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真是好藍好藍啊!」
在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上,王陸坐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上仰頭望天,對著蔚藍的天空發出由衷感歎。
「這位小哥,你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了?」駕車的老大哥頂著呼嘯的狂風,大聲問道。
王陸在車廂裡聽了不由一奇:「啊?為啥這麼問?大哥你看得出來?」
駕車的漢子呵呵一笑:「你今天感慨了二十多次天好藍了。」
「是啊,天真是好藍啊……」王陸又歎了口氣,在馬車上躺下不再看天,但片刻後卻覺得心浮氣躁,煩心事一件接一件湧上來,不勝其擾。
於是王陸乾脆挪到車廂前面,湊到車伕身後,饒有興趣地問:「這位大哥,你在天南州趕車這麼多年,想必是見多識廣了,我想問你個問題。」
「小哥你問。」
對於花了大價錢僱傭自己駕車的貴客,這位老車伕拿出了相當端正的服務意識。
王陸問道:「你說,假如有一天你喝醉了酒,干了好多糊塗事,其中有好事也有壞事,等你醒來以後就把那些事全忘光了……」
話沒說完,車伕就哈哈大笑:「小哥這你可問對人了,這種事我遇得太多啦!每次從漢州出發趕車去別的地方,回來以後我都要狠狠喝上幾杯,有時候賺得多了就喝得狠些,第二天中午醒來,啥都不記得啦哈哈!」
王陸微微一笑,又接著說道:「假如你做得那些事特別出格,又跟你身邊人關係密切,又該怎麼辦?」
車伕揮了揮手:「還能怎麼辦?該認錯認錯,日子總是要過的嘛。」
「嘿,說的也對。」王陸聳了聳肩。
「小哥啊。」車伕談性上來,索性開始了嘮叨,「我看你年紀輕輕,談吐不凡,出手闊綽,想來不是一般人家。像你這樣的大人物,就算做錯了事也都有挽回的餘地,真沒什麼好怕的。你看我,去年喝醉酒打爛了一個瓷器行的瓶子,賠了足足三年的積蓄都不夠,若非當時遇到善人替我解了圍,現在我就在大牢裡吃囚飯了。不過呢,有的時候,事情太大,那面對它的時候也要慎重一些,實在不行,該賴賬的時候也要賴賬嘛。」
王陸哈哈一笑:「說得好,該賴賬的時候就賴賬!」
兩人笑了一陣,王陸談性也漸漸上來,又問道:「假如你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各方面條件都不錯,而且對你也頗有意思,於是你們兩個私定終身,親熱又恩愛,甚至連孩子都懷上了……」
車伕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顯得深有同感……看起來感情生活相當順利。
「那麼假如有一天,你忽然發現那個人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妹妹,你該怎麼辦?」
王陸話音剛落,就見車伕渾身巨震,又驚又怕地驚叫道:「你怎麼知道的!?」
「……」王陸安靜地看著車伕,心中也是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過了很久,王陸幽幽開口:「總之,我對這種事其實沒有任何偏見的,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能有心愛的人下面給你吃比什麼都重要,對吧?」
車伕身子僵硬,勉強吞嚥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麼,你們後來怎樣了?」
「……」車伕沉默好一會兒,喟然長歎,「還能怎麼樣?瞞著家裡人,把孩子生下來,然後搬出去慢慢過日子唄。日子長了,孩子也長大了,其他的還不就是那麼回事!」
王陸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孩子……這的確是個關鍵因素。」
——
王陸回到九州大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當日,那最長的一夢結束之後,他就發現自己正躺在天南州草原上……原來當初從魔界回歸九州大陸,半途上被那位墮仙魔王的冤魂纏住,拉入了魔王的夢境之中。後來夢境破碎,王陸就被時空亂流捲入,丟到了天南州的不知名角落……萬幸沒有丟在什麼絕地之中。
而回歸九州大陸後,王陸並沒急著回歸山門,甚至有意用仙術屏蔽了自己的存在,身上屬於靈劍派的道具都被他封印在了芥子袋中,就連坤山劍也不例外。
那場穿越夢境之後,王陸的辛苦並沒有白費,相反他的收穫巨大,大到了必須用一段時間仔細消化。而這期間,他並不想貿然與靈劍派的人見面,因為他還沒想好具體要如何面對。
最簡單的方法是這樣:
「同志們我歐陽二世回來了!快來跪舔吧哈哈哈!」
結果大概是這樣:
「你們要幹什麼!?放尊重一點!你,就是你,姓風的!我命令你立刻給我住手!還有你,姓劉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黑歷史,我可是……啊啊!」
然後靈劍山上大概就會多出一具死於精神病發作的屍體吧。
黃金一代的情誼是毋庸置疑的,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如何面對一個轉世投胎穿越而來的大師兄,恐怕對於風吟等人也是個難題。
