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躺在病榻上將近六年的碧瑩終於下地了,我幫她開始進行物理治療,又過了月餘,她走路多了,還略微有些氣喘,但已能作輕微的家務了,我抱著她大笑著說蒼天有眼,而她熱淚滾湧,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抱著我。
可惜小五義中,只有我在碧瑩的身邊,錦繡仍在法門寺燒香,于飛燕在北方鎮守邊界,宋明磊這廝最近似乎很忙,而我也怨他上次管我管得太寬了,決定和他冷戰,也不去請他,所以很久沒有見他了,結果倒是這個傻丫頭想宋明磊想得都快瘋了,整天流淚望天涯,我沒辦法了,只好捧著碧瑩精心縫好的那件冬衣,硬著頭皮去西營找宋明磊。
我尋了個下午,來到了一座灰牆高院內,正是西營子弟兵的居所,門前兩個放哨的士兵,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我對著其中一個屈膝行了個禮:「勞煩這位哥哥通傳,我給我家二哥宋明磊捎東西來了。」
那個頭矮一點的小子聽到宋明磊三個字,立時堆起了笑臉:「啊!宋大哥提起過,這位一定是木槿姐姐吧!」
呃?!宋明磊這小子莫非是知道碧瑩病好了?他一准就知道我會為了她而來的吧,比起我這個後現代人,他還真神機妙算,難怪稱西營小韓信呢,那守門的小子見我點頭,便道:「小的叫原武,宋大哥說了讓小的引姐姐進營子來。」
進了營子,一路經過校場,明明午休歇覺時份,仍有不少人或張弓習射,或四五一堆角力格鬥,樹下三二個健壯的子弟兵蹲著,捧著老碗嘰嘰呱呱用當地話聊著,間以呼哧呼哧地吸著麵條,看著原武和我,都停了下來,一個特黑的少年手裡端著老碗,站起來,身形是我的兩倍有餘,高大得如同鐵塔,他的陰影將我完全置在其中,我自一驚,他卻嬉皮笑臉道:「不得了,武賴子,你家相好的真俊哪。」旁邊的人哄堂大笑。
原武的小臉漲得通紅,急得雙腳跳:「槐安,你別瞎說,這是宋大哥的義妹,你不要命了你。」那槐安立時禁了聲,那麼大個子愣在那裡,而所有人都害怕地看著我,我對他們笑笑,也不說話,就跟在原武後面快步走了,心中卻想那宋明磊果然了得,看來在西營中頗有權力。
那原武一路上不停地解釋什麼營子裡的弟兄都是些粗人,不要和他們見識什麼的同,而我心中好笑,面上還是一副溫柔賢良的古代女子,一路不停地叫他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介意的。
來到一片竹林,原武指著一片清幽的館舍,說道那便是宋明磊的居所——清竹居,真沒有想到他的居捨如此清淨啊,可是比起我和碧瑩那破舊的德馨居又好得多。
那小武到底是個孩子,可能還記掛著剛才眾人的調笑,紅著臉向我躬了躬,便一溜煙走了,來到近前,只聽得裡面有個陌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當今天下早有亂像,不如早擇明主而棲…….何人在外面。」
一個青衫人影忽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我的眼前,向我頭頂抓來。
「先生住手,那是我家四妹。」宋明磊的聲音疾疾呼來,那人雖中途撤去了力道,可一股力量仍然將我掃倒,我啊地一聲向後仰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已有人快速掠過來,更快一步攔腰將我扶起,陽光灑了下來,我迷著眼看到一個俊秀少年,滿臉焦急地看著我,正是那碧瑩的心上人宋明磊。
宋明磊將我扶直,而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武林高手施展絕技欲殺我,所以仍在驚嚇中,抬起頭,我望進了一雙深如幽潭的黑眸之中。
我回頭,只見一人四十開外,長鬚美髯,迎風飄揚,負手而立,如傲竹磊落,朗目星眉,雙目精光畢現,正不動聲色打量著我,一想起剛才那凌厲的殺意,我還是有些後怕,不由自主地向宋明磊那裡挨了一挨。
宋明磊的聲音從上而來:「四妹莫要害怕,這位是名滿天下的韓修竹先生,白三爺的老師,與二哥相約品茗而來。」
原來這就是原家神童的老師兼保姆韓修竹先生,也就是經常把原非玨同學修理得咬牙切齒但又私心崇拜得不得了的老匹夫,你們好像剛才不像是在品茗這麼簡單吧。
我定了下心,向那韓修竹福了一福:「韓先生萬福。」
「光潛既有義妹來訪,吾擇日再來叨擾。」韓修竹向宋明磊點了一下頭,再不看我一眼,一拱手便走了。
「四妹還好吧?」宋明磊正熱切凝視著我,有一剎那我還誤以為那是思念若渴,我甩了甩頭,恢復了笑容:「還好!多謝二哥救我。」
走進屋內,一眾家肆,甚為簡樸,但四面牆,有二面全是高大的書架,簡直就是一個私人圖書館。
宋明磊很熱情地招待我,親自端茶倒水,一點也沒有拿架子的意思,弄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當我告訴他碧瑩的身大好時,他也沒有顯現出特別的幸喜和意外,可見他早知道了,他微笑著說:「真是件大喜事,三妹的身大好,都是四妹的功勞啊。」
我搖搖頭,「二哥此言差矣,真正的功臣是你,不是我。」
他一挑眉,目光如炬地望著我:「四妹何出此言?」
嘿!這麼聰明的人裝傻,我正要說出碧瑩對他的相思之情,他忽地站起來指著一堆木製的微型城市對我說:「四妹見多識廣,可知這是哪座城池?」
他這麼扯開我的話題,再饒回去不免有些奇怪,只得依言走過去看了一眼那熟悉模型,不由得露出笑容:「二哥,這是紫禁城吧?」
「紫禁城?」他一愣。
「這不是京都的皇城紫禁城嗎?」我也迷惑了,難道在這個時空裡,紫禁城不叫紫禁城,那叫什麼?
