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庭院深幾許

  我迷迷糊糊的醒來,已是大年初一的中午,只覺得頭痛欲裂,回頭除了眼睛通紅﹐猶自坐在床沿上發呆的碧瑩,身邊早已空無一人,我要漲了似的腦袋,著問碧瑩,同志們是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于飛燕,錦繡和宋明磊天還沒亮就去給紫園裡拜年了,至於玨四爺,老規矩是果爾仁來拉著去紫園的,碧瑩告訴我說那果爾仁真乃神人也,昨晚竟然一夜守在屋外,還是今早于飛燕他們出門時,才發現屋外多了一個雪人,那雪人猛得爆開,把她唬得大叫,他卻睜開精光四射的眼睛,僅伸了個懶腰,也不理驚愕的他們,驕健地跳進屋抱了原非玨就走,原非玨同學走時還眼睛喊著我的名字呢,我聽著唏噓不已。

  因是新年裡不驅舊塵,不洗新衣,我便又賴在床上半日,方才懶洋洋地起床,攜著碧瑩到各處拜年。

  正月裡,我們小五義時常聚首,偶而原非玨也來攙和,我們這才發現每次原非玨到我們家,果而仁大叔都是上天入地暗中相互,我是指要麼在樹上作樹枝,要麼坐地上當雪人,比起現代的中南海保鏢或是火影忍者之類的,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我也終於明白了原非玨這個弱視何以敢到處亂闖。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快,一破五,原候爺就急召宋明磊和錦繡入京,因是急召,他們什麼也來不及準備,更別說是和我們來個告別宴會了,只是匆匆一見說是等萬事安定些,就接碧瑩和我入皇上新賜的官邸,我和碧瑩強顏歡笑,灑淚送別二人。

  而元宵一過,于飛燕便得聖旨又復去西北征戰沙場了。

  本待和于飛燕好好聚一聚,偏碧瑩的身子又著了風寒,于飛燕便親自來德馨居看了一下碧瑩,安慰她一定要好生養病,才剛大好,萬萬不可之過急之類的,碧瑩自然是又含淚應下了,到得屋外于飛燕又偷偷塞給我很多銀票,我推辭道:「大哥莫要再給木槿了,平日裡大哥就差人將每月的餉銀都給了我和碧瑩,二哥和錦繡臨走時也給了很多財物,早已是不缺,現在碧瑩又大好了,原也用不了這麼多,大哥是我們小五義的長兄,還是留著取嫂嫂用吧。」

  沒想到于飛燕嘿嘿笑了兩聲,戲謔地看著我:「四妹,大哥自知駑鈍,只是四妹可知我平生最不解的是什麼嗎?」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笑笑繼續說:「咱們小五義中,四妹年紀雖小,為人處事卻穩重如大人,時時處處總想在我們幾個前頭,連我這個大哥的都自愧弗如,四妹明明藏大智慧,卻又時常大智若愚,欺瞞眾人。」

  唉?!這位是在誇我哪,還是在罵我哪!我正要辯解,他卻硬把銀票塞到我的手中說道:「大丈夫既從了軍,便是注定馬革裹屍方顯英雄本色,誰知道可有一日能活著取妻生子,四妹替我存著,如果有幸能活著再見,就權當大哥給三位妹妹的妝奩,若是從此一別,天人相隔,就請四妹從中取出一些來,算是飛燕的入殮資費吧。」他明明還是很豪氣地笑著,眼中卻露出一絲不可見的傷感。

  我的眼眶濕潤了:「大哥休要胡說,四妹還等著大哥封候拜相,我們三個女孩子,也能金堂玉馬的作作千金大小姐!還有碧瑩也等著你作她和二哥的主婚人哪,大哥是一諾千金的漢子,斷不會失言於四妹的,對不對。」說到後來,我的語氣也哽咽了。

  于飛燕的表情由感動到幸喜,再到錯愕最後卻有點古怪得看著我:「四妹剛才提到二弟和碧瑩?」

  「正是!大哥一定要回來,主持他們的婚禮的。」我熱切盼望地看著他。

  「可據我所知,光潛的意中人恐非三妹吧。」于飛燕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而我的不安一下子竄上來:「那他的意中人是誰?」

  猛得想起香芹,我無力地叫道:「得了,我知道了。」

  「啊!你又知道啦?」他一臉詫異。

  「除了原非煙,這園子裡還有誰讓二哥如此魂牽夢縈,」我歎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于飛燕結實的手臂:「大哥,看樣子,碧瑩的終生只有靠你了?」

  于飛燕的臉有那麼一分鐘的扭曲,然後強自鎮定道:「莫非四妹要給大哥和你三姐做媒嗎?」

  「想什麼哪,大哥,」討厭,莫非我看上去像惡媒婆似,很喜歡亂點鴛鴦譜?

