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麼,我看這茶水正好。」卻聽背後段月容淡淡道:「外邊一大幫子人,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我的手剛剛碰到門栓,身後便驚覺有人飄然而至,驚回頭正對著一雙滿是冰冷恨意的紫瞳,「想去哪兒?」
他對我冷笑著:」原非白哪裡嗎?」
我的心臟一瞬間停跳了,他果然認出來了,是什麼時候,吹笛的時候嗎,還是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然而不容我多想,我的肩脛上一陣巨痛,段月容的笑容猖獗地在我眼前放大,我慢慢倒了下去,感到臉貼到冰冷而華麗的地板上,我微弱地睜開眼,卻見他也蹲在地上,一雙奪目的紫晶琉璃瞳正冷冷地平視著我,充滿了狠戾乖張,嗜血殘暴,他猛然伸手死死地扣著我的前襟,那樣緊,那樣牢,連青筋都暴了出來,甚至打著顫,簡直就是想把我給勒死了。
那是我八年來從未見識過的驚天的怨憤和暴怒!
他好像在我耳邊咆哮什麼,可惜我飢餓多時,加上又泡了泡冷水,經歷殺機一刻,早已是力量耗盡,再加上他老人家剛才那手刀砍得太狠了,所以我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聲音就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對我厲聲咆哮,如泣似訴:「你這個沒有心的,果然沒有死。」
這原本是我最最不想面對,最最害怕的一刻,而真正到來時卻又有了一絲莫名的心安,心想著若是真給他勒死了,倒也可以問心無愧,一身輕鬆地去了。
於是我又極端地走向反面,試圖對他綻放一絲不合時誼的友好的微笑,以宏觀地表達我對於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那種神奇重逢的複雜的思想感情,可是他老人家實在勒得太緊了,搖得太狠了,我一口氣沒接上來,頭一歪,暈死過去了。
我又看到了撒魯爾可怕的臉在血河中不停向我飄近,無數的鬼魂圍在我的身邊哭泣,向我訴說著他們的不幸和怨憤,可最後全化作奇怪的吟唱: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
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紫殤在我的前一片灼熱,黑色的霧氣漸漸被那紫光驅離,我漸漸地恢復了知覺。耳邊傳來一曲的北地名樂.
我發現我身處一個黑暗的空間,上方有兩個淡淡的亮光,我想移到亮光處,方才艱難地爬起,奈何所在之地恁是滑,我摔了下,這是什麼地方?
耳邊一陣歡快的音樂,頗有些北地之風了,有一主要歌者,似有二個歌童相和,所秦樂器亦不似中原或是大理,有橫笛,拍板和拍鼓,而那歌聲節秦甚是急速歡快。
眾人拍手之聲甚眾,有個濃重契丹人口音的人說道:「真想不到,洛洛小姐的雁回曲真是塞過我北地最有名的樂人了。」
那個迷人的聲音說道:「妾之拙技能得太子殿下及妥大人欣賞,不勝榮幸。」
我仔細地想了想,是那個洛洛,果然只聽那個契丹人慇勤讚道:「洛洛對殿下的深情真如白翎雀一般忠貞不二啊。」
那白翎雀乃是北地一種常見鳥類,因無論寒署皆不遷移,常被北地人用來形容品堅貞。
屋內安靜了下來,我只好支著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只聽到那個契丹人不停地用大理方言說著,那人大理話倒也流利,可見是個使官,最後總結下來,他的意思就是兩國聯手,焉有不勝之理。
雙方又談了幾句,接下去談到一個實質問題,關於結盟的誠意.
段月容沒有出聲,那契丹人似是說道:「我主年紀尚輕,未有子嗣,唯有一妹,疼若珠寶,貌賽星辰,實為我契丹之花,堪為太子多多生養大理皇子。」
我打賭,就算這個賽星辰不能為他段月容生養,段月容亦肯定喜歡。
不過沒想到這回段月容倒在屋裡沒有支聲,只聽到蒙詔的聲音道:「吾主願以宗室女香檳公主嫁貴國狼主,以修永世合好。」
「大理美人聞名天下,狼主早有耳聞,奈何吾主不愛美色,」那遼人淡笑出聲:「吾主聽說吐蕃第一美女卓朗朵姆為段王誕下小世孫,吾主陛下萬分期待小世子前往契丹賞玩,以助二國共破突厥豺國。」
果然是為了擊破撒魯爾的突厥,我暗忖道,那麼撒魯爾當如何禦敵呢?
「貴國狼主有妥彥你這樣的人才,實乃契丹之幸啊,」卻聽段月容出聲笑道,歎聲道:「世子前往遼地學習,倒也未嘗不可,只是世子尚在襁褓之中,弗能行路兮,安能前往契丹?」
「那不如請夕顏公主……,」遼人又待開口.
段月容哈哈一笑,誠懇道:」妥彥果然是大遼第一名臣,只是吾女頑戾異常,不堪貽笑大方啊,不如此先結為兄弟親家,等世子長大成人,或許貴國狼主亦喜得貴子,彼兩國世子再作打算如何?」
那個叫妥彥的遼人似是沉思片刻,猶豫道:「太子所思極是。」
我暗自恍然,大理因與契丹距離甚遠,素無往來,而大理國內的保守派亦不主張同契丹相交,那樣說來,這段月容名為出來花天酒地,實為掩住各國間諜的耳目,甚至很有可能不想讓保守老臣知道。
卻不知道大理同契丹的合作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報撒魯爾之仇麼?莫非也是為了南北夾擊漢家三國麼?
他們又說了一會,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了,我的肚子好像咕咕叫了一聲,就聽段月容笑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議如何?」
一陣眾人散去的聲音,我努力爬起,透過那兩個亮光,果然富麗的房間內,幾個高大的男人正客套地走出房門,走在段月容後面的是那個的洛洛,她換了一身石榴百折紅裙,薄綃裙飄曳於地,她似是不願意走,杏目含情,在夜明珠下甚是嫵媚,勾魂攝魄,段月容揮了一揮袖,微微推了她一下.立時她的秋波堆滿悠愁.
「宮裡皆傳殿下自弓月宮回來之後,傷重難治,更是沉睡了七日,自那以後,便不再親近女色了,這可是當真?」俯在段月容的前櫻桃小嘴怨著,「是故陛下親自選了洛洛來陪伴殿下,奈何殿下對洛洛恁地無情,可是…….可是明明洛洛知道殿下昨夜甚是盡興的……不如今夜.「
段月容有意無意地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一愣,只聽他軟聲細語道:今日孤要好好想想如何答覆遼使,你且回去.」
洛洛委屈地點點頭:」那容妾再拜一拜觀音娘娘,求其保佑殿下做個好夢,好夢見洛洛.」
然後我看著她向我走來,滿面虔誠,盈盈而拜,走時深深看了我兩眼.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段月容將我放在正對著房門的汝窯觀音像裡,天下皆知段月容喜愛瓷物,猶以汝窯為甚,這一番出來,即便為人所知,大抵眾人也只以為他出來是遊山玩水,搜集名瓷而來,這尊大佛像便可作證明,斷想不到他前來秘會遼使,還可借這個大佛私扣人質.
段月容像沒事人似地舉起一隻美酒夜光杯,然後帶著一絲冷笑極高雅地用手動了動桃木椅上的雋著的揆龍把手,立時啟動機關,我的腳下一空,一下子滑了出來.
我天旋地轉間,伏在觀音像前,捂著腦袋轉過頭,不想段月容正高高在上地拿著酒杯低頭看我,看到我睜大我的紫色蜈蚣眼,似乎一怔,沒想到我已經醒了過來,明顯地微微嗆了一下,便有紅色的美酒沿著他的嘴角無措地流了下來,酒香悄然在奢華的房間內瀰散開來.
