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營那裡忽然走水了,可能是有人裘營,亦有可能是天熱燥火燃上了乾草,好在發現得早,火勢已滅。」
張之嚴正要答話,忽然有人大聲叫了起來,西邊又有人襲營,張之嚴微覺驚晃時,四周喊殺之聲已起。
我顫著手換上了件完好的衣物,努力平復心中的委屈厭惡時,卻見一個東吳兵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我大怒,起桌上的茶碗扔去:「滾出去!」
那人敏捷地抄手一接,跪在地上:「夫人莫驚,是我。」
那聲音溫潤如水,卻是一個女聲,她將頭盔一揭,卻見是許久未見的悠悠。
我聽看守我的士兵說過,姑蘇第一名妓夜奔張之嚴,張之嚴寵苦珍寶,夜夜寵幸,遠在瓜洲的洛玉華醋勁大發,偏偏又不得出城,便焚燒悠悠的倚芳小築。
我那時便想,這個悠悠這樣做究竟意欲何為,而且方纔那一手分明又顯示了悠悠曾經練過武功,我心中的疑團更深。
我的長髮披散,縛的布條散在一邊,她的明眸中毫無驚訝,我淡淡道:「姑娘深藏不露,君某果然看走眼了,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
悠悠長長的睫毛微顫,口中卻公式化的說道:「悠悠欺瞞夫人,實在事出有因,我是誰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夫人的安全,請快隨我逃出東吳營帳。」
我看了看旁邊一堆破爛的衣衫,心中對她驚疑不定,悠悠卻口氣強硬了起來:「請夫人看在今晚襲營兄弟,那幾千命的份上,快隨我去吧。」
我向後退了一步:「你的主上是誰?」
悠悠站了起來,向我走來,歎道:「夫人與我相處這幾多年,難道就是如此不信悠悠嗎?」
當她說到一半時已經疾如閃電地點了我的道,她的個子明明比我還要纖細瘦小,卻似毫不廢力地將我像麻袋扛出營,外面到處是喊殺之聲,她扛著我繞過軍隊,偶有人發現,她那長年彈琴的優雅素手此時卻是疾如閃電,轉眼間人頭落地,血珠濺到她如花似玉的臉上,那柔情似水的眼中唯有冷酷和仇恨。
這時一個長相毫不起眼的張家兵牽著兩匹大馬過來,眼神閃爍,卻是一言不發交到悠悠手上,然後與悠悠擦肩而過。
悠悠將我放到一匹馬上,向黑夜深處馳去。
出得城外,悠悠對我低聲道:「方纔對夫人多有得罪,請夫人責罰。」
她出手解了我的道,將我扶下馬來,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星空下,許久不見的悠悠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地,雖是男裝打扮,卻是青澀不在,美睫低垂,眼神卻滿是冷削嚴酷,這讓我想起在子弟兵營時的錦繡,每次去執行任務前的那種眼神。
我心中一動,走過去,假裝扶起她,輕她的左腕內側,果然有一把似匕首般的硬物,我微微一笑:「多謝姑娘的相救之恩,你是東營還是西營的子弟兵?」
悠悠依然躬身垂目,閃過一絲驚訝後,滿是順服地答道:「夫人果然冰雪聰明,小人是東營的子弟兵!」
「怪不得三爺專門到倚芳小築,原來你是西安原氏的接頭人。」我苦笑一聲,悠悠抬起頭,對我抿嘴一笑:「夫人莫要怪三爺,那時三爺並不確定君爺就是夫人。」
「你家三爺讓你接近我時,已經懷疑我是花木槿了麼?」我低低問道,不知是突然的安全讓我鬆懈了下來,還是我太累了,我一下子跌了下去,悠悠及時扶住了我,往我嘴裡塞了幾顆藥丸,這種藥丸我很久以前服過,那是是靈芝丸吧,她果然是原家的人。
「穆宗和傾囊相助後離奇失蹤,三爺便起了疑心,讓我到江南去查找,君爺好本事,竟然讓我怎麼也查不到。」她的眼在星光下滿是朦朧之光,她笑道:「小人自問是,雖是女子,無論武藝,謀略都屬東營子弟兵的第一人,到了江南,卻是困難重重,後來發現他更姓換名,獨身一人在錦洲養老,他喜歡養鳥,最名貴的那只鸚鵡卻是一個小孩送來的,那個小孩一路上換裝無數,我的人跟丟了數次,最後輾轉反側方才查到,那人卻是希望小學中喬裝打扮的一個女童,如果小人沒有記錯,應是叫露珠的吧。」
穆宗和舉家亡於鄧氏流寇,為齊放所用,心灰意冷的他只對唯一的愛好,珍禽還有些興趣,於是我便讓最機靈的露珠,每有異鳥便為其送去。
「那時君莫問素有之名,我便藉機接近,其時,三爺並不知道這個君莫問大老闆,便是夫人。」
我淡笑道:「是你家三爺叫你用悠悠這個名字吸引你的?」
「恕小人無法回答。「悠悠明眸流盼道:「悠悠雖是子弟兵,卻屬暗人一科,只有接上家的信方知要執行的任務,故而在倚芳小築這前,悠悠亦是第一次見到原三公子,那時上家只是告訴我一定要用悠悠這個名字登台獻藝,果然君爺化大價錢買下了悠悠。」
我默然地看向她,她卻是在那裡對我一徑微笑,過了一會,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俏臉隱在陽光的陰影中,纖手輕輕捋了一下風中的亂髮,低聲道:「姑娘真是好福氣,悠悠年齡雖小,這幾年在上家的手下見慣了人中龍鳳,在風月場中也待了不少日子,卻從來未見過原三公子那樣品格的人物,可那日獻舞,他的眼中分明只有姑娘,只是。」
她似乎說著極重要的東西,可是我的眼皮卻似覆上鉛,耳邊依舊是溪水孱孱,眼前悠悠的笑容如花綻放,卻是越來越模糊,好似還有著一絲不見的悲傷,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的身好像漂了起來,整個身心都松歇了下來,可是意識是如此混沉,彷彿在黑水中不停地漂流。
遠遠地,一陣陣漂渺的叫聲傳來,漸漸地,這個聲音,由遠及近,極輕柔地傳到我的耳中,
「木槿,木槿!」那個聲音在我耳邊呢喃,可是我卻無法回應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沉沉睡覺,可能有七八年了吧,這幾年兵慌馬亂的,根本就不敢踏實地睡,我迷迷糊糊地想著:「再讓我睡一會兒,不要打攏我。」
是誰的手在撫著我的頰,如此輕柔,如此小心,卻又帶著一絲顫抖,我甚至能感到他掌心的潮濕。
「冤孽,」那有些虛幻的喃喃之聲又起,許久的沉默後,那聲音近了,我幾乎能感到那溫潤漉濕的氣息噴在我的唇上,他顫聲問著:「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我的眼前似乎有一豆幽火,可是我睜不開眼睛,是誰?這是誰的吻?莫非是張之嚴,我害怕了起來,然而這個人的身上有著一種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他的吻帶著一絲濃烈的,撬開了我的口,了我的舌間,我無力抗拒,手指微動間,擠出一絲聲音:「非白。」
那纏綿的吻忽然一頓,我的唇上一痛,血腥我的喉間,那個溫暖的懷抱倏然離開了我,我的神志依舊混沉,身子卻冷了下來,那人的手漸漸滑了下來,落到我的勁間,慢慢緊了起來,好痛苦,不能呼吸了
忽地他的手又鬆了,又似在我耳邊說了很多話,然而,我卻又是一陣旋暈,黑暗的力量又掃向了我
清晨的鳥鳴聲聲,我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我的衣服被人換過了,身上只是一套尋常的粗布女服,屋外偶有孩童的嬉笑聲,這讓我想起了夕顏還有希望小學的孩子們,想也不想地衝出去,猛然下地間,只覺天旋地轉,跌坐在地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青青醒來了啊。」
青青?我詫異地抬起頭,卻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臉上溝豁重重,顫顫地扶起了我,歎了一口氣:「青青,你的身子還沒有全好,聽爺爺的話,先不要下床。」
我微微一笑:「多謝老仗相救之恩,我叫君莫問,青青是何人?」
老人難掩滿面的失望與心酸,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然後流淚道:「青青啊,你要何時才能醒過來,寶兒沒了,家也沒了,爺爺只有你和青媚兩個人了,你爺爺快進棺材板了,莫要再嚇爺爺了啊。」
我猛一抬頭,卻見對面的銅鏡中映著一張陌生的女人臉,那個女人萬分憔悴地著自己的臉,滿眼震驚,銅鏡外的我也扶上我的面頰,心中波濤洶湧,是誰給我易容了,是友是敵。
「爺爺,姐姐醒了嗎?」
一個女子輕柔而怛憂的聲音傳來,卻見一個青衣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兩隻麻花辯在甩在豐滿的前,看到我正凝視著她,一下子衝過來,撲到我的懷中,流淚到:「姐姐終算醒了。」
那一雙長眸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卻又晶亮得不似一個村姑,我的心神一動,放鬆了下來。
老人對著小姑娘叫著:「青媚,快去外面賣串鞭炮,慶賀你姐姐可總算醒過來了。」
我微抬手,好痛,然後對她微微一笑:「不用了,青媚。」
那個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抱著我大哭了起來,那個老人也抹著袖子喜極而泣,一個身著稠服的身材略胖的人走了進來,歎了一口氣:「老於,青青姑娘醒了?」
