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們所預想的那樣,判決結果一出,包括法官在內的所有參與此次案件的司法人員都遭到瘋狂網絡暴力。
因為被告是駕駛豪車撞人,所以有一種說法甚囂塵上,聶飛其實是出身隱貴之家的私生子。所以即便犯下這麼傷天害理的罪行,仍然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群眾看到的永遠是最終結果而不關心這其中糾葛的過程。
與之相對應的是法學界一片業內人士的叫好。近些年來,司法被輿論干涉的情況愈加嚴重,正如東方廌所說,這種結果實際上是司法的勝利。
所以也有不少業內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剖析整個案件的法律依據。謝燮就是其中的主力軍,別的人被罵兩句也就退縮了,只有她專門開了個討論帖,孜孜不倦的在上面與人鬥法。
讓她無可奈何的是,總有一些不講客觀道理,只爭主觀感受的人在跟她說車轱轆話。尤其是那些偽裝成特別理性的分析,帶有很強的迷惑性。
比如說討論帖裡被贊最高的答案是說,「不管受害者是否在第一次撞擊時就已經死亡,聶飛的主觀惡意十分明顯,並且已經付諸行動。他為了逃避醫藥費,抱著撞死受害者的決心去做的事。為什麼就不能構成故意殺人罪?」
謝燮翻著手機,手指頭辟里啪啦在上面打字,週身彷彿可以看見一團火焰。「這些人根本分不清事實和主觀能動性的區別嘛!法律要是這麼想當然,還需要我們幹嘛?」
坐在她對面的東方廌,只覺得她認真和網友吵架的模樣很好笑。「我的大謝燮,您現在挺著個大肚子,就別動氣了。」
謝燮罵爽了才放下手機。「說吧。什麼事?」
東方廌遞給她一個牛皮文件袋,謝燮拿出來掃了一眼,是個急救報告。「這是什麼?」
「我從你老公那裡搞來的。」東方廌朝她擠眉弄眼,「你仔細看看再說嘛。」
謝燮仔細翻看了一遍,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玩味。最後從報告裡抬起頭時,表情已經恢復的很嚴肅。「你的意思是……」
「她送來醫院的時候,我在場,剛好聽見小護士們的對話,當時是叫了婦產科的人過去。我就想到去查了一下急救的記錄。送來醫院的時候,母親雖然死亡,但寶寶還有非常微弱的生命體征,孩子從受害者肚子裡取出來的時間是5點48,很可惜而確認死亡的時間是5點50……」東方廌故意留下半截話不說。
謝燮自然的接下來。「胎兒在母體中還不屬於法律意義上的『人』,不享有民事權利。然而因為車禍,他提前脫離母體,而且在遭受碾壓後仍然保持生命體征,並且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兩分鐘。這就意味著,聶飛仍然犯下了故意殺人罪!」
「bingo!感謝寶寶頑強的生命力,給了我們這兩分鐘的點。」
謝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渾圓的肚子。只有做母親的人可以體會到那一刻受害者的想法,她一定是拼盡最後一點力氣護住了肚子裡的孩子,這才讓孩子來到這個世界走了一遭,雖然短暫,卻也永恆。
「你給我這個資料做什麼?自己打自己臉?」
「我想要檢察院接著起訴聶飛。」東方廌定定看著她。
謝燮這就覺得有意思了,抱臂不解的問。「敢情您老人家耍聶飛玩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他打脫死罪,他還沒快活兩天又要把人打回原樣。圖什麼?自個兒費力不說,還挨了一頓好罵。」
「我從來不是為了幫聶飛脫罪,我維護的是法律獨立於輿論的尊嚴。聶飛有罪不能是因為所有人說他有罪,只有法律能判定他的罪行。」
東方廌的話很繞口,但謝燮聽懂了她的意思。「可是這個案子我去接不合適吧?別說我現在馬上要休產假了,就算我身子受得住,從同僚手裡搶案子也不合適。於情於理都該讓唐既白去起訴。」
聽到這個名字,東方廌臉色一寒,不自然的別開頭去。「這個是你們檢察院內部的事,沒必要和我說。」
「你們以前多好啊。咱們每回加班加成狗,你哥不管多晚都來接你,還給咱們全辦公室送夜宵。那時候辦公室多少小妹子偷偷喜歡他,可他眼裡只有你……」
「不要說了,魏晚那邊還有事需要我過去幫手。資料給你了,怎麼弄你自己看著辦。」東方廌急急打斷她的話,拿起包就走。
「那我就交給唐既白啦!」謝燮笑她的口是心非,明知道自己打不了這個官司,就是在借她的手轉交給唐既白吧?這彆扭的兩個人。
方初接到自己老婆電話,一邊聽她吐槽,一邊偷笑著看身邊的唐既白。最後索性打開了外放,把手機放在桌上。
謝燮略顯尖細麻辣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你說這兩人是不是作的慌?明明喜歡對方喜歡的要命,偏偏要繞來繞去不肯說句實話。我說你也勸勸你那個『靈魂伴侶』吧。小廌是鑽進牛角尖了,沒人拉她一把出不來的。」
「他呀。他就是自己作死。」方初打趣的瞟了唐既白一眼,拿起電話。「老婆,別管他們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今晚想吃什麼?我回家給你做。」
方初掛斷電話後,唐既白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甜的發齁。」
「你別羨慕嫉妒恨了。躺下吧。我給你做完針灸以後,還要回去給我老婆做飯呢。我老婆說的沒錯,你也是真能作,你知道東方光憑那個男人的一面之詞無法給聶飛脫罪,所以把我送到她面前。說實話,幫那個人渣作證,我心裡真不舒服呢。」
「就算我不找你,她也會想辦法找到別的醫生。從她決定給聶飛做代理,我就知道我們之前的起訴是有問題的。只要她做的是對的,我都會支持她。」唐既白躺到沙發上,眼見著銀針沒入腦中。腦中的陣陣鈍痛緩緩消失。
這個病是他在撞死李大龍被送入監獄後發現的,起初只是覺得到了夜裡,他的情緒就特別暴躁,衝動,到了後面演變成無法抑制的黑暗想法。比如說打人,報復,甚至自虐。
只要夜晚降臨,周圍的光線漸漸消失,他那些被壓抑的那些黑暗念頭就會統統冒出來。抹殺他看重的所有規則,放縱自己去實施所有壞的念頭,當他有意識的壓抑,就會引發劇烈的頭痛。他曾以為自己患上了多重人格,卻真真切切記得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對自我的認知也沒有出現分歧。
直到遇到方初,他才知道他的病並不是個例。方初的父親就一直致力於研究這種病,雖然直到現在醫學上也沒有給這種病一個明確定義,但方初為它命名為晝夜人格交替症。指的是一個人的性格會因為晝夜變化而走向兩個極端,而父親的筆記裡還有一個治癒病例的資料。
方初按照父親筆記中的針灸方法給唐既白治療也有兩年多了,可始終沒有明顯效果。坦白說,唐既白是個很有毅力的病人,如果不是他的問題,只有可能是自己醫術不到家。
但近來也許是東方獲的離世給唐既白的刺激太大,他的病竟漸漸有被壓制的趨勢。這讓方初感到興奮,最近兩人見面治療次數也多了很多。他絮絮叨叨給她
「我跟你說,這次上庭我還有個新驚喜。你不是一直想見那個二十多年前跟你症狀一樣,被治癒的患者嗎?就是庭上給東方作證的那個文什麼,文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