他的紫瞳卻冷了下來,森冷得如同臘月裡的冰窟窿,看著我好一會兒,我也微微打著顫,卻無法移開我的目光,一眨不眨,我前的紫殤卻隱隱地發熱起來,我潤了潤唇,決定不再裝了,便啞著嗓子啟口:「月容」。
我原本想問,你好嗎?
然而不等我發問,下一刻,我被他拎起來然後扔在遠處。
他並沒有用很大力,只是把我像塊破布似的輕輕拂在地上。然而我實在身子有點小弱,只覺頭暈眼花,金磚把我的骨頭擱得森疼。
「你給我跪下。」他在上方傲然而立,語聲中充滿了令我感到陌生的威嚴和冷意。
我的腦中分明有一時片刻的空白,怔怔地仰視著他那森冷的俊顏。
一瞬間,那種久違多年的感覺又回到了心田。
他其實一直是大理最有勢力的太子!
他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他的手中掌握著對於無數人的生殺大權!
他可以輕易地傷害我,他就是那個西安屠城時奪去我所有尊嚴的小段王爺!
而那過去七年刁鑽刻薄但對我情意綿綿的朝珠只是一個幻影,那個為曾我吹奏長相守,柔聲哄我睡覺的段月容也只是一個表象。
也許,我本就是在做夢,那記憶中溫馴的紫瞳佳人根本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強撐著規規距距地跪了下來,對他伏地道:「花木槿見過段太子。」
「你說什麼?」他的紫瞳對我倏然迷來,如利刃一般犀利地看了過來。
我淡笑一聲:「民女花木槿。」
他不怒反笑,有些怪異地柔聲道:「你再說一遍。」
眼見那琉璃般的紫瞳越來越冷厲,那血色從他臉上一點點褪去,我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先兆。
然而我仰起那沉重的頭顱,依然一字一句清晰地朗聲道:「花木槿拜見太子殿下。」
「好。」他從牙逢裡迸出一個好字,然後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前襟,提了起來狠狠甩了我一把掌。
古羅馬元老院議員塔西佗曾經說過:人類更願意報復傷害而不願意報答好意,是因為感恩好比重擔,而報復則重重.
我想這心狹隘,錙銖必較的段月容同學正在嚴格驗證著這一理論!
他段月容還是一個自私,小氣,愛記仇的小朋友!
很顯然他完全忘記了當年我是如何救他於水火之中!
於是我表示理解地並積極地配合著他驗證這一理論,捂著臉,頭一次沒有對段月容的暴怒還手!誰教我上一次的確欠他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還手了。
很顯然他完全忘記了當年我是如何救他於水火之中,於是表示理解地並積極地配合著他驗證這一理論,捂著臉,頭一次沒有對段月容的暴怒還手!誰教我上一次的確欠他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還手了。
於是我的臉火辣辣地疼起來,耳廓也嗡嗡地作響,我聽不到段月容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對著我咬牙切齒,紫瞳陰狠,然後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起來.
當一個時代,「老婆」不但可以罰跪」老公」,還可以公然煽」老公」耳光的時候,往往代表了這個時代的進步和民主的進一步催生。
所以當時我忍了痛,想著:好吧,你打了一巴掌解個氣也好,忍了。
沒想到剛抬頭他一揚手,又狠狠煽了我一巴掌.
我的牙關隱隱有了血腥味,不由咬牙暗恨:段月容,你這個臭流氓,你難道不知道再好的人,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打人不打臉的.
NND,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再對不起你,姐也是有尊嚴的!
我的心中倏地冒起一股邪火,那理智便立時生生被只野狗叼走了,當他第三個巴掌過來的時候,我用盡力氣格開,然後集中我所有的力氣在腦袋上,一頭撞去,正中他的小肚子,估摸著可能還傷了一丁點他的子,反正他被我撞得打了一個趔趄,捂著胯部,暗哼一聲後退幾步,我便反身爬向門外,可是段月容那廝抓住我的腳踝給硬拖了回來,
我反身趁勢將他踢倒在地,撲上去抬手就是兩拳,這兩拳挺狠的,段月容那懸膽玉照鼻流了血了,紫瞳也暗了下來。
我對上他的眼神和流血的臉,心中一顫,腦中想起的便是暗宮裡斷魂橋的那頭,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你這沒有心的女人。便是這一瞬,不知為何第三拳便打得慢了力量也減了不少,更何況這妖孽的反應速度是如何之快,我的勝機轉眼化作浮雲。
電光火石間,他如狡龍,一下子把我壓在身下,制住雙手,我狗急跳牆,一口咬上他抓我的玉手。他痛叫出聲,甩開我的下巴,怒喝道:「你個沒心的東西……你……還敢咬我你。」
他目光狠戾地看著我,一揚手就似又要抽我耳光,我趕緊抱頭貓了下腰,他見我害怕了,紫瞳掙扎地瞪了我一分鐘,終是忍了下來,改了方向隨手撤下腰間的玫紅蝴蝶宮絛就把我的雙手全給綁了起來,眼明手快地按住了我的,再一次成功地制服了我。
我和他二人眼對眼,鼻對鼻,俱是氣喘如牛,我的傷必竟沒有全好,只覺頭暈眼花,眼骨那裡也隱隱地疼了起來。
我的眼神越過他的肩,看到我們一旁拔步床上坐塌上放著酬情。」你以為就你會這手下三爛的!?」他喘著氣,用被我咬破的手擦了擦流血的鼻子,倨高臨下地看著我,一派鄙夷。
他的紫瞳深幽而冷酷,那是一種陌生而又熟悉不過的冷,那是他暴怒的特徵,那是他要大嗣殺虐的前兆,我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在我反應過來以前,他已經開始瘋狂地撕扯著我的衣服。
我咬牙,劇烈地撕扯中,我的前襟被撒開,那前的紫殤,還有撒魯爾用酬情在我身上劃的傷都猙獰地暴露在他的眼前,段月容停了下來,他的紫瞳開始收縮.
我雖然檢回條命來,那前卻仍是留著道道醜惡的褐色長疤,可能就連宋明磊的幽冥教陣營中也沒有較好的整容醫師,甚至想過,也或許他是故意留著想讓原非白看到,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看到我這些傷疤的竟然是段月容。
此時已是周圍很靜,除了波濤之聲,我們倆對望一眼,我窘羞得倒抽一口氣,而他的紫瞳中閃著令我感到恐懼的憤怒,纖長的手指顫顫地撫向我的口:「這是誰幹的?是撒魯爾那人魔還是幽冥教的敗類?」
我剛要啟口,他又著急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快說呀,」
他狠命搖著我的肩膀,簡直是要把我搖散架了一般,在我耳邊大吼地問了我N遍,似是我不回答,今天就要把我吼成個聾子,我掙脫不得,臉漲得通紅:「沒……沒有,沒有。」
「當真沒有?」他的語氣明顯放緩。
「沒有。」我沒好氣地說道。
他忽地又粗裡粗氣地高聲喝道:「連原非白也沒有?」
我瞪了他兩眼,心頭更是一團憋屈,粗魯地對他吼了兩個字「沒有」回去。我極其簡短地介紹了我倆分手後的遭遇,為了讓他不至於那麼激動,對於宋明磊給我下的無憂散只是略略帶過,:」我被宋明磊下了無憂散,這一年裡大部分時間都瘋瘋傻傻的,也是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這才脫身,得見天日。」
說到後來,連我自己都意氣沉沉。我放著餘光偷偷看他,他還是緊崩著一張俊臉,紫瞳怒火滔天,哎!?還生我的氣哪。
他直起身來,拉起我便緊緊地圈住我,我大驚,須知這時的段月容別說是現在飢寒交迫的我了,就算是身健康的我也不能阻止他做什麼了!我使勁掙扎著騰出右手,眼看夠到了酬情,一下子滑開了縛手的宮絛,正想握住去逼段月容放了我,中途卻停了手,因為我發現他只是緊抱著我,他緊挨著我的身軀微微打著顫,喉中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回過神來,原來是他哭了。
哎!欠人情意,英雄氣短,我的中只覺得一種無奈的辛酸和,自已也莫名地哽咽起來,那手便輕輕放下酬情,只是取了一旁一盤松子糕的的一塊拿了來放在嘴中。
「你……」,段月容回過神來,圓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紫瞳瞪著動著嘴巴拚命咀嚼的我,一會兒看到鬆開的雙手和酬情,有點吃驚。
我木然地拉緊衣裳,慢慢地把到嘴裡的松子糕吐了出來,擦淨口水放了回去,順便替他老人家所謂的「龍爪」慢慢擦去我咬出來的血,又作忠順狀地跪了回去,無神地看著地面,那明亮的地板正印著我餓得發青的臉上兩邊各五道指印清晰可見,你個混蛋,下手還真重!
