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定決意歸附大魏,對於整個天下來說,都是一次震動。
這位錚錚鐵骨的胡夏王爺,用自己的血淚和悲慘經歷告訴了整個天下,如果你沒選戴子,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是五胡亂華的世界,也是道德淪喪、規則被踐踏、上至帝王下至奴隸人人都朝不保夕的世界,只要沒有坐穩最上面的那個位子,任何人都可能被扯下來,踏入污泥,踐踏的一點渣滓都不剩。
赫連定和赫連昌誰更受人忌憚,人人都會說是赫連定。就連劉宋的帝王劉義隆都說過,若他是拓跋燾,俘虜了赫連昌,他敢留下他性命,許以高官厚祿,贍養起來,可若是俘虜了的是赫連定,只能把他殺掉。
只要他還活著,這位胡夏的軍神就是夏國的一面大旗。
當初他殺回夏國,發現國破家滅,昔日尊敬的兄長成為了自己的仇人,僅剩的家人淪為被人送來送去的女人時,所作的便是殺了赫連昌,收攏了夏國最後剩下的一萬精兵,佔據了長安自立為帝。
由於奚斤和常山王拓跋素一東一西夾住了長安,所以赫連定佔據長安期間有無數去歸附的夏國豪族、匈奴舊種前去投靠赫連定,都被驅散或者大敗,沒有成功的進入長安,但無數各國的探子、使臣有沒有趁著混亂進入長安城的,就是天知道了。
就憑著赫連定是諸國裡唯一一個堅定和拓跋燾對著干的,他也會被許多國家暗地裡支援,要武器給武器,要馬匹給馬匹,要錢給錢,否則拓跋燾北征柔然那麼久,為何諸國都在邊境陳兵?就是想拉一下拓跋燾的後腿,讓魏國不敢大軍傾巢而出,迅速的贏得這場勝利。
夏國已滅,整個國境成為魏國的領土,唯有長安僅存,猶如一顆楔子釘入魏國的心臟邊際,尤其「長安」和「洛陽」在漢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一時之間,夏國最後一位帝王「赫連定」的一舉一動就成為了全天下矚目的焦點。
柔然大勝,第一個要收拾的肯定就是長安的尷尬局面,赫連定會帶著所有軍民棄城奔逃很多人都能料到,卻沒有人想像他會那麼大膽,直接發兵去滅了隔壁的鄰國西秦,還屠了乞伏王室一族,連北涼國的世子沮渠興國都沒有落下。
如今這位夏帝正在西秦收攏殘兵敗將、安撫百姓,修繕城牆,重整田桑,人人都認為他是要以西秦為根據地,緩緩恢復,然後再圖恢復夏國。
這段時間,僅僅劉宋的輔政王爺劉義康就派人送去了不下千金(注,這是一千斤!),用以幫助他恢復元氣,重整人馬。其他諸如北燕、原本夏國的豪族和赫連定的簇擁者們前赴後繼的支持,更是不必再提。
人人都在等著赫連定再一次甩拓跋燾一個巴掌。
人人都在等著赫連定重振夏國狼旗呼嘯中原。
可是……
「赫連定竟然降了!降了!」
沮渠牧犍砸了自己的杯子!
「他要是降還打西秦幹什麼!在長安的時候不知道降?早知道他要降,我們大涼還忍著做什麼,早就以給世子報仇的名義打過去了!」
「恨!我好恨!又給佛狸得了西境!啊!!!!」
沮渠牧犍痛苦的揪著自己的衣襟,因為情緒激動,他的喘息聲劇烈的猶如拉動風箱。而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維持他這般激烈的情感,沒過一會兒,他就拚命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你要保重身體才是。如今魏國勢力大熾,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開始收拾十六國的殘局。西域諸國已改奉魏國為宗主,對我國呈東西夾擊之勢,這種局勢並非人力可以扭轉,就算佛狸死了,魏國依然能夠繼續掃平諸國,為今之計,只能繼續臣屬於魏,再交好劉宋,在兩個大國的博弈之中求取生存。」
說話的是沮渠牧犍的謀臣宋冕,沮渠牧犍結交了一群高門名士,從小學習漢學,這位叫做宋冕的則是他的頭號謀臣,沮渠牧犍能夠博得爭奪儲位的棋子,和宋冕的謀劃有大大的關係。
「當日我不能入園,否則的話,這種風頭我是不會讓你出的。雖然說你若一勝再勝對你的聲威有大大的好處,但難道魏國不會因為你太優秀而讓你折在這裡,無法回國。你總想著至多就是做個質子,我卻怕佛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謀害了你的性命。」
宋冕做了他十年的先生,說話猶如對待子侄一般。
「曇無讖畢竟不是涼國人,他雖被佛門派遣而來,並不一定就和你同心。如今他入了魏宮,魏國能給佛門帶來的好處比我國更大,加之他又通曉種種法門和知識,我們此次出使幾乎已經無功而返了,你最好還是找個由頭提前回國才好啊。」
「我不甘心!先生,我是為了娶魏國的公主而來,為了這個,我連愛娘都不敢立為正妃,若就這樣灰頭土臉的回去,怎麼對得起我的父王,怎麼對得起我的愛妃,怎麼對得起在後面為我謀劃征戰的門人?」
沮渠牧犍平息著喘息的粗氣,「不行,我不能回去,哪怕為了繼續打探些消息,我也得忍到和魏國迎親的隊伍一起回去。」
「你若執意如此,我等也只能想法子謀劃了。只是你現在這身體……」
自沮渠牧犍被花木蘭所傷之後,身體每況日下,走幾步路都喘,哪裡有之前那個矯健漢子的樣子,活生生一個弱柳扶風的男人!
