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帶著虎賁軍和欽汗城徵調的民夫朝著平城而回,沮渠菩提、嫁妝還有白馬公主都交給了素和君和狄葉飛,除了剛剛離開時白馬缺心眼地來她的營帳裡討陳節被她丟了出去,以及寇謙之拖了三天才說是吉日迷信的非在那一天出發以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虎賁軍裡許多人雖然覺得沒有立下什麼功業,而且還損失這麼慘重的回去有些憋屈,但更多的是覺得北涼這個地方和他們實在犯沖,所以也沒有人鬧出什麼事來。
回去的路上,白鷺官和沿路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斷,寇謙之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賀穆蘭才沒有變成耳聾眼瞎之人,邊時刻關注著北涼的局勢,邊趕著路。
北涼的局勢可謂是一天一個變化,而且處處都暗藏著危險。就在賀穆蘭走後的沒幾天,在樂都招兵買馬的源破羌得知了平城的人到了北涼的消息,也不知是真的沒有反意,還是忌憚素和君的本事,最終還是帶著孟王后前往素和君處匯合,只留下假世子和一干魏國使臣繼續在樂都以沮渠菩提的名義繼續招攬人馬。
因為「沮渠菩提」下了檄文,文中直斥沮渠牧犍殺兄弒父,搶奪王位,更是把虎賁軍一行人在沙漠中遇到風沙的事情推到了他的頭上,先是說明沮渠牧犍暗中加害了魏國的大行驛,又安排並不可靠的嚮導,將魏國誘入死地,就為了殺了他這個幼弟。
檄文是北涼頗有文采的大儒撰寫,將沮渠牧犍的卑劣行徑寫的栩栩如生,直把殺了大行驛,卻還來不及做什麼就被孟王后給擺了一道的沮渠牧犍給氣的鼻子都歪了,偏偏魏國又支持的是沮渠菩提,只能強忍著用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沮渠牧犍陳兵三萬在樂都往姑臧的沿路城池,並且趁著秋收囤積大量糧草進姑臧,又和北涼當地的豪酋大族、將門名士聯姻,大肆選取貴女入宮,鞏固自己的地位。
孟王后和沮渠菩提則成了素和君等人的傀儡,令旗一搖,北涼四方來投,源破羌也不是傻子,將自己的心腹和鮮卑舊族混入各軍之中,每一軍都有自己人,加上有虎賁軍支持,沿路所有的州府要錢給錢,要糧給糧,還有大族帶著牛羊來歸附的,大軍直奔姑臧。
由於沿途有不少大族歸附,源破羌又或威逼或利誘使得許多州府的官員變節,加上佛門的鼎力支持,姑臧很快成為了一座孤城。
狄葉飛則率領高車虎賁和孟家率領的孟家軍攻打河西支持沮渠牧犍的諸郡、州縣,獲得畜產十餘萬頭,徹底解決了冬日補給的問題。
沮渠牧犍看情況不對,立刻寫信向劉宋求援,願意舉國歸附劉宋,希望劉宋能夠支援。
此時劉宋也是一片混亂,劉義隆原本就常年病臥榻上,劉義康更是因病有大半年沒有理事,國內無人主持大局,眾臣互相攻訐,又有爭權奪利之事,國內文武大臣不能齊心,早就釀成了大患。
等沮渠牧犍的求助信到了劉宋時,劉義隆當然不會輕視,撐著哮喘的病軀召集百官議政。
北涼是大國,又富庶,劉宋早就覬覦不已,偏偏沮渠蒙遜是個老狐狸,左右逢源哪邊也不得罪,臨近的夏國一倒,立刻就投靠了魏國。
見到沮渠牧犍願意稱臣換取劉宋支持的信函一到,劉宋馬上派出使臣賜沮渠牧犍不少東西,又將沮渠牧犍封為「都督涼、秦等四州諸軍事,兼任征西大將軍、涼州刺史,河西王」,然後調動兵馬沿黃河佈防,大有魏國國內一旦敢調動兵馬離開國內,立刻趁魏國兵力空虛北上伐魏的意思。
然而拓跋燾早就算計到了劉宋不可能坐視北涼動亂,已經到達西秦的赫連定立刻點起三萬人馬,陳兵在劉宋到北涼之間,統萬城的常山王拓跋素也調動夏境的兵馬,一旦劉義隆真的起兵,首先就會被夏國和西秦的兵馬包抄,到不了北涼就直接被吞掉。