他終於放開了我,紫瞳有了一絲柔意,坐在地上有些發愣地平視著我:「你……幾天沒吃飯了?」
我低著頭,弱弱地舉起兩指頭,卻偷眼對著那一小盤松子糕看了又看,以前是最看不上這不鹹不淡的松子糕,唯有香甜軟糯的桂花方才入我的口,可現在這盤松子糕怎麼看怎麼水靈。
「你瞧瞧把自己弄成個什麼鬼樣子,格老子的蠢女人!」他不停恨聲罵道,又加了一句:「天下一等一的大傻瓜!沒心的蠢女人。蠢得連一都沒有的蠢女人。」
蠢跟有沒有毛,又有什麼關係,您老人家的頭髮一直都比我長呢!我渾沌地胡思亂想著,這人罵起人來還是這樣沒水平,沒有素質,科學以及邏輯。
他繼續在上方罵著,可惜我的腦袋又開始懵起來,嗡嗡作響,實在沒法聽明白他到底說了些什麼,直到一隻手背上有牙印的玉手遞了一盤東西到我的眼前。
我甩甩頭,看清了是桌上的那盤松子糕,立刻搶過來,坐在地上狼吞虎嚥,一時沒注意到他出去了,等我正在仔細地盤子時,門吱啞一聲響,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端了一個紅漆托盤進來。
我甩甩頭,看清了是桌上的那盤松子糕,立刻搶過來,坐在地上狼吞虎嚥,一時沒注意到他出去了,等我正在仔細地盤子時,門吱啞一聲響,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端了一個紅漆托盤進來。
我微張著沾滿糕屑的嘴巴,像個村婦似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忙忙碌碌。
「過來坐吧,」他依然沒好氣地說著,口氣卻方才柔了很多,「你餓得太久了,才恢復了飲食,先不要吃得太膩。」
我還是傻看著他,出完氣啦?!不發彪啦?!
不會像台灣小言裡面的男主一樣抽我罵我扁我踩我,然後再我□我折磨我啦?!
我走狗屎運嘍喂?!
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按在桌邊,卻見桌上擺了三個熱氣騰騰的家常菜,抓炒魚片,清炒白菜,香姑箏丁,配上一碗清粥。
我瞪著他一分鐘,確定他不會再動用暴力後,飛速舉起筷子,開始風捲殘雲,吃著吃著,節秦卻慢了下來。
塞了滿嘴佳餚卻難以下嚥,這幾個小菜雖不名貴,卻還是那麼好吃,這是他的手藝,一定是他方才親手做的。
當年我幾乎每次品嚐他親手做的菜,都會稀噓半天,何以這妖孽做得菜卻是這樣好吃,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升騰的霧氣。
然而下一分鐘,我感懷的眼淚就硬是給憋回去了。
因為他忽然伸出那纖長的食手指來,毫不客氣地戳我的左眼,便是一陣專心的疼,一直疼到我的腦顱翁翁作響。
我忍住不叫,可還是丟了手中的碗,顫著雙手捧著我左眼,貓腰躬身痛抽著氣,臉也皺成了一陀。
「你……!」我切齒不已。
他卻拉下我的手,假惺惺道:「怎麼好好地又不吃了呢。」
他笑嘻嘻地替我的傷眼吹著氣,欲替我拭淚,我自然不讓他再碰我的蜈蚣眼。
推推打打間,我的眼痛好不容易定下來,他又夾了一筷箏丁到我的碗裡,然後和顏悅色地把碗筷又塞回我手中。
他狀似輕鬆地挨到我的身邊,他柔聲地問道:「你的眼睛為何變成紫色的了?」
我忍了痛,流淚瞪著他。
不等我回話,他卻自顧自笑顏如花:「哎,老天爺對你真是不薄,定聽到你當年七夕對我的許願,要為我生一雙紫眼睛,於是念在你對我癡心一片的份上,終於實現了你的心願,這老天爺果然有眼啊……。」
我捂著流淚的眼嚥了一口唾沫,默然地看著段月容在那裡唾沫橫飛,又突兀地對空中的半月狂笑一陣。
心中暗想,對不起,騰格裡爺爺,我犯下了重罪,原來的段月容是個輕度自戀狂,可是現在我愣把他給變成了一個嚴重的惘想症患者。
我懷著對段月容無限的沉痛的愧悔,默默地扒著飯。
「自你我分開之後,我父王受了刺激,派了很多人來守著我,」段月容收了笑,歎了口氣,「咱們先不要貿然回大理。」
他遲疑了一會,看著我慢慢道:「你別去招惹洛洛,他是我父王的人。」
我、從、來、不、主、動、招、惹、「你的女人」!
我本來想如是加強重語氣對他這樣回答,並提出嚴重交涉,請不要這樣污辱我花木槿的智慧。
轉念一想那個洛洛外表雖是個美艷尤物,可眼神分明清徹精幹,頗有幾分我前世現代「白骨精」的味道,再加上方才看到段月容一直對他退讓三分,看起來此女確為大理王的心腹,加之段月容的情緒方才穩定下來,最主要的是我好不容易吃得上飯!
我便順從而沉默地微點了一下頭,繼續扒著飯。
一年不見,他和我之間都改變了很多,只是我們互相太過瞭解,有默契地把這個認知放在心上保持緘默而已.而段月容顯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地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輕輕攪動的波浪,那思緒分明是在我所無法觸及的某個遙遠的角落。
一時間,舟身微晃,唯有波濤之聲輕拍,屋內華貴的珠簾輕輕碰擊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漸漸的胃口也飽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來,接下去我該怎麼同段月容說我的打算呢。
剛轉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嚇得差點將碗筷扔掉,他卻只是沉沉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地對我媚然一笑,我相應地打了一哆索,混身汗毛長三長。
「沒見著也好,」他沒有預兆地柔聲對我啟口道。
啥意思,我看著他,一定是我這一年的遭遇,我發現如今的我不太能跟得上黨的思路。
「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潔癖,他見了你,瞧都不瞧你一眼,到時,你豈不更傷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弧度,紫瞳裡一派幸災樂禍。
我意識到他是在說原非白,顯然這廝是看我飽了,便要繼續我們的口角,以期進一步刺傷我的心靈,好讓我對他徹底臣服.