按照曇無讖的話,這種情況至少要維持三年,佛家「三」是個特殊的數字,既然他說了三年,就一定不會有錯。
這三年間,沮渠牧犍拖著這麼個破身子,能做什麼?
「其實你若回去,去找其他幾位大師幫助,未嘗不能解掉這種『反噬』。」宋冕只能迂迴的勸說他,「花木蘭現在名聲正盛,他在梅園又莫名昏厥差點人事不知,人人認為是你的過錯,你留下來,也是尷尬。」
沮渠牧犍往日無論宋冕說什麼都是言聽計從,唯有聽到「花木蘭」的時候就像是受了傷的野獸一般滿目充血,對宋冕的話充耳不聞,更別說順勢答應歸國云云。
他為了賠罪買了魏國那個侯府,消耗了不少國庫的錢財,又成了魏國的笑柄,若不能得到一些補救回去,可想而知這「儲位」之爭就要失掉自己最有利的砝碼。
他必須要想辦法做出足以撼動魏國國勢的事情來彌補,而眼前就有最有利可圖的地方。
赫連定!
赫連明珠!
西秦和魏國能不能反目,就看如今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麼,不如細細說來,我們一同謀劃。」宋冕知道這位弟子雖然聰敏好學,但也有聰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自負,所以不敢大意,直接出聲詢問他的想法。
沮渠牧犍腦子裡也只有一個大概,就如當年他欲謀劃自己的兄長陷落與西秦一般,若要真正的實施成功,還是需要靠著自己的諸多幕僚一起謀劃。
宋冕聽著沮渠牧犍的想法,眼睛裡飄過一絲擔憂的神色,但隨即還是深深地思索了起來。
他想了想,開口對沮渠牧犍說道:「不知道殿下可知道我們盧水胡在魏國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善戰之軍,叫做『天台軍』……」
「你是說那支關中的盧水胡?夏國滅了以後,不是說散了蹤影嗎?」
沮渠牧犍自然知道那支傭兵。盧水胡人散佈各國,沮渠家族本來就是匈奴種的盧水胡人,北涼國的貴族皆為盧水胡人。
不過宋冕所說的是盧水胡軍隊原本是胡夏國的有名私軍,皆為杏城一代盧水胡能征善戰的子弟組成,從小以嚴苛的訓練培養族中子弟,在亂世為各國征戰,獲取佣金和戰利品。
胡夏和魏國拉鋸之時也用大量的財帛請了天台軍出動,當時成功攻破了魏國糧草隊伍,使得魏國第一次後退數百里,防止糧道斷絕,贏取了一開始的喘息。
只是後來情況越來越壞,即使有數支傭兵部隊也無法扭轉局勢,天台軍的首領蓋天台還死在魏國名將長孫翰的手裡,等胡夏一滅,這支天台軍就逃逸的不見蹤影,自然也沒有被魏國怎麼樣。
杏城的盧水胡人自然不會出賣自己家的子弟,而且天台軍戰敗之後也沒有出現在杏城附近,拓跋燾懶得管這樣的私軍,便隨他們去了。
但天台軍的名聲還是出去了,能夠讓魏國吃癟的正規軍都很少,更別說是一群為人賣命的私軍,於是有不少國家紛紛打探這支人馬的消息,北涼也不例外。
「天台軍當然要散了蹤影,否則長孫翰也不會饒了他們。他們化整為零,躲在一處魏國人想不到的地方……」
宋冕笑了笑,說出了真相。
「杏城都成了魏國的了,還有什麼想不到的地方?啊,你是說……」沮渠牧犍瞪大了眼睛,「他們跑到魏境來了?」
「他們本就是那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身份,和諸國的『人頭』都有關係,擁有豐富的人脈。收到大買賣要打仗時,他們集合在一起出征沙場,平日裡卻還是要吃飯的,什麼打手、護院、侍衛,甚至於馬伕他們都做得,這支人馬是殺不掉毀不乾淨的……」
宋冕說著這支盧水胡人的底細。
「夏國呆不了了,他們也不願逃入我國給我們惹麻煩,乾脆就隱在了魏境,接些買賣做。我們同是盧水胡人,又都想要共同對抗魏國,蓋天台的兒子蓋吳更是想殺了長孫翰為父報仇,你想謀劃之事,還得落在天台軍的身上。」
沮渠牧犍哪裡知道這麼多的秘聞,事實上,他尊敬宋冕也不全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因為他是吏部尚書、天子近臣的宋舢侄,可以接觸到不少不為人知之事,這對於他,曾經一個普通的王子來說,十分重要。
