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臉走路向來不快,但此時他的腳步聲,在舒嗣聽來卻是那麼急促。
一步,一步……彷彿轉瞬之間,死人臉就從寬敞的庭院大門,走到了他的臥房門口。
而每一步,都意味著距離深淵更近。
舒嗣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點殘魂自爆,以警告他不要靠近,然而此時的他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然而,死人臉的腳步聲,卻恰好在門口處停了下來。那冰冷的聲音透過房門傳了進來,卻讓舒嗣心中一暖。
「我讓你去拜訪羅霄尋求合作,此事你可辦成了?」
語調一如既往的冰冷,但舒嗣發誓他從未這麼期待過死人臉的冷遇。
趕緊發完脾氣走人吧,千萬不要進屋來!
但他所附身的傀儡顯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羅霄說會認真考慮,所以我才提前回來想慶祝一下,誰知道心情激盪,練功就出了岔子……死人臉你別站在門口盤問我啦,趕快進來幫忙啊!」
這傀儡當真模仿的惟妙惟肖,舒嗣彷彿聽到了另一個自己在說話!
好在死人臉並沒讓他失望。
「你在修行什麼功法,竟會四肢麻痺,不能動彈?」
傀儡答道:「還能是什麼?當然是你傳我的冰心訣啊……」
「冰心訣?你……從哪裡知道這個名字的?」屋外,死人臉的聲音越發冰冷,甚至令舒嗣的一縷元神都開始微微顫抖。
沒錯,自己從未修行過什麼冰心訣,死人臉教給他的分明是玉骨功。
但是,羅霄設計這個陷阱殺局,恐怕早就將自己調查透了,又豈會連自己修行的功法是什麼都搞錯?
那麼,到底是誰錯了?
與此同時,傀儡的操控者聞言後,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隨即解釋道:「當然是聽人說的。好好一個冰心訣,你非改名叫玉骨功,我和朋友們切磋技藝的時候,人家一眼就看出那根本是冰心訣……」
死人臉在門外冷冷地打斷道:「你素來不喜修行,哪有什麼朋友和你切磋技藝?」
傀儡顯得惱羞成怒:「死人臉你不要總是揭穿我好不好?我是被高人一語道破的好了麼?!你有時間在門外批評我,不如趕緊進來給我幫忙啊,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症,我這個徒弟丟的可是你這個師父的臉啊!」
這語氣,簡直和真的舒嗣一模一樣。
但死人臉顯然是覺察了什麼,仍站在門外,不緊不慢地質問:「哪位高人,會管這樣的閒事?」
「就是羅霄啊!我跟他談得投契,他順口指點了我的修行,我說死人臉你廢話這麼多是不是就是想看我難受啊!」
死人臉在門外冷笑一聲:「和羅霄談得投契?他前幾日一直將你關在門外,你有什麼手段能讓他突然對你熱情起來?」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可以麼!我堂堂慶豐行的大當家,像條狗一樣天天登門拜訪,他被我誠意感化,所以才放我進門……死人臉你到底有完沒完!」
「呵,呵呵,哈哈哈!」
就在傀儡開始惱怒的時候,死人臉忽而在門外大笑起來。
這時舒嗣第一次聽到死人臉放聲狂笑。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死人臉根本就沒有屬於人的感情,然而聽了這放浪形骸的笑聲,他卻忽而意識到,那張死人一樣的面皮下面,似乎是掩蓋著火一樣的激情。
「羅霄,這木偶戲你玩得也夠了吧!殺我弟子,奪其魂魄倒也罷了,竟敢上門伏擊,在我家中布下殺陣。你當我是木雕土偶不成?」
說話間,屋外忽然一股熱浪襲來,像是火山爆發,門窗牆壁頃刻間便被融化。露出庭院內的一片火海。
死人臉腳踏烈焰,居於庭院正中,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向外噴薄著滂湃火氣,一身粗拙的道袍被火焰焚燬,露出金燦燦的法衣。整個人如浴火金蓮,閃耀奪目。
舒嗣第一次見到他全力出手,這股威勢……恐怕絕不弱於元嬰修士,甚至可能摸到了化神的邊緣。
這就是死人臉的真實實力嗎?面對羅霄布下的殺局,他總算是肯拿出真本事了……不知為何,舒嗣心中隱隱有了一絲興奮和期待。
在他印象中,死人臉從未真正展露過他的真實境界,昔日市井相識時,他以為死人臉不過是個游離於修仙界邊緣的散修,能有築基修為就算不錯。然而在群仙城重逢後,他給自己帶來了太多的意外和驚喜。
所以,舒嗣心中,甚至不切實際地期待著,死人臉能夠力挽狂瀾,擊敗羅霄,再救下自己。
雖說……人死不能復生,自己被羅霄所殺,僅餘下一縷殘魂,但是,既然他還能思考,還能感知這個世界,或許還有希望能復活回來。哪怕從此只能附身在木偶傀儡上,得不到圓滿的肉身,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活下來,他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下一刻,舒嗣的心就落到谷底。
因為他看到了羅霄。
羅霄同樣置身火海之中,熊熊烈焰在靠近他身前三尺時便自然熄滅。羅霄面上帶著一絲俯瞰螻蟻的輕蔑,嗤笑道:「作你的木雕土偶不好麼?難得給你搭建了一個舞台,你卻寧肯浪費這個劇本……真是不知死活。玄陰子,你踏入院門,便是進了死地。你以為自己還有倖存的可能嗎?」
玄陰子?這是死人臉的真名?
