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銀鍾魁站在瑤姬身邊,默默地守著她,一句話也不說,而瑤姬哭了一陣,似乎有點嗆著了,那銀鍾魁趕緊上前給她端上一盞清茶,我當時看得真切,他的手指非常修長纖美,似一般儒雅的讀書人的手指,那盞竟然是蓮花紋銀杯,上次在東貴樓,我見過沈昌宗曾用此杯試毒,然後小心翼翼地承給聖上,我聽錦繡提過,這是聖上專用之物,連錦繡也得不著,不由心中疑惑,莫非這司馬家的銀鍾魁盡可逾制嗎?
瑤姬取下面具,恨恨地放在桌上,端起銀盞就喝,卻見一張絕世美麗的臉,瓜子臉兒,柳葉眉,長得甚是明艷,只可惜有一道淡淡的傷疤自額際劃到左眉,記得當年我也曾見過司馬遽臉上亦有長長的刀疤,雖不及他的長而深,但對於一個美貌女子而言,可以想像是何等之痛,我心中暗歎,好好的人兒,難道是為了強迫地留在此地,便強制地扭屈審美觀嗎?
也難怪司馬遽這麼想讓我幫司馬族人解開他們的命運,我往司馬遽的方向看去,卻見他的面具也正對著我。
「好,」銀鍾魁歎了一口氣:「阿瑤,你先歇一歇,我過一會再來看你。」
銀鍾魁轉身剛走,那瑤姬忽然奔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流淚道:「不准走,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
果然,女人一般都是口是心非的東西,哎?!這是哪位詩人說的?
我的餘光發現蘭生正用一種戲謔的目光看著我,我一愣,莫非我也經常這樣?!
我正胡思亂想間,那銀鍾魁倒先軟了下來,慢慢轉過身來,回抱住瑤姬,難受道:「我不走,阿瑤,我最怕看到你難受。」
瑤姬輕輕地把銀面人的面具揭下來,那人一張略顯蒼老卻俊美的臉,沒有刀疤,但我本能地就低下頭去,嚇得摀住了口,雙手,蘭生的桃花眸閃著一絲利芒,嘴角彎出一弧嘲笑地看著我,好似他就在等我這種反應。
我認得這張臉,可是為什麼他在這裡,此人並沒有留須,明明晌午同原非煙一同覲見時,還見過他剛修了個新式的一步須,還笑著誇沈昌宗的手藝巧,等原氏男子們凱旋而歸時,一個個都請沈昌宗修整一番,方顯皇室美男子本色,也巧了那沈昌宗本是剃鬚匠出身,少年時才開始習武改了行,他大笑說沈昌宗學武倒浪費這一身好手藝,倒是他這個做主子的恁地埋沒了一個人才。
一個人可以有兩種身份,一個優秀的演員甚至可以扮演截然不同的人,但是一個人想著說著瞧著心愛之人的眼神是不可能改變的。
如今他沒有穿著九五至尊的龍袍錦冠,沒了朝堂上睥睨天下,傲視群雄,多了份深情而專一地看著瑤姬,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過這麼善良而沉重的表情。
我慢慢地抬起頭,打算再看一眼,沒想到微伸頭,銀光攸閃,就看到銀鍾魁正同我眼對眼……
你確為一個大智慧之人,然,並不是非常聰明也,這是很久以前宋明磊還像個哥哥時,經常趁沒有人的時候,笑著刮著我的鼻子,對我這樣批語道。
嘿!不過我那時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他,我覺得吧,這是一句病句,於是我只是笑嘻嘻地把兩句話反一反,作為對他的點評再還給他,難得他也不生氣,反倒使勁的腦袋,然後自嘲地哈哈笑了起來。
那時的我雖然惱他老把我好不容易理平的雞窩頭髮搞亂,但是我卻真心喜歡看他笑,因為那時的他是那樣一個嚴謹內斂的人,並不多見能這樣開懷地大笑,而且不管他的心思多難猜,到底人也是一個少見的美男子,反正美男子的笑容誰都愛看。
此時此刻的我忽然萌生一種從來不敢想的聰明念頭。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難道說這天下真是有兩條真龍同時降世,天下才得定?
凡是知道上古四大家族三十二字真言的世人都在猜那最後句: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每一個人都把眼睛瞪得夜貓子似的,再把放大鏡擦得雪亮雪亮的架上鼻樑上,虎視眈眈地看誰才是那最後能成為天子星的雙生子。
會不會所有人都想差了,其實,那所謂的雙生子,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誕生了,原家這樣的門閥大家,不但生出了一個不拘世間倫常,智謀懷皆冠絕天下的梟雄原青江,還生了另一個同樣高深莫測的智者原青山潛在暗宮,上次我見到的兩人,那帶金面具的卻是原青江。
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一個是翻雲覆雨的上界之皇,另一個則在暗中統領司馬家族的地下之王?兩人一明一暗,合作地天衣無縫。
而且青山青江二人名字正好合稱江山,意在問鼎天下,金閻羅,銀鍾魁二名又顯示二人在暗宮的統治地位,可見已故聖祖大人不像當初原青舞描述的那樣仁善。
這樣的天作之合,還有什麼人會是他們的對手?
蘭生對小忠作了一個手勢,小忠便靜靜地伏在藥叢中,一動不動,只是非常緊張地看著我們。
我和蘭生心裡都明白,我們的武功連一個銀鍾魁也對付不了,更何況再加上瑤姬和暗處的司馬遽。
我的腦瓜嗡嗡亂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本能地轉了一個念想,拉著蘭生以頭伏地恭敬道:「木槿見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生飛快地回過神來,看了看我,桃花眸中閃著抗拒,但最後也同我一樣,慢慢跪倒在地,一言不發,他緊著我的手,保持著可以隨時拉我飛奔的姿勢,眼神凝聚著風暴,而我的汗水漸漸延著額頭流到塵土中。
銀鍾魁靜靜地站在我們的身邊,那張充滿魅力的臉,令天下無數女子都嚮往象徵著權力和榮華的龍顏從上方充滿威嚴地俯視著我們,似在深深沉思。
他對我微微一笑,鳳目清亮:「王妃自小在原府長大,應當明白,在原家要活久一些,當明白有些秘密還是不知道為好,儘管也許有一天你還是會知道。」
我的心咯登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原青江從來在皇室成員聚會時,只直呼我名字罷了,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都已經猜到我得知真相,卻沒有明顯地挑明這一切,好像在故意模糊他同原清江的界限,好讓我陷入深深的自我迷惑之中,我想他成功了,我的腦袋有點暈,腿有點軟。
然而,瑤姬翩然而至,紅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那絕美的臉龐冷若冰霜,她慢慢走到銀鍾魁的身邊,美麗的眼瞳收縮地看著蘭生,好像在看一個鬼魂。
瑤姬猛地拉近蘭生,恨聲道:「我明白了,你是阿蓮的親生子,故而長得這般像他?快說,原青舞那個賤人可是你娘?是誰帶你到這百草園來的?還是阿蓮以前告訴過你。」
說到後來,她的語氣中有了濃重的哭意。
銀鍾魁將雙手輕搭她的肩上,細聲安慰說:「阿瑤莫怕,他同司馬蓮應該沒有關係,你看他目赤紅腫,眼袋發青,恐是一個活死人罷了。」
眾人正凝神細聽,那銀鍾魁卻突然出手出如電,點了蘭生的週身大,翻開蘭生的眼皮細細看了一番,然後雙手如游龍一般摸遍他混身骨胳筋脈,奇怪地噫了一聲:「普通人偶最多不過活十天罷了,你怎麼能活這麼久?你的筋絡和骨胳佈局為何同常人不一樣。」
「莫非是傳說中的鎮魂大法?」銀鍾魁則表示了悟地嗯了一聲:「是了,風卿這丫頭從小就喜歡看那些奇聞異書?她倒敢去嘗試這種鬼法。」
銀鍾魁為自己倒了一盞茶,輕抿了一口,微微一笑,同原清江指點江山時的自信瀟灑如出一輒,我的頭又暈,哎,別是我想多了?