老人跪在地上,對著那人千恩萬謝:「多謝方掌櫃的收留,如今我大孫女兒醒了,我們立刻起程,趕往肅州,不再驚撓。」
那人肥肥的圓臉隱隱有著不樂,小眼睛帶著□,瞄向那個青媚:「唉!不必急著走,再住幾天也不遲嗎。」
話音剛落,卻聽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聲罵道:「大白天的,不在前面照生意,就知道往狐媚子屋裡鑽,怎麼著,小的嘗了鮮,大的那個醒了,也要上了不成。」
那個方掌櫃的面色漲得痛紅,匆匆看了眼中含淚的青媚,走了出去。
元慶元年八月初五,張之嚴所率的東吳士兵先是中了一拔神秘死士的埋伏,然後又遭竇氏的奇襲,敗退宛城。
一大批戰亂中的流民往甘陝一帶逃去,而「我」一夜之間變成了「於青青」,河北滄洲人氏,正是這些流民中的一員,那時於青青的男人從軍竇家,戰死在滄洲,於是一氣之下,流了產,然後長時間昏迷在甘州一個叫七鬼鎮的地方,直到元慶元年八月初八這個好日子,突然醒了過來,然而於青青卻似乎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記憶,連最親的爺爺和妹妹都記不得了。
五原客棧的方老闆是好人,收留了於青青祖孫三人,不過連瞎子也看得出來,方老闆收留於老頭一家同於青媚有莫大的關係,而自從於青媚做了方老闆的夥計,生意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而一到晚上,方老闆也總是偷偷到於青媚的房裡,「詳細談論」客棧的經營方略,這使得老闆娘很不悅,方老闆在內苑裡經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原配和內室兩頭勸架。
直到於青青醒了,於青媚似乎要跟著於老頭和於青青回陝北老家了,可是方老闆卻找了一大堆理由阻擋了下來。
我總是週身無力,我想這同他們在我的藥中放了一些奇怪的藥物有關係,而所有證明我身份和能逃離的東西全部搜□淨。
八月署氣正濃,我和我的「妹妹」青媚坐在屋裡,外面坐著正在刨著密瓜的爺爺。
甘州天氣很是乾燥,沙塵亦大了起來,我看著青青,微微一笑:「青媚,你幾歲進的子弟兵營?」
青媚兩條麻花辯粗長的,掛在前,頭上斜斜地著一朵粉色的玉簪花,吹著剛染上風仙花油的指甲,聽到我這話,百無聊賴地翻著漂亮的眼睛,冷冷道:「姐,你又范病了。」
我微微一笑,望著湛藍的天際一群大雁掠過浮雲,向南飛去,不由開口又問:「悠悠,你恨張之嚴你很恨我吧?」
青媚一愣,眼中閃著狡黠:「姐說得,青媚一點也不明白。」
我微微一笑,不再說話,風沙漸漸大了起來,爺爺也端著一碗密瓜進來,青媚拍拍手:「還是爺爺好,就知道青媚愛吃密瓜。」
於老頭慈愛地一笑:「青媚乖,給姐姐留點,你姐姐可很久沒吃著這甘陝密瓜了。」
我心中一動,輕輕拿起一片:「多謝爺爺。」
「傻孩子,謝什麼,你們姐倆快吃吧。」
青媚不悅地一撅小嘴,嘀咕著:「爺爺就知道疼姐姐,不疼青媚。」
她正要抻向那密瓜,外面傳來方老闆的聲音:「青媚在嗎?」
青媚的眼睛無奈地一撇嘴:「真討厭,連吃片瓜都不安生。」
青媚扭著走了出去,我小口咬著密瓜,爺爺卻坐在一邊喝著茶水,他慈和一笑:「青青覺得甜嗎?」
我笑著點點頭,卻見老人繼續同我閒聊著,說得無非也就是客棧裡的客人的趣聞,可是那只乾瘦的手卻沾著茶水如流水寫著:「密瓜中有解毒藥,今夜三更柴房。」
我立刻抬起頭,正要說話間,青媚卻閃了進來,我低下頭,卻見老人前面的桌面,早已是一片干整,青媚嘟著嘴:「累死人了,今晚還要我去算帳,他放著帳房先生不要,倒是盤上我了,作死了。」
老人呵呵樂著:「青媚,多去去好啊,那夫人是個潑辣貨,不過老闆倒是好人啊,咱們這樣的人能跟著他做小也不錯了。」
青媚的臉一紅,嘟嚷著:「爺爺幹嗎不讓姐姐去做,倒讓妹妹的去做小,真偏心。」
我無聲而笑,靜靜聽著這兩人的一來一去,牙齒咬到一顆小藥丸,悄悄吞了下去。
夜晚,青媚如常地給我點上了一種安神香,我也看似很快進入了夢鄉,可是到半夜時分,我卻猛然驚醒,微動手腳,果然混身又有了力氣,悄悄站了起來,施展輕功,往柴房閃去。
柴房裡有細細的聲音傳來,一個好像是青媚,一個好像是方老闆,沒有傳說中的歡享纏綿之聲,只聽到方老闆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她身上有極重的迷症,為何還要在雪芝丸裡夾著迷藥。」
「屬下知錯了,當時屬下只是想滄州到甘州路途遙遠,一可解夫人舟車勞頓,二來一路上寇視之人甚多,亦免驚擾了夫人。」青媚的聲音冷冷道,「最主要的是夫人的眼線眾多,君氏好像已經發現夫人在回原家的路上了,那個齊仲書,身手十分了得,若是夫人同他裡應外合,不但又要逃出我的手裡,想必還要暴露了我們東營暗人的佈署。」
「糊鬧,你可知,上家若知道了,你死罪難逃?」
青媚一笑,滿是輕蔑:「上家?鬼爺是說原三吧?」
她輕哼一聲:「鬼爺,聽說原家馬上要立世子了,您說誰會成為世子呢?」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青媚,我們是暗人,只需關心上家要殺或要保的人既可,你怛心這些做什麼?」
「鬼爺,原三□熏心連青媚都看出來,他做不了大事,難道鬼爺和上家反倒看不出來了?」
那個鬼爺的聲音歎了一口氣:「青媚,想得太多的暗人往往不會長命的。」
「鬼爺的教誨,青媚緊記著呢。」青媚也是青媚撒嬌地一笑:「鬼爺,前幾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我們內堂,然後又不知不覺地出去了。」
「是啊,這件事我壓了下來,上家若是知道了,我們東營的暗人一科恐怕是全都要以死謝罪了。」
「是,鬼爺,那是我東營暗人近百年來最大的恥辱,不過青媚我找到了那個內鬼!」青媚咯咯笑了起來,「而且,鬼爺,我還將他化屍了。」
「好,青媚做得好?」
「爺爺,在那個暗人謝罪前,青媚給他服了流光散,然後在他身上用了明心錐!」
「哦!你用流光散讓他把幾十年的精氣都提升了起來,神志萬般清晰,然後又用明心錐活活將他身上的皮都刮乾淨了?」
「嗯!流光散果然奇效,他本已奄奄一息,一用之下立時清醒了過來,然後配合著明心錐」青媚有些而鬼異地笑著,以致於那個聲音聽著便有了些顫抖:「很久沒有用明心錐了,也很久沒有聽到那樣淒厲的慘叫聲了整整十二個時辰連綿不絕鬼爺,你真應該聽聽,當真妙不可言啊!」
「哦!」那個方老闆的聲音還是平靜無波,完全不似平時被老婆一可吼就發軟的妻管嚴,他簡單地哦了一聲:「那他告訴你他後面的主上是誰了嗎?」
「沒有,他可真是緊口得很。」
「真是可惜。」
「不過青媚把他剝皮去後,在他左邊第三根脅骨上看到有黑梅花的印記。」
「難怪你要用明心錐了,原來你早就起了疑心。」
「鬼爺,我真得沒有想到,原來西營的暗線終是進了我們東營。」
一陣沉默,方老闆又道:「青媚,我說過,暗人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為好。」
「鬼爺,自從五年前,你將東營暗人交給青媚,青媚就沒有讓您和東營兄弟失望過,發誓一定要讓西營敗在東營手裡,可是青媚萬萬沒有想到,頭一個出賣東營兄弟的竟是您。」
方老闆輕笑了:「青媚,原家暗人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主上敗,暗人死,你也說過原三□熏心,做不成大事,如果放花西夫人回去,西營的上家就不會再給我們東營兄弟機會,到時原三失勢,我們東營的兄弟恐怕死得比那個內鬼還要慘。」
「鬼爺,誰說我要把花西夫人放回去了呢?」
「那你打算如何呢?」
「原三若真有本事,自然會來救這個女人,若是救不了,再獻給西營的上家,表忠心也不遲,不知鬼爺覺得如何?」
那個鬼爺笑了:「還是青媚想得周到,這樣兩邊都不得罪。」
青道:「我身為東營暗人之首,自然要為我們東營多想一些。」
鬼爺的影子在窗欞上抹得長長的,幽幽地期近了青媚嬌俏的身影,他的肥手似乎拂向青媚的臉龐:「我原以為你會為原三所動呢,必竟你很久沒跳那曲風荷舞了。」
青婿順勢靠在了鬼爺胖胖的身上,出聲:「鬼爺這算是吃醋麼,不跳那舞,怎麼能讓眾人相信悠悠為原三的美色所迷呢?」
兩個人的交談漸漸輕了下去,一胖一瘦兩個影子也漸漸地纏在了一起,然後粗重的呼吸伴著細碎的□傳了也來。我悄悄地挪開腳步,沒有邁出半步,有個人影已在身側,不止一個,二個,三個,在暗中窺視著,彷彿是山林中獸的眼睛,我立在當場,卻見一個長長的人影閃在我的身後:「夜涼露重,夫人怎麼出來了呢?」
我慢慢回頭,卻見青媚披散著頭髮,衣衫微亂,金線牡丹花樣的紅肚兜若隱若現,俏生生地站在夜色裡,星光半灑在她的身上,明眸閃著後的煙花水霧,極致的妖美,又帶著一份不可名狀的熟悉,那是一種華美的腐朽,一種誘人的罪惡,正是久違的原家的味道。
我壓抑著心跳,也對她笑了:「原來青媚是姑娘的本名!」
她向我走近一步,斂妊為禮,微彎腰間,已露,月光無限風情:「青媚見過夫人。」
我微抬手:「姑娘請起。」
「今夜月色正好,原來夫人已有人相助,出得房門了,看來青媚還是沒掃清所有的內鬼啊,」她輕歎一聲,向前一步,「夫人請隨依窗傘!?
