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檢察官的生涯中,東方廌學會一件事:查案是個搜集拼圖的過程,證據就是一片片零散的拼圖,只有足夠多的碎片才可以拼湊出整個真相。
如果反過來先預設一個真相,再去尋找合適的拼圖,會很容易造成冤假錯案。但現在周宓的案子迫在眉睫,她只能先預設一種可能性,再去證實證偽。而這個可能性就是:周宓家孩子的綁架案,媒體是提前知情的。烏蘇電視台是第一家,但不一定是唯一的一家。至於媒體在這其中扮演的究竟是一個知情不報的旁觀者?還是更加惡劣的策劃者?這需要更多的證據去證實。
而首先的切入點就是秦楊這個人。東方廌問過周宓,她仔細回憶後仍然想不起來自己過去的人生和此人有過什麼交集?「至多是參加過他們台的節目。但是工作人員太多了,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倒是記得有個叫alex的年輕小記者很活躍,長得也挺精緻,跟韓國男團成員一樣,喜歡講笑話,把全場的小姑娘逗得都很開心。」
「……」東方廌想到魏晚那張討打的臉,扶額擺手。「獻醜了。」
周宓不知道東方廌和魏晚的交情,一臉莫名其妙。
除了直接從周宓身上獲取新聞,還有一個人嫌疑更大。東方廌摁了個電話。「長樂,你現在就去查查烏蘇電視台娛樂組組長秦楊和羅小竺有什麼關聯沒有?從小到大,事無鉅細。」
丁長樂有些頭疼。秦楊的資料她拜託魏晚就可以從電視台拿到,但是羅小竺的資料該去哪找?東方廌要的可不是名字年齡家庭住址這種基礎信息,她最好連羅小竺隔壁家的貓叫什麼都要弄清楚。
魏晚給她出了一個主意,讓她去市人才檔案管理中心找找。他們當初應屆畢業時,都要把資料寄到檔案中心去統一保管的。一般工作後檔案會調去單位,但周宓顯然不會去調她的檔案,檔案應該還是存在人才中心。
調檔又頗費了一番周折。最終的結論卻是沒有羅小竺的檔案。
這只有一種情況,就是羅小竺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當初羅小竺應聘周宓助理時,說自己是全日制大學畢業生。看來是說了謊。
毫無頭緒的丁長樂向唐既白求助。「唐教授,除了去監獄直接問羅小竺,我還有什麼辦法找出這兩人之間的聯繫呢?」
電話那頭沉吟了一陣。「烏蘇是發達城市,我們這一代的當地人中學沒畢業就輟學的並不多見。你可以去她的中學問問情況。你現在在哪?我陪你一起去吧。沒車東奔西跑也不方便。」
「啊……」丁長樂覺得東方廌未必願意其他人瞭解案子內情,但轉念一想以唐既白與師姐的關係,也沒什麼可瞞的。「好吧。我現在在銀杏路……」
學校的領導得知他們是為了羅小竺而來,都不樂意接待。畢竟學校出了個殺人犯校友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他們又不是警察,學校更是沒有義務配合調查。兩人差點就要無功而返,在校門口被一個三十來歲的女教師攔住。
女教師神神秘秘把他們拉到一邊。「你們是周宓的代表律師?」
丁長樂本來想說只是助理,唐既白卻搶先一步給了肯定回答。「是。」
「太好了。那如果我給你們提供消息,你們能幫我要來一張周宓的簽名照嗎?」女教師眼裡發光,露出迫切的眼神。
「……」丁長樂沒想到教師團隊裡也有追星的風氣。「這倒是不難。您是知道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當年我就是羅小竺的班主任。那時候我剛從師範畢業,青春正好……」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語文老師,丁長樂趕緊打斷她的抒情。「那當年羅小竺為什麼會輟學?」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所謂的『愛情』。別看羅小竺這個女孩子平時小小個子,軟軟糯糯的,當初為了早戀處分這事操/起凳子打了教導主任,那股狠勁我親眼見著,所以後來聽說她殺了人,我也不是很意外。三歲看八十,很多事早就有預兆。總之因為早戀還打老師,她被學校開除了。這孩子真的傻。她是為愛生為愛死,殊不知對方卻視她為毒瘤。事發後那個男孩在教導主任辦公室又是哭又是求,把所有錯都推給她。最後只有她一個人被開除了,那個男孩只是留校察看。」
「您還記得那個男孩叫什麼名字嗎?」
「不太記得了。是比羅小竺要高一年級的孩子,當時都高三了。後來沒多久還是轉學了。哦。好像是姓秦……」
丁長樂和唐既白對視一眼,眼中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太好了!難怪秦楊的簡歷上中學和羅小竺並不是同一所學校,原來是轉學了,加上受過處分刻意隱瞞,才讓他們差點錯過這個重要信息。
丁長樂馬上打電話給東方廌報告。東方廌是在監獄門口接到她的電話的,案子馬上要開庭,如果再沒有進展,她已經準備正面強攻。現在看來,她賭對了。
羅小竺看上去比之前庭審的時候胖了不少,也許是因為死刑已定,她反而心安理得的等著那一天到來。她原諒了自己,但是旁的人卻沒有讓她好過。羅小竺臉上還有未曾消退的淤青。
「有人打你?我聽說牢裡的罪犯最恨對未成年的孩子下手的人渣。其實也挺可笑的,犯罪就是犯罪,哪裡還有高低貴賤之分?你說是不是?」
羅小竺別過頭去。「我自己摔得。」
「你和以前一樣,什麼事總喜歡自己扛著。」東方廌話中頗有深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羅小竺眼中有迷惑也有一絲隱隱的擔憂,她在擔憂什麼?