「你的魂魄都已入奈何橋了,為何又要回來,那幽冥教至死也放不肯放手嗎?」銀鍾魁歎了一聲:「果然是天下第一惡鬼。」
蘭生大聲對他吼著,「住口,你們原氏才是亂倫貪慾的惡鬼,一群可憐蟲。」
他欲衝破道向銀鍾魁拚命,後者優雅一閃,出手虛點,蘭生便被再次點了道,銀鍾魁淡淡一笑:「看樣子,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孩子,我越來越好奇了,你究竟是幽冥教的什麼人?」
他摸向蘭生的脖頸,看似溫和的目光忽然迸出一絲陰狠,快如閃電地拔出一根半米長的銀釘來,上面沾滿了黑血,蘭生痛苦地低吼一聲,直直地倒在地上,頭一偏,圓睜著痛苦的桃花眸看著我,充滿了不甘和一絲憂傷。他混生著,就好像一台程序維紊亂的機器人。
銀鍾魁微訝道:「上古傳聞要讓殘偶延續生命,必要用三味陰火燒製鎮魂釘,專釘死魂,聚其精氣,只是這勾當太過陰毒,不免折人壽命,甚而禍害後人福澤,可憐的風卿……當真被我們逼瘋了麼?」
「你生前應該是一武功高強之人,從小骨胳清奇,是為練武的奇才,定是幽冥教中一等一的高手,奈何你臨死時受了重創,混身骨胳已碎,你的主上便用那白優子癒合你的傷骨,只是你的傷過重了,於是那高人便只得抽取你身上無法拼合的余骨,以免在內腐蛀,是故你的身形比原先要瘦小得多,便只好扮作一個少年人,你的臉想必也竟毀了,那高人順便為你整了這張無瑕俊容,讓你這個人偶完美無缺,可是又有了一個問題,即便苟且活著,常人的心智不夠堅定的,往往自己便先活活駭死了,於是,那高人為你灌輸了一些無關前生的記憶,這樣別說是敵手,連本人也騙了過去,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讓你得以慢慢活了下來,適應新生。」
「孩子,」銀鍾魁語氣略沉了一些,眼中竟滿是憐憫:「你以為你那神教真有這樣好心只為救你命?」
「風卿挖空心思地為你弄了一張酷似司馬蓮年青時的臉,是為了你能為幽冥教潛入原氏,作最後奮力一擊,用你的容貌再來掀起暗宮的驚濤駭浪,可是,這種鎮魂大法,不讓死者安息,生者節哀,違背天道,最是陰毒,而你並未真活,甚至不算是個完整的人偶,最多也只能算個殘偶,也就活個幾年罷了,若不服解藥,月圓之日,還要受那穿心之苦,你也算是個可憐人,而幽冥教費了這番功夫來做一個殘偶,想必你也有一番離奇的身世吧。」
我終於有些明白司馬遽老說蘭生是人偶的原因,可憐的蘭生想是以前潛入紫園的幽冥教高手吧,所以對我和紫園的故事了如之掌,然後遭遇大不幸,明明身死,卻連死後都要被幽冥教利用,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時心中不忍,跪倒在地:「請聖上手下留情,放過一個將死之人吧。」
銀鍾魁看向我,鳳目中早已是一片冰冷:「晉王妃啊,你若真想放過這個孩子,就讓我給他自由,去他該去的黃泉路上,不再受那死魂之苦。」
他長歎了一口氣,微彈手指,蘭生像一攤破棉絮一般被掃向紫川
我大叫一聲,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撕裂一樣,那張輕澈如水的笑臉在我腦海中晃了一晃,正想踏出了一步,瑤姬早已快一步出手了。
只見她左手一抖,腰間那勒出她完態的長鞭如毒蛇一般飛纏至蘭生,把他拉了回來,她死死地盯著蘭生的臉,目光癡迷。
「阿瑤,」銀鍾魁沉著臉飛到她的身側:「他不是司馬蓮,不過是容貌長得像罷了,無非是想激起舊怨,惹得咱們不太舒服罷了。」
「不,」瑤姬轉頭,呆呆地看著他,忽而癡迷笑道:「青山,是阿蓮回來了,他要帶我們一起離開這暗宮呢。」
她一把掠起我,捲了蘭生便走。我聽到耳邊呼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小忠的嗚咽叫聲。
這個瑤姬同非白一樣,使烏剛長鞭,且每一節都是鯨魚骨所制,更巧的是她同非白一樣,左手微抖,便那鞭骨纏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在紫川邊上停了下來,瑤姬把我和蘭生一邊挾一個,踏著凌波微步,在紫川上飄逸而行,那些金龍在我們身下不停游竄著,奈何不了瑤姬,只得仰頭對我們咆哮。
我快暈暈乎乎時,瑤姬把我們帶到了一個累似於小島之所,我使勁搖了搖頭,認出來了,這是當年我泡溫泉泡得想吐的地方,還有渾然天成的兩個溫泉,一冷一熱截然相反,冷者最低溫度絕對低於零下十攝氏度,而溫者高時有時可達沸點,這是原氏和司馬氏稱之為聖泉的地方。
當年我就逼著先泡關天冷池,凍得牙打架翻白眼時,再被扔到放了稀世名藥的熱池,湯得嗷嗷直叫,
瑤姬把蘭生扔進那個凍池,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這個池子溫度低,可以保持蘭生的身機能暫時穩定。
然後我又心驚跳的想,沒有那個鎮魂釘什麼的,蘭生到底會是個什麼情況啊?
那瑤姬又觸動機關,將我帶到內間,將我扔在地上,只覺眼前一亮,眼前竟是一個精緻的女子房間,色調溫暖柔和,同外面濕澀陰冷的溫泉巖洞竟截然相反。
卻見滿眼的金雕玉砌,珠簾翠幄,內宇精美,鋪陳華麗,好像又回到了富麗的紫園,只是四面牆中倒有一大面被具大的紫緞子遮住了,那瑤姬慢慢走向我冷笑道,「本宮當年亦念過那本叫《鎮魂志》的破書,青山把鎮魂釘拔了,若無冷泉鎮魂,一時三刻他便腐化了,你莫要擔心,本宮有很多話要拷問他,是故保他一條狗命。」
我心中擔憂蘭生,正琢磨如何救蘭,那瑤姬從上至下微彎腰細細看我,然後冷冷地開口,問了一個我怎麼也想不到的問題。
「你可會廚藝嗎?
呃?啊?這哪跟哪啊!這位夫人的思路跳躍得太快了嗎。
我愣了有二秒鐘,我怎麼覺得這就好比戰爭劇裡,兩派正拚死打仗,前一分鐘正要把刺刀戳進對方膛,忽然甲黨放下槍對乙黨溫柔笑道,哎!我說,你會做菜嗎?
「會…點,就是不太好吃!」我的腦子完全跟不上對方的節奏,當然我也確比不上段月容的手藝。
「……這倒是件好事,若是太好吃了,給我兒下毒倒更吃不出來了。」
哎?!憑什麼我要給你兒子做飯?他又不是我夫兄什麼的?!還有我沒事幹嘛要給他下毒?
那廂裡,她又高高在上地開口問道:「女紅如何?」
我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挺直身子仰頭答道:「尚可。」
「可會做鞋?」
「呃!會納鞋底。」
「可練過無相神功?」
「……沒有……膽小。」我訥訥道,心說我上輩子以及這輩子都沒人問過這種面試問題啊!
