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生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來,楊昭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
「陳銘生……」
在分開的時間裡,她設想過很多次,如果他打來電話,她要跟他說些什麼。
聊些近況、叮囑她按時休息、告訴他注意安全……
可是真當電話接通了,她聽見了他低低的聲音,那些想好的話,卻都說不出來了。
他的聲音那麼的低啞,就好像好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楊昭只聽了那麼一聲,心裡就酸了起來。
「陳銘生,你有好好休息麼。」
陳銘生說:「……有。」
「你有個屁。」
楊昭難得地說了句粗話,陳銘生在電話那邊低聲說了句:「真的有……」
他就像一個做錯事了被老師揪出來,還兀自狡辯的大孩子。
楊昭無聲地笑了笑。
笑過之後,她猛然想起來一件事。
「陳銘生,我這樣給你打電話會不會有事,你方便接聽麼。」沒等陳銘生開口回答,她又緊接著說:「對不起,我不是一定要打,我說幾句馬上就——」
「沒事!」陳銘生幾乎立刻打斷了她,「沒事……」他低聲說,「沒關係,我方便接,你不用……不用掛斷。」
他的語氣雖低沉,卻緊緊跟隨著楊昭,楊昭聽見他的話,考慮了一下,聲音回復了以往的平靜。
「是麼。」
楊昭的這一句是麼,帶著她獨特的語氣和強調,讓人不得不答。
「……真的。」
楊昭聽著陳銘生那帶著明顯心虛語氣的回答,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說出「你在說謊。」
可在那四個字就快脫口而出的時候,她又很快地想到,現在說出這四個字,有什麼意義麼——沒有,什麼意義都沒有。
於是她換了四個字,她把很多很多的話,融進這四個字裡,對陳銘生說: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尤其是在黎明和深夜。我在想你的時候,會畫一幅畫。那是我在夢裡無數次看到景象,我每一次想你,都會在腦海中浮現那個畫面。
我在回憶,也在期待。
陳銘生的呼吸有些沉重了,她能想像到他緊握著手機的大手,她聽見他說:「我也是……」他的語氣比剛才快了很多,「我也是,楊昭,我也是……」
楊昭用安撫地語氣,慢慢平穩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也想我。」
陳銘生因為她的話語,真的慢慢鎮定了下來,他拿著手機,聲音低沉又溫柔:「你過得怎麼樣。」
楊昭靠在牆壁上,說:「還好,你呢。」
陳銘生說:「我也還好。」
楊昭說:「打電話真的沒事麼。」
陳銘生說:「沒事,我現在身邊沒有人。」
「你……」楊昭頓了頓,低著頭,又說:「你怎麼這麼久都不聯繫我。」
陳銘生沒有解釋,也沒有說任何理由,他只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楊昭笑了笑,說:「沒事,你還好就行了。」
「嗯。」
兩人同時靜了。
有時候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要如何開口。
這種靜是美好的,是安逸的。很像當初,他們真正意義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楊昭開車送他去康復中心,那一路上的安寧。
楊昭已經滿足了。
她輕聲說:「陳銘生,你好好工作,我先掛了。」
陳銘生猶豫了許久,艱難地開口說:「你有事麼。」
楊昭說:「沒,我怕打擾到你。」
陳銘生說:「我沒事,沒關係。再……再說一會吧。」
楊昭十分難得地,從陳銘生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成熟的撒嬌。她的心裡一軟,連臉上都不自覺地輕鬆了一些。
「好啊,你想說什麼。」
陳銘生不是一個挑話題的高手,而且他近來心思很重,尤其是昨天從楊昭那裡回到昆明,他回賓館補覺,睡得很不安穩,幾乎十幾分鐘就要睜開眼一次。
楊昭那邊安安靜靜地等他說話,陳銘生怕等得太久,她不耐煩了,匆忙之間脫口一句:「你、你吃飯了麼。」
「……」楊昭差點笑出來,說:「吃飯了麼?我吃了。」
陳銘生:「哦……」
楊昭覺得這樣的陳銘生十分有趣,她開口道:「你呢,吃飯了麼。」
陳銘生說:「吃了。」
楊昭笑了一聲,淡淡地道:「又說謊。」
陳銘生:「……」
楊昭說:「你要好好休息。」
陳銘生說:「嗯。」
「那我先掛了,注意身體,別太辛苦了。」
「楊昭……」在楊昭快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陳銘生忽然叫住了她。
楊昭:「怎麼了?」
陳銘生:「你——」
你和那個男人,究竟怎麼了。
陳銘生腦袋一熱,話就要說出口,可就在他馬上要說的時候,身後忽然穿啦輕微地開門聲。陳銘生瞬間閉上了嘴。
而後楊昭就聽見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似乎從陳銘生的身後傳來——