東方廌單刀直入。「秦楊是你的誰?」
「我們不……他是我男朋友。」羅小竺下意識想否認,但想到她既然如此篤定來這裡質問自己,一定是有所斬獲。隱瞞只會弄巧成拙。
「哦?男朋友?是你自己這麼以為還是他也承認?」
東方廌的話對她而言是一種侮辱,羅小竺眼中有慍怒。「當然是我們互相承認!我們從中學就在一起了。」
「從中學到現在這麼多年一直在一起?」東方廌將『一直』二字咬的很重。「可我聽說他是名牌大學畢業,而你連高中都沒讀完。」
東方廌的話戳中了羅小竺的痛處。「我們中間是分開了幾年,但是他大學畢業一回來烏蘇工作就馬上來找我了。」
「你說你們是情侶關係,為什麼從來沒有對外公開過。你有什麼證據說你們是情侶關係?」
東方廌懷疑的語氣讓羅小竺激動起來。「我們一起約會吃飯,看電影,上/床,這還不算情侶嗎!他沒有公開是為了我好,我是周宓的私人助理,如果周宓知道我有一個做傳媒的男朋友,一定會開除我的。」
「真是個傻孩子……」如果不是隔著一扇玻璃,她都想摸摸這孩子的頭。陷入愛情的女孩子果然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們早戀被抓,只有你一個人被開除,並不是因為他走運,而是他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了你一個人頭上?」
「不會的。阿楊不會這麼對我的!他沒有被開除只是因為他成績好,學校舍不得。」
「是嗎?那他回烏蘇一年多,為什麼直到你當上了周宓的助理,他才開始接近你?」
「因為……因為他不知道我在哪裡。」羅小竺越說越沒有底氣,雙手都插進了頭髮中。真的是這樣嗎?周宓才是真正發光體,而她只是站在她旁邊借助了一點她的光源,才讓秦楊看到了她?
看情緒煽的差不多,東方廌才問出最關鍵的那個問題。「是不是秦楊慫恿你,幫助你策劃這個綁架案?而他則躲在暗處坐收漁翁之利。」
「不是的。真的不是……是我自己嫉妒周宓,我太嫉妒她了。」說到後面,羅小竺大哭起來,情緒失控。獄警提前結束了探望。
東方廌眉頭緊皺,羅小竺的反應不像在說謊。也許秦楊真的沒有參與策劃這件事?但如果說秦楊和此事毫無關聯,打死她也不信。總之確認了秦楊與羅小竺的情侶關係,在庭上是十分有利的證據。她不信從秦楊那裡打不開缺口。
這次起訴,東方廌並沒有按照周宓的要求起訴十餘家媒體。只是挑重點,選了三家:烏蘇電視台,烏蘇日報,烏蘇新聞網。因為目標一旦太散,定罪的難度就會變大。而它們三家已經代表了烏蘇的電視,紙媒,和網絡媒體三大巨頭。拿下它們就足矣。
東方廌本以為馬天競此次一定會親自出馬,不知他是太過狂妄自大,還是壓根不看重這場官司。天競律師事務所派出的竟然還是那個草包馬則安。
原以為勝券在握,然而開庭後馬則安卻給了她重重一擊。準確來說這一擊來自於羅小竺,她冷靜而又堅決的在庭上否認了自己和秦楊之間的情侶關係,並聲稱東方廌在探監時誘導威逼她做假證。
東方廌拿不出證據證明羅小竺和秦楊在高中畢業後還有接觸,因為他們所有的往來都是十分私密的。同樣羅小竺也無法證明東方廌真的威逼過她,但在馬則安咄咄逼人的要求下,法庭還是給東方廌下了禁止令,禁止她和她的團隊再去探望羅小竺。除了法庭上的公開詢問外,她們不得私下再有接觸。
第一庭結束後,東方廌在辦公室大發雷霆。
羅小竺突然反水一定是那邊的人用了手段,但那邊的人又怎麼會知道他們查出了羅小竺和秦楊的關係從而提前下手呢?
「除了給我報告,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在查這件事?」
「只有alex和唐教授知道。」丁長樂低著頭不敢直視她。
魏晚是烏蘇電視台的員工,唐既白是天競事務所的員工。他們都有可能出賣她,但是也都不可能……
東方廌抬頭直直的盯著面前畏畏縮縮的小師妹。「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