我以為瑤姬會嗤笑我,不想她歎了一口氣,語氣漸軟,對我點頭道:「膽小好啊,你這孩子能這麼想就對了,萬萬莫要像那原青舞般,膽大妄為,碰這害人的武功。」
這時有兩個帶著面具的侍者走了進來,同樣挽著如雲的髮髻,腳步輕盈,想是武功不弱,對著瑤姬恭敬地行了禮。
瑤姬道:「這是莊子裡的花西夫人,哦,現在可是塬朝的晉王妃了,還不快快伺候著。」
這一伺候可不得了,那二位侍者竟為我們置了華麗的琉璃珠繡圍帳,時下皇親貴婦宴遊戲樂正好流行支圍帳,頂帳可隨時拆卸,春天踏青,夏天賞荷,秋天祭楓,冬天則可在底下輔上厚厚的狐狸皮褥子觀雪賞梅,那圍帳自然這般招待就算在上面的貴族之間都算是極隆重的了。
果然撤了頂帳和四周的帳幔,雖未見到月朗星稀,卻正可以巖洞中特殊的地貌,甚至可以看到屋樑石柱上鑲嵌著的五色寶石,燈火微暗,略微折奇異富麗的光茫來,耀著屋中奢華的陳設,屋子的設計者技藝高超,還從外面引來一半米寬的活水,開成小溪流穿過屋子正中,將屋子正好分成生活區和活動區,溪中流動著幾尾五采斑斕的長尾大魚,樣子同金龍極相似,只是個頭小得多,尾、鰭比金魚更飄逸些,溪中白玉鋪底,刻著纏枝西番蓮,中間是二尾神龍戲著一隻巨大的鳳凰,趣味生動,皆顯示著這位夫人地位不凡。
瑤姬的高高地居中而臥,斜倚在大紅金錢蟒枕上,姣軀宛若春夜遠山般起伏動人,我坐在下階,前面擺著一隻梅花小几,二侍者一人備了些精美酒菜,另有一人捧了鎏金紅泥托盤上來:「稟告夫人,聖上剛賞下今年新進的紗衣和雲錦,宮主親自送過來了。」
瑤姬冷笑一聲:「他可有心了,不過送來得可真是時候,你且去跟宮主說,今兒個有晉花妃陪我坐圍子喝茶賞歌舞,叫宮主就不必過來湊熱鬧了,若是大爺來了,你們也擋著,今兒個我累得慌,誰也不見。」
她明明說是很累,卻懶懶地起身,微擰曼妙的身材,那二婢女立刻舉起一堆華麗的毫紗在她身上比著,其中一個稍矮的歡快道:「夫人,今年這紗真不錯,咱們用這紗作件白鶴外罩披紗,再用這銀紅色兒的雲錦做件織金牡丹裙穿在裡頭,夫人身材好,選根五彩絲攢花結穗宮絛子束緊婀娜楚腰,墜上聖上賞的那塊大翡翠鳳凰花枝佩,可不比天仙還漂亮?恐怕上面的哪位夫人都比不上咱們。」
這位侍者聲音婉轉動,卻像黃鶯鳥似的抹了蜜。另一位侍者只是沉默不語。
在這地宮規極其森嚴,眾侍者皆沉默如金,唯此女出言如珠,如黃鶯一般,可見瑤姬對這位侍者顯然分外偏愛,只聽她笑道:「瞧黃鶯兒這小嘴甜的!不像雀兒似的悶葫蘆,雀兒你再不說話,我就給你起名叫啞巴兒。」
另一位侍者只是不語,微垂下頭。
雀兒?那個能說會道的還真叫黃鶯兒麼,起名字有學問哪!
瑤姬圍著輕紗轉了一圈,又看了看織綿,用塗了丹蔻的蘭花指,還真掂了那塊大翡翠鳳凰花枝佩比了比顏色,點頭道:「聽說今年內務府御賞的全是輕紗,只有親王以及一品功臣以上又另加了雲錦,想必也是為了開國艱難,這雲錦可是吳地貢物,現為張之嚴之偽朝所據,固本難得,恐怕這是君氏的舊物,也就是夫人從嫁妝裡所抽的珍品吧。」
不虧是地下之王母,消息非常之靈通,戰事吃緊,這輕紗,雲錦確實算是我的嫁妝吧。
原氏表面風光地大賞天下,可是當錦繡將國庫秘帳交與我時,那虧空讓我都大吃一驚,我的暗人也證實了這一點,就連珍珠都私底下告訴過我國庫非常吃緊,軍晌、糧草嚴重,于飛燕無私地把皇上的所賜之物全部變現用於糧草補給,這也是原青江對于飛燕大加稱讚的另一個原因。
韓先生則暗示要我捐點錢給原非白掙掙面子,我親妹子錦繡則是明著要,於是我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捐了財產明帳上所有的流動資金作了嫁妝(暗帳暫且不表),現在正穩穩地躺在兵部的府庫中,原非白知道後便沉著臉同韓先生及眾門客,爭辨了好幾十次,甚至同當今聖上也上秘表了幾次,替我嚴正聲明我的家財已為原氏耗盡,暗示不准再有家人再動我銀子的腦筋,為次他充滿歉意地鼓勵我繼續暗中把我的產業經營下去,在非白的幫助下,聖上便同意君氏的請求,任命君氏為皇商作為彌補,以免我被他老爹和我妹妹用各種名義壓搾乾淨。
原非白曾經冷笑對我說道:「我原非白此生最不願意欠女人之情,尤其是你的。」
他怕語氣過重,過了一會兒便充滿歉意地放低語氣說道:「對不住,回原家果真拖累了你。」
原非白歎了一口氣,:「若你真成了相夫教子的女人,你便不是你了,想是便再看不見你臉上的笑容,木槿,其實那時在瓜洲的你可當真萬分美麗呢。」
然而,段月容不止一次在信中諷刺我是花癡二百五,活該被原非白這個拆白黨還有原家騙個乾淨,倒難為他記得我跟他提過的關於拆白黨的來由,於是我在回信中「誠摯」地感謝他提前同我分了財產,保存了實力,無私地遵從了現代新婚姻法,(當然,他段月容理解的新婚姻法是不但提倡婦女自強自立,而且還要為夫君奉獻一切的「深刻內涵」,以前我同他提起過的時候,他相當贊成並擁護,並且理直氣壯地認為如果這一法律在大理實行,那麼將來有一天他解散後宮會為國家節約一大筆錢),於是他客氣地又在回信中表明了自己自然是高瞻遠矚的,不過是為了讓我少敗點家,替夕顏盡可能地多留下點將來殺光原家人的資本,這樣才能讓我更痛苦,所以留給我的錢算是賞給我的嫁妝,好歹我也跟了他幾年,我若未被原折白黨整死,到時原家人倒台了,我衣衫襤褸,流落街頭,沿街乞討時,好賴也有點路費趕回來才能哭著求我和夕顏原諒云云……
那封信愣把我氣得好幾天睡不著覺,反正我們挖苦諷刺升級到污辱漫罵,來來回回地幾十封信,最後雙方都覺得沒完沒了,才改了話題。
言歸正轉,我估計對外而言司馬氏是原氏最大的秘密,可是對於司馬氏與原氏互相之間基本就透明了,可能連某位主子放個屁,這地下的老少爺們都能清楚地知道是哪個放的。
我曾聽暗神說過瑤姬夫人今年四十有二了,可光看這身材可實在是曼妙多姿,直逼魔鬼,反正比我的要好看多了,而那個黃鶯兒所建議的這種搭配的確最顯身材。
我便含笑輕點了點頭,表示默認:「夫人穿著這輕紗雲錦必定姿容煥,貴不可言。」
瑤姬淡然一笑,沒有回復我,只是回到座位上,略一擺手,一陣雅樂響起,那二位侍者便翩然起舞,跳起那嬌美柔和的綠腰舞。
雖戴著面具,未見容貌,卻見二人身姿亭亭玉立,加上高強的武功底子,只覺二人輕盈若飛,徐緩舒發,漸漸由緩至疾,舞在半空之中,若仙子下凡。
讚歎之餘,內心一放鬆,略轉目光,眼角餘光處忽覺好像有無數人正看著我,猛一轉頭,頓時輕呼出聲,原來我左邊的牆壁上大紫緞子被揭了去,竟貼了無數的面具,很顯然,暗宮中人那怪異的心理全現在裝修風格上了。
每一張面具自然長得都不一樣,表現了不同的人物,可是這種風格也夠瘆人的,哥特風格在其面前變得非常無力,巴洛克風格無法現其張揚的百分之一來。
在黔中的君家寨,家家戶戶農閒裡就喜歡拿後山的竹片子編些小玩意兒,或是挖些斷根做些根雕,有些高手比如龍道三兄弟的手藝,聞名鄰近山頭,有時候連隔壁山頭的少數民族頭人家都會親自派人到君家寨來定購,更別說那天人以及修羅們的巨像,還有石壁的壁畫,精美的石刻,以及眼前鬼斧神工的面具,都表現了司馬家後人驚人的藝術天分。
前世有一個網絡寫手的朋友海包子曾經激動地告訴過我,搞藝術是需要一些不幸的,因為只有不幸的經歷才能催生出藝術家內心深處的感懷和激情。
有話要說:向仍處於光棍戰場的各位戰士表示深切的慰問,由衷的敬意,以及最真誠的祝福,希望明年的光棍節裡,可以一邊摟著一堆新歡,看包子的新故事。
前世有一個網絡寫手的朋友海包子曾經激動地告訴過我,搞藝術是需要一些不幸的,因為只有不幸的經歷才能催生出藝術家內心深處的感懷和激情。
我現在深深感到那些話多多少少有點道理,而這裡的每一幅面具更是我兩世所見過的精品的,裡面的面容雖各有千秋,但每一個人物的表情皆詮釋得微妙微肖,怒者痛苦而扭曲,哀者則彷彿痛斷肝腸。
「這些陶面具不知為何人所作,精美絕倫到在其次,勝在神韻如此動人吶。」我不由出口問道:「莫非是夫人所作?」
那瑤姬點了一下頭,微微一笑:「這裡暗無天日的,漫漫長夜……總歸要為自己找一些事做。」
我又讚了幾句,假意盯著面具看,希望能找到一些端倪,好盡早脫身。
「你若喜歡,我可以教你,」她看著我的眼睛,飄忽地笑了一下:「反正以後也會用得著的。」
燈火耀了一下,印著她詭譎的笑容,好像我面前正坐著一個幽靈,我心中咯登一下,要命了,莫非她要長期囚禁我於此麼?
