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自己在黑暗中飄浮,一陣哭聲傳來,我暈暈忽忽地,一個白衣小孩在那裡哭泣,我走過去,拍拍他的頭:「陽兒。」
那孩子抬起淚容,開心地說道:「木槿,你果然認出我來了。」
我笑了笑:「這回你又要帶我去哪裡了呢。」
陽兒搖搖頭笑道:「陽兒只是想見木槿。」
他拉著我坐到一棵老梅下,緊緊抱著我的胳膊,笑得甜甜地,想起原青舞和明風揚,不由輕歎一聲,摸著他的小臉:「陽兒,這幾年你過得很苦吧!」
陽兒使勁地搖搖頭。
我又問道:「你是怎麼認識我的呢?」
他但笑不語。
風輕輕地拂上我的臉頰,陽兒擔心地說道:「木槿,你要小心紫眼睛的大壞蛋。」
想到我剛剛失去的童貞,說實話我並沒有看重那一層薄膜,可是我多麼想把第一次給非玨,沒想到非白防來防去,終是沒有如他的願,我知道在古代失去貞的女人命運有多慘,我始終沒能逃不脫紫瞳的詛咒。
就算我再艱強,不介懷失去貞,就算時間能沖談一切,也不能忘懷第一次給了我最痛恨的人啊。
一時間,我心裡一團鬱悶難受,坐在那裡低頭沉默。
一雙小手扶上我的臉,他難受地看著我:「木槿,你受委屈了,對嗎?」
我的淚流了下來,我發誓這不是為了段月容,於是我苦笑著:「為什麼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把他毒死了呢,可惡。」
陽兒深深地看著我,如黑寶石一般的黑眼珠,熠熠生輝地映著我的淚容,他溫柔地抹著我的淚水:「不要哭啊,木槿,你是陽兒心中最勇敢堅強的木槿啊。」
我的淚更猛,他歎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說:「我想請木槿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我笑著說:「我現在可能馬上要去見你的爹媽了,不知道還能為你作什麼哪。」
他的小手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對我笑道:「我只是想請木槿不要怪我。」
忽然他背後的陽光,我無法睜開眼睛,只能抬手遮住那強烈的光芒,低下頭,卻見陽兒的影子在陽光下慢慢拉成一個昂藏的男子身影,他的男孩聲音卻沒有變,柔和而堅定地對我說道:「再會了,木槿。」
我抬起頭,只能見到一個瀟灑的背影,瞬間消失。
我愣愣地望向遠方,耳邊卻有人對我在吹氣,我一回頭,卻見一團妖異的紫色向我撲來。
我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睜開眼,卻見我躺在一座簡單的屋子裡,這座屋子好熟悉,這不是我以前住的西楓苑北屋嗎?
我激動地坐了起來,打開門,揉了揉眼睛,是小北屋,我衝了出去,跑到梅苑,真得是西楓苑,那西楓苑裡的每一棵梅樹的位置換我記得的,我跑到莫愁湖邊,扶著梅樹伸頭看看,裡面果然隱約看到幾條金光閃閃的水蛇在游動,是金不離。
我興奮了一會,又奇怪地想著,人呢?為什麼整個西楓苑裡沒有人呢,難道是我還在夢裡?
我擰了一下我的臉,哦!好痛啊。
我叫出聲來,這時有人嘻嘻笑出聲來,我一轉頭,卻是個滿臉青春豆的小男孩,我跑過去抱著他熱淚滾滾:「素輝。」
素輝卻奇怪地推開我:「木丫頭,你怎麼了。」
他嫌惡地退了一步:「你看你,把我的衣衫都弄髒了。」
我破涕為笑了:「素輝,我怎麼會回西楓苑的啊?」
素輝奇怪地問道:「咦,木丫頭,你今兒個怎麼這麼奇怪啊,你不是一直在西楓苑嗎?」
我愣住了:「西安城不是被南詔攻下了,我們逃到暗莊了嗎?然後我代替二小姐衝下山去」
我有些絮絮地說著那斷可怕的往事,可是素輝卻愣愣地看了我一會,然後大笑:「木丫頭,你做夢呢吧,老騙我,什麼時候的事兒啊,快走,白三爺等你過去伺候哪。」
我被他拉著過去,我如墜雲霧,來到賞心閣,絕代波斯貓冷著臉坐在那裡,旁邊是韓先生,旁邊三娘端來一個紅泥漆托盤,上面是一盞茶,我過去親熱地說著:「三娘。」
謝三娘笑迷迷地將盤遞給我:「姑娘可醒了,三爺正不開心哪,快端過去。」
呃!我又被堵住了,我只好乖乖將茶水送進去,原非白卻不看我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今天起得晚了。」
我張口欲言,韓先生笑迷迷道:「三爺,木姑娘的身子不好,多睡會也是正常的。」說罷給我施了一個眼神,將我支出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怎麼回事,我腦中的那些舊事,難道都是夢而已?段月容屠戮西安城,川北雙殺,原青舞,我明明剛才還夢見陽兒,究竟哪些是夢,哪些是真。
這時遠處一個人影一閃,卻是韋虎經過了,我心中一振,便趕到馬房,他果然在備車,我走過去,卻見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躬著身,我一把拉起他的左臂,完好無損。
我愣著神,韋虎的眼中閃著詫異:「姑娘這是做什麼。」
我向韋虎走了一步:「韋壯士,你難道忘了,是你送我和素輝躲進暗莊的。」
韋虎肅著一張臉:「姑娘最近一定太累了,我先送姑娘回去吧。」
我被逼回小北屋,靜下了心,如果以前都是些夢,那我何不去找非玨和錦繡呢?