我瞇著眼睛看他,正要開口,他卻好心情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艙門,那月光便柔和地流進來,他回頭對我淺笑,那月光正照在他未束冠的長髮上像發亮的波浪一般烏油油地披披淋淋,映著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治動人,只聽他對我柔柔笑道:「木槿,其時今天是個好日子,看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動人吶。」
他的紫瞳對我放著一千瓦的電力微笑著走了出去,我呆愣中門又再開,進來的卻是著一串熟人,齊放,沿歌,蒙詔,翠花,豆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隨從,眾人的腿腳叢裡又哇哇傳來孩童的哭叫,是夕陽和軒轅翼。
大夥一頓激動的認親,都感覺恍若隔世,夕顏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我衝過來,把我撞到拔步床為止,然後又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嗎,你為什麼不認夕顏。」
我也抱緊了夕顏香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慎審地看著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想起了什麼,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大伙七嘴八舌地圍著我激動萬分,我聽著眾人顛三倒四的敘述,原來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御醫及民間大夫,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厴,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凡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度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自那之後,大理王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嚴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於是眾人見到我時都有疑惑,卻誰不敢相認。
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度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裡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復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夕顏又談到了卓朗多瑪,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嬰,終日趾高氣昂,甚至連佳西娜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柵地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但面上也毫無笑意,對卓朗多瑪也很冷淡,不過段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纏著娘娘,比卓朗多瑪還要討厭。」夕顏開心地大聲道:」爹爹回來就好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就是這時候段月容帶了一個大理醫生起了進來,想是要給我看病,顯然他聽到了夕顏的話,倒沒說什麼,只是皺了一下眉。
他溫言道:」夕顏,你娘娘累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大伙臨走時,我拉住了沿歌,一時哽咽:「沿歌,先生對不住春來,對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開始躲閃著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許久,他才滿臉淒愴,忍著淚道:「先生,這都是春來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見到撒魯爾,我必會為春來報仇的,先生萬不能攔我。」
我一時語滯,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輕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輕輕拉出我的手給那個大理醫生把脈。
我認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醫生鄭峭,也勉強可算是我的私人醫生,因為過去七年裡,是他每隔三個月為我把脈,配製那著名的二十四味中藥的稀有的特色丸子。
這一回,他很顯然對我身諸多憂慮,用了很多奇怪的銀針來扎我的頭腦,我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針葫蘆.
後來還拿出了一種銀色的蠱蟲,他的秘寶寵物「銀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種蠱蟲,他將銀月到我的脈博上,眾人驚駭地發現了那以往戰無不勝的銀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後便立刻絞著肚腸,然後混身發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來,這可是鄭醫生的心愛之物啊,我上哪裡去賠他呀!
然而,他傷心之餘,卻激起了強大的科學研發熱情,他給我把脈了許久,不顧段月容在旁邊瞪了很久,只是看著我的眼中驚駭非常,喃喃道:「原來如此,娘娘的身亦有蠱?」
「這……這不是南韁蠱王,白優子嗎?真想不到,已經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還能再看見一個為白優子寄生的活人,更沒有想到娘娘腹上的舊傷便是被這種蠱蟲封住的,當年當年,便是有一位神醫,以白優子救出尚在母中的殿下,只是…….夫人要有克制這種蠱王的東西啊,不然遲早蠱王會反噬人。莫非那克制之物便是夫人前的紫物?」他恍然道,說著就又要來扒我的衣服,被段月容及時喝住了,便吶吶的紅著臉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對他淡淡而笑,他似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段月容趕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前的傷痕,先是震驚,然後亦是淚流滿面,讓我感動之餘,回想起弓月城中慘劇,還有春來等一干人的悲劇,亦竟不住流了淚,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勸了半天。
段月容囑咐我先睡,拉著鄭峭秘談了,可能是他對我的健康有很多疑問,礙著我不好相問。
我一沾上的床鋪,便進入了夢鄉,這回我夢見了蘭生,他的背影在無邊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驚叫著想讓他回來,但是當我拉住他,把他轉回來時,卻見他的臉已經被人完全剝掉了,我嚇得鬆了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跌進了血河.
忽覺我的週身微微搖晃著,舉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結子花的窗欞外,冰輪清冷清冷地俯視著我,散放著一團冷麗的光暈,輕風拂動紗帳,波浪輕拍的聲音傳來,我微低頭,驚覺身邊臥著一上健壯的人影,便又嚇得不清,然後醒悟過來,我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毫華游輪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驚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將我攬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有絲迷濛地說道:「別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吧著嘴幾下,摟緊了我,輕輕拍我:「惡夢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緊緊撲在他的前,前塵往事裘上心頭,不由流淚不止,終是把他完全驚醒了。
他坐起來,點了半截紅香蠟,又鑽回帳裡抱緊我,歎聲道:「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我混身都被汗打濕了,像落湯雞一樣,只是縮在段月容的懷裡打著顫,咬著他白綢內衣,完好的一邊臉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貼著他臂上溫熱的金鐲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夢很可怕嗎?」我沒有答他,只是不停地哭,終於他坐起來,我,歎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可必當初呢。
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人能逃過命運這一說呢,如果可以選擇,我真得希望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樣也許我的命運會完全可以不一樣,我就不會遇到你,然後莫名奇妙地被帶到這個時空,遇見了那細雪一般的人,不會歷經坎坷,然後莫名其妙地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淚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聲,他摸著我的發,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著天上的半月。
他靜靜地說道:「我小時候有次獨自跑到偏殿去玩,聽到有兩個宮人躲在牆角叢裡偷偷議論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人罵我是妖孽,不想其中一個還是我最喜歡的娘。」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哭花的臉來。
「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小時候的我很纏我的娘,那時候,真是一時片刻都離不了她,沒事就往她的房間裡跑,抱著她的大聽她唱山歌給我聽,」他俯身拂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猜我怎麼樣?」
我的腦子慢慢轉著,心想這廝八成就讓他爹把這兩個宮人大卸八塊了吧。
他在暗夜中對我微笑了,紫瞳映著銀蟾,如獸發著湛湛的銀光,我打了一個顫。
「你一定是想著我定將那二人稟報父王,然後殺了他們吧!」他刮著我沾了淚的花鼻子,輕笑出聲,而我垂目默認著。
「我什麼也沒有做,壓根沒有想過要告訴父王,」他的眼中閃著諷意,微歎一聲,淡嘲著搖搖頭:「不過那時的我也同你一樣,哭得如此淒慘。」
「因為我愛我的娘,雖然她討厭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卻愛喝她的白汁,雖然她背地裡罵我是妖孽,可是我卻愛聽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個原非玨,他無論再怎樣藉著撒魯爾來傷害你,可在你心裡,最終還是會原諒他一樣。」
長長的彎睫下,剪水紫眸瀲灩地望著我崩潰的淚眼,彷彿苦海寺的菩薩對著眾生憐憫而望,我抽泣出聲。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進宮伴架,我的娘偷了我一隻臂鐲,給他的兒子帶。」他指了指那個金臂鐲,淡淡道:「我的娘仗著我的喜歡,嬌橫慣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個侍女就向告發了她,然後很多宮人就把這幾年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我父王最不喜歡下人在背後議論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大獄,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時,她已經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著我賜給她的鮫蛸香汗巾掛在牢窗上縊死了。」
屋裡靜悄悄的,紅香蠟爆了一下,然後流下一串艷紅的濁淚,堆在燭根,彷彿在紀念著永恆的傷情。
「我只救得了娘的兒子,這才知道我娘的兒子從小到大,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娘的水,娘心中覺著對不起他,這才會時不時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給他,可惜她不知道這只臂鐲是從阿嵯耶觀音閣請來的,是專門用來壓我前世真身的煞氣和邪氣的,斷不能隨便與人的,」他長歎一聲:「後來我回了父王,索就把那只臂鐲在佛的蓮花燈前供奉了三天,然後送給了娘的兒子,還留下他成了我的玩伴。」
猛然心中一動,我記得小華山的細黃胳膊上好像也一圈圈地帶著跟這一模一樣的金臂鐲,那時夕顏還纏著要過一陣子。
我恍然地喃喃道:「……原來蒙將軍便是你娘的兒子。」
段月容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時我難受得三天沒吃下飯,父王給嚇著了,便找了一堆女人來伺候我,可我卻看上了父王身邊的綠水。」
輕風吹起芙蓉紗帳,他的臉上有一絲亂髮拂向我的滿臉淚痕,紫瞳漾著一絲輕嘲。
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對空中姣好的月嬋娟長歎一聲,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現在還能哭出來……也是你的福氣。」
我清楚地記得綠水死的時候,他沒有哭!