我倒退一步,身後早已無聲無息地站了個滿面陰冷的女人點住了我的道,後面幾個面色緊張的竟然是那方老闆也就是鬼爺的正室,原來這個客棧所有夥計全都是原家暗人,被架入了柴房,那間神秘的柴房出乎我意料地華麗,紅帩綺羅帳幔垂到大理石地板上,床上有一人半倚在絲幔之中,熏著一種奇異的香,飄近我的鼻間,奇怪,這種味道我好像聞到過,但是年代太過久遠了,我實在記不起來,那個人影從床上坐了起來,肥頭大臉的方老闆一反膽小諂媚的樣子,只是在哪裡沉著臉看著我。
青媚跑過去,嗲嗲地枕在鬼爺的腿上,一派旖旎頹廢,妙目卻是滿含嘲笑,鬼爺一邊看著我,一邊用那雙肥手撫上青媚的臉,彷彿是在一隻嬌嗲的貓迷。
他摒退左右,只餘我,青媚和他.
「青媚,現在你我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怕嗎。」他輕歎一聲,那個明明看起來平庸好色到無以復加的胖子雙眸猛地閃出一絲利芒,我無端地打了一個戰。
青媚縮了縮身子,笑著拿臉蹭著鬼爺:「鬼爺,青媚自被你從營子裡帶出來,何時怕過?」
「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青媚,」鬼爺的手離開了青媚的臉,滑到了青媚的豐盈的前:「你明明知道夫人在外面了,為何不說出來呢,讓夫人聽到我們所有的事呢?」
也許在旁人的眼裡,這個鬼爺正在用手暖昧地著令人暇思的酥,可是從我的角度分明看到的是他的手按住了青媚的心臟,她美麗的臉開始有些發青,可是那雙眼睛卻是無懼到了空洞的地步,她笑得勉強:「如果不這樣做,鬼爺怎會最終下定決心投了東營,我只是在幫鬼爺早下決心罷了。」
鬼爺的手又移回了青媚的臉上,我的心思卻動了起來,如果真如青媚說過她的主上告訴她用悠悠的名字可以吸引我,但又不是非白,而知道這個的恐怕只有素輝,非白,不,還有韓先生,那麼她所謂的上家很有可能是韓先生,可是這個青媚和鬼爺都有了反心,那位於老頭恐怕是授命故意讓我潛到這裡,聽到這一切,莫非這一切都是想致我於死地。
原氏軍事力量三分,而每一種力量又都有暗人這一種特殊的兵種,宋明磊和原氏長房的暗人在西營,錦繡的暗人全是原青江左右的高手,而東營卻在非白的掌握中,我的出現卻讓他們有了機會反叛,如果他們把我交給東營,一向不怎麼待見我的原氏兄妹該會如何待我便是可想而知了。
「這位鬼爺大人,也許,我們可以談一筆交易。」
「交易?」那個鬼爺抬起肥肥的臉來,小鬍鬚一抖,微微一笑,圓圓的小眼睛裡卻有著一絲嗤笑:「花西夫人果非池中這物,明明身在囫圇,卻仍然鎮定非凡?」
「鬼爺大人,現在想同你合作的不是花西夫人,而是富可敵國的君莫問!」我曬然一笑,掀起衣袍,坐在那對罪惡的鴛鴦面前,「不管鬼爺想自立門戶還是真心想投靠西營,難道不是都需要錢麼?」
鬼爺嘿嘿冷笑兩聲:「君莫問現在身無分文,既便曾是富可敵國,家產,奴隸,店舖,就連收養的孌童優伶也都在瓜洲,為張之嚴所佔,你又有何憑持?」
我拿起桌上的一個銅熏爐看了幾眼:「此乃秦代的朱雀潭紋青銅熏鼎,價值連城,出自秦始皇外室第十三座墓的殉葬品,世間唯有兩件,傳說只要將這兩件潭紋銅熏鼎拼在一起,浸在水中七七四十九日,便能顯現秦始皇真墓之所在,」鬼爺的臉色變了,我不動聲色地一笑:「世人皆以為此乃無稽之談,只為目前為止,連京都竇氏也不曾擁有一件,而在江南張氏的寶庫裡亦只有一件贗品,卻不想君某人恰恰真有另一件青銅鼎,而且藏在張之嚴和原家主上這輩子都無法染指之地。」
鬼爺的笑容變了,看著我限入深思,悠悠卻坐了起來,皺著眉頭:「鬼爺,莫要相信此女的花言巧語,她隻身一人,如何能給我們巨財?」
「青媚!」我看著那玉骨冰肌的美人長歎一聲:「總算這兩年我待你不薄,我真真不明白,你如何要至我於死地呢?」
青媚走到我面前,目光對我一閃,猛地拽起我,對我煽了一耳光,力道不大,不過一個會武的人總會讓你的右臉腫了起來,口角流血,她前對著那個鬼爺,玉手快如閃電地在我的懷裡塞了一件東西,我只覺一件冰冷的圓形物件著我的口,不由混身一戰,青媚卻口中冷笑道:「你水楊花,早已投靠了大理段氏,有何顏面再回原家?再說我和鬼爺的心思,既已被你發現,總是萬分危險,須知只有死人是最保險的,」
說著將我甩在地上,看似正要補上一腳,床上的胖鬼爺卻疾如閃電般地過來,將她一掌一拂開,我眼冒金星間,卻見青媚口角流血地坐在地上,看著鬼爺卻是滿面淒楚,跪爬過來,慘然道:「鬼爺,此女狡詐,青媚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鬼爺看著青媚痛苦地喘息,像一個老好人一般笑了:「青媚對本座的一片忠心,怎麼會不知呢,只是」他恭敬地一手扶起了我,將我扶到座椅上,轉過身來居高臨下道:「本座也總得為東營的兄弟多想想,須知西營的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就算獻了夫人,為了擋住原三和天下人悠悠之口,不定本座便成了第一個犧牲品了。」
「確然青媚,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營那位貴人的脾氣,他如何會輕信本座和東營兄弟?」青媚一怔間,鬼爺已恭敬向我揖首:「小人久聞君氏暗人是這幾年江湖掘起的新勢力,無往而不利,如今君莫問失蹤,江南的經濟已陷入攤渙,所有銀量早在張之嚴擁太子登基之前,全部秘密轉移,想必是君氏暗人所為,張之嚴不過就是得了一個空架子,是已如今已敗退瓜洲了,這幾日已有暗人攻克我東營在肅州和滄州的幾個暗哨,一路尋訪夫人過來,本座無知,小人對夫人冒犯,還請夫人示下,為小人謀一個出路。」
我心中一動,此人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知其究竟是何意。那個青媚在對我暗示什麼,如果她是在暗示我她是在幫我,那何不將計就計。
我心思一轉間,假裝看到青媚,欲言又止,冷冷道:「我現在實在不想見到這位姑娘,還請鬼爺讓她先出去罷。」
鬼爺立時皺著眉頭:「沒聽見夫人的吩咐麼,還不快滾。」
青媚含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高昂著頭走了出去。