他笑一笑:「正是京都的皇城,不過叫昭明宮,連二哥也不知道它還有個別名叫紫禁城?四妹從哪裡看來的。」
啊!說溜嘴了,我照老規矩,說是從建州老家的一堆破書中看到的。
旁邊一張地圖,吸引了我的注意,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地圖,和歷史課上的果然一樣,他見我感興趣,便興致勃勃指著地圖為我講解當前形式。
真正讓我傻眼的是屬於當今東庭皇朝的土地比南宋年間的更少,南邊一大片土地都是大理國的!
西北邊是大突厥和柔然的地界
東北我們有強大的鄰居契丹,東面的東瀛和高句麗這時幸好還沒有怎麼強大。
突厥前幾年被原大將軍打敗後,東庭國難以負荷戰爭支出,只好又採取和親政策,現在兩國關係還算馬馬虎虎,但突厥連年撓柔然邊界,而柔然是東庭的屬國,這場戰爭,其實意味著突厥和東庭在絲綢之路上的控制權。
然而東庭皇朝卻忙著和擁兵謀反的淮南王,膠東王開戰,無瑕顧忌,
比較嚴重的是南邊的大理頭角崢嶸,越來越不滿足於做東庭的屬國,大有獨立的意識,而他的國土早已包括我那個時代雲南全鏡,西藏,貴州、四川、越南、緬甸,比東庭的疆域要大得多,我們的國家越來越像他的屬國了,而且大理最近也在邊境不斷擾民。
宋明磊侃侃而談,分析時勢,還真是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有些所謂當世英雄的苗子。
連我一介女流也聽得有些熱血沸騰,我心中一動:「宋二哥,剛才你和西楓苑的韓先生也是在論天下時勢嗎?」
他也不瞞我,當下點頭,還直言相告那個韓先生有意要他歸到白三爺帳下,我漸漸笑不出來了,而他盯著我的眼睛,輕輕道:「四妹覺得有何不妥?」
我皺著眉頭道:「木槿知道大哥和二哥是當世少有的少年英雄,未來的人物,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宋明磊輕歎一聲,幽幽說道:「四妹所言極是,我們小五義本都是家中遭逢變故,天涯不幸之人,有時別說是愚兄,就連大哥也常歎生不逢時,然則若沒有原家,我等又將何去何從,可能流落街頭,淪為市井苦力,又或煙花柳巷之所?」
他苦笑一聲,我不由贊同地點點頭,如果沒有原家,我和錦繡還真得可能會賣到娼門中吧,只聽他語調一變:「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既入了原家,也命中注定入了這濁世,四妹,如今軒轅氏傾頹,臣竊命,外戚專權,邊境外族入侵,欲奪我華夏九州,天災**令天下蒼生深處厄難,韓先生推算十年之後東庭皇朝必定江山移主。」
他輕嗤一聲,炯炯有神地望著我:「何須十年,四妹信不信,愚兄的斷言,不出五年,天將大亂,原家必能逐鹿中原,若能助其成就霸業,必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扶我華夏不為外族所侮也,我等亦能創一番事業,流芳百世。」
他停了下來,略略平復了一下激動,深不可測地望著我,朗朗道:「我一向引四妹為知已,不知四妹以為如何。」
其時我張口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我暗自思忖是應該吟頌一下,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還是立刻建議他先定西川為家,後即取荊州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中原可徐圖也。
望著那張年青而堅毅的臉,那眼中熱切的信任,那句引我為知已的宣言,讓我想到了前世我有個曾在飛行大隊服過役的小叔叔,雖然退役後下海成了富商,依然又紅又專,一生愛好除了攢錢之外便是古今中外戰爭,我高考加的是歷史,所以黑色七月那陣子沒事就往小叔叔家跑。