  我歎了一口氣:「唯今之計,唯有大哥建功立業,求請天子為二哥和碧瑩賜婚,那麼碧瑩就終生有靠了,大哥以為如何?」

  于飛燕明顯地吁了一口氣,想了一下,很開心地道:「此計甚好,只是萬一,二弟他不允……,又當如何?」

  他說得亦有道理,我說道:「碧瑩如此貌美,德才兼備,二哥是心高氣傲了點,不過取得碧瑩,他必會發現其之長處,兩相和睦吧。」

  他也點了一點頭:「四妹所言極是,大哥也就你們四個親人了,若是能親上加親自是更好了。那四妹就聽大哥的好消息了。」

  他頓了一頓:「四妹和五妹也要芨開了,大哥倒也有些擔心了。」

  呵呵!我的這個大哥還真是個模範家長,擔憂完這個,再擔心那個。

  我笑說:「大哥不用擔心錦繡,她志不在嫁人生子,總要鬧騰一陣子才好,不過好在她素日也潔身自好,我想讓她自己挑一個喜歡的,或是等她累了倦了咱們再為她選一個好的也不遲。」

  他歪著頭笑了笑:「四妹想得周到,卻不知大哥最擔心的是你啊!」

  「我?」我笑出聲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四妹才高八斗,心存高義,實非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匹配,就連二……,」不知為何,他眼神一黯,謹慎地看了看我,又說下去:「就連二弟也時常與我說,不知何人有幸能取四妹為妻……。」

  這頂高帽子真大,也算是給古代女子最高稱讚了吧,只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我淡淡一笑,望著靜默地遠山說著:「木槿此生能結交小五義,已是大幸,只求平安一生,便不再有他念了,倒是哥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要早早尋個嫂子才好。」

  于飛燕無奈地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丫頭,好好說著你,怎麼又回來調笑你大哥來了。」

  他看了我一陣,執起我的手:「我雖與妹妹相交六年,亦不敢斗膽問妹妹到底有何故事,時時刻刻怕觸動妹妹的傷心舊事。」我的心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他靜靜微笑,銅鈴大的雙瞳如一汪秋水,泛著溫柔誠摯的光芒,既無探測之意,也無取笑之心:「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譴,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取,陪著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真沒想到……,我此生的結義大哥,看去那麼粗線條的一個人,總是笨笨地被我們欺侮,給我們這些身世可憐的女孩子帶來歡笑……

  剛進子弟兵東營,比起天資聰穎的宋二哥,他總被教頭訓罵,別人都在吃飯,休息時,他卻仍在烈日之下接受罰,我的這個比誰都寬容,比誰都勤奮的大哥……

  我愣在那裡,他已微笑著跨上馬鞍,帶著幾個親隨,疾馳下山而去了,等我回過神,半山坡上已多了幾個驕健的身影,我眼中熱淚滾湧,奔跑著追隨他的身影,用力揮著雙手,迎著大風,我高聲叫著:「大哥武運昌盛,木槿等你平安歸來。」

  他高高舉起V型兩個指頭,微笑著向我點頭,如風一般消失在我的眼中。

  過了幾日,碧瑩高燒不退,且腹痛難忍,我急急請了常看碧瑩的趙郎中前來,診看之後說是不用擔心,傷寒已是大好無礙,只受了些許風寒引起高燒。

  至於腹痛,許是誤食了辛辣之物,又或是受了些許刺激,以至於血瘀經閉,裡外失調,我當時單細胞地認定一定是年三十那晚酒喝多了。

  趙郎中開了一味女姓調理常用的「四物」湯,這個配方比以往可簡單多了,只是些常見的當歸,熟地、白芍、川芎,藥僅四味而已,故名「四物」湯。

  可能是對老病號特別上心,趙郎中想了想,又很貼地加了一味可破瘀散結的「虻蟲」,他還很認真得囑我到藥局買藥時,定要問清藥局的夥計那虻蟲必須是夏秋捕捉的雌牛虻,捏其頭部致死後曬乾的方可有效。

  我聽得頭皮,碧瑩還得吃牛蠅啊!