旦凡是人便會有弱點,只要抓住他的弱點,便能攻其不備,也許一切老天冥冥注定,我方才進屋便瞥見那個銅鼎,便赴死一擊,卻將情勢扭轉,但青媚將一樣東西我懷中,我萬般疑惑,心想,此女究竟是何人?如果她果真是非白一邊的人,這幾日為這鬼爺所軟禁,必然是想盡辦法要送我去西安,那方才一切皆為作戲,一方面假裝引我偷聽,好逼鬼爺動手,若是他立時將我獻上東營,必然會將我移出這個活牢籠,只要一出去,她定會想辦法用她的人救我出去,那方纔我故意譴走她,她一定會就此出去報信或組織營救,反之,如果按照剛才對話,她是三爺的敵人,那也正是離間她和這個鬼爺的好時機。
可惜,無論她是敵是友,我如今是君莫問,如何為聽任擺步?正如鬼爺所言,我既有君氏財閥和大理段氏作後盾,又豈會沒有我的暗人,這便是我聽任張之嚴將我軟禁在其身邊,讓他以為我當真如砧板上的魚,安心放過我的家人和產業,其實我早在接太子來瓜洲時,便已將財產悄悄轉移,張之嚴得的不過是些空架子,而行軍路上看到齊放的暗號,我便知道我的暗人皆在周圍保護我。
當下只剩我同那鬼爺,鬼爺身微躬,全然沒有剛才的囂張,看我的眼神誠摯諂媚中卻有著一絲狡猾,我微笑:「首先,無論鬼爺意欲如何,花西夫人已死,鬼爺的確不用將花西夫人送回原三爺身邊。這一點君莫問定會全力幫助鬼爺和青媚姑娘。」
鬼爺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而浮起一陣笑意:「如此說來,我與夫君爺達成共識了,請君爺示下。」
「敢問,鬼爺以為將來誰會繼承大統?」我直視著他的目光,鬼爺垂目道:「君爺明鑒,原氏本為三國中實力最雄厚的,只是內外紛爭不休,永業二年也正是因為連氏與花氏」他忽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明爭暗鬥不休,故而讓竇氏鑽了孔子,引南詔屠戮西安,致使原氏受了重創,連帶我東西營暗人接連不知所措,故而小人傷心之,縱觀原氏三位執事,唯有原三爺為了花西夫人連受家法,卻依然能得侯爺信任,可見在侯爺心中,三爺確為世子人選,確然踏雪公子少年成名,驚才絕艷,寬厚仁達,禮賢下士怎奈,多情重義之名雖博天下同情,卻絕非一個當家帝王人選,君爺可知,三爺囚在地牢之時,手下門客早已走散大半,然而,」這位鬼爺長歎一聲:「我們暗人卻是原氏永不可赦的家奴,不能逃,不能爭,只好隨著三爺的落難,為西營滅了大半,做暗人的又需要錢,最後連經費都為原清江所攔,若非韓先生力挽狂瀾,加之這幾年三爺勵精圖治,換回侯爺的信任,東營尷尬的局面方才改善,險險地在大爺和花氏的夾峰中生存。」
這幾年非白的窘境,我如何不知,正是為了他,才不更能回去,我隱下心中的難受,沉默了半晌道:「你可認得戴冰海?」
鬼爺一愣:「乃是先師。」
我長歎一聲:「鬼爺可知,我是看著戴壯士死去的。」
我將戴冰海死去的情壯微微說了一下,鬼爺聽著,面色一片肅然,暗人也是士兵的一種,對於任何一個士兵,能爭戰沙場,封候拜相,哪怕是光榮地死在戰場上,也比站在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裡要強得多,更何況做的是毫無意義地死於權利鬥爭。
「戴冰海壯士忠肝義膽,臨死前,對莫問提過有位弟子將來必繼承他的衣缽,原來竟是鬼爺,」我看著鬼爺的神色,心中卻緊張到了極點,將措字也模糊到了極點,鬼爺的神色早已是一片凜然,我心中一喜,接著道:「若是莫問沒有看錯,鬼爺雖是愛財之人,但歸根結底,其實是不想東西營的兄弟因為主上的內哄而無端送了命罷。」我柔聲說道,然後走向鬼爺,立在他面前,稱他癡迷之時,卻是猛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他深深一拜,誠心道:「千錯萬錯,都是花西夫人的錯,我這廂向東營眾為兄弟賠不是。請鬼爺殺了我罷。」
鬼爺自然也驚得跪倒在地,苦笑道:「夫人真是難倒小人,於情於理,現在小人是斷不能殺夫人或是君爺啊。」
我握住鬼爺的手,張口一咬,那個鬼爺一愣,我也同時咬開了我的手,將兩隻手貼在一起:「那便與我結盟罷,鬼爺。」
他的雙目現出精光:「敢問夫人或是君爺,究竟要得是什麼?」
我握著他的手,肅然道:「君莫問願傾全力助鬼爺東營,只求鬼爺忠心於原三爺,助其成得霸業。」
那個鬼爺似乎沒有料到我的條件是這個,反問道:「原來夫人的心還是在三爺身邊,為何索不回三爺身邊,以夫人之力,自然能助三爺成就霸業。」
我滿面淒然,雙目只是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他終是微歎一聲,慚愧道:「夫人高義,小人淺薄無知。」
他以原家的暗人向主人效忠的儀式,對我立了誓,卻見拿出他的腰牌,腰牌上繫著一顆紫玉珠,將他的血滴在紫玉珠上,立時,紫玉珠爆了開來,裡面露出一顆紅藥丸,我微笑著拿出了這粒藥丸滴了血,他一口吞下,從此,每月月圓之時必得我的血商作蠱引,不然必受萬箭穿心之痛而死。
我請他拿出紙筆來,當下用血書寫了君莫問三個字,然後左手無名指蓋上印,交於他:「你可將此信連夜趕送到肅州崇極鎮的魏家打鐵鋪子,不出一天自然會有人送於你十萬兩白銀,到時你拿到銀子,只須將我放我出這客棧即可。」
不出意料,齊放的人馬也會一併尾隨前來營救我
他諾諾稱是,貪婪地看著那張血棧,我心中一動,問道:「我昏迷中,探我那人是何人?」
他垂首道:「小人不敢欺瞞,實在不知,那個蒙面而來,只說是夫人的舊識。」
我淡笑如初:「鬼爺,東營的兄弟何其厲害,難道當真不知是何人嗎?說到底你仍舊不信我。」
鬼爺跪在地上,諾諾道:「小人暗測,恐是西營的那位貴人,但來去匆匆,實在無法詳查。」
西營的貴人,表面上是下層奴僕對上頭人的敬稱,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在原家卻是對西營執事人的曖昧之稱,君氏情報網也曾傳過信,在原家略知底細的人便在暗中流傳,西營執事人權可傾天,卻只因明為原非煙的姑爺,暗中卻與好男風的原非清之間道不清,說不明,故而下人們便與其一個不得罪其的敬稱:「西營的那位貴人」,而那個所謂的貴人,卻正是我結義的二哥,也是捨命救過我的宋明磊。
二哥啊,二哥,你可知我不回原家,也是為了你,你讓我如何同你兵戎相見,玩那種暗中勾心鬥角的遊戲呢?