玄陰子冷笑道:「你以為用那隻老鼠騙我進門,就勝券在握了?羅霄,你投了新主,倒是變蠢了不少。」
「你指望有誰能來救你?你的慶豐商行,還是群仙城的金甲力士?再或者是你那破滅的青冥道場?可惜在我陣內,一絲一毫的聲息也不會漏出去,正是應了那句俗語,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今日這局,你唯一的生機就是不進此門。可惜你的眼力沒有那麼好,看不穿我以殘魂點化的生肉傀儡。」
玄陰子冷哼一聲,不再多說,火氣洶湧,在庭院內掀起一道道火浪,如欲焚天煮海。
然而以院牆為界,一道無形的屏障卻硬生生將沸騰的火焰完全阻攔住,收攏約束在一個高不過十丈的狹小空間內。玄陰子的火浪雖然兇猛,卻像是籠中困獸。
羅霄為了這個殺局,真是廢了不少工夫……他本人是金丹境界內的頂尖高手,而且明顯背後還有層次更高的幕後黑手。此番有心算無心之下,玄陰子雖然隱藏實力也很強大,仍不免敗北。
不過,羅霄明明已經掌控了局面,卻沒有急著下殺手,反而浪費著寶貴的時間和玄陰子對話。
「玄陰子,其實我本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你死得無聲無息,但我特意找上門來,不辭辛苦設下這一局……是因為我有個問題想不明白。我希望你能老實作答:為什麼要讓你的徒弟來送死?」
聽羅霄提起自己,舒嗣心中一驚。
只聽羅霄說道:「我雖然不知自己是在何處露了破綻,但既然你已經看穿了我,便該知道最聰明的選擇是盡快將消息上報給通天聖堂的長老,決不能打草驚蛇。但你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讓自己的徒弟三番五次登門造訪,逼得我不得不出手殺你們師徒……你用意何在?」
聽到這個問題,舒嗣如遭重錘。
是啊,為什麼死人臉要讓自己送死呢?他要是早看穿了羅霄有問題,明明應該讓自己離羅霄越遠越好!不,他之前的確是這麼做的,早早就下令讓慶豐商行將一切和羅霄相關的項目都停下來,為此自己還大惑不解……若是那個時候他就知道羅霄有問題,為什麼偏偏幾天前他又強逼著自己去找羅霄談什麼合作?
那……豈不就是讓自己去送死嗎?!
羅霄又說道:「我思前想後,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想以此為把柄威脅我。所以你本人不動,將徒弟當作棋子派來試探。明明白白告訴我,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新身份,至於這探路的棋子是死是活,你當然不會在乎。只不過你大概也沒想到,我動手會這麼快。不惜在群仙城裡大動干戈,也要將你殺人滅口。」
「以上是我能做出的最符合情理的猜測,但保險起見,我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玄陰子,珍惜這個機會,說些能出乎我意料的東西吧……我或許可以留你一命。」
對於此刻已經掌控全局的羅霄而言,的確就有這種浪費唇舌的本錢。他在火海中淡定自若地注視著玄陰子,等待著他的答案。
而玄陰子的回應,則是又一聲冷笑。
「羅霄,你的猜測……只有一點是對的。」
「哦?」
「那隻小老鼠,的確只是我手中的棋子。但是,我手裡從來不會有棄子。」
聽到這個答案,羅霄的臉色微微陰沉了少許。
「而且,你對這隻小老鼠的判斷還有一個失誤:他修行的的確不是冰心訣。」
「不是冰心訣?那就是什麼玉骨功咯?」羅霄皺起眉來,「那又如何?」
「羅霄,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在殺我徒兒,奪其魂魄之後……有好好處理他的肉身嗎?有想過,那具肉身,現在在做些什麼嗎?」
羅霄面色一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