我偷偷潛出門外,剛要出垂花門,卻見兩個冷面侍衛憑空出現:「三爺有令,請木姑娘回去。」
我看著兩個冷面侍衛幾眼,點了一下頭,往回走去,這時迎面走來滿臉是疤痕的魯元,他看到我很是驚喜:「木姑娘,你總算醒了。」
我微笑著,走近他:「魯先生好啊。」
他向我點著頭笑著,手裡捧著一堆圖紙,我老實地說道:「魯先生,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西楓苑還有紫園被南詔兵糟蹋了,一醒過來才發現一切都沒發生過呢。」
我緊緊盯著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果然閃爍了一下,然後嘿嘿笑了笑,輕聲道:「我也做過這樣一個夢,不過,不要緊,只是一個夢而已,木姑娘。」
說完,他急急地同我擦身而過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還是掛著笑,像沒事人似地走回我的小北屋去。
到了晚飯時分,我對謝三娘說我身不舒服,就待在小北屋裡,謝三娘給我端了一碗藥來,說是一定要喝下去才行,我伸了個懶腰,一飲而盡,三娘這才滿意地走了出去,她剛踏出去,我的頭有些暈,我咬破我的手,清醒了些,偷偷溜了出去,向魯元的房子走去,沒想到,還沒有到近前,就聽到有女人和孩子的聲音。
「阿爹,阿囡乖,阿爹陪阿囡玩。」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十分清脆,但卻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總覺得好像有些變調。
「你莫要再慣她了。」這時又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也是有些變調。
魯元在裡面說道:「阿囡乖,爹爹給你吃糖。」
「不要吃。」
「可是你那麼多天不吃東西,怎麼好呢?」魯元的聲音有些焦急,我心中一動,用手沾了唾沫捅破了一層窗紙,一個小女孩背著身子,對魯元使勁搖著頭,旁邊是一個背對著我的女子,那女子忽然往我這邊看過來。
一張臉十分清秀,卻是蒼白如紙,雙眼下一片青黑,眼瞳中沒有焦距,這時那個孩子也轉過臉來,那孩子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容,眼袋一片烏黑,眼神說不出的怪異,我立刻縮去,緊緊抱著自己抖得厲害的身子,捂著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頂上的窗子打開了,魯元奇怪地問道:「你做什麼哪?」
「好像有人在外面。」那女子說著,然後發出僵硬的笑聲:「是我搞錯了。」
她復又關上窗,我慢慢地爬離了魯元的窗子,抖得快散了架了,在離魯元的屋子不遠的地方,我觸摸到一種籐蘿植物,我藉著微弱的月光一看,心中的恐懼像火山一樣爆發,濃郁的花香中,紫色的西番蓮盛開著大大的花朵,好像是在對我大大地咧開一張嘴笑著,我的腦海中依然浮顯著那個阿囡的笑臉,我記得的,正是那天要把我架走的幾個小童,他們不是活人,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的聲音有些變調,那笑容很恐怖,我究竟在那裡呢?剛剛我還記得在同段月容扭打
段月容!想起那雙紫瞳,我定了定心神,這個妖孽也被這一夥人抓住了嗎?還是這是他設的一個局,我想起來我昏過去以前,他眼中的笑意,他笑什麼?
我想起來川北雙殺說過這是幽冥教的「人」,綠水要殺段月容時,段月容說綠水是幽冥教的人,還想盡辦法不讓綠水接近他的父王,所以他才會和她顛鴛倒鳳了那麼幾年,那也就是說段月容應該不是幽冥都的人。
我回到我的小北屋,摸到桌前,酬情在,卻少了長相守和護錦,那段月容應該也是被抓起來了,這幽冥教為什麼要抓住我,為什麼要布這麼一個局呢?
想起魯元白天手中拿著的一堆圖紙,我豁然開朗,幽冥教要利用魯元為他做某樣東西,他們知道魯元最愛的是他被段月容殺死的妻兒,於是便造了個假妻兒來騙魯元,讓他轉移注意力,那留著我,又要利用我為他們做什麼呢?
既是如此,為什麼不用真人呢?
我忽然想到我逃出去的暗莊,原非白曾提到原青舞和幽冥教有來往,那天她也是逼著我去開暗宮的大門,那麼說這夥人是想騙我去打開暗宮嗎?
如果是這樣,這是多麼巧妙的一個局啊,如果沒有經歷過戰火的花木槿也許會沉不住氣,肯定會想打開那個暗宮,然後這個主謀就會知道暗宮的具地址了。
那段月容呢,這個妖孽怎麼這麼不濟,如果我能碰到他,他同幽冥都搏鬥一番,講不定我倒可以稱亂逃出去。
轉念又一想,冷汗淋淋,他中了生生不離的毒了,正是如此,所以沒有武功就被抓了,很有可能他已經被殺了。
我想來想去,只有求助於魯元了,我有種預感,這個苑子裡,只有魯元的心是同我一樣明白的。
第二天,我如常的同素輝嬉笑打鬧,裝作也完全相信我回到了西楓苑,那可怕的過往只不是春夢一場,想從原非白那裡套些話,可惜,韓修竹和謝三娘他們總有一堆天衣無逢的借口堵住我的請求,我只得在吃晚飯的時候,說起故意向原非白提議,最近惡夢太多。想找魯先生打一樣銀首飾來壓一壓邪,原非白板著臉應允了,我心中暗哧你扮得一點也不像。
我又來到魯元的屋子裡,他正在擺弄一些圖紙,看我進來了,便招呼著:「秀蘭,倒茶。」
那個女子便過來,我故意灑翻了熱茶到她的手上,急急地道歉,可是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笑若春花,我放餘光過去,魯元眉頭微皺,卻沒有說什麼。
我說了下來意,魯元自然是滿口答應,說道:「等我這暗庫之事稍緩,我便為姑娘打一幅銀護腕吧。」
我笑笑:「暗庫?」
魯元點點頭說:「最近白三爺老在看一本紫絹的古書,他說是他想按古書上說的在咱們西楓苑下面建一座暗庫。」
我點點頭:「魯先生,可還記得我們曾經研究出長相守護腕的。」
魯元的嘴忽然抖了起來,正要開口,一個女孩子跑了進來,撲上他的膝,抱著魯元,纏著他玩。
我摸摸她的頭:「阿囡認識字嗎?」
那孩子想了一會,點頭拍手道:「對,對。」
還是真人好,我笑著摸向她的小脖子,果然沒有任何脈博,這個孩子死時才多大,這個主謀究竟用什麼方法控制這些死去的人呢?