鬼爺送我回我的房間,我摸出青媚送我的那樣東西,藉著詭異的月光,抬首卻見一塊上好的白玉環,正是很多年前,謝夫人夢境中的一隻白玉環,同長德茂的那一隻玦一模一樣,只是完整無瑕,毫無斷裂。
我長歎一聲,非白,你的心我如何不懂,只是你如何又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
花西夫人回去只會給你徒增煩惱而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我命中注定是有緣無份的,就讓我的暗中默默的幫你,看你成就一代天嬌的那一天吧。
倚在窗欞前的我,凝視著床前月下霜華,靜等著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除了那個給我送飯的於老頭,再無一人探望於我,連那個於老頭也是緊閉著嘴,不看我一眼,我問其要了紙筆,表面信手塗鴉,其實卻是鎮靜自已,稱機佈署於心。
第三天估摸著不出什麼意外,銀票應該到了,果然到晌午,卻見「方老闆」滿面喜色地過來,向我跪啟:「小人請君爺安。」
我抬手:「方老闆快起,一切可好?」
他目光如炬:「謝君爺的賞賜,小人已拿到銀量了。」
說罷遞上一紋銀量,果然底下刻著我君記錢莊的印信:「好,」我微笑著看向他,「我已信受承諾,該是鬼爺實現你的諾言了。」
「小人知道,今晚,小人便送夫人出去。」鬼爺滿臉諂媚,「只不知主子上哪裡去呢,可有接應的人呢?」
我也不抬頭:「這你就不必過問了,今後只消看到這句詩,自有人會聯絡你,你若有事,也只用這首詩便可。」
我將剛寫完的字畫送交於他,他的肥手攤開來看,喃喃念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若有人對出下半首,便知是我自己人了。」
他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頭:「謝君爺賜字。」
那一晚,我睡到一半,卻聽有人輕喚:「主子,主子。」
我猛一驚醒,卻見床頭站著個高大人影,身穿夜行衣,目如朗星,面色清秀,我喜上眉梢,輕聲道:「小放,你可來了。」
我立時起身,齊放要向我行禮,手上露出我送於他的五彩斑闌戒,那時死活不肯帶,我說是為了危急時刻相認而用,以證明不是易容的敵人,那時是戲言,但齊放竟然認真地戴了上去,不想還真有用到的這一天,我的心踏實了起來,趕緊拉他起來,向蒼芒的夜色奔去。
一路之上暢通無阻,我跟隨齊放順利地來到客棧外,早有幾個人影牽了馬閃出來,正是朱英他們四大長隨,我喜上心頭,卻見朱英小聲滴咕著:「守備鬆懈得讓人奇怪啊。」
我心想,恐是那個鬼爺故意放我走,好示忠心,又不得罪上家。便也不多言,只催眾人先走。
旭日東昇,我們一行人根本不趕停步,城門一開,便匆匆出了城。
迎面而來的是關外漫天的風沙,齊放為我準備了帶面紗的寬邊帽,我看了下,竟然還是君氏的產品,質量不錯。
也許是重新獲得自由的感覺裘來,讓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下,脫口而出道:「回去一定要同繡娘交流,這顏色不行,太屎了。」
齊放愣了一愣,轉而露出許久未見的梨渦:「主子說得有理,等□的張之嚴被打敗了,瓜洲又是我等的天下了。」
張之嚴?我的心又沉了下來:「家裡的境況如何?」
齊放皺眉道:「府上還是被封著,不過張之嚴沒有為難府上家娟,只是命人嚴加看管,洛夫人倒常常去接濟。」
「大嫂。」我一時沉默,齊放又道:「主子放心,小人布下暗,皆在周圍暗中相護,目前為止,孩子們和列位夫人皆安好。」
我點頭,我忽地注意到沿歌和春來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春來萬分疑惑地一會看看我的臉,一會又心虛地看看我的,沿歌的嘴呈O字型半張著,愕然地直直地盯著我的猛看。
糟糕,時間太急,我忘了化男裝了,朱英必竟也是老江湖,眼神僅僅一個詫異,也就恢復了平靜,那兩個卻還是毛頭小子,又同我朝夕相處,我正要發話,齊放早已過去,一人頭上賞了一個毛栗子,嚴肅道:「忘了我告訴你們的,凡事冷靜處置,臨危不亂嗎?如今驚成這樣,如何能成大事?」
春來比較老實,可能還沒有轉過彎來,嘀嘀咕咕道:「誰叫先生扮女裝那麼好看,讓我還以為先生就是女的呢。」
沿歌及時補上一個毛栗子:「笨蛋,還看不出來,先生就是一個女人,把我們蒙在鼓裡十幾年了。」
「瞎說,你小子又騙我」春來回捶了沿歌一下,笑嘻嘻地對我說:」先生,你看沿歌這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騙人,先生怎麼會是女。」
他似乎慢慢回過神來,復又將眼睛緊盯著我的看,同時又被齊放和沿歌補了兩個毛栗子,終於窘困地捂著腦袋低下頭,臉紅到耳根,
我乾咳也幾下,正要說幾話安慰我這兩個義子兼弟子,卻見馬群中有一女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穿著打扮也與原來那身衣服一樣,看到我的目光絞在她身上,立刻俐落地翻身下馬,對我跪啟:「紅紅見過主子。」
「這是主子替身,還請主子隨我趕往多瑪,她會隨二位兄弟前往趕往肅洲,還有肅州的兄弟,小人已經叫他們轉移了。」小放公式化的說道。
「小放做得好,」我微笑:「紅。」
齊放忽地口:「主子,我們快走吧。」
那個女子木然抬頭:「主子,小人此去生死未卜,請主人答應小人最後一個要求。」
我正要答話,齊放的眼神滿是陰冷,可是嘴角上卻噙著一絲笑意:「大膽,你的命為君氏所救,還敢有何要求。」
那個女子垂下了眼瞼,我不高興地說道:「小放,我想對聽她說。」
齊放無奈地回頭對她冷冷道:「時間緊迫,有話快說。」
那女子道:「小人不喜歡紅紅這個名字,請主子賜還小女子原名。」
齊放的俊臉有些,眾人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沿歌這小子趴在馬上,咧嘴呵呵樂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發現我看著他了,馬上收了笑容,一臉肅然地看向地面。
我有些轉過彎來了,這個女暗人敢這樣當著我的面僭越齊放,定是同齊放的關係不一般,我看著齊放,卻見他正青筋暴跳地看著那個女子晶亮的眼。
齊放小時候的遭遇使他比較寡言內斂,這幾年同我走南闖北,更是深沉地不得了,同沿歌春來,又是師徒關係,冷冰冰地,只有跟我在一起,才稍微話多一點,今天這樣暴露情緒,莫非
我笑了,我如何遲鈍,花木槿死了,君莫問也不定什麼時候要掛,而周圍這些孩子卻全在長大啊,他們也將有機會嘗愛的酸甜苦愛人,小放也不例外。
「紅紅這個名字是小放給你起得吧。」
這個女孩聽聲音很年清,貼著易容面具的臉看不出有任何變化,當她顫著睫毛的時候默認時,我卻以女的直覺感到她的臉紅了,這個小放,明明也算是允文允武,詩詞中的高手,卻偏偏給暗人取得都是些紅紅綠綠黃黃這類的名字,可見我們家小放這個取名字的本事實在是有點牽強的,我便笑道:「你的本名是?」
「卜香凝,齊爺說暗人的名字越普通越好,只是這名字是娘親起的,是香凝唯一的東西了。」她的眼神黯了下去,齊放的臉色沉了下來,我點頭道:「好,卜香凝,君莫問與你約定,你若能平安到多瑪城與我會合,你便能恢復本名,而且還會成為齊放的近侍。」
卜香凝睜大了眼,開心的笑了,看著齊放滿眼的幸福,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經驗,你在對面看著「自己」對著心愛的人滿心幸福地笑著
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湧起了一陣澀澀的感覺,原來我看著非白,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我也對她微笑了,卜香凝帶著歡樂的眼神,騎上一匹大黃馬,和另二個暗人消失在我的眼中,我一回頭卻見齊放的眼神追隨著卜香凝,莫名的柔和了起來。
一輪紅日在沙塵邊上蓬勃而出,映著我們衣襪飄渺,我帶上面紗,與眾人向南直奔大理國界內吐蕃的多瑪,南詔與大理在吐蕃劃犛牛河金沙江一帶展開激烈的拉鋸戰,俱說段月容已派人在多瑪一帶作好接應我的準備。
一路南下,捷報頻傳,段月容在金沙江沿岸,大破光義王的軍隊,漸漸地將其逼入了怒江沿岸,而在瓜洲的孟寅也傳來好消息,日漸借據的張之嚴又遇到了百年難見的水災,江南一帶開始顆粒無收了,北邊的竇家又在邊境咄咄逼人,不得已的情況下,張之嚴同意了我的建議,以巨額資金換來我家人的平安。
當然其價格是昂貴的,一個人比個真人版金雕像還要貴,說實話這同綁票真得是沒有任何的差異了。
我將要出四千五百萬量百銀,神哪,差不多這幾年來我所有的小金庫了。
段月容在信中安慰我,說是等他拿下葉榆,第一個為我殺了張之嚴,挖出他的心肝下酒,替我壓驚,又許諾,這筆錢他搞定,等我到了多碼,他必親手為我奉上這幾個月繳下的光義王的財物。
然而當我們一行四人來到多瑪時,段月容並沒有信受他的承諾,高原上風聲鶴戾,茫茫青灰一片中唯有一個雙目如炬的虎將領著一隊鐵騎前來迎接我,卻是久已未見的蒙詔來接應我。
「娘娘一路辛苦了。」這一場仗看樣子打得的確辛苦,蒙詔糊子拉渣,臉都快脫一層皮了,黑黑瘦瘦得我差點認不出來,顴骨高露可還是難掩兩點高原紅。
自打段月容八年前見到了大理王,就一定要知道我身份的人稱我娘娘,我以為俗不可耐也,更何況,蒙詔也算是我的妹夫了,也不應該這樣稱我,可惜現在的我正在努力忍受高原反應,憋著嘔吐之意,頭暈目眩,竭力向他點了一點頭,到了帳內,他有點不好意思在替段月容解釋:「娘娘千萬息怒,現在正是追擊光義王的大好時機,估而太子不在軍中,再過幾日娘娘快來人。」
