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街有一家自助型的倉儲公司,大到傢俱貨物,小到文件首飾都提供暫存服務。唐既白站在106號倉儲櫃前,輸入了6位數密碼。他們兩的生日,他的在前。
鐺一聲,櫃門彈開,他滑開倉儲櫃看到裡面的唱片,賬本,還有一個首飾盒。首飾盒裡是一根小熊項鏈,他送她的那條,也算個定情信物?
唐既白把首飾盒和其他兩樣東西放進帶來的袋子裡。拿起賬本的時候,才發現下面還有一個本子。像是手工自製的,白色的粗繩綁著發黃的紙張,有些年頭的老東西了。本子上是端端正正手寫的兩個小楷—病歷。
他隨手翻看了幾頁,竟然是二十幾年前文楚的病歷。
病歷裡提到文楚每次都是白天來看病,白天的文楚很溫和有禮,雖然年紀不大,卻像個紳士一般,沉穩豁達。他和醫生聊自己的樂隊,聊他的夢想:「我要把重金屬音樂在中國發揚光大!」;聊他喜歡的女孩:「得到一個人的身體不是最崇高的愛,靈魂融為一體才是。我要給她一個最完美的禮物。」
好幾次問診記錄裡,文楚都提到了禮物。乍一看還挺浪漫,但這禮物伴隨的形容詞是融合,重生,進化一類的詞。總讓人覺得不安。
這個禮物會是唱片嗎?
夜裡,唐既白的家中燈火通明,營造出比白日裡更加強烈的光亮。沒有陰影的光線依舊壓抑不住他心中的焦躁難安,法庭限制了他的探視,他連東方廌的面都見不到,她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怎麼能適應淪為階下囚的事實。
當初他身陷囹圄時,東方廌為了替他翻案拋棄仕途,名聲,家人,一切的一切。如今處境對調,他才發現在這圍欄之外的煎熬。如果不能為她洗清冤屈,於她,於長樂,於魏晚,他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就在唐既白情緒快要失控時,他拿出了黑膠唱片。那首《deadgirlkiss》沒有前奏,鼓點直接炸裂了空氣。
「我將自己撕成碎片
那是獻給黑彌撒的紀念
當冰冷的銀刀割開肌理
我親吻到了撒旦的嘴唇
deadgirlkiss
是重生的秘密
我融入你的骨血
在你的體內得到永生
生生不息,輪迴不滅的生命
是我們約定的宿命……」
劇烈的頭痛在更加劇烈的鼓點聲中漸緩,那原本毫無邏輯的靡靡之音,在看過病歷裡文楚的自述後彷彿找到了一把解謎的鑰匙。
碎片,銀刀,肌理指的是分屍;親吻,融合,永生指的是食屍;我們,那我們指的是誰?
唐既白舉起唱片對著燈光看了又看,黑膠的質感在燈下泛出嶙嶙的白光。
即使這首《deadgirlkiss》是文楚寫給姜寶羅的歌,是他們某種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但唱片可以翻錄,可以重制。值得他們狗急跳牆,做這麼多事來搶嗎?這張唱片裡究竟藏著怎麼樣的秘密?
月光洩入看守所的地板,東方廌披著一身月光坐在水泥墩子上。
她不是失眠,她是不敢睡。一閉上眼就可以看見丁長樂死不瞑目的樣子。
東方廌恨的牙齒發顫,殺人誅心,這些人一樣也沒漏。難道他們是因為發現她給了假唱片和賬本而惱羞成怒才殺人栽贓給她嗎?不可能,且不說那麼短的時間內發現不了東西作假,丁長樂被殺現場的佈置不像是臨時起意。而且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丁長樂呢?很可能……是因為她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事?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如果一開始魏晚的懷疑沒有錯,綁架丁長樂的就是文楚。那麼地下室的那些女孩真的是自願自殺嗎?
東方廌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回憶自己醒來時所看到的場景。
丁長樂躺在床上,手腳被反捆著,腹間的血侵濕了羽絨被,穿的衣服是她的西裝,腳上卻是一雙帆布鞋。頭髮,頭髮披散著,是完全乾燥的。那晚下過一場雷陣雨,但丁長樂的衣服,鞋子和頭髮都是乾的。這意味著丁長樂沒有從雨裡走過。
換句話說,她可能一直在房裡?