「我該如何找到他們呢?就連佛狸都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沮渠牧犍咬牙恨道:「便是讓我散盡家財,我也要請到他們!」
「哈哈,殿下不必散盡家財,這種事情,大王一定願意為你出這筆錢。」宋冕笑著說道,「你若要找他們,找我是沒用的,得去找副使白易,他才知道如何找他們,也只有他能博得天台軍的信任。你要做這樣的大事,是瞞不過大王的眼睛的。」
沮渠牧犍雖然是這次出使魏國的「主使」,但這只是因為他的身份高貴而已。真正負責各種實務、談判的,是北涼國國主沮渠蒙遜指派的要臣白易。而這白易,平日裡就負責各種外交事務,負責和盧水胡一支的天台軍接觸的,也正是此人。」
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各國通,即使和天台軍這樣的草莽人士也有極好的關係,盧水胡那一支能從漢代開始就為諸國打仗,靠的也不只是能打,而是他們有原則有信義又懂得明哲保身的處世態度。
天台軍不但和胡夏、北涼這些同為匈奴出身的國家保持良好的關係,就算是魏國的鮮卑人也有不少僱傭過他們,他們能借助各地的「人脈」到處找工作活下去,自然也和他們千絲萬縷的關係網有關。
白易是沮渠蒙遜的心腹,之前一直作為出使的「主使」,此次卻被沮渠牧犍自告奮勇出使的事情擠了下去,所有的活兒都干了,可還沒擔上美名,加之沮渠牧犍肆意行動惹了天大的笑柄,連使團裡的「知事」曇無讖都留在了魏宮,他不知該如何回去交差,對這位王子的態度就開始有些微妙起來。
知道這位王子很可能是下任國主的繼承人時,百般容忍和配合是自然的。可是這位王子在魏國丟了這麼大的人,還能不能和菩提爭奪儲君就難說了,這白易的態度也自然就有改變。
沮渠牧犍並不是蠢人,他受到魏國訛詐、奚落、甚至報病不敢出門的這段日子,這位副使倒是喧賓奪主,每日裡到處應酬,經常直到深夜才回來,也不再每日和他稟報外界的大事,美名其曰讓主使「安心養病」。
沮渠牧犍原本想著回國就想個法子發落他的,結果如今宋冕卻告訴他,若要找到盧水胡,先要去求白易!
他心裡對花木蘭的仇恨以及對赫連定的忌憚終是戰勝了他的厭惡,在宋冕期待的眼神裡,他捏緊拳頭點了點頭。
「好!我去找他!」
***
武昌殿的大殿裡,拓跋燾正因為自己的好心情而欣喜若狂,半點都沒有為素和君和賀穆蘭來晚了而流露出生氣的樣子。
「赫連定終於還是降了!西秦遇到了大旱,現在是冬天了,赫連定坐擁西秦的寶庫,數不盡的財寶,卻換不到糧食來,西秦大片百姓眼見就要餓死,他原本想再觀望一陣的,現在也不觀望了,直接帶著國書來降了!」
拓跋燾神情振奮地對著空氣揮了揮拳。
「若是西秦也能歸附,我也就不急著收拾北涼了,到西域的路通了!」
這才是拓跋燾最欣喜若狂的原因。西域諸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全部向大魏示好,只是苦於中間有西秦、北涼和夏國阻攔,山高水遠,所以才一直不得通商和來往,往往有商人到了西秦和北涼就被攔下來了,還要課以重稅,無力再往東行。
但總還有看清如今局勢鍥而不捨的,拓跋燾御馬苑裡那幾匹大宛的汗血寶馬就是這麼來的。
西域需要絲綢和茶葉、瓷器,魏國這些都有,雖然不如劉宋精美,但對於西域通商的胡人來說是足夠了,而西域的寶馬、珠寶、香料、美酒和胡人通曉的各種技術都是北魏所需要的,這其中貿易產生的巨大財富曾經讓西秦橫掃西方諸國,如今魏國得了西秦,便是直接打通了往西域的通路。
赫連定是何等城府之人?若不是他看清楚了魏國為何一直對北涼虎視眈眈,他也不會另闢蹊徑,冒著滅國亡命的危險去拿下正在動亂中的西秦。
西秦夏季剛剛大旱他就已經出兵,到了秋天秦國顆粒無收又遇到征戰自然是民心不歸,輕而易舉就破了西秦。
「我看赫連定未必是籌不到賑災的糧草,劉宋和北涼恨不得捧著糧食送他。」崔浩心情也很好,西秦的歸附讓魏國統一北方至少加快了五年。
「赫連定是想要給足陛下面子,送個台階罷了。看來這位平原公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兒子和妹妹,不想再擺架子了。」