莫非你的眼淚已經在上一世作為妖王時為那仙子流乾了?那麼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後卻不復往昔的自信和活力,彷彿一夕之間便沉澱了人世間所有的風霜和悲傷。
當時的月光下只感到那萬般的沉重,彷彿透過那幽深的紫譚,我看到了他累積幾世著無比深沉的愛戀,我無法開口,只是淚如泉湧,埋在他的前像個無助的孩子,滿腔的悲幸,委屈,歉疚,無奈等等,萬般感慨終是皆化作那無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沒有再說話,凝著一張絕世的容顏,只是靜靜地摟緊了我,我的背,如同哄著一個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我正美滋滋地喝著稀粥,只聽得一陣喧嘩,小玉往紗窗外探了探腦袋,便報我說,所有明月閣的姑娘們在段月容的房間前跪著哭哭啼啼,因為她們剛剛得到通知,段月容將會在下一個渡口將譴返這艘花船。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大舫上女的鄰居不只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幅沉痛惋惜的樣子走了出去,歎聲道他的夫人化裝前來查探,這下子不但發現他花天酒地,終於打破了醋罈子,還可能要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我是家中的財政大臣,控制著他所有的經濟命脈,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會被我趕出家門,從此吃鹹菜豆瓣過日子了。
透過紗窗,我見他賊頭賊腦地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裡正喝粥喝得稀里嘩啦的我。
果然正牌大永遠是妓院勾欄的天敵,於是一片哭聲混著胭脂香粉氣中,我木然地咬著小籠包,看他完美的側面迎風而立,烏髮逆飛,寬大的紫錦袍,如蝶翻飛,後面跪著一堆鶯鶯燕燕,說不出的頹廢優雅。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河東獅吼兩下,以應應景,順便報復一下這幾年他作朝珠夫人在我和眾姬妾面前作威作福。
不想他背負著雙手,憂傷的俊容微帶憂鬱地皺著秀眉,朗聲吟道:燕離傷懷泣,夢醒胭脂啼,憐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
於是美人們的哭聲更大,如喪姥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頭痛哭一陣,然後出手毫闊地各人賞了一小花籃首飾,我明顯地看到眾人的眼前那麼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
我膽點心驚地祈禱著那些賞賜不是從君氏裡的出的,然而無論如何,總算沖淡了離別之情,哭聲止了許多,等去打賞的沿歌木然地回來,前抱了一堆春憐館姑娘繫著紅繩頭髮,荷包等信物,說是段月容特地讓沿歌拿到房裡來。
「先生,您說咱們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個信物啊。」沿歌提溜著一條頭髮,嘖嘖道。
「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惹的禍。」小玉立刻回了他一個白眼:「一天倒晚就知道吃花酒。」
喲!咱們小玉長大了。
沿歌的臉微微一紅:「我又沒有喝過花酒。」
「你沒喝過,心裡不也想著哪,你當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紅嘴嘟囔著。
沿歌張口欲反擊,但看我在銅鏡裡饒有興味地盯著他,便閉了嘴,瞪了一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悶頭喝著,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
「這些勾欄裡的女子全是洛洛挑來的。」小玉附在耳邊說了一句,我一愣。
「這些女子真真不要臉,平日裡得了多少賞賜,咱們正牌夫人在此,還敢明目張膽地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裡厚道,不與她們一起計較,」小玉一邊給我整著頭髮,一邊板著小臉罵著:「那洛洛明明是宮裡出來的,卻同這些女子夜夜共伺一夫,做這些下三爛的功夫,甚是不堪。」
「先生,這就是那個洛洛送的,說是能給太子殿下醒酒。」小著床頭掛著的一個繡工特漂亮的紫緞大香囊說:「她每夜都來陪著太子吹笛。」
我讓小玉幫我拿過來看看,果然這只香囊上的花樣特別,還有一種奇特的恰人熏香,若說挑先美貌女子來幫助段月容沉溺花叢,治癒感情創傷是大理王的旨意,是作為家臣的義務,那麼這香禳則表明了她對段月容的一片情意了。
我讓小玉放回去,點頭道:「她果然有心。」
我想還是弄個大辮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點花樣,嘴裡還咕噥著:「先生到底還是女兒身,難得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們梳個漂亮點的髮式,壓過這些青樓的,不好麼。」
我正要出言相駁,門吱啞一聲開了。
「說得好,小玉,」滿面春風的段月容進來了,沿歌趕緊奉上茶,段月容接過,喝了一口,哈哈笑著:"就給咱們正牌夫人梳個最流行的。」
小玉唱了個諾,喜孜孜地把辮了一半的大辮子拆了,給我重新梳起。
「這些都是本宮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氣昂掂起洛洛給的大香囊湊到鼻間,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宮收服的一顆七巧玲瓏心。」
這人真不要臉嗨!我透過銅鏡白了他一眼,他卻回了我一個百媚千嬌柔情密意眼。
「給她梳低點,遮遮那只傷眼,哎,對,就這樣。」他倚在香妃榻上,興致盎然地看小玉給我梳頭,不停指點,然後嘻嘻笑著,星眼朦朧地扯了扯我身上系羅裙的紫羅蘭蝴蝶宮絛:「快點,本宮就等你的那顆,便可收盡天下芳心,功德圓滿了。」
「七巧玲瓏心咱沒有,」我歪頭從鏡裡看他,笑道:「誰叫咱是窮人,只有這只八珍蜈蚣眼哎。」
小玉捂著小嘴低低笑出聲來,然後識趣地退到一邊。
段月容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對著銅鏡裡梳著堆雲髻的我,笑得如煙如夢:「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這九曲回轉肝,咱們正好下酒喝。」
大夥兒都給逗樂了。
在下一個渡口,段月容便譴散眾美,帶著我們幾個下船。我透過面紗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地牽著十二匹俊馬躬候多時,我們上馬,目送那三隻大畫舫又開起來,一堆美人在船頭癡癡站著,迎風落淚。
段月容假腥腥地揮著寬大的袖袍抹著臉,遠遠看去,似是灑淚而別。
那幾隻大船開遠了,他方才呼了一口氣,甩了袖袍,扭頭對我肅然道:「這江邊水汽甚重,愛卿身方愈,要注意身。」
我挑了挑眉毛,正要嘲笑他幾句,身後卻傳來一陣,我們轉頭,一位佳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後,珠釵寶鈿滿頭,綠衣窄裙,更托出豐,玉手輕掩櫻桃小嘴,正對著我們娉婷而笑,盈盈而立如一支梨花綻放枝頭,正是那個洛洛。
「殿下好生無情喲。」洛洛笑意盈盈,風情無限地看了段月容一眼,屈膝見過,「只顧破鏡重圓,卻不理妾身了。」
我注意到段月容的笑容一滯,淡淡道:「洛洛果然厲害,孤不及相告,你已然認出莫問了?」
「殿下容稟,陛下愛子心切,在葉榆宮中曾細細教導妾身如何服侍殿下,不但衣食住行無一遺漏,殿邊的人物,妾亦見過其畫像的。只是昨夜燈火太暗,妾不敢確認。」她不卑不亢,柔柔道來,讓人不由自主地認真傾聽.