經過我昨天跌倒的地方,陰雨濛濛中,我看清了那西番蓮的模樣,紫白相間,勾魂攝魄的妖治,馥郁芬芳。
晚飯過後,回到房裡,我還是照例喝了謝三娘的茶水,然後咬破手臂,清醒過來,延著熟悉的路線,我潛入賞心閣的書房,我看著書架,果然有一本淺紫色的古質絹書,裡面全是古字。
好在西楓苑的時候,原非白研究古文時我也在旁邊伺候過的,還識得幾個,我看了幾行,腹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多了,咦!好像是一本女孩子的日記,因為裡面開頭幾頁無非是些傷悲秋月,小女兒情懷。
然而主人公長到十四歲時,她的生活故事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位女子長在民不聊生的亂世,她的父親和三位結拜叔叔乃是西北豪族,對於**的政府終於忍無可忍,揭竿而起,歷盡千幸萬苦打下了天下。
她和她的妹妹成了開國的兩位公主,她被賜號平寧長公主,她的妹妹賜號平律公主,她在手扎裡詳細描述了冊封那日的盛景和她激動的心情,因為在她冊封為公主的同一天,她們的父親要為她們指婚。
於是她和她的妹妹在受封後,便悄悄躲在屏風後偷看她的父皇為她們選的兩位附馬,我看著看著,也被那位公主的故事吸引信了,平寧長公主,平律公主,好熟啊,再一細想,猛然想起有一次說起了原非清十六歲就尚了比他小一歲的淑琪公主時,原非白笑著說過,其實原家宗族裡出過兩位公主媳婦,一個就是原非清的妻子,本朝的軒轅淑琪,還有一個卻是原家第一代先祖娶過開國長公主平寧公主,我想想,對了,她的名字好像叫作軒轅紫蠡。
是了,我還清楚得記得,原非白說過紫棲山莊其實是東庭太祖賜給平寧長公主的府坻。
奇了,這開國長公主的手扎為何會在這個FAKE的西楓苑呢?
我接著往下看,她的生活很幸福,附馬對她也很貼的,直到有一天,一切全變了
「好看嗎?」一個聲音傳來,我嚇得跌到在地上,只見一燈幽暗,原非白坐在輪椅上,素輝在旁邊伺候著,滿面冷漠。
「我不知道三爺還愛看女孩子的扎記。」我冷冷道。
「原非白」一笑:「我也不知道木槿喜歡晚上到書房來看書。」
我的心咯登一下,「原非白」敲了敲輪椅,「謝三娘」進來了,看到我站在哪裡,一怔,然後渾身抖作一團,跪在哪裡:「主人,求主人饒恕我。」
「原非白」輕輕一吹翠笛,「謝三娘」立刻混身的肌爆開,一棵棵鋼釘露了出來,臉上也是,然後向後倒去,再也沒起來過。
「這批人偶做得不好啊,小新」「原非白」歎了一口氣:「須知,教主是不喜歡不好的人偶的。」
「素輝」微微彎腰道:「小的死罪,容明天再去抓幾個來,一定是健康的活口。」
「原非白」點點頭,轉頭看向我,笑著說:「今晚我原也不想那麼早睡,正好陪木槿看這本紫蠡手扎。」
素輝一拍手,兩個人偶將謝三娘的人偶給弄出去了。
我心中如狂濤駭浪,「原非白」卻在那裡說下去:「這本手扎的主人正是開國長公主軒轅紫蠡,據說她乃是少見的一位絕代佳人,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擅繪畫舞蹈,如今皇宮中皇上最愛看的飛天舞,俱說便是她根據天竺傳來的舞蹈改編而成的,這樣的金枝玉葉,即然嫁得東床快婿,理應是享盡人生美事的,然而從這本手扎上看來,卻是紅顏薄命啊。」
的確如此,我看到後來,好像軒轅紫蠡的婚姻發生了變化,我嚥了一下口水:「為什麼呢,三爺。「
「東庭開國元年,太祖皇帝手下名將如雲,各自擁兵自重,」他歎了一口氣,說道:「木槿你說說,每一個皇帝打下天下後,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誅殺那些功高蓋主的臣子,鞏固自己的皇權。」我想我的聲音應該是有些抖的。
「正是,其實世祖皇帝手下有三個結義兄弟,堪稱並肩王,也是當時全國最歷害的三大家族,木槿,還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的。」
我略一點頭:「木槿記得,應該是原家,明家和司馬家吧?」
原非白微笑著:「正是,世祖皇帝決定著手先對付最大的功臣司馬家。他很快找到了誅滅司馬家九族的罪證,原家和明家也不是傻瓜,自然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便聯絡眾臣力保司馬家,尤其當時原家的族人還取了司馬家族的一位小姐,原家替司馬家前後奔走,花了無盡的人力物力財力,終於使得司馬家只是廢了爵位,削為平民,而沒有誅滅九族,於是司馬家的祖先便立下祖訓,為了答謝原家人的大恩,便讓其中一支司馬氏子孫為原氏家奴九世,以報大恩,而其他族人便遷居蠻夷障毒之地,隱世而居永世不出。」
「那原家和明家又是如何逃過滅族之禍呢?」我奇道:「想必是軒轅家的人從此罷手了罷!」
「原非白」一笑:「他們沒有逃過,至少在他們的先祖那一輩,沒有逃過。」
「一個皇帝若是起了殺心,便絕不會停下來,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月的流逝,越來越強烈,變成了心頭針,喉間刺。」「原非白」歎了一口氣:「然而明原兩家的關係偏偏實在太好,又共同進退,明家為官頗為圓滑,原家做事亦是萬分謹慎,讓太祖皇帝找不到借口。」
「太祖皇帝暗中搜羅罪證,為了拖延他們造反的時間,於是他表面上又作出籠絡這兩家的樣子,便將自己最喜歡的兩個女兒,開國公主分別嫁給了明原兩家的下一代族長,長公主軒轅紫蠡便嫁給了原理年,平寧公主軒轅紫彌嫁給明鳳城。」
「難道太祖皇帝就這樣犧牲了自己的女兒?」我皺著眉說道。
「原非白」只是一笑:「自古以來,對於帝王之家而言,一切皆是可以犧牲的,木槿。」