「他不想擺架子了,我反倒要高高的把他拱起來!」拓跋燾搓著手,「他是以平原公的儀仗來的?大概是聽說我國鴻臚寺官員不允許他的使臣以王臣的名義進京了。我親自率軍去迎接他!用迎接別國國王的儀仗!」
「不可啊,陛下!」
古弼一聽擔憂地要命,「上次就差點……」
「他只帶了三千兵馬進入魏國,大軍都留在了西秦,還有什麼好怕的?我只在國境附近迎接,他帶著三千兵馬取道夏國來我國,已經是表現出自己的誠意。夏國那麼多人馬,若他真有什麼想法,踩也把他踩死了。」
拓跋燾從不擔心赫連定有詐,他就擔心自己的誠意表現的不夠誠懇。
「三日後,不!明日就出發吧!帶上赫連明珠和赫連止水,一起去迎接赫連定!」
古弼見拓跋燾的急性子又發作了,知道這風頭上自己說的沒用,只得連連用眼神催促崔浩和庫莫提等人。
「陛下,羽林軍要出動,至少要傳令沿路的州府準備糧草補給吧?沒有三五日是走不了的。」
崔浩從務實的角度出發。
「不如由留守統萬城的常山王帶人迎接赫連定的人馬,直接護送到平城附近來,陛下再去迎接。這樣一來,面子也給了,也確保陛下的安全。」
庫莫提顯然也同意這樣的安排,連連點頭。
「不光是補給的事情,若是一開始就給赫連定太大的迎接規格,留在平城的諸國使節肯定也有所不滿。而且陛下若是以迎接國君的禮儀去迎接赫連定了,等他歸順魏國之後要如何封賞他呢?必要的尊重是要有的,但不能太過。」
「那些使節除了給我送些我不需要的東西,還做了什麼?我國還要多兩倍的還贈給他們!這種好買賣誰不願意做啊!若我送別人東西能還兩倍回來,我也一年派幾趟!」
拓跋燾一想到那些「禮物」就有氣,「有本事送我國一大片疆土!我也以國君之力待之!哪個國君敢自己親自來魏國的?」
拓跋燾一門心思鑽到要去迎接赫連定的急切心情裡去了,就連崔浩和庫莫提說了都不算,語氣迫切的就像是要迎接美女的色中惡鬼。
事實上,他對北涼要送上來的大美女興平公主都沒這麼上心,還擔心冬天天寒會凍壞將士,非要等到開春春暖花開再去迎接。
可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平城也不知道有多少忙事,拓跋燾卻想丟下一堆爛攤子去西邊迎接赫連定!
庫莫提勸說無效後,只好又去看站在最末的賀穆蘭。他雖不知道賀穆蘭是女人,卻知道拓跋燾一直對賀穆蘭和其他人不一樣,加之他懷疑賀穆蘭本來就是拓跋燾安排的一枚暗棋,是隱藏起來的心腹,就對她抱有更大的希望。
誰知賀穆蘭一張口,卻讓其他幾位大臣和將軍差點把她咬死。
「我覺得,陛下這麼做,並沒有什麼不對。」
古弼那表情,就差沒寫著「你這個拍馬屁的佞臣!你這個馬屁精!」了。
賀穆蘭卻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卑不亢地說道:「赫連定無疑是當世的英雄,也有著自己的傲骨,否則他不會在殺了赫連昌以後自立為帝,又豎起夏國的大旗。但他確實也沒有想過真的重立夏國,否則不必要頻頻對我國派出使者,又接納我國的使者進行談判,包括他打下西秦,都更像是為了日後歸順我國而贏取晉陞和立足的資本……」
她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說的話也越來越堅定。
「赫連昌一直忌憚他,拚命打壓他,事實證明呢?事實證明這位平原公確實是真正的國之棟樑,在進行九死一生的任務失敗後還敢帶著殘兵跨越大半柔然回到夏國,就從『為臣之道』上來說,他的德行是絲毫無虧的。相比之下,赫連昌對他做下的一切足以讓世人心寒。」
「陛下如今正欲掃平諸國,諸國或積弱、或勢小,多有能人異士舉棋不定,陛下正是要豎立『明君』典範的時候。莫說赫連定真的是帶著國土來降,便是沒有,陛下也要做出足夠的誠意來給諸國看。若是對待屢屢對抗的死對頭都能真心相待,那真正歸附的屬臣就更不用多說了。到時候我國真的和其他國家征戰,怕是這些想要歸順的他國大臣就能起到想像不到的作用。」
為了換個老闆而慫恿自己的boss跳槽的大臣還少嗎?