我不禁暗暗稱奇,須知自綠水以後,段剛老爺子就再不為派身邊人來侍候段月容,怪道段剛老爺子放心地讓她來侍候段月容,只見她正重地轉過身來,垂目對我微行一禮:「昨夜妾身未及認出姐姐,粗鄙無妝,這廂見過姐姐,望姐姐見諒。」
「姑娘請起,莫問不敢當。」我向她還了一禮,微搭手,她慢慢起身,我看她舉止嫻雅,倒頗有些賢淑宮人的模樣。
段月容堆起笑容,走上前去,摟住她的腰,親切道:「洛洛昨夜飲酒不適,今日可好些。」
段月容極其關心地問候了洛洛半天,最後他表現出為了洛洛的身著想,也是為了大隊人馬的安全著想,便讓洛洛同仇叔帶著宋重陽等五個大理武士先走,自己就慢慢與我還有幾個孩子前行。
那個洛洛含笑聽著段月容的吩咐,恭順地點頭諾著,她便和仇叔將明重陽點了睡放在那個大佛之中,放在馬車中化妝成馬幫行走,她走的時候曾回頭看我,那目光太過冷靜和清明,讓我感到有絲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娘娘,這個洛洛討厭吧!」夕顏一隻小手拉著我,另一隻對著那綠衣女子指指點點,小聲對我說道,「她方纔還想把爹爹誆走了。「
「走吧,看什麼哪,莫非你想取她作小?」段月容紫瞳斜眼看我,打散了我的沉思,我想起這幾年兩人假鳳虛凰,便給他逗樂了,扭頭與他一陣相視而笑。
綠水逶迤,芳草長堤,我們沿著柳堤跑了一陣,
「我們這是去哪裡啊?」我不動聲色地問著。
他沒有答我,只是向我清淺一笑。
水面漸窄,那河塘中滿眼碧葉紅荷,連天接地正喧然盛放,萬里晴空中,蜻蜒點點,沙禽掠岸飛起,引得夕顏便同軒轅翼在馬上揮舞著小手,大笑出聲。
跑了一會水流聲漸淺,花蘋浮滿清澈見底的溪水,繞溪中圓石靜謐而流,我們似進入了一處山谷,馬蹄便踏入深深淺淺地各色花叢深處,但聞一腦門子青草花香之氣沁入心田。
不久來到一處密林,眼前一汪深山幽譚,碧藍透底,無風無波的潭面如一塊巨大的琉璃鏡滑,微有粉白的鮮隨風飄灑而至,微漾清淺的水紋,一圈圈恁地恬靜平和,好似天上的仙子無意間從天而墜落人間的稜花鏡,我不由看得癡了。
蒙詔在前頭回馬過來:「殿下,已到花溪坪了。」
段月容便點點頭,喊了聲原地休息,馬隊便停歇下來。
我捶了捶腰,段月容便遞上一水壺,在陽光下對柔聲道:「累了吧。」
「還好,」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擦了擦水壺口,疑惑道:「這不是回大理的路啊,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段月容微微一笑,頂著空中五彩的陽光泡泡,向遠處正在同沿歌搶大棗嬉戲的夕顏一招手:「夕顏過來。」
夕顏便從沿歌那裡掙開了手,屁顛屁顛地學著小馬步,「得兒得兒」地撲過來,雙手緊緊拉著他伸出的大手,他寵溺地把夕顏離地拔起,向外甩了幾圈,夕顏在空中興奮地嗷嗷大叫了幾聲。
可把我給嚇得一身冷汗:「快放她下來,小孩子骨頭嫩,別拉脫臼了。」
他聞言停了下來,抱起夕顏,「母女倆」對著我大笑不已,那琉璃紫瞳一時燦爛非凡。
夕顏滿面紅光,喘氣道:「好好玩,爹爹也來試試。」
段月容放下夕顏,夕顏便空下兩隻手緊緊我和段月容,天真道:「爹爹娘娘,夕顏變成神牛牛,拉你們回大理。」
她學著牛叫,然後真得像頭牛似低頭,頂著兩隻小髻子拉著我倆往前走,然後發現力氣不夠,便喚著軒轅翼來幫忙,軒轅翼有點尷尬,但不好掃夕顏的興,便加入了「小牛牛」車隊,蒙頭往前走,而我不想傷害兩隻「小神牛牛」的小心靈,便慢慢移動腳步,由得這兩隻小神牛牛拉著走。
段月容為孩童的稚言又逗得一陣大笑,也學著我,往前移步,嘴裡喊著:「我說神牛牛啊,可否先把我們拖到那棵樹下休息休息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後的學生侍從更是一陣莞爾。
段月容扭頭對我笑道:「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在一起了,汝州風光怡人,有名勝南陽山和東籬山,乃是人間一絕,若非現下兵荒馬亂,此時早已遊人遍地了,此地便是兩山交匯之處,喚作花溪坪,我陪你玩上幾日,不好嗎?」
夕顏同軒轅翼把我們拖到一棵鬱鬱蔥蔥地大樹底下,然後又跑去找沿歌小玉他們玩了。
早有孟寅攤上乾淨的一大張米色絲羅,段月容拉著我坐下,又有蒙詔遞上些乾果,沿歌他們在遠處採來幾隻野梨山桃,衛士便將採來的山果在這潭中洗了,由蒙詔傳給來,孟寅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陣,又用上好的明黃緞子包著遞上來,眾人按著品階垂手而立,一派宮中禮儀。
段月容哈哈一笑:「在外面沒那麼多規矩,孟寅留下伺候,你們都散去吧,讓我同屋裡的也好好歇歇腳。」
於是眾人喝了諾,蒙詔便安排隨行幾個武士沒入草叢或是上樹暗中相護,自己同翠花站在湖邊餵馬喝水。
我咬了一隻青黃相接的桃子,沒想到還挺甜的。
便又在一堆山果中挑了一個,遞了一個給段月容:「嘗嘗,絕對綠色食品,無污染,超甜。」
「呃?!」他的紫眸閃著不解,但不覺是接過來一口咬下,咀嚼了幾下點頭道:「果然甜脆。」
我們倆微笑著啃著山果,享受著片刻平靜。
有女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我舉目放去,陽光下兩個人影高大而立,蒙詔同翠花兩人正牽著各自的坐騎,邊走邊說著什麼,翠花穿著一身棗紅薄外甲襖,白色內綢衣,藏青色的如意宮絛繫著淡青長裙,腰配銀刀,一如既往地濃眉大眼,未語豪笑先傳,英姿颯爽地立在潭邊,蒙詔一身玄色長衫,猿臂峰腰,長條子的紋面臉上淡淡而笑,一貫地清瘦卓絕。
蒙詔的大黃馬是大宛名種,叫絕影,是打到金沙江那陣子,頭人進貢的,混身金黃,個頭雄奇,神俊挺撥,幾乎塞過了段月容的愛騎,那汗血寶馬騰雲,但是脾氣比騰雲還要強,誰也不讓騎,連段月容也不給面子,但獨獨對蒙詔那個順服啊,而翠花的座騎雖是一匹名貴的蒙古矮馬,但混身褐青色的毛,右xx眼圈是一圈烏黑,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這匹馬原本是段月容打下真蠟南十八郡,三十六寨得到的無數戰利品之一,段月容看這匹馬乖巧溫順,個頭又矮,覺著挺適合小孩騎的,就送給夕顏當生辰禮物,偏夕顏這丫頭嫌它長得又矮又醜,就硬塞給了華山,還騙華山說她就是看這匹小馬長得特別好看又有形,所以才捨不得騎,特地給華山留的,老實的華山只有受寵若驚的份,還喜孜孜地覺得摸摸小矮馬也挺好的,只是蒙詔一直不敢讓他單獨騎它,怕給摔了,偏偏時常來照顧華山的翠花對這匹馬倒是一見鍾情,喜歡得什麼似的,有時也抱著華山騎騎小矮馬,過過隱,於是溫和的蒙詔就大方地轉送給了翠花,翠花便歡天喜地給它取名叫烏。
兩人兩馬似是信步踱到幽潭對面,一向溫順的烏忽然對著絕影噴著鼻息,蒙詔笑著摸摸絕影的鬃毛,似是怕絕影對烏刨蹄子,
高壯的絕影委屈地一抬兩隻漂亮的前蹄,蹦起來仰天輕嘯了一聲,翠花微叫著,趕緊拉著烏退了一大步,她拍拍烏的腦門,看她的口型好像在說它,你怎麼敢惹絕影呀,小心它把你吃了。
蒙詔緊張地跑到翠花那裡,好像在問你沒有被踢著吧,然後兩人相視而笑,腦袋幾乎要湊到一塊了,平靜滑整的潭面映著兩人一紅一黑兩個影子,旁邊兩匹戰馬一高一矮,一金一青,有時彎著的馬腦袋還碰對對,倒也成了一幅畫。
嗯!咱們翠花的個子還真高,站著俱然同高大的蒙詔一樣平哎!