「阿名,你怎麼還不來呀,我給你煎了一條魚。」
白薇薇似乎有些膽小,不敢打擾陳銘生,就站在門口,手扒著門邊,露出半個腦袋往裡面看。
陳銘生側過身,看了她一眼,說:「我有些事情處理,很快過去。」
「好的好的。」白薇薇連連說,說完就退後,隨手關上了門。
或許在白薇薇的記憶力,對男人有著一種無法磨滅的恐懼。她在面對一切男人的時候,都十分小心。尤其是在工作中的,表情嚴肅的男人,她完全不敢上前。
現在花園裡只有她和陳銘生,剛剛楊昭打來的電話的時候,白薇薇正跟陳銘生討論中午要吃些什麼。陳銘生感覺到手機震動,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只那一眼,陳銘生的心瞬間縮成一團。
他掛斷了電話。
白薇薇還在一臉熱切地研究著午飯。
陳銘生的手抓緊手機,人呆愣住了。白薇薇連續問了他幾次,他才反應過來,隨口說:「吃魚。」
白薇薇興高采烈地去廚房做魚。
陳銘生迫不及待地進了房間,撥回了楊昭的號碼。
現在,他再次把電話拿起來,聽見楊昭的聲音:「阿名?」
陳銘生這才意識到,剛剛白薇薇的話,楊昭聽見了。
陳銘生難得地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楊昭,不是……她,她不是——」
「不是什麼,阿名。」
楊昭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調笑,細細聽來,根本一絲一毫的怨意都沒有。
陳銘生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有些脫力地閉上嘴。他的腦海中幾乎浮現了楊昭那帶著些許涼薄的神情,他輕聲笑了一聲。
聲音透過手機,低低的,短促的,傳入楊昭的耳朵。
陳銘生覺得,剛剛那種透不過氣的感覺,慢慢消失了。
他對楊昭說:「那個是工作原因接觸的。」
楊昭的聲線輕飄飄的,聽著很隨意,「嗯,沒事。」
陳銘生從懷裡摸出煙盒,咬了一根煙出來,點著,又說:「你沒誤會就好。」
楊昭說:「好了,去吃煎魚吧,我掛了。」
陳銘生:「……」
他把煙從嘴邊拿開,手掌隨意搭在玻璃窗上,說:「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楊昭說:「我為什麼要擔心。」
換到陳銘生無言以對了。
他聽見楊昭在電話那邊輕聲一笑,像是開玩笑般的漫不經心。
「怎麼,那小丫頭喜歡你麼。」
陳銘生嘴角輕扯,沒有出聲。
楊昭又平平淡淡地笑了一聲,說:「有本事,來我這搶啊。」
陳銘生終於笑了。
果然。
在那個童話世界裡,她是一個女巫,是一個坐在山頂城堡王位上的女王,在不經意間,她欺負了所有的人。
楊昭說:「你好好保重,陳銘生,我要求的不多,你好好保重身體。」
陳銘生說:「我知道。」
楊昭說:「下次我不會打電話給你了,你……你要是有空……算了。」楊昭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會,最後果斷道:「不要聯繫了,等你工作告一段落,我在家等你。」
陳銘生說:「嗯。」
電話掛斷,兩個人在不同的地點,在原地站了同樣的時間——用著同樣的心情。
門又輕輕敲響了,白薇薇把頭探了進來,小聲說:「阿名,魚都快涼了……」
陳銘生轉頭,衝她笑了一下,「我來了。」
這短暫的一通電話,在兩個相隔千里的人心裡,同時埋下了一顆鎮定的種子。
其實他們通話的內容很簡單,楊昭沒有告訴陳銘生那些失眠的夜晚,也沒有告訴她她的父母說的那些話。同樣,陳銘生沒有告訴楊昭他工作上的困難,也沒有告訴她他回去那天的情形。
在這通電話裡,這些都沒有必要。
兩天後,陳銘生在翠湖賓館接到電話,電話是老徐打來的,內容只有一個。
劉偉跑了。
要說這個劉偉,也是硬命,他們一夥人在延邊州圖門市的一個偏僻地點交易,當天也是老天執意給兩邊都搗亂,吉林東部下了一場大雪。
交易時間是深夜,黑燈瞎火,劉偉一行八個人,跟對方的人在一個橋□易。
兩邊都是坐在車上,直接開窗戶交易,方便出了事快些逃跑。警察悄無聲息地將橋兩邊都堵住,等待他們交易完成,抓他個現行。
抓人的時候,遇到了強烈的抵抗。劉偉帶著人不要命似地把貨往橋下的水裡倒,在衝突的過程中,異常混亂。
而這個劉偉也是鬼道的不行,趁著雙方衝突之際,偷摸地跳進了圖門江。
「其實死活還說不準。」老徐說,「當天晚上吉林的溫度零下七度,江水上面都是一層冰面,他砸了個冰窟窿進去,不知道還活著麼。」
「屍體找到了麼。」陳銘生問。
「找到了我還跟你說個屁。」老徐說,「其餘人都抓住了,就他媽跑了這個混蛋。」籌備的這麼詳細,居然跑了一個人,老徐也是格外氣憤。
「這次我們就背了這個黑鍋了。」老徐說,「這幾天你盯著點,看看劉偉有沒有回去。」
陳銘生沒有答話,老徐說:「聽——」
「沒死也行。」陳銘生忽然說。
「嗯?」
「我說,劉偉沒死,也可以。」陳銘生說,「等等看吧,如果他回來,我覺得效果會更好。」
老徐說:「你想什麼呢?」
陳銘生說:「你等我的消息吧,白吉應該已經知道了,如果有什麼信,我會通知你。」
老徐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