北方十六國曾經都是互相跳槽來跳槽去的、
「退一步說,赫連定曾經經歷過那樣的慘事,心中必定留下了巨大的創口,對待君臣交往也不會付諸全部的信任,他會歸順,一來是顧及家人,二來是權衡之後發現歸順才是最好的路子,對待陛下有多信任、多有歸屬感卻是未必。」
她笑了笑,拍了拍拓跋燾的馬屁。
「但我們的陛下卻是一個和赫連昌完全相反的君主,不但仁慈豁達,而且對臣下十分信任,這是為君者最讓人容易拜伏的一個特質。若是陛下折節下交真的能把赫連定的心捂熱了……」
她想起那個孤注一擲千里奔襲的將軍,一時間生起英雄惜英雄之情。
「陛下,若是真能讓他歸心,赫連定當年如何效忠夏國,就能如何效忠魏國。一個人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縱然一時心冷,可本性是在那裡的。他有心胸有能力,又是夏國的支柱,善待他百益而無一害,只不過會有一點風險,值得嘗試一下。」
「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如此,面子這東西重要嗎?我再尊敬乞伏暮末,他能扶的起來?他能效忠我?我不尊重效忠我的人,還要尊重什麼?」
拓跋燾被賀穆蘭說的眼睛連連大亮,恨不得衝上去拉著她的手親上幾口。
而一旁的古弼、崔浩和幾位鮮卑要臣對視了一眼,互相換了換神色,都對之前只能默默聽之的賀穆蘭產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感到詫異。
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難道真是被佛門高僧點撥一二,開了靈竅?
「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原本不信,如今卻是信了。讓平城年輕人交口稱讚,花將軍果然是有獨特的心胸。」崔浩嗟歎了一句,想到自己那個還不知道要□□多久的弟子狄葉飛,忍不住又道:「這世上,以情出發而不是以利先行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賀穆蘭矜持地連稱不敢。
古弼也想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若干人,若干人對花木蘭驚為天人,三句不離「我家火長」,拓跋燾也對花木蘭如此信任,這人以一介寒門之身躋身於朝堂之上,就連拓跋燾商量這樣的大事都請素和君召他前來,就算立於末座,也值得人推敲了。
加之花木蘭並不恃寵而驕,說話也言之有物,更是對拓跋燾的胃口,不但如此,征戰也好、比武也罷,都證明了整個人有當世難及的武藝和作戰能力,這樣能文能武的年輕人,再多幾年磋磨,確實不知會走到何等高處。
所謂潛龍在淵,不可小噓,便是如此。
拓跋燾興高采烈,庫莫提似乎也被說動了,崔浩一直是支持拓跋燾的,古弼見獨木難支,只好也跟著妥協,所有人開始詳細商談起迎接赫連定的細節。
這些就不是賀穆蘭能插嘴的了,她對這些行政規劃和安排完全不懂,這也不是「見識」能彌補的,於是繼續保持她一貫的「謙卑學習」的態度,完全不插嘴的在一旁聽著。
而這種言行更加讓諸多達官要臣認定了她是個不驕不躁的穩重青年,對他也愈發和顏悅色。
漢人和鮮卑人如今雖有摩擦,諸多派系之間也有利益矛盾,但北方未平,內部其他胡族也多有摩擦,總體上來說是小事上互相使絆子,大事上從不出岔子,總是能一致抱團對外,辦事效率也快。
只要拓跋燾提出來的意見被採納,或大臣提出來的意見被拓跋燾採納,諸多大臣集思廣益、各司其職,很快事情就被分配下去,各就各位,極少拖拉。
沒過一會兒,殿上走了不少大臣,都是去忙各自要司管的事情去了,只有崔浩和少數幾位大臣留了下來。
崔浩留下來,卻是為了另一樁事。
「陛下,聽說你把天竺而來的高僧曇無讖留在了宮裡?這位是北涼來的使臣,將他貿然留下不利於兩國的交好,最好還是送回使館才是吧。」
崔浩篤信道教,又和寇謙之結盟,寇家是河南豪族,崔家藉著寇家的聲望又拓展了不少勢力,兩者互相有所倚仗,是不可能看著拓跋燾往佛門方向傾斜的。
拓跋燾此時並沒對任何宗教表現出特別刮目相看的樣子,對佛門也好、道門也好,都是「黑貓白貓抓著老鼠就是好貓」的態度。