我哇地一下子乾嘔了出來,軟綿綿地倒在氈毯上。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的好日子,江南巨商君莫問被江南霸主張之嚴以通敵的重罪趕出江南之地,所有在江南的君氏產業被張之嚴沒收了,其家人被流放到黔中之地,然而民間傳言,那君莫問卻是耗盡畢生財力,以金山銅礦之資贖出家人。
八月初十二,大理段氏在近乎神速的運兵之下,斜邏些城,而光義王二十萬潰軍在邏些城中被段月容甕中捉鱉,光義王只帶著五百個兵卒逃回了葉榆,大理滅亡南詔儼然已成定局。
轉眼又是八月初十五,我已是滿腹心酸得計算得我所失去的那幾個銅礦謀城,夜不能寐,好在孟寅來信說是一大夥人被安全地接到了君家寨,得到消息的老族長早已開城接大伙入寨安歇。倨說我的家娟們入寨,其規模讓終年待在黔中的司馬氏的後人驚詫不已,我也在給老族長的秘信中請求讓族長為我那幾個身世淒苦的孩童能留在君家寨練習武功,其實很早以前,齊放就在君家寨陪養我的暗人了,包括他的紅紅也是在那裡陪訓出來的。
我沒有想到今年的月色是在草原上看到的,上半夜的玉盤流光錦繡,可是到了下半夜卻忽然烏雲密佈了起來。
我信步走出營子,卻見篝火叢叢,到處印著年青士兵的笑顏,三五一群圍著從邏些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士兵,描述當時的戰況。
我也不由自主地圍了上去,卻聽一個口音有些奇怪的士兵正眉飛色舞地說著話:「那光義王我可真服了,真真比我們撒魯爾王還要喜歡女人,隨軍出征竟然帶了好幾十個大美女隨侍,那個長得美啊,□大,大,頭髮黑亮亮的,又白又美,就是草原上最美的。」
那個聲音說得陶醉,早有人涼涼地接過:「最美的牛。」
眾人一陣大笑,忽然有人問了我想問的問題:「你好端端的在突厥人,何故攪到我們大理來呢?」
空中烏紗不停飄浮,印著那突厥青年的左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劃沒有眼球的左眼,他笑得毫無心機,淺灰的右眼放著興高彩烈的光茫,似是滿面感歎,他的普通話很一般,加上說得快,眾人沒有聽清,於是不停從復,然後又逗得眾人大樂,我悄悄走到越圍越大的篝火人群邊,靜靜聽著他的一番感歎:「唉,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
「我波同原來可是突厥貴族,聽過突厥十大貴族沒,我們波阿的斯家原來就是其中一個的,只可惜撒魯爾王剛剛回突厥那陣,我大伯的表妹的三堂兄的侄子吉亞帶領他的親族剛的那家族發動了叛變,被撒魯爾打敗了,我們家也就沒落了。」
大伙聽得一愣愣的,有人還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為他理親戚表,我也琢磨著這關係還有夠複雜的。
有一士兵問道:「原來你是逃出來的。」
那叫波同的青年滿臉鄙夷:「我們突厥人向來寧可留血,亦不會逃走,更何況我是撒魯爾王最忠誠的後宮禁衛軍官,我怎麼可能叛變?」他頓了一頓:「不過當時吉亞那小子兵變時,我的確也被吾皇懷疑過。直到我親手砍掉了吉亞的腦袋,獻給了吾皇,為此吾皇大赦我的家族,只是將剛的那一族的男人頭活活割下來,掛在城頭,女人全充了營妓罷了,但是吾偉大的帝王卻賜給我一個突厥第一勇士的頭銜。」
眾人忽地靜了下來,詭異地看了波同半天,然後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待眾人笑過之後,波同不悅道:「你們不信?那就給你看看吾皇賜給我的寶劍。」
眾人一臉稀奇地看他獻寶似地將一柄烏黑破舊的刀遞溜了出來,高舉於頂,向西方拜了兩拜。
然後一下子抽了出來,刀形彎長,有點像土耳其彎刀,刀身森森烏黑,還帶著斑斑繡跡,眾人笑得更凶。
波同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大理蠻子,就是不知道欣賞寶刀,我就是拿著這把寶刀殺了光義王的護衛,及時捉住了那些逃散的侍女的。」
「喲,波同哥,那為何太子沒賞你幾個,反倒把你給貶回來了呢?」一人湊趣道。
波同乾咳了兩聲:「這個嘛,說來話長,只因。」
「只因這些個女人裡,左將軍看上了那個最漂亮的那個嬋嬋王妃,可是她卻同你勾搭上了,然後偷偷溜走了,左將軍把你參了一本,你就從副參將降到士官長了吧。」
眾人哄笑聲中,波同冷哼道:「左將軍那是嫉妒,那麼漂亮的女人喜歡上我,不喜歡他。」
嬋嬋,這個名字很熟悉,我忍著笑意在腦中思索著,接觸到齊放若有所思的目光,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非白安排在光義王后宮的暗人嗎?
光義王一敗,她的任務也完成了,既然逃了出來,莫非是回到了西安?
談到女人,本已溫暖的篝火變得灼熱起來,我正想起身,卻聽有人歎氣道:「波同,那個叫嬋嬋的女人可是光義王最寵愛的妃子,聽說比當年的綠水夫人還要美。」
波同意興瀾柵,懶懶道:「一般般吧。」
「嘿!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見過女神似的,說到女人,那我們大理和南詔的女人可漂亮得多了。」
「哎!我就是見過女神了,小毛孩子們,告訴你們,這世上最強大的勇士在弓月城,這世上最柔美的女人也在弓月城,那便是撒魯爾王最愛的可賀敦,突厥三朝元老果爾仁相爺尊貴的女兒,我們都稱她是皇帝心中的玫瑰。」
我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眾個青年也靜了下來,只聽他說到:「波阿的斯族是皇太后的夫家,族長為什麼要反了撒魯王,一是欺他年功,想自立為王,然而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不但覬覦皇帝的寶座,更要命的是還看上了撒魯爾的玫瑰。」
「吉亞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了那朵玫瑰,撒魯爾當然不甘心,年僅二十歲的撒魯爾用最勇猛的戰法打敗了剛的那家族,奪回了他的玫瑰。」
「他寵愛他的玫瑰是出了名的,這朵玫瑰的母親是中原人士,他化費巨資為她仿漢建了一座未央宮,為了他的玫瑰,他不惜同他的母親和原配軒轅皇后鬧翻了,與他的玫瑰同吃同住,對她百依百順,有人甚至說,弓月城有了兩個太上皇,為此太上女皇大怒,想同密皇后殺那朵玫瑰,撒魯爾知道了,竟然不顧眾人的反對,當眾怒斥他的母親,私自又打掉了皇后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只是為了讓她的玫瑰能為他產下長子,好穩固宮中的地位,果然那朵玫瑰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現在的木尹皇太子,為此他同他母親的關係很差,而軒轅皇后最近身極其欠佳,這後位早早晚晚也是那朵玫瑰的吧。」
「那年平定了吉亞的大亂,那一天,我在宮中多喝了幾杯,就到後花園散步,我還記得,那園子裡住滿了玫瑰花,各種各樣帶著露水,那樣的芬芳,那樣的美麗,然後我聽到了那天仙一樣的琴音,見到了那天仙一樣的人,我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她,她對我一笑,然後扔給了我一玫瑰花,」波同一臉神往,然後忽地語氣一變:「我失魂落魄地想追過去,沒想到,撒魯王看到了,一怒之下,就將我的左眼挖了出來,然後貶出了弓月城。」
「禍水,看吧,漂亮女人就是禍水。」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高叫著,引著一片附合之聲。
「對啊,想想光義王也是寵愛嬋嬋夫人才荒廢朝政,以致小人當道,民不聊生的。「
「她不是禍水,」波同抱著那柄破劍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愣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大聲說道,「她是仙女,他是崑崙山的玫瑰仙子下凡。」
一人奇道:「波同大人,明明是她害得你瞎了一隻眼睛,被趕出了弓月城,你為何還如此為她袒護?」
玉華從雲中探出臉來,將無限的碎銀光輝灑向人間,印著波同那一隻睜得大大的灰眼上,反射著銀光,他歎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就算她害得我家族沒落,背井離鄉,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可我波同還是喜歡她,我們突厥男人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道理。」
眾人又奇怪地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他。
我也不由得彎起了我的嘴角,無限稀噓:此人還真是個癡情的大傻子。
只可惜,這世間情字又有幾人能堪破呢。
我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一人問道:「喂,波同大人,你那個玫瑰叫啥名字,不會叫珊珊吧。」
一陣哄笑聲中,卻聽波同驕傲地說道:「你們這些個大理蠻子,她怎麼會叫這樣庸俗的名字。」
他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是傲然而深情地說道:「她的大名叫熱伊汗古麗,火拔家的第一美人,」他想了想,雙頰浮起一絲紅暈,「不過我還知道她的小名,因為我不止一次聽到我那偉大君主叫她木丫頭。」
我猛地停住了我的身形,那一聲木丫頭如鋼針扎進了我的心上。
木丫頭,木丫頭,怎麼會是這個名字?非玨不是忘記了以前的一切嗎,為何,為何他最愛的妃子卻有著這個名字呢?
