肯如此輕易的放過醫院。這也算善有善報,無意中種下的善因,如今結出了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