繼續讓他當靈劍首席?似乎不大合適,退位讓賢將掌門之位交給他?似乎更是荒謬……
而且問題的關鍵是在王舞身上。
王陸已經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自己那尊敬的師父大人了。
見識過那一段黑歷史後,王陸心中可謂五味陳雜,敬佩有之,體恤有之,那啥的心思……就不說了。前世意識的覺醒,只是讓王陸多知道了一些事,並不會繼承歐陽商的記憶,所以離別時的輕吻,以及那海誓山盟一般的承諾……著實是個負擔。
這件事不單單對自己,恐怕對王舞來說也是一樣。
對她來說,一百多年前的回憶恐怕早已褪色,至於那個承諾,想必她也只會掩藏心底。
因為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執著於過去的事情不能忘懷的人沒有繼續前進的資格。同時,這麼多年過去,王舞那「開開心心」的性格也早就根深蒂固,不可能再復原了。
很簡單的道理,一百多年前歐陽商對她交代遺言的時候,王舞才多少歲?如今她又是多少歲?她人生大部分時間是在開開心心中度過的,性格中那個固執而內斂的她,恐怕早就隨風而逝了。
那麼,對於一個開開心心的王舞,若是擺出昔日情人的架勢,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師妹,我來晚了……」
「不晚不晚!咱們這就洞房花燭,然後共享財產吧啊哈哈哈!」
老實說,那樣的情景完全不難想像。
同時也不難推斷再之後的發展。
「醜聞,大醜聞!萬仙盟五絕之靈劍派爆出驚天大醜聞!其天劍堂五長老王舞與其門派首徒王陸無視倫理,無恥苟合!遭人質問時竟搬出前世情人之說辭,滑天下之大稽!詳細情況請見本期新聞快報!一塊靈石一份!一塊靈石一份!」
「下面是本館記者在前方發來的報道……大家好!我是九州聞館駐蒼溪州的記者小美!關於近期沸沸揚揚的靈劍派師徒****醜聞,我採訪到了靈劍派內部人士,據不願透露姓名的天劍堂三長老所說,王舞在門派中做事一向無法無天,早有惡劣先例,此番造成醜聞也不足為奇。門派內部對其早已不滿,據說天劍堂已召開多次掌門辦公會,多名長老聯合提議要求嚴懲,得到了門派上下的支持……」
「五師妹,現在外界輿論沸沸揚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你和大師兄……不,王陸的事情,門派內部其實還是有很多人支持的,但畢竟輿論壓力太大,所以你看……」
「掌門師兄啊,別的事倒也沒什麼,但問題是我們孩子都有了啊。」
「什麼!?什麼時候?」
「就在你們連夜召開掌門辦公會的時候,我及時發現危機,於是便和王陸連夜耕耘,終有收穫……你們總不想讓我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爸爸吧?」
「喂,你這一招太賤了!」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滾!」
——
以上就是王陸的想法。一想到那樣的生活,王陸就心灰意冷,完全提不起回山的興趣。
「唉,早知這樣,當初就不去魔界了,麻煩死了……」
王陸仰面躺在車廂裡,百無聊賴。當然,客觀說,他這一趟魔界之行外加穿越之夢,雖然帶來問題無數,但也真是大賺而特賺,如今的糾結多少有些裝逼的意味。那團仍丟在玉府中不曾打開消化的墮仙遺產且不提,單單是前世歐陽商留下的東西就頗為豐厚了。
最簡單的一項,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很多困惑已久的問題得到了解答,比如……自己從出生之時就徘徊腦中的那些奇思妙想究竟從何而來?
包括專業冒險者的概念,包括什麼資產階級,無產階級……自出生起,他腦中就不斷閃過這些東西,偶爾還會夢到許多奇妙的場景,數百尺高的金屬與玻璃的大樓,龐大的金屬機械和傀儡……那是九州大陸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曾有的奇景,卻在他腦中徘徊不斷。
當時一個偶然機會,他聽說世上有生而知之者,情況和自己頗為相似,而那些人無不有驚天動地的偉業。再加上空靈根天賦使得他從小見聞不同,所以才有了堅定的修仙志向……
現在想來,自己不正是一個穿越者麼……當然,這個穿越者比一般同行還要複雜些。
同時,也難怪自己當初為何下意識就選定靈劍派——雖說離家近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但以他當時的自信,其實天下第一的盛京仙門才是更好的選擇。
這些問題看似無關緊要,但對於修士而言卻是自我認知的重要一環,在日後成就元嬰、化神境界時,這些問題若不解決就難免遇到障礙乃至心魔,如今一切問題明瞭,也算掃清了修行路上的一些阻礙。
其次,前世意識的覺醒,讓王陸感到心中像是點燃了一盞明燈……簡單說,生活中有了一些明確的目的。
在此之前,他的生活、修行多少有些渾渾噩噩。加入靈劍派後雖然做了不少事,但大部分都是因勢而成事,簡單來說就是事情來了,他去解決,事情沒來,那就老老實實在山中修行,主動性並不算強。
但是現在卻不同了。
「墮仙啊……真是好大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