「他」看著我:「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軒轅皇帝會怎麼樣呢?」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自然會想盡辦法找到他們的弱點。」
「不錯,原理年是個武癡,明鳳城卻好斂財。」他的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直到有一天,天竺的一個僧人進獻了一本曠古話絕今的經書,無相真經。」
「這本真經有兩部,無笑經和無淚經,必須一起練,方能領悟其精髓,成就天下無敵,實現宏圖霸業,」他的眼神有些神往,轉過頭來問我:「如果木槿有一天可以無所不能,最想做的是什麼呢?」
我微笑著搖搖頭:「所謂宏圖霸業轉頭成空,天下無敵往往成就孤家寡人,若是能和相親相愛之人平靜生活,末嘗不是一個人最大的福份了,所以木槿不會醉心無所不能,也不會想去練這樣的武功的。」
他聽了,眉宇怔忡地看了我一陣,歎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木槿只是一個會耍小聰明的小女子罷了,原來果然是心存大智慧啊。」
我搔頭,還是想不通,我哪裡有大智慧了,我這樣以前不是一直被錦繡罵無大志嗎?只是笑笑,繼續聽他說下去。
「太祖皇帝知道這兩本經書的奧義,卻把兩本真經分別作為兩位公主的嫁妝,送給了原家和明家。」「原非白」一笑。
我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原青舞說那無淚經是明家的傳家寶,那無笑經便是原家的傳家寶了。
「太祖皇帝讓兩個女兒分別對原理年說無笑經是一本武林秘書,而對明鳳城說無淚經裡有著巨大的寶藏。」
「然而真正的無笑經卻是武功高進,人卻已成魔,靠吸食人的鮮氣為生,這時若甫以無淚經方可練成正果,練成之日本恢復,然而身邊親眾多被練者所誅殺貽盡,世間再無歡樂可言,故名無笑經。那無淚經越練,人會越變得癡傻,所以很多人無法練下去,因為練得時候不是被仇敵所害,便是不懂自理而死,若結合無淚經,偶有練成者,往往大變,前塵盡忘,然竟不識父母,不認,將其作仇人殺死者甚眾,而練者本身卻不知曉,唯見功成無淚下。」
我在那裡冷嗖嗖的。
他卻含笑說道:「果然不出一年,原理年忽然得了場重病,連管理家族的能力也沒有了,於是軒轅紫蠡代原家稟明軒轅家,辭了京都禁衛軍統領之職,回到了原家的祖籍之地西安。」
「原理年終於還是練了無笑經。」
他笑道:「太祖皇帝便親賜華山紫棲山莊,給原理年養病之用,原理年剛剛回到西安對外說是好多了,只是不宜見客,然而原理年的病卻更重了,重到除了心愛的公主軒轅紫蠡,他誰也不認識,他必須不停地吸食別人的功力,才能活下去,被吸乾功力的人往往只省下一層人皮了。」
我忽然想起原青舞曾經說過她要吸乾原家人的血,當時還以為她是個瘋子,現在想來,其時她說得全是真得,也就是說那時候如果原非白沒有殺了原青舞,我和原非白必然會被吸乾血。
我脫口而出,「早年傳說原家的祖上是殺死西安殺人妖王的大英雄,然而真正的故事卻是西安城人人談虎色變的妖王是原理年,對嗎。」
「正是!」
「那後來呢?」
「原理年與軒轅紫蠡伉儷情深,即便他自己知道控制不住自己,連親兄弟,親生兒女被吸乾者甚眾,卻始終沒有傷害過長公主,長公主命人在紫棲山莊下修建了一個固若金湯又宛如迷宮一般的地下宮,用來囚禁原理年,每天提來不同的活人供其食用,練無笑經,原理年的武功日高,魔也亦強,到後來連暗宮也無法控制他了。」
「那怎麼辦呢?」我茫然地問道
「長公主知道是自己的父皇害了原理年和原家,便決定結束這個悲劇,從好友苗王手裡討來一種名為貞烈的盅毒,中者每天都會心神劇痛的盅毒,任何一個人同中了貞烈盅的人交和,輕則失去散功,重則身亡。」
「長公主是千金之軀,自然不願同別的女子分享,便服親自服下貞烈盅,忍受著劇痛,引著原理年進入了地下宮,放下了斷龍石,兩人永遠地留在裡面,而原家後人便把那座宮殿取名為紫陵宮。」
我看著他:「那紫陵宮就是暗宮對嗎?那暗神一族其實便是司馬家的後人,他們留下來是為原家的紫陵宮守陵的,對嗎?」
「木槿好聰明啊!」他拍拍手,狀似滿面欣喜,眼中閃著一絲捉摸不透的光芒:「長公主在進入紫陵宮前,給兒子留下遺言,原家須侍奉軒轅氏九世,九世之後,若軒轅無道,原氏可取而代之。」
「那明家呢?」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明家的先祖,明鳳城在那個時代是最聰明的,他故意讓太祖皇帝以為他愛貪小利,志不在大,可是即便如此,太祖還是不放心,明鳳城也明白,於是在原家離開京都後,明家也告老還鄉了,回到了東吳封地,後來兩家雖然仍有做官,卻始終不得重用。」
「明家祖訓,不得翻看無淚經,而原氏卻把無笑經和妖王的秘密永遠地埋在紫陵宮中,暗宮中人永遠守護紫陵宮,無人可入紫陵宮。除了當家人無人可入暗宮。」
「明家同原家世代交好,卻毀在明寧那一代,明寧一心想光宗耀祖,他本來替兒子明風揚向秦相爺求親,結果秦家卻選中了原青江,這本來就不得他父親的心,明風揚卻取了原家的原青舞,那原青舞還慫恿他的兒子練那本無淚經。」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呢?你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本紫蠡手扎的呢?」我沉聲問道。
「我是原非白啊。」他坐在輪椅上輕笑著,肖似原非白的鳳目看著我,卻滿是深谷迷津,無法踏入其中。
