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統給我住手!」
說話間,一紅白少年風一般進到屋來,滿面風塵倦色,但臉上卻掛著一絲冷笑。
「有意思,邪教騙徒居然玩到我頭上來了,這蒼溪州的確是該治理一下了。」
宣講大使微微一愕:「閣下是何人?」
「多謝你問,我是你爹。」王陸強忍著直接提劍斬人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得回答。在父老鄉親面前,他還是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但滿腹怒氣實在難以發洩,於是那目光看起來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不過這個被七星門派來宣講的周先生也非易於之輩,雖然被王陸盯得有些兩腿發軟,膀胱發麻,面上卻不動聲色,也不理會他的無禮,轉頭開始發動群眾。
「各位,有誰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村民們初時也沒反應過來,然而過了這片刻功夫,已經有人模糊認了出來。
「這孩子……莫不是小陸?」
聽了這話,王老爺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小陸?是你!?」
被老爹叫喚,王陸也不好當沒聽到,擺了擺手:「爹您先坐著別出聲,等我日翻了這個騙子咱們再來敘父子之情。」
而此時周先生已經回過了神:「王陸?你就是那個兩年多前外出求仙的王陸?」
王陸冷笑道:「沒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周先生說著,悠然笑道,「似乎你對我們七星門有些成見?」
「成見?笑話,你會對一坨狗屎有成見麼?」
周先生頓時臉色一變:「你這孩子,可知禍從口出?!侮辱七星門,當心門內的神仙降禍給你……」說話間,目光掃視四周,「更可能牽累他人!」
這又是發動群眾的伎倆,王家村的村民聽了此說,頓時鼓噪起來。
「小陸,你這是幹什麼啊?」
「還不快給周先生賠禮道歉!」
「你這是給全村人惹來禍端啊!」
聽得身後吵成一團,王陸臉一黑:「都給我閉嘴!」
一聲呵斥,聲浪如悶雷一般震得屋頂灰塵簌簌而落,四周村民頓時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儘管只是練氣七品的新人,但放到凡間,王陸早已是超凡入聖的人物,在軍中那就是一騎當千的絕世猛將,在武林則是超一流的大宗師,舉手抬足間,震懾一群凡人已是輕而易舉。
王陸這一吼,倒是有九成的殺意是刺向了周先生,然而這位宣講大使也非尋常人物,臉色一紅一白便即恢復正常,沉聲問道:「聽說兩年多前,你和你的書僮離村求仙,看來倒有些門道……你是拜入了哪家門派?」
王陸想了想,儘管將門派之名說給這種下九流的騙子,似乎有損門派聲譽,不過若能就此讓這七星門知難而退,倒是省了不少事。
「靈劍派。」
周先生眉頭一皺:靈劍派?片刻之後,點了點頭,「原來是靈劍派的高徒,難怪有此等身手,不過就算靈劍派,也要講道理二字,你無緣無故辱我七星門,又以霸道手段恐嚇無辜村民,這卻未免有些……不講道理了。」
王陸當時就驚了:我擦你人來瘋啊?聽了靈劍派的名字竟然不乖乖跪舔,反而跟我這真傳弟子扯皮講道理……真是狗膽包天了!老夫當年帶著死胖子勇闖小青雲,也沒你這顯得有魄力!
誠然,理論上說,天大的來頭也該講一個道理,但九州大陸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言?拳頭大才是硬道理!而靈劍派再怎麼衰落凋零,終歸是五絕一級的修仙大派,別說天劍堂十長老,就是資深一些的弟子來了,也能隨意踩平這七星門一百個!和靈劍派講道理?你也配!?