我暗中嚥了一口唾沫,乾巴巴地謝了一下她,她卻只是淡笑著,轉眼又飲下一盞。
我再回看那些面具,好避開她可怕的目光,心中毛了起來,好像裡面有幾個人物原形我盡然認得,有一個應該是原青舞,滿是詭異邪惡而又的表情,還有一個盡然是段月容,不過表情全和銅像一般,那揪心的痛苦都淋漓盡致地表現在這些面具上了。
段月容曾經驕傲地對我炫耀,他其中的一位崇拜者,一位專寫「野史艷趣」的飄飄生曾經這樣癡癡寫道,沒有一個人可以經得住段月容一個不經意的笑容,那風情,那魅力(省去自我吹捧五百字),當時我如是鄙夷地打破了他的自我陶醉,:那飄生必是散光眼加五百度近視。
我想段月容定是聽懂了我的諷刺,因為答覆我的是耳邊顫悠悠地釘著一支疾飛而來充滿殺氣的鳳凰奔月簪。
可是我確信,更多的人將會經不起他痛苦的表情,因為我越看,心裡就越噬心地難受,不由自主地抓緊衣襟,低下頭去。
「看不下去了吧,」瑤姬搖晃著酒杯,淡然道:「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銅像,竟然難受地哭了起來,還喚爹爹救了這人,爹爹阿娘只是笑我的天真,可是那時的阿蓮聽了,卻一把奪了三叔的斧子去砍那修羅身上的銅鏈子,那時候他連十歲都不到。」
難怪那修羅的左腕處的鐵鏈有一道淺淺的鑿痕,那時司馬蓮畢竟是個孩童,想是力氣不足。
不過,真難以想像,司馬蓮還有這位喜怒無常的瑤姬夫人,卻有如此純真的年代!
「那時候的阿蓮是多麼純良,我們一起都那麼恨可惡的原家,不讓我們看到那溫暖的陽光,小時候我總想快快長大,嫁給阿蓮,然後離開這黑暗潮濕的宮殿,可誰又知道,自從見到了他,我和阿蓮全變了。」瑤姬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將盅中美酒一口飲盡,有些美酒漸沿著嘴角處輕流了下來,那雀兒便過去替她輕拂,她微擋,恍惚地看著我一陣,喃喃道:「靖如說,你身上有一塊叫紫殤的寶石,能讓人想起很多往事來,以前妖叔也向我提過,我都沒有當真,現在我可真信了,雀兒,你覺得亦是如此嗎?」
那雀兒默默地點了一下頭。鶯兒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靖如,怎麼又出來個靖如?靖如又是誰?
我不敢看瑤姬,怕她看到我目光中的思索,只得移目過去,看到最高處我不覺傻了眼,兩隻面具長得一模一樣,神韻卻不截然不同,左面那只神情高傲卻心事重重,右面那只則掛著詭異覺而深遂的笑容,盡然全是我公公的當今聖上的高仿真輪廓。
在整整一面痛苦詭牆的最高第二排,右側第一列竟出乎意料地掛著兩張小孩兒面具,煞是可愛,然後向右各延伸出兩排來,竟由小到大依次排列著,慢慢顯示著這兩個孩童從年少到年長的成長規律,自脫去幼稚到走向成熟,我猜是可能是一年一張,共有二十九張,這個面具的兩個原型應該已經二十六歲。到最後一張看出來應該是一男一女,女子貌美溫和,面帶幸福之色,而男子雖面容俊美,眉宇間甚是深沉,像是心事重重。
等等,這兩個人年長的笑臉有些眼熟。
「那是我的珠兒和定兒,」瑤姬傷感道:「他們剛出生沒多久,就被原家人給奪去了。」
我一聽,奇道:「原氏為何要搶您家的孩子。」
「還不是為了那愚蠢的三十二字真言。」
「因為我的定兒和珠兒是雙生子啊。」瑤姬醉熏熏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什麼雙生子誕,龍主九天的屁話嗎。」
她使力一甩琉璃盞,恨恨道:「簡直是狗屁中狗屁。」
「憑什麼生下兩個孩子,就一定要做那皇帝,他原家希罕,就以為全天下人都想做那狗屁皇帝啦?我和靖如只想長相廝守。」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一下子飛上去抓了那張詭異笑容的聖上面具,微一用力,化為灰燼。
這麼說瑤姬有兩個孩子被原青江抓去了?既然被原青江忌憚,必是原氏血統,聯想到非白曾經歎婉地提過,他的大伯本名原青山,後來才改的名叫原青楓,字靖如,可能是當時為了不引起軒轅皇族的側目才改的。果然,那銀鍾魁是原青江的孿生兄弟了,當年可能遭遇司馬蓮卻險象還生,索假死在暗宮中,可能是那金閻羅聖上本人,又想起蘭生進暗宮時提過有一代原家主子英雄難過美人關,莫非是指這個原姓人,那位美人便是這個瑤姬?
我明白了,這兩張面具,瑤姬毀去的那張應該是聖上原青江的,而另一幅滿腹心事的才是原青山的。
「那珠兒定兒如今可還活著?」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瑤姬流著淚點了點頭:「我的珠兒嫁給了當世英雄,我的定兒號稱當世張子房。」
原來是一男一女,這龍鳳胎也算能化龍的雙生子,也要搶哪?
原氏的問鼎之路,刀鋒所向,肝腦塗地的何止蟻民死士?決然絞碎倫常血脈束縛,焚情棄心才是那不世勳業的真相吧?
縱觀原氏的女人裡,原配秦氏,謝梅香,錦繡,連氏,軒轅皇后,到眼前的瑤姬,縱使綺羅裹身,金殿嬌養也不過是那另類囚籠,要麼沒有子女緣,不是陰陽相隔就是骨離散,要麼被迫沾滿血腥,成為殺人利器,無論她們怎樣選擇在原氏的生存方式,原來她們的人生早被綁架在所謂「龍主九天」的戰車上,命運無不引人深思悲歎。
那麼我呢?我忽然下意識地想起自己也成了徹頭徹尾原氏重要還深愛的女人!那我的下場又是什麼樣的?不由口乾舌燥。手腳冰涼。
「我的珠兒惠質蘭心,她不愛紫園裡的那些紈褲子弟,自己選定了姑爺果是人中龍鳳,原氏亦是靠著姑父才能扭轉乾坤,我那定兒智勇過人,文武雙全,熟讀兵書,一方大將,」她不無驕傲地仰頭答道,轉而又憂鬱道:「可是,可是,我的定兒,所遇非人啊,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他保了一個不該保的主兒。」
珠兒,珠兒,我認識的人裡能搭上邊的,好像只是我嫂嫂珍珠;定兒……原氏裡唯一名字裡含定的,好像只有給錦繡撐腰的原奉定了。
再盯睛一看,真沒有想到,那兩孩兒成年的面具果真是珍珠和原奉定,我手中的杯盞一下子滑落在地,摔個粉碎。
是了,那珍珠只是一個上房丫環,卻深知原氏秘幸,原奉定說是原氏遠房親戚家的孩子過繼給原青江,可是如今他升任寧康郡王,上柱國的榮稱,拍馬攀附之人雖多,卻從未見過他家的親戚前來拜賀?!我想起來了,他的腰間掛著一幅美人面的黃玉玉珮,雕功精美,同這位瑤姬夫人甚是相似。
我問道:「若我猜得沒有錯,瑤姬夫人,您的女兒可是我的大嫂,一品誥命珍珠夫人?您的兒子可是當今寧康郡王原奉定,字承賢的?」
瑤姬的臉上明明還帶著淚,如遠山清潭的眉目對我悠悠凝望,卻忽然向前一步,對我綻出一絲大大的笑容來,從她的裡吐出濃濃的酒氣,我本能地向後一退,她一甩火紅的衣袖,再湊近我一步,咯咯地笑了一下,彷彿天真地孩童贏了玻璃彈珠一般,興奮不能自抑:「傳說中的花西夫人就是聰明。」
我不由往後一退,又一跌到圍座上,只得整了整衣冠坐正了身,維持著一種對長者的敬重姿勢作了一個揖,放低聲音道:「後日乃是初八,皇后生辰,欲予中宮大宴眾貴女,宴後想是酒氣甚濃,妾可誠邀忠勇伯夫人及子女前來賞心閣更衣,彼時瑤姬夫人便可再做道理。」
瑤姬跟著我跌坐在褥子上,聽得異常認真,眼中閃耀著一種狂喜,那是一種母親才特有的感動,她一下子握緊了我的手,倒把我給嚇得一大跳。
她的手異常的冰冷潮濕,方才分明手心出了汗,她顫聲道:「把前年主公賞下的梅花陳釀拿來,我今日要同木槿一醉方休。」
「主公說了要等他來與夫人同飲。」黃鶯兒道:「不如讓鶯兒去取那個大爺打發人送來的木樨荷花兒酒吧。」