丁長樂失蹤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她不可能一直都在自己家裡。因為之前魏晚報失蹤的時候,警方已經全面搜索過一次她家。那麼她就是中途被轉移過來的,這個轉移的時間點很重要。對方為什麼要將已經藏好的人突然轉移,那一定是因為原先藏匿丁長樂的地方已經不夠安全。
東方廌腦中閃過文楚家的那個地下室。難道是因為她的造訪才引發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凡到過,必留痕跡。
東方廌撲到鐵欄前,對外面的警員大喊:「我有事要交代!」
雖然她被禁止探視,但她的口供一定會作為呈堂材料資料之一被送去檢察院。即使不是唐既白主檢,也一定能看到這份資料。鎖在倉儲櫃的東西哥哥也應該拿到了,希望能對他查案有所幫助。
丁長樂的屍體雖然暫時還不能認領回來下葬,但葬禮是需要提前準備的。丁長樂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魏晚即使精神狀態很不好,還是強打精神操持著聯繫殯儀館,墓地,車隊的預定事宜。
唐既白雖然近來忙得分身乏術,還是陪著跑了一趟殯儀館。熟人推薦的殯儀館服務和設施都很一流,價格當然也是超一流。魏晚沒有討價還價,人家女孩跟了自己一段時間,最後什麼也沒撈著,一塊安息之地總是要的。他拿出這些年工作的所有積蓄買下了山頂最貴的墓地位置,兩個,連著長安也一起遷過來。
殯儀館有自己配套的火葬場,還免費提供靈堂給親屬朋友來致禮。祭拜儀式過了,遺體就可以直接拉去靈堂旁邊的火爐火化,裝壇,下葬,一步到位。
魏晚去交錢的時候,唐既白信步在殯儀館裡走走查看環境。遇到一家人剛辦完葬禮,正稀稀拉拉從靈堂裡往外走。走在最後的是四個抬著棺材穿黑西裝的男人,四人都佩戴著殯儀館的徽章,顯得很是專業。
按照剛剛在宣傳單上看到的儀式流程,下一步該是送去火葬。人這一生從生到死好像都離不開一條固定的流水線,結婚,升職,下葬各有各的流程。也是所謂的儀式感。
唐既白鬼使神差的跟在棺材後面一起進了火葬的區域。他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人火化的過程,父母走的時候他太小,大人刻意沒讓他看。東方獲去世的時候,小廌和他生了誤會也不准他參與祭拜。他一直有些好奇一個人怎麼就變成一堆灰的?
這位逝者是個老人,親屬眾多,都圍在大火爐前面。最小的三個孩子跪在火爐前的蒲團上磕頭,唐既白站在親屬中間也不起眼。
屍體從棺材裡抬出來,蓋著紅布。進火爐之前,工作人員掀起紅布一角讓家屬確認,確認無誤後就放上了運輸帶。
機器一開動,唐既白眼見著一個人就這麼橫躺著被送進火口,化為虛無。人這種生物,說是高等生命,死了和草木豬牛也沒區別。
旁邊有間小房子,是工作人員收集骨灰裝壇的地方。和想像中不一樣的是,這種特製的高溫火化爐也不能一次將人化為灰燼。總還是會有一些大塊骨頭沒有焚燒盡,要靠工作人員戴著手套,拿小錘子一個個敲碎。
專業的工作人員戴著透明口罩,手套,面無表情的從托盤裡拿出未燒盡的骨頭敲碎,和已經燒成灰的骨頭歸到一處。外人看來瘆得慌的工作,對於做熟手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份再普通不過的活計。
唐既白盯著他們手上的動作,聚成一堆的骨灰在托盤裡泛出嶙嶙白光,他腦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姜寶羅的屍檢報告裡清楚寫著屍體被切成多少片,丟失了哪些部分。但是所有的照片還有文字資料都只限於血肉的情況,姜寶羅的骨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