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睡了一夜，起來的時候還是兩隻熊貓眼。東方廌揉著眼睛走到客廳的時候，唐既白剛剛除下身上的圍裙。
飯桌上有一碗小米粥和兩個雞蛋。唐既白像沒事人一樣招呼她過來吃早餐，東方廌站著沒動。
「對不起，昨晚喝醉了才會報錯地址。」他伸手過去將她拉到飯桌前。「你待會不是還有個庭要上嗎？先吃早餐。」
東方廌恨透了這種打一巴掌給兩棗的相處模式。她手一揮打開了他的手。徑直走到桌前，把桌上的粥倒進洗手池裡。「我厭了。」
「我以前總想你是有什麼苦衷，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假裝不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那就請你不要來隔三岔五來對我好，讓我對你心存幻想，這樣也顯得你特別……賤。」東方廌的手緊緊扣在不銹鋼的洗手池上，她聽見身後傳來他的輕笑。
「讓你誤會了對不起，我只是想做好一個……哥哥。」
呵。哥哥。東方廌彷彿無法忍受一般閉上眼睛，這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話。「我不需要，請你離開我的家。」
有一瞬間，東方廌記憶閃回到小時候，小小的東方廌拉住他的手說，「這是我們的家。」
他早就知道，這不是他的家。只是聽她親口說出來，更痛一點。
身後傳來門輕輕合上的聲音，東方廌不忍心的回了頭，卻被一扇門阻斷了視線。他將唯一值得回首的記憶關在了門內。
再見到唐既白已經是在法庭上，還未到開庭時間，他正站在辯方律師桌後梳理文件。他這個級別的律師一般都有配至少一個助理。這次丁長樂初出茅廬，東方廌都調了前台姐姐來給她做助理，但唐既白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顯得有些孤清。
雖然用不著上庭，東方廌還是早早過來，坐定在旁聽席上，一副大戰在即的表情。
沒過多久，魏晚戴著口罩鬼鬼祟祟的坐到她身邊，東方廌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做賊做到法庭上來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幫哪邊都不好，就假裝我今天沒來。」魏晚把衛衣帽子罩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就差沒把此地無銀三百兩幾個字掛身上。
秦九兒在開庭前兩分鐘才到場，就跟大明星似的左擁右護，比周宓當初的架子還大。甫一露面，她就感受到周圍兩道熱烈的目光射在她身上，一道來自原告席，一道來自旁聽席。
秦九兒不但不覺得如芒在背，反而很享受這樣挑釁的目光。
以前曾有一個前輩告訴她，越多人看著你，就代表越成功。不管他們讚揚你還是唾罵你，愛你還是恨你。
在這個浮華場裡，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就連全副武裝的魏晚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敵意從東方廌眼裡流出來，自從秦九兒露面，她全身刺都豎了起來。
如果用一頭狼來形容東方廌，你現在已經可以看到她露出的獠牙。
「什麼仇什麼怨？」魏晚打了個寒顫，屁股默默蹭開了一個位置。
「旁聽席那個戴帽子的男生把口罩帽子摘下來。」法官一落座就注意到這個打扮怪異的聽眾。
因為法官的話，所有人都齊刷刷回頭看向他。這個最不想被發現的人。
魏晚尷尬的摘下口罩，笑呵呵的朝著丁長樂揮了揮小手。
丁長樂無語的遮住了自己的視線，假裝不認識他。這個人怎麼總知道如何丟臉丟到姥姥家，並不著聲色的把她拉下水。
「怎麼是她？」東方廌看到法官第一眼就心中犯嘀咕。這次的法官這麼巧又是吳雁。
從上次的判決結果來看，這個法官應該不屬於馬天競陣營的人。她且放寬心，隨機應變。
「經我方對比，人間四月原作《不知情歸何處》與秦九兒作品《意難忘》在劇情主線，人物設定還有原作者獨創性的文字風格上存在超過『巧合』解釋範圍的雷同。鑒於《不知》創作時間早於《意》兩個月，故認定《意》涉嫌抄襲《不知》。我在此代表人間四月起訴秦九兒侵犯其著作權。要求秦九兒停止侵害，所出版書籍即刻停止銷售，根據本書改編電視劇不予播出。並公開道歉，賠償原告精神損失，身體傷害賠償共五十萬元整。」
丁長樂口條清晰的陳述了原告要求。儘管第一次獨立擔當辯護律師，內心忐忑難安，但她在東方廌身邊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氣場，不管內心多麼害怕，表現的都游刃有餘。
魏晚無聲的拍了拍掌，神氣噠噠的跟左邊的陌生大媽說：「我女朋友。」收到大媽白眼一枚。
庭上，丁長樂將自己仔細對比後整理出來的雷同之處通過投影儀投在大屏幕上一一分析。