不過,面對周先生這種不做死就不會死的精神,王陸倒是來了興趣:「哦?你要講道理?」
周先生被這少年人的目光盯得渾身都不自在,卻強撐住了氣勢:「不錯,正是要講道理。你方才侮辱我七星門,總有有個理由。」
王陸笑了:「理由?靈劍派踩人還需要理由?算了,我也厚道一點,蒙蔽百姓這個理由夠不夠?」
「呵,我如何蒙蔽百姓?」周先生朗聲笑了起來,又開始發動群眾,「各位,你們有感覺被我蒙蔽了嗎?」
下面的無知村民紛紛呼應:「絕無此事啊周先生!」
「就是就是,聽你講這仙凡之分,只令我們這些鄉野匹夫茅塞頓開!」
「周先生你說過我們家狗娃也有修仙的靈根,我絕對信你!」
「小陸你快別鬧了!」
王陸眉頭一皺,又是一道聲浪震懾四方:「都給我閉嘴!姓周的,別拿無知愚民當擋箭牌渾水摸魚,否則我直接宰了你!」
這可絕非虛言恫嚇,那**裸的殺意令周先生心悸不已。
「好,那就請閣下明言,我們七星門究竟哪裡蒙蔽百姓!」
「只憑你一句人人都可成仙,便知你們七星門是流竄山野間的九流騙徒。若真是人人可以成仙,這些年為何不見仙人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
誰知那周先生哈哈一笑,卻一副你終於進入我的節奏的姿態:「問的好,這個問題其實困擾了修仙界幾萬年,過去人們以為仙緣是天注定,只有少數的幸運兒天生靈根,這才能走上仙路。但其實大謬不然,上天是公平的,給每一人都留下了同樣的機會,只是我們一直沒有發現,直到我們七星門的祖師爺深河真人,開天闢地一般發明了七星散,這才為芸芸眾生打開仙道之門!」
王陸頓時笑了:「簡直自打自臉!你們七星門早些年高價販賣六和丹、培根靈的時候,怎麼不提七星散?更何況令凡人也能修仙的是盛京仙門的六和祖師,和你們祖師爺深河鳥人有什麼關係?盛京仙門的虎皮你也敢扯?」
然而接下來,周先生的應答簡直令人瞠目結舌:「呵呵,那只是尋常世人之見,其實六和祖師正是我們深河真人的師弟,一身技藝多半是從深河真人學到,那六和丹、六和散,其實也只是從七星散簡化而來,雖然成本低一些,但效果是不如的。服用六和丹雖然也能踏上仙途,延年益壽,但比起能令人長生不老的七星散就差得遠了。不過,七星散是門派重寶,豈能隨意賣給外人?若非你們王家村有大機緣,甚至沒有資格知道七星散的存在。所以七星門前些年只賣給你們六和散六和丹。」
王陸實在忍不住笑了,這個周先生還真是能人,不愧是這騙徒門派的宣講大使,這麼扯淡的理由也想得出,說得出。更厲害的是,面對這番槽點太多反而無從吐槽的解釋,就連王陸都感覺有些兔子拉龜的為難。
因為這裡有個很重要的問題,與這個周先生的辯論,並不是為了駁倒對方,而是為了爭取觀眾。七星門在王家村發展勢力已經有不短時間,整個村子的靈氣都被其玷污,影響深入人心。想要糾正這種影響,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在眾目睽睽之下撕下騙徒的面具,暴露其真面目。
當然,也有更簡單的方法,王陸若有築基的修為……不,只需要練氣上品,學得一兩手門內的精妙法術,糊弄這群沒見過世面的野人便足夠了,可惜他學的是一劍破萬法之道,而劍道也是專精防守,雖然實戰效果驚人,按照師父的評價,其硬度已經足以令築基下品的修士感到為難……但偏偏在這個場合毫無用武之地!
而依靠辯論的方式來戳穿騙局,就有個難點,那就是現場的觀眾,主觀上完全傾向對手,而且腦子蠢得令人絕望。而周先生,無疑是給蠢貨洗腦的專家。
方纔那番解釋,一句真話也沒有,任何一個正規的仙道修士都能直斥其非,然而王陸卻知道,自己就算抓住其中任何一點來說都毫無意義。因為圍觀群眾根本不瞭解真相。
周先生說深河真人是六和祖師的師兄,他們肯定不假思索地信了,而王陸若說深河真人不過是不入流的鳥人,這幫村民倒要大怒起來,在這樣的環境下辯論,對自己壓倒性的不利。
不過,也正是這樣才比較有趣,因為看起來形勢對自己不利,但真正存在致命缺陷的,反而是對方。
眾所周知,一場合格的辯論,雙方的辯題應大致沒有高下之分。不然若一方辯題是太陽從東邊升起,另一方是西邊,這就沒的玩了。而現在的情況看,七星門無疑就是要將烏鴉說成白的,太陽說成西升的……就算有再多的觀眾傾向,立論上就存在致命的缺陷。
接下來,只要自己將這些致命缺陷找出來,騙子的真面目就必然暴露出來。
而破綻嘛,其實明擺著的。
「為什麼要收費?」
周先生一愣:「什麼?」
「既然你們七星門是為了普度眾生,令人人成仙,何必貪圖凡間金銀?一百萬兩對我爹來說是傷筋動骨的數字,對仙家人物根本不算什麼吧?」
周先生笑道:「不是貪圖金錢,只是需要你們拿出誠意。」
這個問題,對於七星門的宣講大使來說可謂老生常談,也是七星門業務發展過程中繞不開的話題,對此,周先生早有所料,也早有研究。通常人們會說反覆強調自己的誠意有多麼熾烈,無需金錢證明,但實際上對於凡人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金錢更有效的證明手段。發誓賭咒任何人都會,但真金白銀拿出來,就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了。誠意這個話題,可以說是自己的主場。
然而下一刻,周先生就發現面前的少年直接掀桌了。
「誠意?那是什麼?你不是說因為王家村的人有大機緣,才能得門內神仙青睞麼?既然村人已經有機緣了,要誠意何用?」
周先生頓時語塞,片刻後說道:「機緣與誠意,當然缺一不可,不然難道要我們七星門的人求著你們成仙嗎?」
王陸當時就笑了:「自然啊,修仙界難道不都是這樣?資質上佳,身懷仙緣的弟子在哪裡都是寶貝,各門派的傳功長老每年都要花費大力氣尋找身負仙緣的人才,就算對方不願意,生拉硬拽也要將其拉回山門,難道你們七星門就很特殊?」
而不待周先生反駁,王陸已經進一步說道:「誠意是互相的,王家村有求仙的誠意,你們七星門度化世人的誠意又在哪裡?只是沖幾碗符水,送幾包六和散就是誠意了?一百萬白銀對於全村任何人都是天文數字,而幾包六和散,對你們連九牛一毛都不算,這公平麼?」
「這……」
周先生瞠目結舌,倒不是王陸的話有多麼無懈可擊,而是一直以來,他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問題!