果然,這裡的主公與大爺分明是兩個人,原青江肯定是主公了,那麼另一個原青山就是大爺了。
瑤姬背對著黃鶯兒,俏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她輕輕放開我的手,慢慢轉過身去,又綻出笑意,優雅地坐回自己的圍座。
「好啊!」瑤姬看了黃鶯兒兩眼,柔聲笑道:「鶯兒說得是,要不讓雀兒去替我拿,你且陪我和王妃說說話。」
瑤姬對雀兒微揚下巴,雀兒便悶聲走出去,黃鶯兒款款地走過來,瑤姬忽然左指向黃鶯兒的左腿微彈,黃鶯兒躲閃不及,打了一個趔趄,幾乎在同時已經走到門口的雀兒忽然閃電般折回來從鶯兒的勁後狠狠地擊了一掌,那鶯兒慢慢地軟倒在地,樂聲噶然中止,只見場中的鶯兒躺在地上四肢著,鮮血沿著面具奔湧而出,蜿延流到脖子裡,映著慘白的肌膚和面具,還有那白紙一般的宮衣,甚是觸目驚心。
瑤姬慵懶地彈了一下袖口的一滴血跡,微笑道:「我最煩別人拿主公來壓我,讓你這隻狗活那麼久,也算抬舉你了。」
雀兒還是沉默著,只是一腳把鶯兒踢向那池子邊上,瞬間,那些看似五彩溫雅的飄逸金龍掙露面,張開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齒,撲騰著把那女孩拖下了水,幾十條金龍撲騰著本來平靜的溪水,瞬間,水面撲騰著令人恐怖的血腥,大約五分鐘後,血色隨溪流捲走,幽暗的深宮再次歸於平靜,那個黃鶯兒已悄然化作地下陵墓的空氣,我甚至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彷彿這裡本來就只有一個啞巴似的侍者雀兒而已。
雀兒沉默地微抬手,樂聲再起,場中只剩她一人姣美輕盈的獨舞。
這時有上次所見的兩個灰髮侍者一個捧著一隻梅瓶進來,為瑤姬和我斟滿酒杯,然後出去守在門外,沉靜自如。瑤姬也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品著美酒,卻食不知味,心中剛剛升起的憐憫就這樣打了折扣,真是一位可怕的母親!
她對我微笑道:「聽說聖上曾經賜夫人生生不離?
我點頭稱是,她略顯惆悵地哦了一聲。
「原家人老誇說自己的祖先是天人下界,我從來不信這套狗屁。」瑤姬又拿起一隻琉璃碗使勁摜在地上,裡面的荸薺散了一地:「你說說,既是天人下凡,為何還要給心愛之人下藥呢?」
這回我可知道,為什麼原家老定制這麼多琉璃蓮花器皿了,而且製作的堅韌要求一件比一件高,果然最後一件比一件精美,只是最後全都去向不明。
最關鍵地是這一盞砸下去就是十兩銀子啊!我到這裡還沒有坐熱,三十兩銀子就這麼打水漂了,也許下次我可以建議內務府定些木製或是官瓷什麼的,這樣可以省很多開銷。
我正胡思亂想,一陣酒氣傳來,原來是瑤姬微有醉意地湊向我問道:「聽說是你打開天人神像的?」
「是。」
「以前我同阿蓮去過那裡,只是一堆紫瞳毛神罷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便簡略地說了一下打開過程,由此她便好奇地問東問西,這便扯到了軒轅家的悲傷往事,我省去了麗太后同逆太子之間的往事,僅僅說明了太子為了皇位逼死了婉榮公主一事,然後軒轅淑儀又夥同東賢王等人先是陷害麗太妃謀逆,間接氣死了德宗,可憐的麗太后被殘忍地謀害云云。
她越聽越起勁,那酒一杯接一杯的,可是臉不紅,氣不喘,喝到後來,那雙美目竟然越喝越亮,問題也越來越多。
「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有此奇遇,」她怔怔地看著我,毫無惡意,可我心中對她還是害怕,只聽她訥訥道:「一點也不比我年青時候差,你同我一樣,命中注定是要伺候真龍天子的。」
瑤姬笑容不變,看了我一眼,對銀鍾魁說道:「是故,妾單單拿出來招待大名鼎鼎的花西夫人,您不會見怪吧。」
銀鍾魁哈哈一笑:「瞧你把我說得恁是小氣,你若喜歡,我再使人多送幾壇便是。」
「王妃來暗宮是為了取一些金嬋花,聽說夕顏公主和蒙久贊家的華山世子亦染上疫症,」瑤姬下了圍帳,對著他翩然下拜道:「大理狗賊死不足惜,只是孩童無辜,更何況那也是原氏在海外的遺孤,不如看臣妾的薄面,准了晉王妃吧。」
原青山一時沉吟,鳳目竟閃現一絲憐惜:「可憐初畫這孩子,客死他鄉,比她娘親還淒慘,她給孩子取名叫華山,想是思念故土啊。」
他對瑤姬輕點一下頭:「既然阿瑤今兒個心情好,想是晉王妃能說會道的,定是幫你解了心結一二,即如此,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瑤姬便使雀兒取來一大包藥材,打開一看,果然是金嬋花。
我一聽大喜過望,正要起身道謝,那瑤姬翩然一抬纖長的,「王妃不必太客氣,我司馬氏皆為原氏僕人,遽兒同晉王情同手足,晉王從小在暗宮養病,也曾師從我鞭法,情同母子,汝之所願,本宮自然會使人滿足,只是妾有一要求。」
其實方才瑤姬用長鞭捲走我和蘭生時,我便感到二人鞭法相似,但瑤姬比非白更純熟,非白從小師從陸邦淳,故而陸邦淳的門生皆與非白交好,韓修竹是非白的武學老師,故而非白文武雙全,羨煞天下英雄,韓修竹使的十三節青竹杖,而不是長鞭,非白早年不便,便學習了頗為方便的長鞭,可是我也一直有疑問,他是從哪裡學來如此精湛的鞭法?我有一次無意間問起,他卻對我笑而不答,後來素輝進來回話,我也忘記堅持這個問題。
原非白小時候長居西楓苑,早早被內定為暗宮之主,想是經常進入暗宮,接受瑤姬的訓練也無可厚非,而瑤姬提起非白也全無惡意,更像是一個親切的長輩。
可是我總覺得有很重要的點面缺失了,以至於腦中無法圓上一個圈,就好像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永遠無法拼成一幅完整的鏡面……
然而細想想,原青山說得有道理,有些秘密我還是不要去碰為妙。
我便定下神來,躬身垂目道:「但請夫人賜教,木槿萬死不辭。」
原青山淡然地看著瑤姬,同我一起等著她的下文。
瑤姬輕笑了一下,虛點,只一眨眼間,那個雀兒早已使輕功飛上去,真如空中隼鳥一般靈巧,一下子取了牆中央最漂亮的那只面具,落到地下,彎腰遞給瑤姬。
那朵面具上側頰的西番蓮採用了是明氏的重瓣蓮樣式,皆以粉紫晶石鑲嵌雙目,以紅瑪瑙為唇,額上有梅花楓葉記號,乃以滴血珊瑚石配金漆所描。
「這個面具,夫人做得甚是漂亮,「我由衷讚道,也許是審美疲勞了,司馬家的人決定再也不畫自己族徽嗎?我看著這張巧奪天工的面具胡思亂想著。
「我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做完,「她輕輕道,慢慢的生命上那面具:」上面的晶石全是本宮到紫陵宮附近的地礦深處,親手採集的,可謂世間罕有,就算是天命所歸的皇室中人,或是富可敵國的世家大族,他們的府庫裡,皆找不到出其右者。」
「本宮給這副面具起名叫做世世相依。」她的聲音中滿是一股郁氣。我身上的汗毛微微豎起,與此相對的豈不是我曾經萬分討厭的生生不離?亦因為此藥,我同非白的心結結了達八年之久。
我暗嚥了一口唾沫,強擠出一絲笑道:「這珊瑚石做的梅花楓葉倒是同夫人面具上的一樣,夫人這是給自己做的吧。」
她輕笑了一下,青蔥般的手指將面具極優雅地向我遞來,柔聲道:「這是給夫人的,算是本宮的見面禮吧,本宮希望夫人能受下。「
若在平時,我會這樣想:我拿了人家珍貴藥材,人唯一提的要求就是還要再拿一隻人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的寶石面具?這瑤姬夫人也太實在了。
可是如今我卻覺得很詭異!