  我取了些碎銀,囑咐原武將藥材都配來,煎了晨昏定時給碧瑩服了。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碧瑩的燒退了,雖說我和碧瑩還是莊子裡的奴僕,但人人都知道我們靠山有多硬,便是不去工作也無人知會,反倒是周大娘總來問寒問暖,像我們是她管事似的,但離開紫棲山莊以前,除了碧瑩的身子不好時,我和碧瑩還是定時定點地去周大娘屋裡取浣洗的衣服,到得門口,我輕輕喚了聲:「周大娘,木槿來取浣洗的衣服啦。」

  屋裡走出一個年紀和周大娘差不多的婦人,神態高傲,略顯不悅,穿著緞襖輕裘,腰間掛著紫園的紫玉腰牌,正是園子裡頗有權力的管事,連夫人的陪房連瑞家的連大娘,也就是長房兄妹的母,她的寶貝女兒也是碧瑩的大仇人香芹。

  她上下看了我們幾眼,皺了皺眉頭:「我當是那裡來的野娼婦這麼大呼小叫的,敢情是你們兩個妖精,一個偷主子東西,一個教嗦著妹妹勾引主子,真不要臉。」

  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大白天的被人潑得一臉髒水,碧瑩的臉色變得蒼白,潔白的貝齒得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眼淚在眶眶裡轉,我也急了,冷笑道:「連大娘,漫說碧瑩是被人冤枉的,即便是真做錯了什麼,也自有主子來教訓,那輪著您來,還有我家錦繡是承蒙夫人抬愛,備受賞識,可是再怎麼著也比不上你女兒得寵啊,您老這是想說在主子面前侍候的都勾引主子了不成?」

  碧瑩和從屋裡出來的周大娘都驚了,周大娘在那廂勸著連瑞家的不要和我這個不懂事的蹄子一般見識。碧瑩在一邊緊緊拉著我的袖子,流淚求著我不要說了,可見在她們的心裡我已經失去了理智。

  她的老臉白得像紙一樣,嘴也哆嗦起來,可能沒想到今時今日敢有人這樣說她:「反了,反了,仗著候爺寵著你們的姘頭,你們就這麼目無尊長,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哼!姘頭?反了?孰可忍,孰不可忍,我重重哼了一聲:「什麼反了,什麼姘頭,我們小五義上行事光明磊落,上對得起候爺夫人,下對得起兄弟姐妹,我大哥在西域出身入死的保護江山社稷,我二哥親妹子在宮庭裡保衛皇上,你不過仗著你給大少爺和二小姐過幾天,就要仗勢欺人,竟敢辱罵朝庭命官,那才是反了,沒有天理啦!」說到最後一句時,我幾乎是吼了。

  這場轟轟烈烈的對罵影響甚大,周圍的婆子媳婦,丫頭小廝都出來看熱鬧,我也被氣得小臉通紅,眼淚直流,後來勸駕的群眾聲勢浩大,終於將連瑞家的勸回去了,可她揚言要將我這個小妖精挫骨揚灰。

  哈哈,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當時我很不怕死地對著她喊:「來呀,看誰怕誰啊?」

  周大娘因平日得了我許多好處,故陪著笑臉:「她本就是個口上逞強的老貨,木姑娘和瑩姑娘現在都是尊貴人了,何苦和那婆子一般見識。」

  「我也不想與她爭吵,只是她怎可如此污辱我的義兄和妹妹。」碧瑩抽泣著從懷中掏出手娟,我接過抹著眼淚。

  周大娘看著我倆相顧垂淚,充滿憐惜地歎了一口氣,看看周圍無人,偷偷對我們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她屋外頭的只知道吃酒賭錢,一尋著錢便偷偷到莊子外頭嫖女人,身邊統共就香芹這麼一個女兒,長得也標緻,原本清大爺也喜歡她,本來是都已是清大爺屋裡的姑娘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爺去了趟京城,尚了公主。」