他自己的父親信佛,北魏佛門強大,諸多名僧都對曇無讖是極為推崇,這位大師又精通不少語言,還曾是西域各國的「法師」,周遊列國,見識極廣。
拓跋燾擔心他被北涼報復,將他安置到宮裡,以「上師」對待,聽他講述在西域各國,以及在北涼的經歷,想借此瞭解西域和北涼等諸國的風土人情、國力虛實,結果崔浩卻讓他送了曇無讖出去,頓時心中不悅。
他知道崔浩身兼儒道兩家的聯繫人,對佛門也多有攻訐,但他畢竟是要臣,而和尚們又不能幫他打仗、治理朝政,他也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他對崔浩的信任還是非同一般的,所以並沒有明顯表現出不悅的樣子,只是說道:「這位曇無讖大師精通天竺的農耕之術,還會製造一些農具,改良水車和翻車,我欲留下他有大用,所以先把他留在了宮中。」
「但他畢竟是外人,而且和尚也算是男人,怎能一直留在宮內呢?」
崔浩繼續勸說:「若陛下要用他,將他送到平城任意一間寺廟裡去,相信那些高僧也會十分高興。真要向他詢征,需要時召入宮裡去就是了。寇道長身為『天師』,也沒有在宮中居住過啊。陛下一言一行會影響到許多人的看法,最好還是慎重吧!」
拓跋燾心裡雖有些堵,但還是依言點了點頭:「那就按太常所說,請他到護國寺暫時供奉,以國禮相待吧。他其實也幾次提出要出宮去,說是還有佛教沒有翻完,是我強留了他。」
他怕崔浩對曇無讖有意見,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了攬,這才吩咐身邊的獵郎去傳諭。
賀穆蘭在夢境中見識過了崔浩和佛門相爭的可怕,她知道寇謙之雖然也打壓佛門,但卻從沒有過將它滅了的想法。而崔浩不知道是何種緣故,似乎天生就對佛門的僧人極為憎惡,甚至於到了處之而後快的地步。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殘酷的苗頭,忍不住心裡心驚肉跳,似乎已經見到後來滅佛令下,諸僧赴死的樣子,望著崔浩的眼神也就帶著些害怕來。
崔浩似有所感,一回頭發現是賀穆蘭,還友好地微笑了下。賀穆蘭卻是怎麼也扯不開嘴角,即使知道這個人確實是驚才絕艷、能夠匡扶社稷的肱骨之臣,但一想到他也有識人不清、私心過重、驕傲自負等許多毛病,心情就很沉重。
這是人的天性,並非一時能夠改過來,她只盼狄葉飛在他的身邊學習,不要沾染了他的那些天性。
這麼一想,她到覺得狄葉飛走上的飛黃騰達之路有些危險了,遠不如若干人在古弼身邊當個小侍官保險。
雖然不起眼,但侍從官學習的都是實務,做的都是正差,總有外放的一天。一旦遇到征戰,也會從中層將領做起。
但狄葉飛的「弟子」之身屬於「門生」,幾乎是和崔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即使在高車虎賁裡做右司馬,因為崔浩是「高車招撫使」的關係,也還是打上了崔浩派的烙印。
但這些擔心只是在賀穆蘭腦中一閃而過。狄葉飛並不是笨人,而且有一種可怕的韌勁,對政治也極為敏感,否則前世也不可能從白身雜胡熬成鎮西將軍。
三十多歲的鎮西將軍,以一個雜胡來說,已經是驚人的高位了。
崔浩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滿意足的離開了,拓跋燾一邊雀躍與赫連定的歸順,一邊煩惱自己對赫連明珠的「攻略」幾乎沒什麼進展。原本赫連明珠對他應該還是有些好感的,可是從梅園回來之後,態度又變得冷淡了,讓他不禁大歎女人的善變和莫名其妙。
加之赫連明珠為了避嫌如今住在竇太后宮中,而竇太后宮中還養著賀夫人與拓跋晃,他經常去看兒子,反倒不能自在的和赫連明珠相處,畢竟中間還隔著個至今沒有喜訊的賀夫人,他還要努力「耕耘」。
唯一可以稱得上高興的,就是不知道賀夫人是不是爆發出了求生的慾望,還是為了能活著看到兒子而拼了,這個平日裡溫柔如水的女人一下子變得極為「饑/渴」,每次只有和拓跋燾同寢的機會都分外抓緊時間,一夜紅燭搖晃到天亮都是平常,咬碎了一宮女人的銀牙。
賀夫人還能白天補覺,拓跋晃已經一歲了,不需要人天天夜夜的守著,可拓跋燾百日還要上朝,饒是體力驚人,幾次下來也被搾乾了,每次從慈安宮裡出去腿都發軟,上朝還要打瞌睡,全靠自己掐自己腿清醒過來不丟臉。