哎?!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蒙詔笑成這樣啊,好像也很久沒有看到翠花的臉紅了。
哎?!為啥我覺得這兩個有點情況啊!我正迷著眼琢磨著,旁邊的段月容忽然發話道:「我打算明年開春就替蒙詔向君樹濤下聘。」
我手裡啃了半個的桃子掉了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道:「你嫌人家蒙詔配不上你們君家的翠花麼?」
我趕緊像拔浪鼓似的搖搖頭,結結巴巴道:「這……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我……怎麼……毫不知情啊。」
段月容摸悶悶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他們倆肚子裡的蟲子,怎麼知曉呢,反正也就這兩年的事吧,忽然就覺得他們倆眼神不太一樣。」
「可是蒙詔將軍一直心高氣傲的,我一直以為他會為初畫獨身一輩子呢,怎麼他就……。」我百思不得奇解,想起以前段月容也送給他一堆格溫順的美人兒,他全把人家當成粗使丫頭,他怎麼就看上長得一般,脾氣也不怎麼溫和的翠花了呢?
「許是蒙詔想替華山找個好媽媽吧,」段月容輕歎一聲,「翠花雖不是美人胚子,但卻是難得的好心腸,有翠花照應他也好,蒙詔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除了同我說話,他什麼人都不愛搭理,但一旦認準了就死心踏地一輩子,我想他定能對翠花好一輩子的。」
我扭頭再看那笑得燦爛的兩人,正感慨一番,忽然感到有人在擺弄我的小臂,這才發現段月容正在的袖子,給我的手臂上戴著一隻金光燦燦的鐲子,我盯睛一看,原來是昨天我晚上我枕著的那只那金臂鐲。
「你……。」我怔著,想甩開手臂,他卻抓得牢牢的:「別動,一會就箍上了。」
「人家有東陵白玉簪,我便沒有紫慧金臂鐲麼?」他睨著我哧笑了一聲,不停調著那金鐲的鬆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嘴裡低低地滴咕著:「嗯?瞧這小細胳臂,現在愈發瘦的,都帶不上了。」
無奈我的胳臂原來也就只有他的三分之二,現如今更是只有他的一半粗細,他只得將其擰成三圈,箍在我的左臂上。
「嗯,你帶還挺好看的,」段月容志得意滿地看著我兩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平靜地淡笑說道:「這兩個臂鐲原本一直供在阿嵯耶觀音閣裡,我父王取了母妃後,帶她到觀間閣中進香,這兩個臂鐲通身發著紫金光,寺中主持雲,母妃懷著下凡的九天貴仙,這兩個臂鐲本是屬於我前世真身的,可他又說過我前身業障過多,要出家修行,方能消除罪業,我父王自然不同意,那主持便長歎一聲說一切隨天意吧,說我降世後少年時必會惡夢不斷,病孽纏身,唯有帶著這兩個臂鐲便可平安長大,便做了大法事,不想少年病弱的我帶上臂鐲後果真身強壯起來,然後一路平安長到了現在。」
「我把其中一隻送給了蒙詔,另一隻在庚戌國變時掉了,你在斷魂橋邊拋下我,我便睡了過去,父王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快要準備後事了,有一個叫典雍真人的雲遊道人,竟然帶了這只臂鐲回來了,他說只要兩隻臂鐲帶齊,便能喚醒我,我父王便舍下老臉,為蒙詔又討了回來,配上那個典雍真人的那隻,沒想到還真神了,我醒了過來。」
「這禮物太珍貴了,你還是留著吧。」我怯懦著,說著就要把那只神奇的鐲子摘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著搖了搖頭,溫和地制止了我:「你收著。」
他指了指那堆野山桃,那瀲灩的紫眸柔得似滴來,漫聲輕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燦爛的陽光灑下,流動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便閃著金子般的光輝,瀲灩的紫瞳如夢似水,柔情湧動,似又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真執溫柔,深深地凝注著我,我一時便在感動中恍惚,彷彿那夢境裡的紫浮,柔情地看著我,宛如千百年來一直這樣凝注著我,亙古未變,我無法挪開我的眼,竟是說不出的一陣迷失。
「可是有人他就是不稀罕我的好東西哪!不過,」那廂裡段月容忽然假假的歎息一陣,然後語氣一轉,兇惡道:「可你這輩子還是得給我帶著……。」
明明還是調笑的語,臉上也帶著燦笑,偏那紫瞳卻映著一陣尷尬和哀傷,微微躲避著我的視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中不忍,想也不想間,話已脫口而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心上卻感到一片坦然,「我稀罕。」
而段月容徹底怔住了,他伸手拂向我的臉頰,訥訥道:「你……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想得那樣沒心。」我低下頭,輕聲道:「你對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這七八年來,我同你和夕顏還有大伙在一起很開心,只是,只是……只是上天先讓我遇見了他。」
西楓苑裡那世上最迷人的微笑,弓月宮那陰森恐怖的地宮裡,那個淒愴的白色身影,那魂牽夢繞的長相守,那聲聲呼喚:木槿,木槿…….
每每夜半想起,便成了那撕心裂肺的思念,最斷人腸,最最折磨著我的靈魂。
那生死之際無望而瘋狂的承諾,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一遍又一遍地念在心裡,那長相守的美好願望,難道此生終成了遙遙無期的黃粱一夢而已?
我的眼圈紅了,努力想開口繼續說下去,卻落入一個寬廣的懷,眼淚落在上好的紫錦緞上,快速滲入前,只留一攤深色的水跡,我聽到他劇烈的心跳,微抬頭,迎上一個火熱的吻,唇齒相依,火熱地讓我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我掙開了他,段月容滿眼的紫瞳亮晶晶,彷彿盛開著最燦爛的煙火,緊緊摟著我,動容道:「你當真稀罕我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紫瞳,一時無言。
這七年的過往在歷歷在目.