  她又歎了一聲:「我們這些下人婆子,最好的歸宿也就是盼著兒子女兒能讓主子寵著,有一天攀上了高枝,自個兒日子也好過些罷了,這個香芹命也是苦,好不容易這兩年得了二小姐的寵,能跟二小姐進宮也是天大的榮寵,卻偏生……。」

  我收了眼淚,奇道:「偏生怎麼了?」

  「咱們家二小姐做皇后的名頭給革了!」

  「這是為何?」我和碧瑩大驚,這可非同小可,新皇敢拒絕權臣的和親,理由只有兩個,要麼是寵幸他人,要麼是疑忌。

  「我是個婦道人家,原也不懂,剛才那老貨來哭訴說是新皇的原配竇家也在平亂中立了大功,那竇氏幾天前又生了一對龍鳳胎,且又是竇太皇太后的侄女,長得本就傾國傾城,色藝雙全,京都傳言什麼『取妻當取竇麗華』,新皇本就寵愛這竇麗華,現在又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前兒個已詔告天下,立竇麗華為皇后了,她的兒子已是太子了,看來咱家二小姐只能做皇貴妃了。」

  原來如此,新皇寵幸竇氏,而那竇氏不但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恐怕還有足可以和原氏北軍分庭抗禮的竇家南軍在撐腰吧,既然熹宗選擇了和原家劍拔弩張的竇家,而且算是當面悔婚了,那原家不想反也要反了。

  我正怔忡之間,周大娘又說道:「冤孽呀!誰家父母捨得讓女兒去做偏房,不過也有好事,咱夫人這幾年勞,不知流掉了多少胎,大夫說是沒指望,不想又懷上了,足有五個月了,所以我勸姑娘能忍則忍,免得又有人在夫人面前編排你們倆個。「

  我和碧瑩謝過了周大娘,悶悶地回去。

  過了幾日,碧瑩去周大娘家要把于飛燕送給她的玉偑打個絡子,我正在屋裡歇午覺,紫園裡的丫頭珍珠急急地來傳我進紫園,我剛睡醒,發悶地問著珍珠夫人喚我何事?那珍珠與我平日交情還算不錯,可是今天她卻不看我的眼睛,冷著臉說是她也不知。

  到了上房,久違的百合熏香撲鼻而來,精緻的擺鐘依然明亮耀眼,炕上坐著珠光寶器的原夫人,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裡,一手按著她微籠的小腹,一手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聞名天下的柳先生面無表情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小的油紙包,略顯眼熟。

  我跪在地上,納了萬福,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她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過了許久,我的腿快跪斷了,長年浣衣落下的腰疼也讓我快直不起腰,汗水沿著額頭慢慢流了下來。

  她慢慢的抬起頭,犀利的目光看著我,挾著無比冷意,我心中咯登一下,莫非是連瑞家的打我小報告了?

  只聽她冷笑道:「好個海棠春睡的美人啊!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驚抬頭:「木槿不知夫人問的是什麼?」

  「我肚子裡的孩子與你無怨無仇,你這的小娼婦,如何要使人下藥害我,我素來待你們小五義不薄,你仗著二個義兄發達,妹妹得寵,不但目無尊長,欺侮到資歷的婆子,現今還登鼻子上臉欺侮到我頭上來了?」

  果然這和連瑞家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我下藥害她肚子裡的孩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急急地辨道:「上次木槿和連大娘頂嘴是不對,可是木槿萬萬不敢下藥害未出生的世子啊!」

  原夫人冷哼一聲,喚了一聲言聲,柳言生便將茶盤遞給我,冷冷道:「你可認得此物?」

  我一看,油紙包內有一小堆黑漆漆的東西,是前陣子趙郎中開給碧瑩的牛虻,我老實地回說:「如果木槿沒有認錯,這應該是牛虻。」

  原夫人垂淚道:「我自進原家門七載,好不容易懷上五個月,幸得言生發現有人在我的安胎藥裡多放了一味牛虻。」

  柳言生在一旁沉聲道:「牛虻,夏秋捕捉雌蟲,捏其頭部致死,曬乾或陰乾後製成藥,微寒,有毒。對於血瘀經閉,跌打損傷有效。然孕婦者——禁服!」

  我隱隱覺得我正進入一個陷阱,一個別人早已張開的大口袋,我強自鎮定說道:「木槿的確曾購進牛虻,那是木槿的結義三姐碧瑩腹痛難忍,請郎中開的藥,這莊園裡有上千人,夫人何以斷定這牛虻是木槿的呢?」

