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打開門,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那個笑瞇瞇的男人。
「薛淼,你的公司散伙了麼。」
薛淼故作驚訝地看著楊昭,「你怎麼知道的?」
楊昭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冷哼一聲,轉頭進屋。
薛淼跟在她後面,把門關好。一邊在玄關脫鞋,一邊說:「小昭,有吃的沒?」
楊昭說:「你真當我這是酒店,什麼都給你準備齊了。」
薛淼說:「你這可比酒店強多了。」
他換上拖鞋,在屋裡轉來轉去,最後走進廚房。
「小昭。」薛淼在廚房門口露出半個頭來,「給我做點飯。」
楊昭坐在沙發上,說:「沒有米。」
薛淼說:「那……有什麼菜?」
楊昭說:「沒有菜。」
「……」薛淼脫力地靠在廚房門口,說:「小昭,你要這廚房到底給誰用。」
楊昭坐在沙發上,她似乎陷入了沉思,喃喃道:「是啊,到底給誰用……」
那個男人走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他一點消息都沒有。
楊昭已經忘記自己有多少次從睡夢中醒來,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凝神發呆。
薛淼坐到楊昭對面,低聲說:「小昭,我很擔心你。」
楊昭抬眼,淡淡地說:「不用,我沒事。」
薛淼說:「你現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楊昭點了一根煙,靠在沙發上,說:「所以你一周來三次?」
薛淼說:「沒錯。」
楊昭說:「你放著你的生意不管了?」
薛淼說:「我承認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但是小昭,我還不至於利慾熏心,比起錢,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薛淼看了一眼楊昭,接著說,「比如說你。」
他的坦然承認,讓楊昭又停頓片刻。她看著薛淼的眼睛,薛淼長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有著混血獨特的美感,楊昭不得不承認,當初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不是沒有被他的外表所吸引。
楊昭忽然說:「薛淼,你離婚了。」
她的語氣十分肯定,薛淼也不想隱瞞,無奈地說:「你看出來了。」
楊昭沒有說話,煙放在嘴裡。
薛淼看著這樣的楊昭,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小昭,你不能這樣……」
楊昭:「怎樣。」
薛淼說:「你早就已經看出來了,那時我的痛苦難過,可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你對我不聞不問。現在你從那個世界清醒過來了,你需要找與你同樣感覺的人,這時你才想起我。」
楊昭放下煙,說:「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薛淼沒有回答,在他不笑的時候,他的目光裡會有一種獨特的冷靜。
楊昭忽然輕笑一聲,說:「薛淼,你真的很聰明。」
這是一句絕對的讚揚,可薛淼聽到後,卻並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
你真的很聰明。
楊昭心想。
沒有把握,不會下手。情感跟生意不同,在這個世界,薛淼從不冒險。他聰明地與你曖昧,與你周旋,等到他知道你對他抱有同樣的感覺時,他才會真正的放開自己。
其實從前的楊昭,也是這樣的。
「我並不擔心。」薛淼說,「你不可能真正跟那個人在一起。」
楊昭抬眼,看著他。
薛淼說:「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麼,小昭,那個時候就就像一個陷入初戀的高中生,知道為什麼是高中生麼。」
楊昭冷眼以對,薛淼又說:「因為那個年紀的孩子最敏感,敏感又衝動,他們剛剛瞭解世界,卻又依舊懵懂。他們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觸及那些需要他們顧及的東西。」
「小昭。」薛淼最後說,「你不是高中生了。」
楊昭掐滅煙,站起身。
「你要在這裡留多久。」
薛淼說:「我給自己放假了。」
「放假?」楊昭不可謂不驚訝,雖然薛淼此人深諳生活趣味,但是他還真的很少給自己放假。很多時候楊昭都覺得,他做人最大的樂趣就是錢。
當然了,他也喜歡跟那些古董周旋,這一點,他和楊昭很像。
楊昭說:「你願意留就留好了,我要去幹活了。」
「啊,對了。」薛淼像忽然想起什麼了一樣,說:「剛剛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我給你也放了個假。」
楊昭這回真的把眉頭皺起來了,「薛淼,你沒事吧。」
薛淼認認真真地回答她,「沒事,真沒事。」
「活不用做了?」
「當然用。」薛淼說,「只不過不是現在,你手頭在做哪項,哦,應該是那件瓷器,我可不想讓它落得跟你的手機一個下場。」
楊昭沉默了。