我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了起來,直到齊放在身後低低叫了數聲,我才醒悟了過來,如風一般轉過了身,推開了齊放,跑向那堆士兵,一下子跨篝火,來到波同面前,努力抑止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且再說一遍,撒魯爾王的第一寵妃,她的小名叫什麼?」
所有人一驚,看到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都偷眼瞧著那個波同,波同被我嚇得連行禮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然後情急之下,臉漲得通紅,然後冒出一連串突厥語,好像是在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之類的。
「夜深露重,請娘娘回營帳吧。」身後傳來蒙詔的歎息,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看著蒙詔的悲憫的眼,他是在提醒我是段月容的人吧。
波同終於額頭伏地,我也黯然垂下了眉眼,只是無聲地轉過身,不看蒙詔一眼,進入我的營帳。
齊放跟了進來,為我倒了一盞酥油茶:「主子先喝杯茶,壓壓驚吧。」
我輕輕揮了揮手:「小放,非玨沒有忘了我,又許是沒有全忘了我,可是卻被人利用了,他以為那個女子是我。」
我沒有目標地盯著帳簾,腦中滿是櫻花雨中那微笑的紅髮少年,不由自言自語了一陣,這才發現齊放滿是怛心地看著我,我說道:「小放,我要去西域,一定要去!」
「我勸主子還是不要去,」齊放咳了一聲:「主子,香凝來信說,西突厥攻下了東突厥了,緋都可汗為了報復,將摩尼亞赫一族全部趕到鄂爾混河活活淹死了,旦凡是同摩尼亞赫扯上一點關係的,無不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好的也是淪為奴隸,苟活於世,將如今兵荒馬亂,城門封閉之際,實在不是進城的時機,不如等幾日通關再說吧。」
我渾身的力氣彷彿抽乾了,口中喃喃道:「也罷,終是我負了他。」
我的身子晃了兩晃,齊放趕緊扶住我,急著要喚醫生進來,我一擺手,那止不住的疲倦湧上心頭:「小放,我累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齊放欲言又止,輕輕扶著我倒在羊毛氈毯上,我緊緊裹著毯子抱著自己,他守在我身邊良久,直到以為我睡著了,才輕輕歎著氣走了出去。
那一夜下半夜,天忽然陰了下來,悶悶的雷電之後,大雨傾盆而下,沖刷著草原大地,風雨之聲大作間,往事隨那閃電驚雷,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沸騰。
好餓,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在河沿邊上,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昨天碧瑩的病又犯了,我今早起晚了,周大娘生氣了,吩咐廚娘不給我那一份,我可以不吃,可是碧瑩都咳得兩天水米不進了,說什麼也要吃一點啊,怎麼辦,趙先生這幾天不進園子,大哥和二哥也到山裡去集訓了,錦繡又好像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怎麼也找不著人。
怎麼辦,我得弄些東西,我的頭暈暈的,渾身一會兒冷一會熱的,其實我也兩天沒吃的了,怎麼辦,我和碧瑩都會死嗎,死在這個破舊的德馨居嗎?
我的腳絆著一塊石頭,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我喘著氣,爬了起來,可是一個咧跙又摔在地上,我的悲傷伴隨著絕望,終於嘶啞地放聲痛哭,我難道要在這個破時空裡的這個破原家活活餓死嗎?
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我不要在這裡,不要。
我哭得傷心,卻聽到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呃?你不是那個木丫頭?」
我抬起哭得滿是泥巴淚水的大花臉,隔著淚眼,卻見一個英挺的紅髮少年彎著腰,迷著眼,使勁看著我:「你幹嗎躺在泥巴裡,你在號什麼呀?」
我號???
我哭得更傷心了,坐起上半身,一邊抹眼淚,一邊泣聲說道:「誰沒事躺在泥巴裡,我快餓死了,我為我自己哭靈不成嗎?」
想想自己兩世記憶的主,結果是死在泥巴裡,還是給餓死的,更是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只是不停連哭邊說,我漸漸哭完了,眼前哪裡還有紅髮少年的身影,我吸了一口氣,拿袖子擦了擦臉,扶著旁邊的矮小的植物,好不容易站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卻見眼前又多了一個紅影,他一手技巧地拿了一疊比他的臉高出一截的大麵餅,另一手手搭涼盆左看右看,口裡還不停地叫著木丫頭,木丫頭。
我愣住了,卻見他登登登跑到對面的大槐樹前,認真地說道:「你莫要哭了,這是我們家鄉的囊餅,你能吃麼?」
「不愛吃麼?」他皺著眉頭等了一回,歎了一口氣:「你們中原女子真嬌氣,那你再等我一等,我到紫園的廚房裡給你拿點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我一急,又哇得大哭了起來,他這才驚詫地回頭看我。
那一天,我顧不得任何禮儀,坐在泥巴堆裡第一次吃到玉北齋的囊餅,原非玨就抱著膝蓋,蹲在我旁邊,他一動不動地微笑著看我把一大張餅吃完,唯有那一頭紅髮隨風張揚如春風拂面。
「現在不餓了吧?」原非玨開心地說著,我訕訕地打了個飽鬲,臉紅了起來,他聽了直把那雙酒瞳笑彎了起來,等我站起來的時候,我這才發覺我的腳麻得走不了路了。
正焦急間,原非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陣,然後一點也沒有架子的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不行的,給周大娘還有別人看到。」我的話還沒說完,非玨早已從背後拖過我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前走去。
「我身上髒,玨四爺。」我混身都是泥巴,我還兩天沒有洗澡,都有味了,連我自己也聞得到。
他微側頭,懶洋洋道:「沒事,反正我也看不見。」
那語氣有些柵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玨四爺,你我主僕有別你快放下奴婢吧。」
「你們女人真是囉嗦,果爾仁說得對,女人果然是禍水。」他很認真地回頭對我說道,「一回子就到了,就別嘮裡嘮叨的了。」然後走向一條往德馨居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非玨,非玨,那年抽花簽子,你的命數是香夢沉酣,現在我終是明白了,你當真進入了你的夢境,那你的夢中可有我,可有當初的誓言?
你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認得出我的,然而為何你卻見面不識,只空餘我獨自帳然悲辛?
非玨,你是氣我身上有了生生不離,還是你猜到了我心裡有了非白,所以故意來氣我的嗎?