而王陸又怎會給其可乘之機:「其次,若七星門真的有意度化世人,何需講求誠意?有緣則度,無緣則罷,若是人人都有緣,那就普度眾生。誠意?值得幾個錢?人心善變,今天有誠意,或許明天就心生悔恨,痛恨自己將百萬兩白銀贈予他人,這種誠意要來何用?如果你們的人人成仙的理想是真的,那應該無條件散發你們的七星散,度盡天下有緣之人,根本無需搞什麼,誠意。」
一番話說完,王陸擺出勝利者的姿態,等待對方的掙扎。
誠意,看起來像是七星門那伙騙子的主場,但實際上那才是他們的致命傷,騙子或許有天花亂墜的理論基礎,但絕對不會有誠意,抓住這一點,就無往不利。而且更妙的是,以如今村人的心態,已經無復當初的純樸憨厚,漸漸開始意識到自私、貪婪等等負面情緒,而自己正是利用了這樣的情緒,將對手在輿論上逼入了不利的位置。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能讓村民用更少的代價獲得他們心目中的所謂仙緣,這些人立刻就能倒戈。
片刻功夫,周先生已經冷汗如泉,他加入七星門也有幾年時間,憑借舌燦蓮花的功夫,為門派立下汗馬功勞,非但有極高的地位,更以凡人之身得蒙門派長老賜予仙緣……幾年來,別說是這種偏僻山村,就連一府的府城,他也曾將其吸納為門派勢力,可謂身經百戰,但始終不曾遇到這樣的境況!
這個少年到底何方神聖?不就是一個靈劍派的低級弟子麼,為什麼給自己的壓迫感如此強烈?區區靈劍派,也能有這麼優秀的人才麼?
不過,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按照師門的教導,如果遇到類似的情況,那就立即出絕招,絕對不要猶豫。民心是最為脆弱的東西,尤其七星門在王家村立足未穩,還沒有足夠的威望讓村民如狂信徒那樣為門派捨生忘死,一旦在煽動之下養成了與門派討價還價的習慣,那麼在此發展勢力的計劃將受到極大的阻礙。
所以……周先生一邊擺出一副驚惶的表情,一邊卻已經下定決心,用出那個副作用很大,但短時間內卻是無往不利的絕招。
周先生抬起手,手中持著一塊汗巾,似乎要擦去頭上的汗水,然而在汗巾遮掩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紫黑色光芒閃電般射向了王陸的咽喉要害!
小子,要怨就怨你自己倒霉,非要和我七星門作對!看你年紀輕輕卻修為不俗,怕是真的身負仙緣,只可惜……還擋不住我七星門的七星透骨釘!
周先生的絕招正是門派賜予他的一件下品法器,雖然法器只是下品,而且是一次性激發,但這枚透骨釘威力之強遠超凡間之人所能想像,細細的一枚小釘,可以洞穿一米多厚的岩石,而且針尖餵了劇毒,見血封喉不說,死者渾身骨肉化為爛泥,慘不忍睹!
只要出其不意地射上一針,就算是練氣中品的修士也難以察覺,更難以抵擋。何況這個少年年紀輕輕,又怎會有練氣中品的修為?
只要他一死,自己就可以將其歸咎為天譴,固然村民,尤其那個王老爺怕會心生不滿,但在天譴的威脅下,還有誰敢不服?
周先生帶著一絲冷笑,看向王陸的目光已經是在看一具屍體,然而正在此時,他忽然發現……
那個少年清亮的目光,正直直對視著自己,嘴角一絲果然不出所料的輕蔑笑容,然後……一隻修長的手如未卜先知,恰到好處地攔在喉嚨前面,兩根手指輕輕捻住了七星透骨釘,身體微微一顫。
力道足以貫穿岩石的透骨釘,被生生攔了下來!
周先生心中驚駭欲絕,這透骨釘名為暗器,但是就算當面激發,沒有練氣上品的修為也絕難抵擋,更遑論以肉身去接!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而接下來,更加令人驚悚的表演開始了。
王陸將那枚透骨釘捻了起來,然後……就這麼直接放進了嘴裡,咀嚼起來!
那噶蹦蹦的聲音,彷彿敲打在周先生的心臟上,令他難以呼吸,而當王陸將所有的殘渣咕咚一下吞入腹中之時,這位年輕的修士,在他眼中已經化為了邪魔。
「可笑,這威力尚不及阿婭的仰望星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