我歎了一口氣:「白三爺從來不會直呼他父親的名諱的,這位先生既然知道這麼多舊事,而且還有平寧長公主的手扎,木槿以為您以前一定也是紫棲山莊的人吧,」我頓了一頓,看著他的鳳目:「我如果沒有猜錯,您就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同原青舞在一起的人吧?」
他開心地笑了:「何以見得呢,花木槿小姐。」
我站了起來,緊著那本手扎,平靜道:「這裡種滿梅花,可是苑子裡全是一些很濃郁的異花香氣,我到後苑看過,果然種了西番蓮花,這西番蓮是熱帶植物,這個苑子一定有溫泉,其地理條件應當同西楓苑一模一樣,否則不能成活,既便有西番蓮存活的物質條件,一般平民沒有條件,不懂其生長規律,是不可能隨隨便便種植得活的,所以我大膽臆測,你是從紫棲山莊的暗宮裡出來的,所以你會如此瞭解西楓苑的一草一木和這個西番蓮,而你種這種西番蓮的真正目的,應當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為了懷念紫棲山莊的暗宮。」
他看著我的眼睛,溫和笑著:「你說得對,是還有一個原因,你能告訴我嗎?」
「因為你在用活人做實驗,我不知你具怎樣把這些活人做成行走的殭屍人偶,可是我知道你在不斷地將武林高手騙入你的山莊,好幫原青舞吸取他們的功力,可是這些屍你來不及把他們全部做成人偶,也不可能一下子處理掉,所以你用這種異花的奇異香氣來掩蓋這些屍腐爛的惡臭。」
他在那裡使勁拍著手:「好,難怪那小孽丈這樣寵你,果然不似一般女子。」
我繼續說道:「魯先生因為受了刺激,所以神智有時不清,所以他便將你安排在他身邊的妻女人偶當了真,然後認真為你建造另一個暗宮。」
他微笑著推著輪椅向我過來:「你說得那些都對,那你現在猜猜,我要對你做什麼呢。」
我的身子沒有辦法不抖,我向後退了一步,強自鎮靜道:「你與原家,必然是敵非友,若我是你,一定會利用我來誘原非白前來,然後再在原非白面前殺了我,令其痛你所痛。」
我特地把那個「在原非白面前」說得特別重些,以提醒他不能現在殺我,不管怎麼樣,先緩他一緩,然後讓原非白來解決吧。
他支頭微笑:「好一個緩兵之計,不過的確可行啊,」
我開口道:「請問先生名諱,也好讓我和我家三爺知道我究竟落在誰人的手中。」
那人微微一笑:「多少年了,沒有人問我真實姓名,「他抬起頭來,笑道:「司馬蓮。」
然後一揚手剝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一張滿是刀痕的可怕的臉,還有那滿頭蒼蒼的白髮。
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心中一驚,既然司馬氏都是作為原家的奴隸存在的,那為何這個司馬會這樣痛恨原家。
我脫口而出:「莫非先生是前任暗神,敢殺前任暗宮主人原青楓的司馬蓮?」
他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嘶啞可怕,滿是恨意悲憤,雙目發出一道利芒:「正是。」
司馬蓮看著我一會,似乎主意已定,他的手一揚,手中多了一支竹笛,他放在嘴上輕輕一吹,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後面果然跟來了跌跌撞撞的魯元,他的口中還在樂呵呵地說著:「阿囡,不要跑得那麼快啊!」
他一進來,見到這一切,立時愣了一下,司馬蓮笑著對我說道:「我記得姑娘還有一個同伴吧。」
我一滯,他是在問段月容吧。
「你說說如果天下最驕傲的踏雪公子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了,他會怎麼想呢?」他的嘴角邊開始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再或者,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寵妾被人□,又會是什麼表情?
天氣不怎麼冷,尤其是這個苑子後面就是溫泉,屋子裡甚至有些悶熱,可是我的身上卻淌著冷汗,他想做什麼?
他吹了一下笛子,謝夫人的畫像收了上去,果然一切同暗宮一模一樣,我退無可退,只能被長得素輝的那人拉了進去,熟悉的火把亮了起來,我們七轉八彎,來到了一處綴滿西番蓮的飛天笛舞浮雕的大牆前,我再看那飛天和吹笛的青年,心中不由一動,這個飛天像極謝夫人啊,而那個青年長得很俊美,卻看似陌生。
牆邊守著兩個跪著的人偶,面目腐爛,面部隱現著剛釘,籠著袖子跪在牆前,司馬蓮吹起一支曲子,竟然是長相守,那兩個人偶立刻睜開眼睛,轉動身邊巨大的齒輪,那堵大牆發出巨響,慢慢向上升了起來。
很明顯這個暗宮的規模根本不能同紫棲山莊下面的哪個相比,越進裡面,那西番蓮花香越濃,可是那花香再濃再香,卻也擋不住一股撲鼻的血腥腐臭之氣,「素輝」走過去打開一扇黑幽幽的鐵柵欄,我們被逼著走進去,然後我徹底呆在哪裡,只見裡面全是具大的型具,鎖著一個個□的人,有幾個都活著,那些人的每一個道上都滿了細小的鋼釘,在痛苦地扭曲著,眼神狂亂,血腥和人的物充斥著整個山洞。
我無法不顫抖,這個惡魔帶我過來倒底想幹什麼?
司馬蓮指著唯一一個活著,而沒有扭曲的黑瘦的人形,笑道:「木姑娘可認得此人。」
我上前去,那人還有一絲呼吸,這人的確眼熟,莫不是紫棲山莊的熟人?
我再盯睛一看,不由啊地大叫一起,駭得倒退三步,我跌坐在地上。
那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段月容!