櫻花雨中,非玨向我走來,還是少年的模樣,酒眸滿是深情:「木槿,我終於看見你了,原來你長得好美啊。」
我向他奔去,他卻目不斜視地穿過我的身而去,走向一個美麗的身影。
我肝腸寸斷,追著非玨,唇上卻一痛,睜開了眼。
一雙紫琉璃一般燦爛的雙瞳近在咫尺,那寒光湛湛卻又似隔著天涯萬里。
「看來,我驚撓了夫人的春夢啊。」段月容坐在我的身邊,一手支額,一手扶弄著我的唇,滿臉冷笑。
段月容的烏髮同一身黑甲一色,微有地披在肩上,有幾縷髮絲掠過他那刀痕纍纍的鎧,輕輕飄垂到我的額上,亦染著幾滴森森的鮮血,映著幽冷蕭殺的紫瞳,似是剛從地獄戰場下來的修羅一般,那濃重的血腥味和著漫在空中,而他手上的覆甲滑破了我的唇,那甲上的血連帶著我唇上的血也湧進了我的口,只是一片苦澀鹹腥,根本分不清是我的,他的,還是他在戰場上殺死的敵軍的。
我與他也算相識了兩輩子,相處也有那麼七八年了,已然習慣了他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和殺氣,然而卻從來沒有像今晚那樣感到厭惡和痛恨。
我微皺眉,格開了他的手,慢慢坐了起來,向裡挪了挪,垂目淡淡道:「恭喜殿下拿下了邏些城。」
我沒有再說話,靠著後面的踏椅,而他也坐在對面,默默地看著我,眼神愈加陰冷:「你不問我為何出現在多瑪城嗎?」
我打了一個哈欠,淡淡道:「殿下大戰剛停,一路奔波,還是早些休息吧,莫要累壞了身子。」
說罷我站了起來,想去齊放那裡,同我四大長隨擠一夜。
未及帳簾,段月容卻猛然就把我截住了,用那驚人的蠻力把我反身抱住,我被囚禁在一個鋼鐵一般的血腥懷中,他的力氣之大,甚至聽到了我骨骼的格格聲響,我忍著痛,看著對面銅鏡中他猙獰的紫瞳,他黑色的身影在銅鏡中異常模糊,狠如歷鬼:「木槿,你知道光義王有多少美女被我俘虜了嗎?你知道那些女人一個個有多風迷人嗎?」
我開始掙扎,段月容收緊了他的鐵臂,我痛叫出聲,他的舌頭過我的耳括,了我的耳垂,我的氣血上湧,一片熱意湧上我的脖勁,他的聲音甜膩似魔鬼,混著血腥,讓我開始有點窒息:「我和我的部下都半年多沒有碰過女人了,他們一個個流著口水問我要這些美女,有些人忍不住,當著我的面就開始玩這些女人了,木槿,你猜猜我當時是怎麼想得呢?」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狂怒了,雙臂勒得我腔的空氣都沒有了,卻聽他滿腔恨意地說道:「那些個女人,我一個也沒有留,連想都沒有想,因為一看見女人就全是你的臉,所以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當你在夢見你的老想好時,我每一刻每一妙只想見你,只想見你,只想見你」
他的恨意最後化為無奈,又帶著一絲悲辛,他的手微動,我終於有了機會深呼息,然後呼息嚴重紊亂,因為他的手可恥地探進我的紈衣,冰冷的手和甲扯得我的□生疼,他啃著我的脖子,咬破了我的肌膚,低綺而殘忍地問道:「你到底喜歡誰呢?踏雪還是緋玉,告訴我,木槿,他們哪一個人讓你在床上更快活呢?」
他猛地將我翻過來,壓在氈毯上,微蹭著我的身,帶著鄙夷又似萬般憤怒,在我耳邊低吼道:「說呀!你這個水楊花的女人,到底哪一個讓你爽得叫出來啊。」
我一記耳光早已甩了出去,他卻扭曲了一張俊臉,絲毫沒有停止他對我身的侵略,我一腳踢向他的子,很顯然,八年前對他重創的這一招,如今卻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了,反而被他輕易的抓住,然後被他分開,他冷酷地對我嗤笑著,將我的手固定在頭頂,我的衣衫一如我的尊嚴支離破碎,淚水洶湧中,唯見櫻花雨中紅髮少年純真癡情的笑,然而那笑容卻模糊了起來,最後清晰地變成了另一個天人少年的容顏。
前世長安負我,於是此生此世我對忘情負愛恨之惡之,自命此生絕不做那負心之人,然而當我限入非白與錦繡的感情漩渦,卻也不知不覺中步向長安的後塵,愛上了一個根本就不該愛的人,也許非玨就應當忘記我,那樣至少不會有我前世的痛楚,又或許段月容說得對,我的的確確是一個水楊花的女人,根本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
募然,我心如枯木灰燼,溫暖不再,所有生氣也了無盡的黑暗,我停止了掙扎,任由他的手,他的吻撫遍我的全身。
他終是發現了我的異常,我看向他迷離而充滿□的紫瞳,淚水無力滑落到我的耳邊,內心萬般倦怠:「也許你說得對,我是一個水楊花的女人,」他一愣,睜大了他的紫瞳狠戾而憤然地看著我,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淒然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累了,真得很累了。」
「木槿,」他的手發起顫來,一把將我拉起來,深深嵌入他的懷中,我的頭無力的向後揚著,長髮如黑色的在燭火下劃過長長的影子,糾結著他的烏髮,分明糾纏不清,那喉間的血腥氣漸漸漫了開來,心也冷到了極點。
他的手或輕或重,似是在故意點燃著我的,他冰冷的鎧甲磨擦著我的肌膚,讓我不停地打著顫,他癡迷的吻從我的移到我的淚珠,卻停住了,我聽到他的急促的呼吸聲,他的手移到了我的下腹。
他的雙頰染了□的紅暈,呼吸不穩,他的急切地喃聲喚著我的名字,卻了我的淚水,著我的嘴唇,輾轉反側,極盡溫柔地著我所有的感官,我的呼吸也燥切了起來,卻本能地狠狠地咬下了他的舌,他吃痛地退去,猛然間推開了我,在哪裡死死地盯著我。
窗外雨聲瀝瀝,一陣狂風忽地吹入,叭嗒一聲將支起的簾吹了下來,燭火忽忽閃了一下,陡然熄滅,歸於一縷青煙在暗夜裡裊裊地無力升起,撲滅了滿室的情恨,我與他之間一片黑暗,他看不見我嘴裡湧出的血腥,我也再看不見他眼中的風暴,室內只有可怕的寂靜和帳外傳來風雨之聲,宛如上天的涕泣。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止住了喉間的血腥,平復了巨烈的咳嗽,默默地拾起破碎的衣衫,將就地合在了身上,然後鑽進被窩裡,繼續弓起了身子抱著自己,埋頭睡去。
我以為他會到蒙詔為他準備的營帳裡去,卻聽到他在那頭希希索索地脫盔甲之聲,然後他輕手輕腳的鑽進了我的被窩,從身後緩緩抱緊了我,他的呼吸平靜了下來,一隻手著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前往吐蕃之時,夕顏總纏著問我,爹爹到哪裡去了。」
「」我沒有回答,睜開了眼,空洞地盯著黑暗的前方。
「我對她說了我是她爹爹,你是她娘娘,這個臭東西還是傻乎乎地不明白,你跟我回葉榆了,要好好教異她,好歹她也是我大理太子唯一的女兒,不要讓她丟了我的臉。「他的聲音故意顯得很輕鬆,好像在跟我嘮家常,剛才的一切也彷彿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繼續沉默,像一隻西瓜蟲一樣緩緩地緊縮成一團,段月容也隨著我的造形,像蛇一下圈緊了我,卻依舊像以往一樣,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些日常鎖事,邏些戰場上的勝利,如何平分美女財物,直到我和他都無限疲憊地進入了夢鄉。
清晨,我在嘹亮悠遠的藏歌聲中醒來,身邊的段月容還在呼呼大睡,甜睡中的他眉頭平緩,呼息均勻,他的嘴巴也傻里傻氣地張著,並且流著他所謂的「龍涎」,宛若一個無辜的嬰兒,他的右手緊著我的左手,不遠處他的盔甲橫七豎八地扔在氈毯上,我輕輕地想我的手,他卻反而反身將我抱緊了,口中輕叫:「邏些木槿,我帶你去邏些。」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然後他只是將混合著血腥,汗臭等等多種臭味的腦袋擱在我的口,美美地將我的上半身當枕頭,口裡呢喃著幾句反應其狼子野心的話,同樣滿是氣味的長髮像厚實的毛巾蓋在我臉上,差點沒把我給熏死。
過了一會兒,他又平靜下來,我輕輕抽過一個枕頭,微一抽身間,稱他又挪過來時,將枕頭塞在他的懷中,讓他盡情地淌「龍涎」作夢去。
我走出帳蓬,迎面一股高原的風,我睜開眼,深深一呼吸,信步走遠了一些,來到一處高坡,頭頂是無邊無際的蒼穹,地平線上巍峨的青山連綿不絕,尖峭的雪山頂壓著滿山積翠,彷彿對著渺小的眾生靜默地微笑著,山腳下碧藍的大湖呈現在眼前,如晶藍閃爍的藍寶石,煙波浩淼間,湖畔瑪尼堆的彩旗飄揚,一群藏人的身影在湖邊不緊不慢的行走,隊伍中一個窈窕的紅影坐在一潔白的坐騎上分外明顯,只聽一陣緩慢空靈的歌聲悠遠地漂來,隨著這無垠出塵的藍色漸漸滲入我的血液,我的靈魂,一切喧囂彷彿都離我遠去了,我閉上了眼睛,不由鬆弛了嘴角,靜靜地聽著那歌聲飄過。
「喜歡這裡嗎?」段月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立刻我落入了一個結實寬闊的懷抱,「你若喜歡,等我拿下葉榆,我便天天陪你在這裡住。」
我抬頭,迷失在一汪紫色的柔情中,他的頭髮濕濕糾結著,用一根金絲帶所著鬆鬆跨跨地甩在腦後,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錦緞藏袍,領口鑲邊的白貂毛被輕風吹歪了,然後又一根根淘氣地站了起來,鼻間飄來他身上沐浴後的松香,混著很淡的男氣息,有點累似於現代高尚俊美的CEO男士沐浴後輕灑古龍水,一身清爽地來到辦公室對女同事微笑著打招呼的樣子,然後迷倒一大片女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