賀夫人因為知道了自己的未來,越發變得嬌艷動人,綻放出令人驚訝的韻味,整個人也心情開闊起來,逢人便笑,甚至經常有小宦官見到賀夫人溫柔的笑容而羞紅了臉的。
皇子拓跋晃也長得極好,他開始吃一些固體的食物了,從不挑嘴,長得白白胖胖,而且會說很多話,尤其愛黏著竇太后,對待她和其他人也不一樣,讓竇太后疼到了心裡。
這是未來的太子,竇太后心知肚明,也知道保母沒找到之前她要親自教導這個孩子的,對待拓跋晃就像是真正的孫子一般。
赫連明珠和賀夫人同住一宮,又並非競爭關係(賀夫人知道自己要走了),兩人相處融洽,拓跋燾不來的時候兩人經常在一起遊園、說話,賀夫人會匈奴話,出於為拓跋晃留下人脈的原因,對赫連明珠頗為照顧,經常一點點細細的教導她魏宮裡和朝堂上各種複雜的關係、後宮的各種派系,從不藏私。
賀夫人是真正溫柔的女子,又是大家出身,對待人好的時候如沐春風無微不至,久而久之,赫連明珠對待她的情感頗有些像是對待自己的姐姐,加之她也知道這位夫人大概是命不久矣,女人特有的柔軟讓她對賀夫人和拓跋晃更為憐惜,兩人不是姐妹,已經有些勝似姐妹的意味。
竇太后對這種發展樂見其成,甚至還有些推波助瀾,許諾賀夫人等她「走」後,她的心腹宮人若是有不願離宮的,可以指給赫連明珠,幫助她在後宮裡立足。
赫連明珠自己好像不願意留在魏宮,但魏國上下都認為她是非嫁拓跋燾不可的,竇太后幫她就是幫自己的保子,賀夫人本來就擔心自己的娘家人和這麼多年來伺候的宮人該怎麼辦,拓跋晃以後的宮人全部都是拓跋燾親自挑選的,不可能用母族的人,竇太后的好意對她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
基於這種關係,賀夫人和赫連明珠倒有些像是同盟者了,除了拓跋燾每次來臨幸賀夫人時兩人有些尷尬,其他時候相處都極為融洽。
拓跋晃現在也不喊赫連明珠「姨」,而是喊「姨母」,讓侄兒已經十歲的赫連明珠勾起了遙遠的記憶,對他疼愛不盡。
一切都極為美好,除了拓跋燾來的時候。
這一日,拓跋燾從前面到後宮看望太后,順便繞來看看兒子。誰料赫連明珠也在拓跋晃的配殿裡,正抱著拓跋晃在自己腿上蹦跳,儼然像是真正的姨母一般。
賀夫人不在配殿裡,應該是去忙別的事了,赫連明珠抱著拓跋晃神情尷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把孩子丟到榻上她行禮呢,還是就這麼抱著拓跋晃僵著。
好在拓跋晃解了圍,見到拓跋燾立刻喊了「阿爺」伸手要抱。拓跋燾把兒子抱過來,赫連明珠對拓跋燾行了禮,這才拘謹地站在一旁。
「你現在見到我比以前緊張多了。以前你伺候我更衣如廁都沒有這麼拘謹的……」拓跋燾掃了赫連明珠一眼,感慨道:「果然女人恢復了女子身就變得扭扭捏捏……」
不知道花木蘭是不是如此,若也是這樣,還是別穿女裝到處跑了。
拓跋燾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隨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墊子。
「站著做什麼?坐。」
「不敢,陛下身側,怎能讓……」
「讓你坐你就坐!你站著我和你說話還要仰著臉!」
赫連明珠見拓跋燾抱著拓跋晃,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不敢拂了他的意思,只能依言坐下。
拓跋燾指的位置離他極近,赫連明珠看著一臉溫和逗弄兒子的拓跋燾,再想想每天夜裡聽到隔壁殿中傳來的動靜,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搶了姐妹東西的罪惡感,低下頭更不願說話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拓跋燾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知道自己若嫁給他,進入後宮,其實是對所有人最好的一種辦法,可即使她內心其實早就對他產生了仰慕之意,卻還是害怕那樣的生活。
尤其在宮中住了這麼久,看到後宮裡那些女子互相糟蹋也糟蹋自己的日子,再知道拓跋燾馬上又要大選宮妃,賀夫人也命在朝夕,她不禁開始思考自己真的想要這樣的日子嗎?