兩天不見,原本長得天人之顏,倜儻的段月容,現在卻是滿面憔悴,面色蒼白如鬼,□的身子上滿身滿銀剎釘,那血珠極細,極細地延著鋼釘流下地下的一個坑裡,
也許是聽到我的驚叫聲,那枯瘦的人形慢慢睜開眼睛,他的紫瞳依舊明亮無比,他看到了司馬蓮,臉上嘲諷一笑,紫瞳有著深深的恨意,卻依然桀傲無比,然後他將目光放到我身上,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了悟,只是睨著我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段月容是多行不義必自閉,一切都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可是這樣何其殘忍。
我坐在地上,腿腳發軟,魯元看著紫瞳的段月容,滿臉驚駭,不知是因為毀家滅族之恨還是也被這樣的人間地獄給嚇壞了,他瘋狂地大叫起來。
「你究竟為何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呢。」我望著他,努力了很久才組織一句完整的語句。
「從原青楓那一代起,軒轅皇室已是羸弱不堪,如今原氏宗主原青江正是第十世,現在原氏在西安已歷九世,人才濟濟,兵強馬壯,竇氏發亂,正是群雄並起的好時候。原氏據西北之地,竇氏占巴蜀與京都,想兩頭夾擊,繳滅原氏,中原地區又有鄧氏流寇作亂,太守張之嚴鎮守吳越之地拒不出兵,可笑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城主,太守,地方官,只要手裡有那麼一丁點大的兵權,都開始夢想著坐擁天下,龍袍加身了。」他輕嘲一聲,敲打著輪椅,「素輝」的人偶過來推著他的輪椅來到段月容處,「我們司馬家按理也能馬上獲得解放了,我是司馬家的第九世,我比任何一個暗神都要聰慧,我喜歡擺弄機關,我雖不能再複製出那雙鯉守宮的海市蜃樓鎖,可是我只聽那原青楓吹了一遍長相守,便掌握了開鎖的音律,我那時心高氣傲,我司馬氏人才濟濟,天姿聰慧,何苦守著那誓言,一連九世要為人奴僕,而且那原氏算什麼,那原青楓心慈手軟,雖然允諾我的子孫將會得到自由,可是一想到我要在這暗宮待上一輩子,我的心中便無法平靜。」
他的眼中迸出恨意來,他長歎一聲:「我看著那飛天笛舞一天天長大,心裡總是想著那軒轅公主是不是長得同這飛天一樣美麗呢?我們暗神代代都傳下祖訓,侍奉原氏九氏,不可擅入紫陵宮,我一天天長大,擺弄機關的能力和武功也與日俱增,我想著如果,有一天出了暗宮就再無機會進入紫陵宮了,於是我靠著我這幾年的苦心研究,無法按奈自己的好奇心,便有一天打開了紫陵宮,找到了這本紫蠡手扎,發現了開國時四大家族的所有恩怨,原家和暗宮所有的秘密。」
他激動起來,眼中閃爍著那探寶時的興奮和新奇笑容:「軒轅公主這多麼美啊,」他那傷痕纍纍的臉一陣癡迷,喃喃道「我不想看那無笑經的,我發誓我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的,卻根本移不開我的眼,那是多麼精妙的武功啊?難怪像原理年那樣精明的人都無法拒絕這本真經,我偷偷帶走了長公主的手扎,於是我決定不願意再做原家的奴隸了,我殺了原青楓,想帶著族人逃出暗宮,不料卻失敗了。」
「原青江。」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三個字:「我太小覷那原青江了,他卻乘機拿我的命要挾我的父親,於是我父親被迫再次發誓,司馬族人呆在暗宮,永世侍奉原氏,那原青江去卻命人將我武功盡廢,扔入莫愁湖裡喂金不離。」
「我在族人的暗中相助下,活了下來,我一心想復仇,我知道原青江最喜歡的妹妹原青舞,喜歡著明風揚那個傻小子,可是暗地裡卻同原青江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原青江!哼!」他在那陰陽怪氣地笑著,「我原以為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動情的,沒想到這樣一個梟雄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目不識丁的小丫頭,他抹殺了我和我族人夢寐以求的自由,所以我便要毀掉他最喜歡的所有東西,於是我暗中把無笑經給原青舞看,像她這樣好強貪婪的女人果然一下子迷上無笑經,真沒想到竟然還慫恿我去毀掉原青江最愛的那個蠢女人。」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對兄妹,多像啊,愛得那樣熾熱,那樣毫無倫常,卻又如此狠毒。」
「於是我去了,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眼中忽然發出一種光芒,雙頰微微紅了:「她在屋子裡繡著花,一派專注,脖頸露出一片白膩,我都走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我看了一眼,她繡得是一幅西番蓮。」
他沉默了起來,我心中一動,忽然對他笑了,他轉過頭來,也笑了:「木姑娘是第二個到了這裡,見到所有這些,還會笑的人。」
我笑道:「那第一個應該是這個段月容王爺吧。」
他低低微笑道:「果然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很瞭解他啊。」
我在心裡嘔他個十七八遍,誰和他一夜夫妻,百日恩了,我笑著說:「既然莊主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又何苦這樣對待謝梅香呢?」
他微笑不改,看著我,眼中散發出無比凌歷的目光,彷彿我用一把鋼刀入了他內心最深處。
我無懼地回視著他,想起非白最經典的一句話,於是立刻改編出版:「莊主為了報仇,要殺光這原家的人,木槿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你也盡可以拿去,然而」我輕歎一聲:「謝夫人何其無辜呢,您已經殘害她的孩子坐在輪椅上整整七年了,她自己也死了,你真得忍心讓她死不瞑目嗎。」