  柳言生冷冷道:「帶原武。」

  兩個健壯的子弟兵拖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因那人由臀至,鮮血淋漓,竟無一點好,顯是受了重刑,那人掙著抬起頭,鼻青臉腫,只能依稀可見是原武。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冷汗,柳言生說:「原武,這牛虻可是花木槿給你叫信兒下在夫人的藥中?」

  原武不敢看我,吃力地點著頭,口中吞吐著血沫。

  「你怎麼說?」

  我一抬頭,不慌不忙地說著:「木槿只是心憐原武的妹妹也和碧瑩一樣血瘀經閉,但又請不起郎中,所以便把碧瑩以前吃剩下的藥給了些原武,還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不知原武有沒有都回了太太。」

  「原武自然都回了,你還叫他去串通我房裡的信兒給我下藥,忘了嗎?你這賤人。」夫人大聲喝道。

  我看向原武,只見他目光空洞,競和死人沒什麼區別,柳言生當著我的面問著他,他只是傻傻地說是。

  好,人證物證俱在,我看樣子死定了,我問原武:「小武子,是誰拿你家人逼你害我,還是你被屈打成招了?」

  原武無神的眼睛一下子慌了起來,嘴唇抖著,張開嘴半天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言語,最後只是望著我痛苦流淚。

  「莫要再惺惺作態了,花木槿,你曾言你在西林遭人偷襲,只怕是你的疑兵之計,快快招認誰是你的主上?」柳言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免受皮之苦。」

  我望著夫人和柳言生:「請夫人,柳先生明鑒,木槿的牛虻是遵從趙孟林郎中開的方子,只因碧瑩身邊除了我沒有人可照應,所以才請原武幫我去抓的藥,夫人可差人去山下請趙孟林郎中來對質。」

  「花木槿,你是怨我待你不如待錦繡一般好,才這般害我的吧!」夫人歎了一口氣:「其實我本已打算明兒個調你入紫園聽差的,沒想到,你竟……。」

  她垂淚不止,柳言生歎了一口氣:「夫人莫要為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傷心了,花木槿,昨個我們已去城中尋過趙孟林了,可是他全家早已連夜離開西安城了,定是事敗露,畏罪潛逃了。」

  我的頭嗡得一下子,只覺得口乾舌燥:「我屋裡還有趙孟林的四物湯加牛虻的藥方在,請太太差人去找一找。」

  夫人冷冷一笑:「你自不用急,你前腳出得屋裡,我自已派人去搜了,言生,槐安可回來覆命了嗎?」

  這時槐安走得堂內,捧著一大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稟夫人,這是槐安在花木槿屋內搜到的所有可疑的物件。」

  「可發現有任何藥方?」

  「不曾有過。」

  「撒謊!」我冷冷一笑:「碧瑩自六年前病到今年過年才剛好,所有的藥方我都藏在這些珠寶一起,加上最後一張,總共五十六張,如果槐安搜到這些珠寶,何以搜不到藥方,還是槐安收了某人的錢財,將方子都毀了?」

  那槐安忽地過來,狠狠甩出一掌,將我打得眼冒金星,我的左頰生疼,口中血腥味漫延開來,最後血絲延著嘴角流了出來,我維持著微笑,望著滿面陰狠的槐安:「我二哥待你不薄,可你卻嫉妒我大哥和二哥同是子弟兵所出,比你年功,卻早一日比你騰達,所以與人合苟污陷與我,好打擊我兄長,如果有一日我兄長知道了,你必死無全屍。」槐安臉色越聽越心虛,最後面露懼色。

  「夠了,」夫人起桌上的蓮花白玉杯,向我臉上砸去,直砸得紛碎,我的額頭巨痛,鮮血流進眼睛裡,我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只聽見她氣得地聲音:「你以為你的義兄作上了區區四品官便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嗎?我今兒個偏要試試看,動了你,我會不會死無全屍?」

  「夫人息怒,」一個溫柔已極的聲音忽地傳來,我努力睜眼,只見一個削肩,長挑身材的絕色美女款款而出,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竟與錦繡難分高下,身後跟著滿面得意的香芹和其母連瑞家的。