我假裝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有些惶恐道:「夫人嘔心之作,妾如何使得?」
「本宮說使得,自然是使得的,」她在面具下輕笑出聲,慢慢地抬手,親自為我戴了上去,我拒絕不得:「先試試看,大小可合適?本宮其實很久沒有做面具了。」
瑤姬果然是製面具的高手,這個面具同我的臉型契合,因是薄陶所制,極輕薄地貼在我臉上,內裡光滑細膩,無任何毛刺的感覺,雙目處有無數極細的,可輕淅地看見眼前的一切世物,司馬家的人也算頗費了心思了。
「你沒有做到的事,卻想讓她來做到嗎?」銀鍾魁冷笑說道:「當初我們從來沒有逼過你,非白也敬你如母,你卻下得了手去嗎。」
瑤姬詭異地一笑:「您這是說哪兒的話,老祖宗們定了這樣的規矩,再怎麼荒唐,也總得有幾個跟著做,不然怎麼對得起司馬家和原家的老祖宗,反正她又不是梅香姐姐,聖上又擔心什麼呢。」
謝梅香,我心中猛然一驚,再看向那銀鍾魁,那人再怎麼面無表情,卻擋不住一股子睥睨之色,這不是原青山,而是正牌原身,當今聖上原青江。
有一股異香傳來,黑暗中的我頭暈了起來,眼前瑤姬的笑容漸漸奇怪地扭屈起來,我人漸漸地軟了下去,失去知覺前,感覺被人攔腰抱起。
修羅銅像忽然睜開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紫瞳,慢慢地流出了紅色的血淚,他奮力舉起雙手,掙開了鐵鏈,掙開了他身後的加之於他身上痛苦的枷鎖,仰天大叫起來,整個地宮動搖了,不僅僅是地宮,就連上面的紫棲山莊也撼動了,整個天地也裂開了。我的腳下是無邊無際的血池,撒魯爾在血池中拚命掙扎,痛苦地嚎叫。
緊跟著那非白的天人神像也慢慢地抬起寶相莊嚴的臉來,那嘴邊溫和的笑容化成一絲冷酷的冷笑,他掄起長劍,甩向銅修羅,把銅修羅一下子釘到天際,然後這把長劍竟然把天際的深處捅處裂開一道巨大的痕跡,那天空開裂了,無數的血魔從裂縫中湧出,把天空擠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好像硬生生地給天空捅了一個大血窟窿,銅修羅便被擠入了黑洞。
那些血魔向我滑移過來,拖著我進入了血池,我看到紫浮從黑洞裡又衝了出來,化身成人,他同天人正好相反,身穿黑甲,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開口對我說著什麼:「不要相信他……。」
最後他的話變成了刺耳的音樂,在我的耳邊循環嘶吼,我的耳膜流出了血,再怎麼也沒有聽懂他對我說的話,好像紫浮也意識到了,閉上口,可是那紫瞳充滿傷痛和情意地看著我,血色眼淚對我流個不停。
我的心中忽然像什麼融化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哀傷和疼痛湧上心頭,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想開口對他說:「朝珠,你不要哭。」
而那天人降落在我面前,溫和而瀲灩的鳳目劃過一道我從未見過的狠戾:「你以為你能救得了誰?詛咒永無解除。」
什麼詛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血魔們漸漸圍到天人週身,向我淹沒過來,陰險而乖戾地笑著,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詛咒永無解除。」
耳邊傳來刺耳的聲音,我眼開了眼睛,發現正躺在的床上,四周紫簾千重萬垂,綴滿琉璃珍珠,頂上是一隻蛟紋銀熏爐,正裊裊地浮著青煙,彷彿置身神仙閨房,可惜唯一煞風景的是耳邊亂七八遭的琴聲,讓我本來就很痛的頭就像裂開一樣。
這是哪個孩子淘氣?亂彈琴呢?我掙扎著爬起來了,卻見是司馬遽正一手支額,一手亂彈。
我虛弱道:「求宮主莫要再彈了。」
司馬遽應聲轉過頭來,伸了個懶腰,信手摘下面具:「你可醒了,本宮守了你一夜了。」
我本能地一回頭,不想看他的臉,可是他的聲音卻近了:「有膽子進暗宮,沒膽子看我的臉?」
我捂著眼睛:「木槿無福消受,剛才木槿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
司馬遽卻要拉下我的手,嗤笑道:「堂堂君大老闆,見了回聖上,就孬成這樣?」
「我是真孬,宮主明鑒,」我穩住我的聲音,使勁推開他。
「你再不放下手,我就宰了那個廢木頭。」他湊近我,冰冷地說道。
我快速地放下手,怒目圓睜。
眼前是一張長長刀疤的臉,我的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怎麼了,不是很久以前就見過嗎?」他順勢坐上了床,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整得像頭次相親似的。」
他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握住我顫抖的手:「咦?花西夫人也會嚇得手心出汗?」
我幾乎是爬著下床得,而且笑容很僵:「方纔在藥園子裡可能了一些曼陀羅的花香,有些手腳不穩,宮…主見笑了。」
我故意避過了後來的遭遇,希望他忘記了。
「看來夫人還是喜歡晉王那張完美的臉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腳欲拉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一下子踹回去,並且反身來到地下:「男人長太帥,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整了整衣衫,嚴肅道:「像宮主這樣充滿了西部魅力的方臉型,加上男人味的刀疤才是吸引斷袖以及良家婦女的首先。」
「哦,」他了悟道:「那像夫人這樣的良家婦女不喜歡本宮這樣的。」
靠,終於給他拿到話柄了,我冷笑:「你們原家男人能護得了天下,卻護不了自己的女人,我若是良家婦女,早就在這亂世裡成一縷幽魂了。」
他愣在那裡呆呆地看我,我不想激怒他,便淡笑道:「這個問題很深刻,不如等下次有空我再找宮主來談談我們的人生,談談理想,先請宮主把瑤姬夫人賞的金嬋花給我吧,我急著出去。」
「人生,理想?」他愣了兩秒鐘,然後哈哈暴笑起來:「看來本宮是永遠也無法得知您肚子裡到底藏了哪些驚天動地的玩意兒。」
我嚇得退了一小步,但想到像他這樣的司馬氏後人,長年呆在暗宮,又極度正常的社交活動,極宜患上幽閉恐怖症,便又釋然了,內心充滿同情地看著他。
我等他笑夠了,便板著臉問道:「你們究竟要拿蘭生怎麼樣,你應該聽到原青…….皇伯父說的,其實他是個可憐人,活不了多久的。」
「你的命能保住,已是奇跡,還是別生枝節了,」他向我走來,遞來一包東西:「這是你要的金嬋花,本宮建議你最好別傳了,大爺為人寬厚,可聖上內心其實最忌裡通外國,你家夫君晉王……他的小心眼子裡其實最恨南方。」
我垂眉不語,乖乖接過,心中暗想,方才原青江應該早就知道我到地宮取金嬋花了,想必他知道作何用途,不知是否聽到我同瑤姬的說話,正想張口詢問,又不知如何旁巧側擊,免得弄巧成拙.