「《意》中男女主王琦之和林仙兒的關係是《不知》中駱驛和麒麟的翻版。而《意》中女配許惠與男配陸爻的關係又和《不知》中范蕾與駱驛的關係十分相似。此外，《意》中的王琦之就是駱驛的人物設定，獨立，野性，前武林盟主的遺腹子。而林仙兒則和麒麟非常相似，天真，爛漫，初出茅廬的大小姐。秦九兒曾在網絡上承認自己看過人間四月的文，是其粉絲。我們有理由相信，她的這部作品是剽竊了人間四月的主要人物關係，情節發展，乃至描寫風格。」
……
「以上是主線情節上的十二處關鍵情節轉折點雷同，相似之處超過文章總量的百分之十。而在人物設定上，秦九兒只是交換了主角性別，主配角人物性格都與原著高度一致。從文風角度分析，《意》在遣詞用句甚至標點符號的使用上都存在抄襲借鑒行為，有些段落甚至是一字不易。刻意侵犯原作者版權，性質極其惡劣！」
「嘁。」被告席上傳出一聲輕微的聲音。秦蓓不屑的嘴臉一下就把莫問月點燃了。
「秦蓓你什麼意思？還能不能要點臉？抄了還敢把書籤名寄給我作序。給你作輓聯你要不要？」莫問月拍著桌子指著她罵。
吳雁敲了幾下法槌，維持秩序。「原告請你控制自己情緒，不然我就要叫法警請你出去了。」
丁長樂按住莫問月的肩膀，安撫了下她。「對不起，審判長。我的當事人因為此事剛剛失去肚子裡的孩子，所以情緒比較激動。我會看著她不再犯的。」
從長安的案子裡，她就看出吳雁這個鐵面法官的軟肋是孩子。果不其然，吳雁只是多看了莫問月兩眼，就將此事一筆帶過。
經過這個插曲，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了莫問月流產的事，唐既白再開口時就虧了理，但他不疾不徐。
「丁律師剛說原告因為我當事人寄書給她而氣到流產，網上對這個說法也廣為流傳。但實際上您的病歷卡上寫的是因為摔倒外力導致小產，至於摔倒的原因，如果我沒記錯，是因為您穿了一雙高跟鞋而在冰上滑倒。沒錯吧？如果您對我的記性有異議，我們可以再問問在場的東方律師？」
莫問月看看東方廌，又看向唐既白。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這對小情侶上次看著還好好的，怎麼就槓上了？
丁長樂本想為莫問月爭點同情分，沒想到被唐既白反將一軍，立馬轉移視線。「審判長，我認為我們應該把焦點集中在作品而不是私事上。」
「請被告律師對原告提出的作品中的爭議進行陳述。」吳雁提醒唐既白。
唐既白紳士的點頭表示致歉。「好，讓我們回到主題。首先我們必須明白一點，文風並不屬於著作保護法中受保護的『表達』範疇。就好像，你喜歡叫人丫頭，我也喜歡叫人丫頭，這也算抄襲嗎？這一類常用的詞彙，比喻，共用的社會體系，常識都不是原作者獨創的。標點符號雷同更是無稽之談，如果你沒辦法證明它的獨創性，就不存在抄襲之說。」
和東方廌所預言的一樣，丁長樂心中默默的想。
「其次，人物設定上的雷同，放眼當今網文都是霸道總裁，溫柔男配，貧窮卻努力的小花，惡毒心機的女配，或者反其道而行之的設定。究其角色的根本核心，十本有九本都是一樣的。這在文學上叫似而不同。同樣性格的人在同一件事上的處理方式都是不同的。同樣不構成抄襲。」
丁長樂有點抑制不住心中的騷動，他說的話簡直和東方廌和她排練時說的一模一樣，不愧是從小長到大的兄妹，兩人的思路都是一樣的。這樣知己知彼的兩個人對立真是件可怕的事。不知道最後是誰能踏出讓對方出乎意料的一步？
接下來，就是最難的主線情節雷同。唐既白拿出了兩份文件放在放映燈下。
文件是《不知情歸何處》與一本年代久遠的小說《風箏遠》的劇情對比：
1.《不知》的男主年幼喪父，被黑幫收養
《風箏》的女主年幼喪母，被戲院收養
2《不知》的男配先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後使壞陷害男主
《風箏》的男配先是男主兄弟後背叛男主
3.《不知》的女配因為男主失去了一個孩子
《風箏》的女配也因為男主失去一個孩子
……
「大家有沒有覺得這個對比非常熟悉？這便是原告律師之前所謂縝密對比後的結論。如果按照這個對比方式，我可以在這兩本書裡找出三十六處情節雷同，那請問莫問月小姐是否承認抄襲《風箏》一書？」
「反對！審判長，被告律師這是典型的偷換概念。」
「丁律師別著急。審判長可以仔細翻閱辯方證據6號，由專業的反抄襲機構中林鑒定中心給出的鑒定結果，兩本書不構成抄襲。」
「中林並不是官方認可的機構，它的結果不該作為審判依據。」
「中林的鍾主任是業內有口皆碑的資深反抄襲作者／編劇。我認為他的意見至少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我們可以讓鍾主任出庭作證，詳細給我們解釋專業領域如何判別抄襲。」
火候差不多了，丁長樂回頭看了東方廌一眼，她點了點頭。她教她的殺手鑭是時候使出來了。東方廌說過即便是最好的牌，也要在最適當的時機打出來才有最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