我話未說完,司馬蓮的眼中忽然迸發出無窮無盡的恨意來:「誰叫她負了我,」他大聲叫了起來,那種殘酷的冷靜瞬時全消:「她說要給我繡一幅西番蓮,她說好要為我生兒育女,她說要等我去接她的,可是我去了,卻是原青江在那裡打斷了我的,是她騙我過去,若不是她,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廢人?」
「她為何要騙我?她說過她一心只想同我離開這個紫棲山莊,可是她卻跟了原青江,後來還要勾引明風揚,」他的聲音是如此冰冷,真如魔鬼一樣殘酷可怕,可是那聲音到最後卻有了一絲傷痛的哽咽:「我夜夜夢見她拿著西番蓮,對我笑得樣子,她對我說她喜歡西番蓮,於是我冒險一次又一次潛進紫棲山莊,就為了給她送剛剛盛開的西番蓮。」
我猛然想起謝夫人的那個夢來,心中豁然開朗,對著司馬蓮輕歎一聲:「司馬先生,其實從頭到尾,謝夫人都沒有騙您。」
司馬蓮收了淚容,對我又儒雅地笑著:「木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揣度到司馬蓮的舊事,那小孽丈難怪如此寵愛你啊。」
我搖搖頭,往衣襟裡掏出一塊帕子:「司馬先生,你看看,你可認得此物?」
司馬蓮敲敲輪椅,「素輝」立刻接過我的帕子,遞給司馬蓮,司馬蓮的雙手如秋風中的枯葉劇烈地抖了起來。
「這西番蓮是謝夫人最後的繡品,你們說好私奔的那一天,謝夫人那天沒有在屋裡等你,是因為原青江無意見發現了她愛上了你而不愛他,所以強行佔有了她。」我長歎一聲:「然後原青江給她下了生生不離,將她囚禁了起來。」
「木槿太過年輕,所以不知道您同謝夫人的淵源,」我終於弄懂了所有的來龍去脈:「可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從嫁給原候爺開始,謝夫人就再也沒有開心的笑過。」
「人人都以為她喜歡的是明風揚,其實她真正喜歡的是這幅西番蓮的主人,」我看著司馬蓮的恍惚的臉:「白三爺是對我說過,她的母親總是偷偷拿著這幅繡品哭,」這是事實,不過我把這幅繡品加進去作為道具,我現在也總算弄明白了,謝夫人為何要謝我,而那可憐的明風揚真是一場單相思。
我不確定司馬蓮是否知道明風揚同謝夫人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我還是向司馬蓮解釋明風揚武功盡廢真正的原因,司馬蓮怔怔地聽著,眼中流下淚來,他果然不知道的。
我無法不歎息:「司馬先生,是您派人在白三爺的馬上作手腳的吧。」
他看著我,並沒有回答我,可是我的心中卻生出一股憤怒:「司馬先生,白三爺是無辜的,你何苦要這樣折磨一個孩子呢,他是謝夫人這淒苦的一生,唯一的寄托啊。」
我難掩一股幸酸,淚水流了下來:「您可知道,原候爺信了原青舞的誣陷,暴怒莫名,可憐的謝夫人人不能動,口不能言,原候爺一掌將謝夫人的心脈震斷了,落下了病根,後來那幾年,幾乎一大半時間躺在床上,遇到陰雨天氣,常常就緩不過氣來了,白三爺那幾年他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從此他就失去了真心微笑的權利,後來您還要傷了他的,謝夫人一定知道是您做的,所以她才會傷心過度而死的,可憐的白三爺,失去了娘親,飽受世態炎諒,在輪椅上一呆就是七年啊,司馬先生,我不瞭解你和原青舞都怎麼了?」
「梅香。」他喃喃地說著:「梅香,你為什麼從來不對我說呢。」
「您給過她機會嗎?」我大聲說道:「司馬先生,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他過得好嗎?」
「你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天天看到他笑,看到他吃得香,睡得好嗎?就算你的心上人有一天不愛你了,忘記你了,可是只要能看到他的笑,不也是比看到他難愛要開心得多嗎?這世上怎麼可以有人藉著愛的名義來這樣傷害別人呢?」
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眼中忽然煥發著我從來沒有的深思,那樣深深的凝睇著我,而司馬蓮卻如遭電擊。
我抹著眼淚,大聲道:「原青江,也許他媽得不是個東西,可是謝夫人多可憐啊,還有白三爺,他更不能選擇他的父母,他因為謝夫人是丫頭出生,一直就被人看不起,一天被人說是丫頭生的,丫頭生的怎麼了,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你們為什麼一個一個得不肯放過他呢。」
唉?!我好像說跑題了,幹嗎要為原非白辨護?
不過好在在場所有人除了那個明明只有半條命卻還是一臉諷意的段月容以外,都把頭埋得深深得,「說穿了,不就是要利用他們來欺辱原青江嗎?可是人家還是活得好好的,娶了一房又一房,根本不會為可憐的謝夫人難受,謝夫人根本是白受罪了,你若是真心愛謝夫人,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受罪啊,司馬先生。」
司馬蓮抬起頭來,滿臉的清明平靜:「難怪青舞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其實是你們將她殺了吧。」
我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司馬先生,她放不下明風揚,是她自己一定要進情塚的,她去的時候很平靜。」
司馬蓮沉默了一會,臉上又綻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木姑娘,真是能言會道。」
「你不相信我說得嗎?」我不敢相信這個人,可是看著他眼中的絕望,卻再也說不也話來了,這分明只是一個靠仇恨支撐才活下去的人,他的愛也被他扭屈得畸形,好化成另外一種恨,讓他更強烈地活下去,如果現在發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孽,他親手逼死了他的所愛,無疑是讓他自己殺死了自己。
他的眼現了從未見過的陰狠,拿起竹笛,吹了一聲,這間屋子裡,所有的死人骨都站了起來,其中兩個將我架起來,掛在段月容身邊,段月容微弱地嘲笑著:「你可來了啊,愛妃。「
「妃你個頭,」我大聲叫著:「魯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吧。」