命運總愛弄人,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奪取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尊嚴。
然後又是這個男人奇跡般地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我所夢想的一切安定平靜的生活。
於是我有了一個淘氣可愛的女兒,一群活潑善良的學生,一位每次都會帶來驚訝的妒悍的紫瞳娘子,一場場精彩的商場遊戲,一次次幫助別人的快樂。
他為我改變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他深知是他自己讓我家園倍毀,失去一切,嘗盡人間世態炎涼,於是他這七年來加倍補償,就像他對我說的,不是不能對我強取毫奪,只是想看到我對他真心的笑。
是的,他成功了,他讓我再一次快樂地笑出聲來。
難道上天讓我再次先遇在段月容,便是要逼我作出決定嗎?我花木槿與原非白,終是有緣無份?
段月容等不到我的答案,亦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你皮薄,總對我說不出那纏綿的話來,」他昂頭輕哼一聲,狀似無所謂地聳聳肩。
然後對我綻出最最美麗的微笑,那紫瞳好像那深潭一般,閃著琢磨不透的光,口中卻吐出最殘酷的話語:「那你能對我起個誓,今生今世再不見那原非白?」
天空忽然飄來朵朵烏雲,不時遮住璀璨的陽光。
我一下子愣住了,耳邊又彷彿奏起哀宛動人的長相守,那抹白衣的人影,仍在星光下對我淡笑,可我卻迷失在越來越遠的地方,我恍然望向段月容,艱澀地開口道:「月容,我……我,我想再見他一面,可不可以讓我再……。」
「閉嘴,」段月容忽然站了起來,天空彷彿忽然澆下了傾盆大雨,撲滅了段月容眼中的五彩煙花,澆透了有情人心中最美好的幻想。
他高高的個子向我投下一片陰影,逆著陽光,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唯有燦爛的紫瞳灑下一片陰冷,七月裡的我只感到臘月裡的寒。
「我知道你肚子裡的花花腸子,木槿。」段月容冷冷道:「所以,我勸你不要有這個念頭,想都不要想。」
他猛然轉身離去,冷冷的背影對著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他了。」
「為什麼?」我也跟了上去,一下子走到他的眼前,不顧他滿臉陰沉,抓著他的雙臂,顫聲道:「月容,我沒有別的想法啊!我只想知道他的身子是不是好了,想同他像個老朋友一樣談談。」
「他的身子好著哪,你下落不明,我昏迷不醒那陣子,他踏雪公子早就能跑能跳,還能玩女人,戰東都,這一年他順風順水,連宋明磊都忌彈他三分,他有什麼不好的,」段月容拂開我的手,不耐煩而乖戾道:「你且對他情有獨鍾,,可你有否想過,他是否真心想見你?你同他談什麼,談談怎麼偷偷捅死我,淡淡我大理有多少錦繡河山好讓他來踐踏,然後方便你們一起雙宿雙飛,」
「月容,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父王,對你百依百順,你有女兒夕顏,你有我的學生,有我的生意,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八年,八年……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天下人都以為他多麼癡情,多麼驚才絕艷,只有我心裡知道,他……其實他……他和我一樣,不過是一個在感情上認死理的死心眼子,」我對著段月容,想起那孤單的白影,那淒愴的長相守,便不由哭花了我的臉,辛酸道:「我見他,只是想讓他好好過下去,別再掛記著我了,以後就再也不見他了,好好守著你還有夕顏他們,還不成嗎?」
段月容莫測地看著我,沒有答我,只是冷冷地繞過我,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
我心如刀絞,再顧不得旁人,只是對著他的背影嘶心裂肺地大聲哭喊道:「月容,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所有的人都向我們看來,夕顏害怕地想過來,可是翠花卻拉住了她。
「你就講道理了嗎?是誰在弓月宮答應跟我走的?可是又是誰最後背信棄義?」段月容停住了,慢慢回身,紫瞳幽冷,卻難掩傷痛和絕決,他冰冷道:「木槿,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難道還以為我會信你嗎?」
我如遭電擊,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捂著臉無語淚千行。
七月裡的天氣變幻莫測,上午還好好的,到了晌午就下起大雨來,花溪坪老潭那平靜的水鏡被暴雨滴穿,裂個粉碎。
入夜,我們便在當地一家名叫信游的二十多年歷史的老字號客棧落腳。
那老闆一臉老實,兩隻老眼溫和得像小鹿,你看到他就絕對不會聯想到浴血沙場殺人如麻的武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忠誠老實的老好人,在前幾日還輕而易舉地撲殺了眾多原氏高手.
他在迎我們一大幫子人進入客棧後面一所安靜的大院,只剩下我,段月容還有蒙詔時,他雙膝跪倒便向段月容行了一個宮庭大禮,老眼精光畢顯道:「吾主放心,洛洛姑娘與老奴已將質子押送回來,幽冥教與原家均未發現。」
段月容立時把他扶直來,這人定是段月容極看重的一位人物。
他淡淡一笑:「仇叔,別來無恙。」
「小人一切都好!」那位仇叔眼中微帶淚花,微笑道:「小人收到蒙詔突然來的信,說是小王爺,哦!不,太子殿下前來,小人便準備好了一切。」
「仇叔,前日分手之手甚是倉促,未及相告,這便是君莫問,」段月容又客套了幾句,然後指著耷拉著臉的我:「亦是大公主的母妃。」
「哦,原來如此,這……這便是聞名大江南北,真正的君大老闆。」仇叔又要作勢向我行禮,眼中如刺芒一樣看向我,充滿了探詢的味道,我手一微擋,他便立時站直了身子,老狐狸。
「木槿,快快見過仇叔,我的第一位武學先生,亦算是我大理的第一名將。」段月容微笑著拉過我。
哦!原來如此,我便行了大禮。
兩人又嘮了一會磕,而我沉浸在可能再也見不到非白的悲傷中,精神恍惚,依稀聽到仇叔對段月容說道:「契丹貴客今晚便也到了……。」
我回神時,已經被段月容帶到仇叔給我們收拾的屋子裡,裡面的裝飾全是段月容喜歡的風格,桌上還特地擺了一個盛滿泉水的淺底金盤子,盤底上雕著飛天映月,水面上灑滿了鮮花,因為段月容這廝習慣一進屋要用金盤子盛的香花水淨手,還不能是銀盤子或是玉盤子,盤子裡的鮮花品種一定要超過五種。
記得我以前罵他連洗個手都如此奢華,他還理直氣壯地一攤手,拉著我坐下,像領導似地語重心長道:「愛妃實在冤枉本宮了,本宮經過庚戌國變後已然節簡很多了,原來本宮淨手的金盤,須是內嵌五色寶石,外鑲珊瑚珍珠,底刻紫魚蓮花佛經千言論,下有千年紫檀為托的金盤,盛的是滄山蝴蝶冰泉,灑的是我大理三十六族各族族花之鮮方可,還要有十位佳麗在側,香胰,熏油,按摩,那個如果是晚上,我還順帶挑了哪一位美人兒伺寢的,可能……還要再多洗些花樣。」
他的紫瞳若無其事地瞥向我:「當然,若是你以後想伺候我淨手,那……本宮還是可以考慮再…….,哎?怎麼跑啦?」
我回過神來,小玉催去隔壁的,這個老頭子想得真周到,連段月容這個特點都想到了。
華麗非凡,嚴格說來就是一大游泳池,我就哈哈笑地絆倒小玉,讓小玉掉下水,然後拉著她陪我游了兩三圈,正想叫夕顏和軒轅翼也來玩,忽然想起萬一段月容忽然闖進來,豈不又被他佔便宜,便戀戀不捨地爬起來。
小玉幫我沐浴後,換了件絲織袍子,通身舒爽,躺到軟榻上就像是到了雲朵上那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