  很好,今天我們的對頭要來對我們算個總賬了,這個小姐既是同宋明磊相與甚厚,應該來幫我的吧。

  「夫人身子才大好,又有孕在身,何必與她一般見識,既然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給碧瑩治病的,不如叫人將那叫碧瑩的丫頭也叫來對質,也好讓她心服口服。」我心頭一緊,為什麼要扯上碧瑩,我看到香芹的目光,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這個原非煙是來幫我的,還是來害碧瑩的。

  那夫人卻拉著她的手長吁短歎,說什麼孩子,我們娘倆的命怎麼都這麼苦啊,那原非煙可能是想起皇后落選一事,也是一臉難受,不發一言。

  不久,碧瑩過來了,她顯是聽說了發生了什麼事,神色不寧地納了萬福,看到我額齒流血,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木槿,這是怎麼了?」

  柳言生也不說話,上前抓過她的手便把脈,用腳趾頭想柳言生也會說沒有血淤經畢,只是曾得過傷寒罷了,很好。

  「喲!沒想到是個病西施啊!怎麼覺著名字這麼眼熟呢?原來是前幾年偷非煙玉偑的小丫頭吧。」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二小姐輕移蓮步,走到夫人面前,端上一杯茶,也是歎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悔改,現在又……,夫人看在於將軍和宋護衛的份上對她們從輕發落了吧。」

  碧瑩的臉色煞白,只是緊緊挨著我,我一徑冷笑,夫人厲聲道:「你笑什麼?」

  我自知今日之禍是躲不過了,索狂又發了,在臨死之前再顯示一下我驚人的才學:「夫人可知,像原家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然則,若是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一敗塗地只日可待了,我笑可憐原候爺一片苦心,卻是大業還未成,後方家中卻已有小人競相踐踏,殘害忠良了。」

  「死鴨子嘴硬,拖出去,狠狠地打,若是還活著,便等按她指頭畫押,叫牙婆子進來攆出莊子買了去。」原夫人強忍怒火說道。

  我被兩個壯漢架著,碧瑩大哭起來,跪行著過去欲抱住夫人的腳求饒,可是香芹卻早一步上前,一腳揣在她心窩上,把她踢下座踏,冷笑地睨著她:「賤婢,憑你這骯髒身子也配碰夫人。」

  碧瑩口吐鮮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轉頭看著我,眼中一片死灰。

  我的腰腿被夾棍固定住,板子一下接一下的,事實證明我的確是死鴨子嘴硬,疼痛漸漸堵住了我所有話語。

  就在我疼得已在考慮可以屈打成招,然後如何反案的問題時,碧瑩忽地說:「夫人請讓他們停手,我有話說。」

  夫人一聲令下,板子停了下來,我看著碧瑩,眼中落下淚來,這個高潔的碧瑩,當年被污偷竅,受盡仗刑,皮開綻時,也不曾求過饒,可如今卻為了我向人低頭下跪,受盡污辱。

  我哈哈大笑,感佩於小人物的深深悲哀,果然不過螻蟻,生殺與奪盡在權貴手中。

  我中悲憤異常,竭力出聲道:「碧瑩,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毋須再求他們了,讓他們打死我,也好寒了小五義和其他義士的心,我作了鬼也要看看,還有誰敢助原家奪取天下?」

  碧瑩看著我忽地淒涼一笑:「木槿,我自小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僅有的家產又被親舅所佔,然後我被舅母賣到這紫棲山莊,這一路上我看盡世態炎涼,不想又遭人陷害,復又惹上傷寒,本欲一死了之,卻承你和小五義眾兄妹照顧,才苟且活到今日,沒想到碧瑩今生不但無以為報,還要拖累你至此。如此看來,只能只能來世結草啣環了。」

  我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大喊,碧瑩你這個傻丫頭,不要做傻事啊!

  然後她轉頭恭敬地向夫人一叩首,望著夫人道:「夫人,木槿雖然伶牙俐齒,卻是難得的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斷斷然不會做出此等害主背上的行徑來,夫人不信,碧瑩願以這條賤命以證明她的清白,請夫人明鑒。」

  她說罷,再不看我一眼,猛地朝石柱撞去,所有人均未想到她有如此舉動,想阻攔已是不及,我嘶喊痛叫著碧瑩的名字,卻渾身動彈不得……

《木槿花西月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