魯元猛然醒過來,本能地一抬手,司馬蓮的前中了十支銀釘,竹笛掉了下來,他慘然道:「真沒想到,你這個魯家廢人,竟然暗中藏著這個護腕。」
架著我的兩人人偶立時攤了下來,我重重地掉了下來。
「不過,你也走不了了。」司馬蓮輕敲輪椅,「素輝」向我衝來,我拔出酬情保衛自己。
魯元身邊的女童和女人向魯元攻過來,魯元大驚:「阿囡,秀蘭,是我啊,我是阿元啊。」
那個素輝武功很好,我根本打不過他,就在我支持不下時,那本紫色的手扎掉了出來,碰倒燭台,燃到火油,立刻了起來,那個殺手的衣角被點染了,魯元再一次發了護腕,那個殺手痛苦地號叫著,倒在火堆中。
火勢開始大了起來,那女童一下打斷了魯元的腿,魯元卻不願還手,只是吐著血,滿面痛苦地看著他心中最愛的人,我爬過去,拿起中藏著的酬情,一揮將一大一小兩人偶腰斬四段,魯元立時眼中滲著血淚,嘶心裂肺地大叫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妻女再一次死在他的眼前,而且這一次她們的腹中滿是鋼釘。
這時司馬蓮頭髮披散,佈滿傷疤的臉像惡鬼一樣,他在那裡大笑著:「梅香,你看看,你的兒媳婦將我的苦心建立的梅影山莊全毀了,眼看我就要成功了,我馬上就可以造一個你來陪我了,你快出來啊。」
他的大笑聲中,所有的人偶已經焚燒起來,火焰捲滾著能燃著的一切東西,一股**的焦味,漫延著,許多未及死去的人無法逃開,嘶聲慘叫,我幾欲逼瘋,司馬蓮在大火中笑著:「梅香,是你先負我的,你這個賤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曾經愛過我嗎?」他忽然眼中看到了什麼,定在那裡,眼中滾下混濁的淚來,他哽咽著:「梅香!」
然後他的身姿就一直維持著那樣,他的眼珠突了出來,彷彿是在化不開的仇恨和熱愛中,他扭曲的靈魂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身。
魯元呆呆的坐在木偶當中,無法從破碎的夢境中醒來,我使勁地搖著他,他連火苗燒著他的衣角也全然不聞,怎麼辦呢,對面掛著像刺蝟似的段月容,他的紫眸一閃,氣息微弱地說道:「把竹笛給我。」
火苗越燒越旺,我把他放了下來,拔出鋼釘,他全身血流如注。
我搶出竹笛,不顧手上已是燙傷一大片,跑過去,遞給他,他極虛弱,連舉都舉不起來,我只好放在他的嘴上,他嘲弄地笑了一下,紫眼睛卻慢慢閉上了,我以為他要掛了,可是他忽地睜開精光畢現的眼睛,舉起滿是鮮血的雙手,吹起一首曲調,竟然亦是那首長相守。
火光沖天中,扛著斷龍石機關的兩個玩偶動了起來,段月容繼續吹著,眼神卻示意我出去。
我飛奔過去,想把癡癡呆呆的魯元拖出去,行至一半,一塊巨石滾下,魯元被壓住了,巨烈的疼痛讓他醒了過來,他在那裡慘叫著,直衝我的耳膜,我心如刀絞,大聲說道:「魯先生,忍著點,我們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魯元慘然笑道:「木姑娘,我不成了。」
「胡說,魯先生,」我跑過去推那塊石頭,魯元一把抓住我的手,搖頭道:「姑娘,我就算逃出這個梅影山莊,卻逃不過心魔,我原以為跟著白三爺,就不再有那殺戮之苦,可如今,」他吐出一口鮮血:「如今還不是四處血流成河,就讓我在這裡陪著我的妻兒,永遠永遠不再受那亂世之苦。」
他往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在我的手裡,將我推向那門口,我復要奔過去,有人已向我撲來,拖著我滾出了那可怕的石室,我一回頭,卻是混身是血的段月容,笛聲一斷,那斷龍石慢慢地隨著巨大的齒輪往下降著,我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狂地哭泣,我視線所及,卻見火舌已將司馬蓮滿頭的白髮吞沒了,他的手中緊著那幅未完成的西番蓮繡帕,火焰滾捲中,魯元坐起來平靜地整了整著火的衣衫,不哭也不鬧,微笑地抱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偶,在我面前變成了火人,我淚如泉湧,嘶聲狂呼:「魯先生,魯先生。」
我的聲音彷彿引起了人偶的共鳴,那個已被燒焦的小人偶,忽然轉動著身,雙手摸上魯元的燒黑的身子,發出變調的聲音:「阿爹,阿囡乖,來陪阿囡玩。」
一股深重的悲鳴從山莊發出來,不知是魯元的,抑或是一掙扎在疑惑和仇恨中的司馬蓮,還是這個梅影山莊裡埋著的無數苦難的靈魂。
火光沖天,我拉著半死不活的段月容走向暗莊的路,果然,這裡也同紫棲山莊一樣,然而眼看到盡頭,卻見一堵牆顯在眼前,牆上留有一眼,我推不動,正絕望間,想起魯元給我的東西,我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個三稜錐,我把三稜錐□牆眼中,一扭,牆咯咯作響了起來,門打開了,黑夜挾帶著幽密森林的氣息,向我們撲來,我正要拖出段月容,忽然後面一個燒焦的人偶抓住了段月容的腳:「阿元,你不能走。」
我往外拉,可是那個人偶卻不肯放,段月容看著我笑著說:「你果然愛上我了,不然怎麼會如此拚死救我呢。」
我心中大怒,對啊,我救這個禽獸作什麼?
我腦子一定是進水了,為何還不放手,扔下他,趕緊逃命才對啊。
正待放手,卻見他黯淡的紫瞳滿是絕望自嘲,一片蕭瑟之意,哪裡還有任何半點梟雄的味道來。
我忽然醒悟過來,現在的他可能武功盡廢,身被嚴重地摧殘,不過是靠著那一點點自尊活著,他情願我現在放下他,也絕不願向我求饒,讓我對他施捨憐憫。
我揮出酬情,將人偶的腦子砍了一半,一把將段月容拉了出來,那大牆一下子關閉了,猶將那人偶的手臂夾斷了一半,露在外邊,我背起段月容一路施輕功狂奔,也不知道逃出多少里,回頭再看,星月無光,濃煙密霧中,遠遠的一處山莊裡依舊火光沖天,然後發出劇烈的爆炸聲。
我終於跑不動了,把個段月容像死豬似得扔到地上,剛剛一坐下,手邊摸到一處,我低頭望去,只見一株紫花靜靜地在暗淡的月光下綻放,欲語還休。
我望向段月容,他也是一臉茫然,萬般迷惑,立時一種濃郁的無力感爬滿我的全身每一個細胞。
西番蓮,英文名字叫做passionflower,翻譯出來便是激情之花,有人說西番蓮的花意是聖潔的愛,但也有人說其另一則花意叫做激情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