若是她的兄長沒為她犧牲這麼多時,她想要的生活其實就是這樣的,嫁給一個強國的國主,成為後宮的寵妃,甚至是登上後位,然後為自己的國家爭取最大的利益。
可現在夏國已經沒有了,她的兄長也不需要她為他爭取什麼地位,她在宮中帶的雖然愉快,卻在見識過梅園眾多鮮卑女兒敢愛敢恨鮮活可愛的人生後升起了新的憧憬。
她想知道宮外是什麼樣的。
想要知道自由的生活會是如何。
她想有朝一日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說出「我愛慕花木蘭」,或是「我愛慕那位陛下」,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不知道自己內心到底是什麼答案。
也許是她一直沒說話,而她的態度越來越古怪,拓跋燾在捏了拓跋晃的小手一陣子後突然先開了口。
「你的兄長,已經遞了國書,準備歸附了。他如今已經率隊從南平出發了有一陣子,大約十日之後能抵達平城。」
拓跋燾看著瞪大了眼睛的赫連明珠,笑著說道:「我準備親自去迎接赫連公,你的侄兒後日能到平城,你若不怕辛苦,可跟著我的大軍一起去迎接他。」
「我不怕辛苦!」
赫連明珠脫口而出,眼眶裡全是熱淚。
「我兄長他,真的來了嗎?」
「嗯,來了,帶了三千人。朝臣們都不想我親自去,我偏要去。還好花木蘭諫言被採納了,不然還有一番折騰。」
他看著赫連明珠,繼續開口道:「花木蘭說,赫連公已經被赫連昌傷的體無完膚,心灰意冷了,我該做的,是讓他的心重新捂熱回來……」
「談何容易……」
赫連明珠喃喃自語。
她從不懷疑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帝王,但她兄長也不是無知的婦人。國仇家恨縱橫交錯,實在是太複雜了。
「我覺得和朝臣相處,比女人要簡單多了。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若是和臣屬相處能和女人一樣,喜歡就娶回來就更好。要真是能這樣,我這皇后的位置說不定是赫連定的。」
他恬不知恥的說著能嚇死一干諫臣的話。
赫連明珠紅了臉,似乎不能想像自己的哥哥變成「皇后」是什麼樣子。她對這位陛下的「不拘小節」以及在男女之事上的遲鈍早已深刻瞭解。
她那位夏國破滅時納進宮中的妹妹,到現在還不知道塞在哪個小角落裡,說不定這位陛下連她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對女人實在是太不上心了。大概只有生下兒子的賀夫人才能獲得他的另眼相看吧。
——卻要以死作為代價。
「你會和赫連公重逢,重逢之後,我會正式向赫連公提出聘約,至於赫連公會不會答應,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答應。」
拓跋燾的眼睛裡是深沉而期盼的情感。
「我看待你和宮中其他女人不同,你畢竟貼身伺候我這麼久,和我有……」
「陛下!」
求不要再說龍根了!
「……而且,我並不覺得你很煩,或是有何不好的地方。你是真正的公主,我的後宮裡目前沒有地位比你更高的女人,你也不用擔心受委屈。」
拓跋燾越說越無力,臉上也浮現出尷尬來。
「哎呀,連我都覺得自己沒什麼說服力。」他摸了摸自己兒子的一頭軟發,後者正睜大了眼睛聽著他們的對話。
「罷了,我也不是會求人的人……」
他站起身子,重新把兒子彎腰塞在赫連明珠懷裡,拓跋晃環住赫連明珠的脖子,咿咿呀呀。
「你也許馬上要隨我啟程,準備準備東西,有什麼話,還是揣著和你的兄長去說吧。」
這一刻,赫連明珠又動搖了。
他,她,還有小皇子,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在商討著如何去迎接娘家人一般。
但這畢竟都是假的。
「陛下!陛下!賀夫人在前殿暈倒了!」
啵。
錯覺裂開了,變成了破掉的泡沫。
到底是從呢,還是不從?
是順應天命和局勢,還是不管不顧遵從內心的猶豫?
片刻後。
「陛下,賀夫人大概是有孕了,但是月份還小,所以不能確定。再等上一個月就能確認。」
那御醫診斷之後有些尷尬地繼續勸說道:「有孕的婦人不能勞累,陛下雖然龍精虎猛,但是……咳咳……還請節制。前幾個月,最好不要再有了。夫人有些腎水不足,還好胎兒無礙……」
赫連明珠立在賀夫人的床前,看著拓跋燾和賀夫人鬆了一口氣,握住手相視一笑,眼神和表情中有說不出的默契,一顆心漸漸還是沉了下去。
這答案。
她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