相比起小叔叔的愛好,小嬸嬸可能對於PARADA的包包和香奈爾的服飾更感到親切,於是難得他將我這小屁孩當作絕佳的傾吐對象,每每說到北宋的外族屈辱史,近代鴉片戰爭後飽受帝國主義的侵略史,他便捶頓足,長吁短歎,毫無CEO形象可言,恨自己不能生逢其時,然則必是中國的亞歷山大大帝,當朝的漢武大帝,必能令中華民族蕩平九州,橫掃歐亞大陸。
我當時也聽得如癡如醉,以後便傚法小叔從商以經濟強國,直到遇到長安偷情,紫浮大鬧地府,莫名其妙地到了這個奇怪的時空。
塞爾維亞大史館被炸時,小叔叔曾激憤地揮舞著手臂說:「如果祖國需要,我還是能夠重上藍天的。」
我的心一動,小叔叔的臉龐和宋明磊的臉交疊在一起,一時間恍惚地不知我究竟在那個時空,也許在這個歷史的剪影中,我可以替小叔完成他的夢想,亦可保護這一世的親人,建州的老父,旺財,後媽,錦繡,碧瑩,宋明磊,于飛燕,還有原非玨,原來就像宋明磊說的一樣,我們生不逢時,但是沒有原家,我們可能會更慘,於是從踏入原家大門的一刻起,我們的命運就和原家聯在了一起。
我朝宋明磊笑著點點頭:「二哥的志向,木槿好生佩服,」對面的年青人明顯臉色一喜,我接著道:「既然二哥引木槿為知已,我亦以二哥馬首是瞻,前幾日二哥提到大哥來信論和突厥的戰法,我回去想了想,現在就寫給二哥看看,不知能否幫到大哥。」
掏出自製的鵝毛筆,沾了宋明磊的墨,寫了幾個曾在小叔叔的戰爭書籍裡看到的古代保衛戰的戰法,比如雀杏,行煙,揚塵車。
還有令美國人很頭疼的化學武器,其時我們中國早在北宋年間便有了,那便是毒藥煙球,這在本朝肯定是沒有的,歷史中宋朝有著太強大的若干個鄰居,本身又重文輕武,所以一直處於下峰,但神奇的是用於戰爭上的發明卻相當多,只可惜宋朝年間要麼是皇帝無能,將軍有才,又或是等皇帝有意反擊時,朝中又無良將可用,也許這些相對在這個時代先進的戰法通過能人之手,會有其用武之地,令我華夏民族抵禦外侮。
那宋明磊看了,雙眼一下子亮得驚人,一把奪過我的紙,細細地看了起來,他的力太大,一下子把我長滿凍瘡的手給拉破了,專心直疼。
我吃力地掏出手娟,要包起那紅腫的手,他慢半拍地發現我右手血流如注,一把抓過我的手,皺著那好看的劍眉,責問道:「我給你的金創藥呢?」
早用完了,這幾天不是忙著和你冷戰嘛?我當然沒好意思問我你要唄,我心說,偏口中訕訕說著:「剛用完。」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生氣,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他拍開我欲接的手,仔細地幫我摸著,我疼得呲牙咧嘴,還得口中稱謝,心想這渾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宋大哥,」一個嬌美的聲音傳了進來,救了我的,呃!手,我和宋明磊望去,只見門口俏生生地站著一個可人兒,正目光閃爍地盯著我們,這不是二小姐身邊那個很紅的香芹,她是大房兄妹母的獨生女,且又和大少爺,二小姐一起長大,據說如果大少爺沒有取當今長公主,夫人是打算送她去大少爺那作二房,如今她的方向很有可能是作二小姐的陪房丫環,也就是王熙鳳身邊平兒的角色。
我對她福了一福:「香芹姐姐。」
看在宋明磊的面上,她對我微微點了一點頭,算打了個招呼,冷漠地經過我,逕直地走向宋明磊,綻出一絲無比甜美的笑容:「二小姐從法門寺回來了,讓我來傳個話。」
太好了錦繡那丫頭總算回來了,我難掩色。
那香芹看了我一眼,便閉了口。
明白了,我便向宋明磊告辭,他也是聰明人,也不挽留,只將我寫到一半的戰策,鵝毛筆,卷在一起,又了一盒金創藥,一盒治孝喘的稀有靈芝蛇膽粉,是給碧瑩的。
他不顧香芹的臉色有些難看,只是溫言送別我:「天色已晚,恕二哥不能遠送,四妹路上小心,記得代我問候三妹,你定要按時抹藥。」
我心頭一熱,將手卷衣襟,諾了一聲,走了出去,但香芹的目光冰冰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