正躊躇間,他又歎了口氣:「放心吧,那殘偶又有奇遇了,母后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生氣,可聖上卻巴巴兒地請了林畢延來,把他要去了,別說是我了,就連大爺也很奇怪,你當知,林畢延是個仁醫,平生絕不殘害生靈,是故那殘偶必會活下去的。」
「那小忠呢,你沒有把它燉了吧。」
他哈哈一笑:「放心,本宮不愛吃狗,林畢延說了,那殘偶需得小忠才能醒過來,不過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黑狗,這是一隻可以瞬間取人命的獒犬,你跟它在一起那麼久,沒有被他咬到嗎?」
他看到我驚駭地搖了搖頭,滿意地點了點頭:「千萬小心別餓著這只黑狗就成了。」
「你莫急,會幫你打聽到他的下落了,」他看我依然皺眉看他,便柔聲道:「你也莫怪母后用藥迷暈你,不然她沒法救你出去,她是怕聖上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本宮其實也聽到了你勸慰母后的話,心中也甚是感激,本宮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笑了,你且放心,聖上應是不知你們的計劃,請夫人如常進行,請忠勇伯夫人常來賞心閣坐坐便好。」
我表面鎮定地點了點頭,一轉過身,一顆嚇得快要跳出來的心放了下來,心想在這種人心亦波橘雲詭的黑暗地道,時時刻刻都會得幽閉恐怖症。
「木槿,」他又在背後喚我,這回是呼我的名字,我混身雞皮疙瘩遍地長。
「不管怎麼樣?!」看著我,停了一會,喃喃道:「你……。」
最後一句當時我當真沒有聽清楚,以為他又說些亂七八糟的輕浮話,便故意扯開話題,胡扯道:「宮主是在說木槿很挑食嗎?木槿倒是餓了,且快快放我回去用飯吧。」
他的面具又朝我頓了兩秒鐘,第一次沒有作任何回駁,我以為他會翻臉,或是進一步嘲笑我,沒想到他只是嚴肅地一點頭道:「戰事再緊,咱們三爺也不能對你如此扣門,記得多吃些,身子骨確有點像麥桿子。」
嘿!這小子!
我一時無語,想快點離開這陰暗的地下,便恭敬地接過那包金嬋花,作賢良狀地垂目稱是。
他對我的表現又有些驚訝,上前一步,:「我有點不習慣你這麼溫柔……。」
我心說,混小子,你的距離太近了,我也不太習慣,救命的藥到手了,不撤才怪,我又含笑退了一大步,行了個屈膝禮,轉身便往前走去。
司馬遽帶著我走出地宮時,天際已露曙光,他帶我走的是上次的垂花門出口。
我們轉到西廂房,不想齊放正在院子裡焦急地等我,為了這包救命的藥,他的眼圈已熬得通紅,我快步走向他,把藥交到他手上,一向喜形不露於色的他竟然綻開了一絲大的笑意,可見他有多擔心了。
他十分戒備地看著我身後,我回過頭去,卻見那司馬遽還是帶著白面具站在那裡,沒有避開齊放,我便想向他道別,他卻又向我遞來一個素娟裹著的小包袱,我打開一看,是那個讓我昏迷又精美絕倫的面具,只聽他用傳音入密的神功對我說道:「這面具你收好了,我母后可真是化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做好,這是只有未來地下王后才能帶的寶物,我且等著你帶著它來找我。」
瑤姬笑容不變,看了我一眼,對銀鍾魁說道:「是故,妾單單拿出來招待大名鼎鼎的花西夫人,您不會見怪吧。」
銀鍾魁哈哈一笑:「瞧你把我說得恁是小氣,你若喜歡,我再使人多送幾壇便是。」
「王妃來暗宮是為了取一些金嬋花,聽說夕顏公主和蒙久贊家的華山世子亦染上疫症,」瑤姬下了圍帳,對著他翩然下拜道:「大理狗賊死不足惜,只是孩童無辜,更何況那也是原氏在海外的遺孤,不如看臣妾的薄面,准了晉王妃吧。」
原青山一時沉吟,鳳目竟閃現一絲憐惜:「可憐初畫這孩子,客死他鄉,比她娘親還淒慘,她給孩子取名叫華山,想是思念故土啊。」
他對瑤姬輕點一下頭:「既然阿瑤今兒個心情好,想是晉王妃能說會道的,定是幫你解了心結一二,即如此,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瑤姬便使雀兒取來一大包藥材,打開一看,果然是金嬋花。
我一聽大喜過望,正要起身道謝,那瑤姬翩然一抬纖長的,「王妃不必太客氣,我司馬氏皆為原氏僕人,遽兒同晉王情同手足,晉王從小在暗宮養病,也曾師從我鞭法,情同母子,汝之所願,本宮自然會使人滿足,只是妾有一要求。」
其實方才瑤姬用長鞭捲走我和蘭生時,我便感到二人鞭法相似,但瑤姬比非白更純熟,非白從小師從陸邦淳,故而陸邦淳的門生皆與非白交好,韓修竹是非白的武學老師,故而非白文武雙全,羨煞天下英雄,韓修竹使的十三節青竹杖,而不是長鞭,非白早年不便,便學習了頗為方便的長鞭,可是我也一直有疑問,他是從哪裡學來如此精湛的鞭法?我有一次無意間問起,他卻對我笑而不答,後來素輝進來回話,我也忘記堅持這個問題。
原非白小時候長居西楓苑,早早被內定為暗宮之主,想是經常進入暗宮,接受瑤姬的訓練也無可厚非,而瑤姬提起非白也全無惡意,更像是一個親切的長輩。
可是我總覺得有很重要的點面缺失了,以至於腦中無法圓上一個圈,就好像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永遠無法拼成一幅完整的鏡面……
然而細想想,原青山說得有道理,有些秘密我還是不要去碰為妙。
我便定下神來,躬身垂目道:「但請夫人賜教,木槿萬死不辭。」
原青山淡然地看著瑤姬,同我一起等著她的下文。
瑤姬輕笑了一下,虛點,只一眨眼間,那個雀兒早已使輕功飛上去,真如空中隼鳥一般靈巧,一下子取了牆中央最漂亮的那只面具,落到地下,彎腰遞給瑤姬。
那朵面具上側頰的西番蓮採用了是明氏的重瓣蓮樣式,皆以粉紫晶石鑲嵌雙目,以紅瑪瑙為唇,額上有梅花楓葉記號,乃以滴血珊瑚石配金漆所描。
「這個面具,夫人做得甚是漂亮,「我由衷讚道,也許是審美疲勞了,司馬家的人決定再也不畫自己族徽嗎?我看著這張巧奪天工的面具胡思亂想著。
「我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做完,「她輕輕道,慢慢的生命上那面具:」上面的晶石全是本宮到紫陵宮附近的地礦深處,親手採集的,可謂世間罕有,就算是天命所歸的皇室中人,或是富可敵國的世家大族,他們的府庫裡,皆找不到出其右者。」
「本宮給這副面具起名叫做世世相依。」她的聲音中滿是一股郁氣。我身上的汗毛微微豎起,與此相對的豈不是我曾經萬分討厭的生生不離?亦因為此藥,我同非白的心結結了達八年之久。
我暗嚥了一口唾沫,強擠出一絲笑道:「這珊瑚石做的梅花楓葉倒是同夫人面具上的一樣,夫人這是給自己做的吧。」
她輕笑了一下,青蔥般的手指將面具極優雅地向我遞來,柔聲道:「這是給夫人的,算是本宮的見面禮吧,本宮希望夫人能受下。「
若在平時,我會這樣想:我拿了人家珍貴藥材,人唯一提的要求就是還要再拿一隻人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的寶石面具?這瑤姬夫人也太實在了。
可是如今我卻覺得很詭異!