那是四天前,那天薛淼也來了,那時楊昭已經在屋裡裡悶了好幾天了,她一直在工作,手機放在工作台旁邊。
因為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楊昭不能集中注意,她試圖用工作來分散精力,但是收效甚微。不管她把手機放到什麼地方,她總是不由自主地看過去,她強迫自己不要想,不要看,但是每過一個小時,她還是會把手機拿過來,然後看著上面乾乾淨淨的屏幕發一會愣。
每次手機響起,她的心都會不知不覺地快一拍,可到頭來,不是推銷電話,就是垃圾短信,楊昭聽了一句就會掛斷。
她痛恨這樣的生活。
所以那次薛淼來,把她生拉硬拽地從屋裡拖出去,讓她吃點好吃的,順便散散步。
夜晚,她和薛淼順著門口的小路走,在路過一條人工河的時候,楊昭站在橋上不動了。
薛淼看她那個表情,感覺下一秒她就要跳下去一樣,他簡直都要嚇死了。他緊緊拉著楊昭的手腕,說:「小昭,小昭?」
楊昭當然不會跳河,她淡淡地看著薛淼一眼,然後轉頭,將手裡的手機使勁扔了出去。
手機在空中畫了個弧線,然後撲通一聲,落進水裡。
雖然不是楊昭自己跳,但他還是有些驚訝了。他看著還泛著波紋的水面,又看看楊昭,最後吹了一下口哨。
「哇哦……」薛淼感慨地說,「小昭,你真是……」
楊昭沒有理會他,扔完了手機,轉身就走。
薛淼看著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楊昭的性格內斂,喜怒不形於色,可以說,她很少直白的表達情感。
那天的一扔,薛淼知道了楊昭有心事。
「放不放假是你的事,我要進屋了,你自便。」楊昭說完,轉身走進書房。
她坐到書桌邊,隨手拿了一本書看。
沒一會,薛淼走進來,楊昭聽到聲音,但是沒有抬起頭。
薛淼一進屋,就問道一股濃濃的顏料味。他來到書房正中央,看著一幅畫,靜默了。
仔細說來,那是一副沒有完成的油畫,大概已經畫了三分之一。它被架在一個規整的畫架上,旁邊有個凳子,畫架下面是調色盤和顏料箱。
那幅畫通篇都是冷色調,畫的是一個夜晚,視角像是在一間屋子裡,陰暗的屋子,青藍色和紫色的調子,濃郁得近乎於黑。
在屋子裡有一扇窗,窗子位於畫面的邊緣,開了半扇,能看見外面同樣青黑冰冷的天。
遠方似乎還有什麼,畫面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模糊的一片。
薛淼在畫前駐足,許久。
楊昭終於放下書,說:「你在看什麼。」
薛淼沒有轉頭,說:「看你的畫。」
楊昭也看了一眼那副畫,可她很快就移開了目光,那是她自己的畫,可她卻不能冷靜地觀看它。
楊昭低下頭,聽見薛淼說:「好久沒有動筆了,想不到你的技法還是一樣嫻熟。」
楊昭淡淡地說:「薛大老闆見過的名畫太多,我這只是班門弄斧罷了。」
「那不一樣。」薛淼說,「那不一樣,小昭。你的畫裡有一種冷漠的熱情,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能畫這樣的畫。」
楊昭隨手翻了一頁書,說:「你也沒有問過我。」
「我問你,你就會說麼。」
楊昭的目光落在書上,又好像沒有在書上,她平淡地說:「什麼問題,你總要問問才知道。」
「那我問你……」
楊昭一愣,薛淼已經走到他身邊,他伸出的一隻手,輕輕地蓋在楊昭的書本上。她看著那隻大手上的紋路,清晰而乾淨。
薛淼俯□,楊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我問你……」薛淼在她耳邊輕聲說,「畫裡的那個男人,哪去了。」
楊昭在某個時間的節點上,迷失了。
薛淼的問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從某個下著瓢潑大雨的雨夜、從某個狹窄的洗手間、從某個能照進夕陽的小臥室、從某個閃著刺眼白光的大排檔、從某個黑暗潮濕卻能看見佛塔的山間小屋……
楊昭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回答。
「薛淼你瘋了,這畫裡沒有人。」
薛淼沒有說話,楊昭知道,他不信,她自己也不信。
薛淼看透了她。
他很聰明,又充滿了對藝術的感覺。
楊昭扣上書,站起身,來到窗邊。
外面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初雪,雪不大,但是下了足足兩天。
這座城市的冬天,是徹徹底底的。
在下雪的時候,天地都是灰白色的,那是一種不能形容的蒼茫和空曠。
薛淼看著楊昭,那個女人在窗前的剪影,顯得冷漠又脆弱,灰白的雪似乎泛著淡淡的光,讓她的身影微微柔和了一些。
她是一個矛盾的個體,薛淼想,可她依舊如此獨立而完整。
薛淼走到她身後,輕輕抱住了她。
「現在,可以說說我了麼。」站在窗戶邊,他們都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冷氣,薛淼的側臉貼在楊昭的髮絲上,他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小昭,我也很難過。」天地一片寂靜,薛淼磁性的聲音在楊昭的耳旁響起,「就算我不在意,你也不能太欺負我……」
楊昭看著外面冰冷的雪,臉上的神情清清淡淡。
在那片安靜的雪裡,楊昭似乎又聽見了陳銘生那有些低啞,又有些忍耐的聲音。
他說楊昭,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