我假裝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有些惶恐道:「夫人嘔心之作,妾如何使得?」
「本宮說使得,自然是使得的,」她在面具下輕笑出聲,慢慢地抬手,親自為我戴了上去,我拒絕不得:「先試試看,大小可合適?本宮其實很久沒有做面具了。」
瑤姬果然是製面具的高手,這個面具同我的臉型契合,因是薄陶所制,極輕薄地貼在我臉上,內裡光滑細膩,無任何毛刺的感覺,雙目處有無數極細的,可輕淅地看見眼前的一切世物,司馬家的人也算頗費了心思了。
「你沒有做到的事,卻想讓她來做到嗎?」銀鍾魁冷笑說道:「當初我們從來沒有逼過你,非白也敬你如母,你卻下得了手去嗎。」
瑤姬詭異地一笑:「您這是說哪兒的話,老祖宗們定了這樣的規矩,再怎麼荒唐,也總得有幾個跟著做,不然怎麼對得起司馬家和原家的老祖宗,反正她又不是梅香姐姐,聖上又擔心什麼呢。」
謝梅香,我心中猛然一驚,再看向那銀鍾魁,那人再怎麼面無表情,卻擋不住一股子睥睨之色,這不是原青山,而是正牌原身,當今聖上原青江。
有一股異香傳來,黑暗中的我頭暈了起來,眼前瑤姬的笑容漸漸奇怪地扭屈起來,我人漸漸地軟了下去,失去知覺前,感覺被人攔腰抱起。
修羅銅像忽然睜開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紫瞳,慢慢地流出了紅色的血淚,他奮力舉起雙手,掙開了鐵鏈,掙開了他身後的加之於他身上痛苦的枷鎖,仰天大叫起來,整個地宮動搖了,不僅僅是地宮,就連上面的紫棲山莊也撼動了,整個天地也裂開了。我的腳下是無邊無際的血池,撒魯爾在血池中拚命掙扎,痛苦地嚎叫。
緊跟著那非白的天人神像也慢慢地抬起寶相莊嚴的臉來,那嘴邊溫和的笑容化成一絲冷酷的冷笑,他掄起長劍,甩向銅修羅,把銅修羅一下子釘到天際,然後這把長劍竟然把天際的深處捅處裂開一道巨大的痕跡,那天空開裂了,無數的血魔從裂縫中湧出,把天空擠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好像硬生生地給天空捅了一個大血窟窿,銅修羅便被擠入了黑洞。
那些血魔向我滑移過來,拖著我進入了血池,我看到紫浮從黑洞裡又衝了出來,化身成人,他同天人正好相反,身穿黑甲,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開口對我說著什麼:「不要相信他……。」
最後他的話變成了刺耳的音樂,在我的耳邊循環嘶吼,我的耳膜流出了血,再怎麼也沒有聽懂他對我說的話,好像紫浮也意識到了,閉上口,可是那紫瞳充滿傷痛和情意地看著我,血色眼淚對我流個不停。
我的心中忽然像什麼融化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哀傷和疼痛湧上心頭,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想開口對他說:「朝珠,你不要哭。」
而那天人降落在我面前,溫和而瀲灩的鳳目劃過一道我從未見過的狠戾:「你以為你能救得了誰?詛咒永無解除。」
什麼詛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血魔們漸漸圍到天人週身,向我淹沒過來,陰險而乖戾地笑著,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詛咒永無解除。」
耳邊傳來刺耳的聲音,我眼開了眼睛,發現正躺在的床上,四周紫簾千重萬垂,綴滿琉璃珍珠,頂上是一隻蛟紋銀熏爐,正裊裊地浮著青煙,彷彿置身神仙閨房,可惜唯一煞風景的是耳邊亂七八遭的琴聲,讓我本來就很痛的頭就像裂開一樣。
這是哪個孩子淘氣?亂彈琴呢?我掙扎著爬起來了,卻見是司馬遽正一手支額,一手亂彈。
我虛弱道:「求宮主莫要再彈了。」
司馬遽應聲轉過頭來,伸了個懶腰,信手摘下面具:「你可醒了,本宮守了你一夜了。」
我本能地一回頭,不想看他的臉,可是他的聲音卻近了:「有膽子進暗宮,沒膽子看我的臉?」
我捂著眼睛:「木槿無福消受,剛才木槿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
司馬遽卻要拉下我的手,嗤笑道:「堂堂君大老闆,見了回聖上,就孬成這樣?」
「我是真孬,宮主明鑒,」我穩住我的聲音,使勁推開他。
「你再不放下手,我就宰了那個廢木頭。」他湊近我,冰冷地說道。
我快速地放下手,怒目圓睜。
眼前是一張長長刀疤的臉,我的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怎麼了,不是很久以前就見過嗎?」他順勢坐上了床,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整得像頭次相親似的。」
他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握住我顫抖的手:「咦?花西夫人也會嚇得手心出汗?」
我幾乎是爬著下床得,而且笑容很僵:「方纔在藥園子裡可能了一些曼陀羅的花香,有些手腳不穩,宮…主見笑了。」
我故意避過了後來的遭遇,希望他忘記了。
「看來夫人還是喜歡晉王那張完美的臉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腳欲拉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一下子踹回去,並且反身來到地下:「男人長太帥,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整了整衣衫,嚴肅道:「像宮主這樣充滿了西部魅力的方臉型,加上男人味的刀疤才是吸引斷袖以及良家婦女的首先。」
「哦,」他了悟道:「那像夫人這樣的良家婦女不喜歡本宮這樣的。」
靠,終於給他拿到話柄了,我冷笑:「你們原家男人能護得了天下,卻護不了自己的女人,我若是良家婦女,早就在這亂世裡成一縷幽魂了。」
他愣在那裡呆呆地看我,我不想激怒他,便淡笑道:「這個問題很深刻,不如等下次有空我再找宮主來談談我們的人生,談談理想,先請宮主把瑤姬夫人賞的金嬋花給我吧,我急著出去。」
「人生,理想?」他愣了兩秒鐘,然後哈哈暴笑起來:「看來本宮是永遠也無法得知您肚子裡到底藏了哪些驚天動地的玩意兒。」
我嚇得退了一小步,但想到像他這樣的司馬氏後人,長年呆在暗宮,又極度正常的社交活動,極宜患上幽閉恐怖症,便又釋然了,內心充滿同情地看著他。
我等他笑夠了,便板著臉問道:「你們究竟要拿蘭生怎麼樣,你應該聽到原青…….皇伯父說的,其實他是個可憐人,活不了多久的。」
「你的命能保住,已是奇跡,還是別生枝節了,」他向我走來,遞來一包東西:「這是你要的金嬋花,本宮建議你最好別傳了,大爺為人寬厚,可聖上內心其實最忌裡通外國,你家夫君晉王……他的小心眼子裡其實最恨南方。」
我垂眉不語,乖乖接過,心中暗想,方才原青江應該早就知道我到地宮取金嬋花了,想必他知道作何用途,不知是否聽到我同瑤姬的說話,正想張口詢問,又不知如何旁巧側擊,免得弄巧成拙.
正躊躇間,他又歎了口氣:「放心吧,那殘偶又有奇遇了,母后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生氣,可聖上卻巴巴兒地請了林畢延來,把他要去了,別說是我了,就連大爺也很奇怪,你當知,林畢延是個仁醫,平生絕不殘害生靈,是故那殘偶必會活下去的。」
「那小忠呢,你沒有把它燉了吧。」
他哈哈一笑:「放心,本宮不愛吃狗,林畢延說了,那殘偶需得小忠才能醒過來,不過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黑狗,這是一隻可以瞬間取人命的獒犬,你跟它在一起那麼久,沒有被他咬到嗎?」
他看到我驚駭地搖了搖頭,滿意地點了點頭:「千萬小心別餓著這只黑狗就成了。」
「你莫急,會幫你打聽到他的下落了,」他看我依然皺眉看他,便柔聲道:「你也莫怪母后用藥迷暈你,不然她沒法救你出去,她是怕聖上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本宮其實也聽到了你勸慰母后的話,心中也甚是感激,本宮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笑了,你且放心,聖上應是不知你們的計劃,請夫人如常進行,請忠勇伯夫人常來賞心閣坐坐便好。」
我表面鎮定地點了點頭,一轉過身,一顆嚇得快要跳出來的心放了下來,心想在這種人心亦波橘雲詭的黑暗地道,時時刻刻都會得幽閉恐怖症。
「木槿,」他又在背後喚我,這回是呼我的名字,我混身雞皮疙瘩遍地長。
「不管怎麼樣?!」看著我,停了一會,喃喃道:「你……。」
最後一句當時我當真沒有聽清楚,以為他又說些亂七八糟的輕浮話,便故意扯開話題,胡扯道:「宮主是在說木槿很挑食嗎?木槿倒是餓了,且快快放我回去用飯吧。」
他的面具又朝我頓了兩秒鐘,第一次沒有作任何回駁,我以為他會翻臉,或是進一步嘲笑我,沒想到他只是嚴肅地一點頭道:「戰事再緊,咱們三爺也不能對你如此扣門,記得多吃些,身子骨確有點像麥桿子。」
嘿!這小子!
我一時無語,想快點離開這陰暗的地下,便恭敬地接過那包金嬋花,作賢良狀地垂目稱是。
他對我的表現又有些驚訝,上前一步,:「我有點不習慣你這麼溫柔……。」
我心說,混小子,你的距離太近了,我也不太習慣,救命的藥到手了,不撤才怪,我又含笑退了一大步,行了個屈膝禮,轉身便往前走去。
司馬遽帶著我走出地宮時,天際已露曙光,他帶我走的是上次的垂花門出口。
我們轉到西廂房,不想齊放正在院子裡焦急地等我,為了這包救命的藥,他的眼圈已熬得通紅,我快步走向他,把藥交到他手上,一向喜形不露於色的他竟然綻開了一絲大的笑意,可見他有多擔心了。
他十分戒備地看著我身後,我回過頭去,卻見那司馬遽還是帶著白面具站在那裡,沒有避開齊放,我便想向他道別,他卻又向我遞來一個素娟裹著的小包袱,我打開一看,是那個讓我昏迷又精美絕倫的面具,只聽他用傳音入密的神功對我說道:「這面具你收好了,我母后可真是化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做好,這是只有未來地下王后才能帶的寶物,我且等著你帶著它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