困守姑臧的沮渠牧犍四處求援,吐谷渾、高昌都明確表示了不干預北涼的內政,酒泉和敦煌兩地支持沮渠牧犍的將領則率兵南下救援姑臧,和孟王后與魏國組成的聯軍陷入了膠著之中。
沮渠牧犍佔據天時地利,又是長子,沮渠菩提卻是正統,擁有原本的興國世子和政德世子支持的人馬,不但北涼陷入了一場征戰之中,北涼朝堂上更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姑臧城內、敦煌、酒泉、沙洲、靈州,各地到處都是魏國的白鷺官和佛門的僧人揮舞著財寶或利刃進行遊說,沮渠牧犍漸漸開始對臣子失去信心,總覺得他們已經都被魏人賄賂,整日裡就在長明宮中鎮守,哪裡都不去,生怕一出去就被刺殺。
姑臧曾經被沮渠蒙遜加固過,姑臧城內外都有流動的水源,又剛剛經過秋收,按照正常的估算,至少能撐過半年。
可孟王后的人馬全靠各地投靠者支撐,若再無勝績就會讓人心不穩。而沮渠菩提又年幼,不足以服眾,魏國卻是外人不能完全信任,漸漸的,孟王后這邊的聯軍也開始出現問題。
北涼的局勢,徹底讓源破羌、素和君和狄葉飛揚名天下。源破羌起出南涼寶藏,對當地風俗人情和地理都瞭若指掌,又有接近三萬的鮮卑舊部來投,加上這些鮮卑舊部的牛羊財產,成為比歸順大魏的赫連定人馬還要龐大的一股勢力。
狄葉飛在北涼一戰中也初露崢嶸,高車人製造的兵器原本就天下聞名,他所率領的高車虎賁裝備之精良簡直是駭人聽聞,人手一把改良的馬刀,雖沒有削鐵如泥,卻不知毀了多少刀槍劍戟,加上射出去就會卡入骨頭的特殊箭矢、連環編成的鎖甲,以及馬臉、馬要害處的馬甲,屢屢讓北涼人聞風喪膽,稱之為「鐵甲軍」。
因為冶鐵技術發展而產量大幅度提升的高車煉鐵法終於現出人世,人人都以得到高車人手中的兵器而為目標,甚至連狄葉飛和北涼軍隊對抗時都有些頭痛,由於名聲傳出去了,還是有不少亡命之徒不為了殺人,就為了搶兵器的,簡直是防不勝防。
一旦一個高車軍在戰場上落到馬下,立刻有無數人攻上前來,就為了先搶下死人身上的鎖甲和武器。
為了保護煉鐵的技術,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狄葉飛不得不下令高車虎賁出手不可留情,如果有同伴受傷必須立刻支援。
他新造的雙戟本來就鋒銳,武藝又高強,和賀穆蘭專挑強者對敵,擒賊先擒王不同,狄葉飛沒有這種無謂的「自尊」,一旦出手力求克敵,殺起北涼的普通士卒也毫不留情,漸漸在信佛的北涼落了個「血腥修羅」的稱號。
素和君則是真正的笑面狐狸,他安排白鷺官和隨著源破羌回來的盧水胡人混入北涼各州縣的城中,要麼暗中結盟,要麼挑撥離間,或是引發城中嘩變,使得不少北涼原本忠於沮渠牧犍或者不願淪為亡國之人的忠臣談之色變。
除此之外,這位白鷺官的身邊又出現了一個謀士叫做「鬼面」,其陰險狡詐直讓人恨的牙癢癢。就是這位鬼面炮製了無數可怕的謠言,有沮渠牧犍如何強迫寡嫂的、有沮渠牧犍如何專好人妻,一知道朝中大臣的妻子美貌就召入宮中的,還有沮渠興國和沮渠政德如何會英年早逝,然後沮渠牧犍趁此發跡的云云。
他和性格還算正派的素和君不一樣,這些謠言都是十分香艷而通俗易懂的黃段子,又找了許多投靠了魏國以保命或保護貨物的商隊傳播,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北涼王室原本就荒/淫,姑臧城中許多人都知道,這一下更是捅了馬蜂窩,弄的好像沮渠牧犍手下的大臣妻妾都給沮渠牧犍睡了一輪似得,連城下罵陣都是這些東西,士氣陡然大跌。
沮渠菩提因為年紀小,孟王后控制自己的宮中又嚴,沮渠牧犍也想找人反擊,竟找不出理由,只能污蔑沮渠菩提並非沮渠蒙遜之子,是孟王后在後宮中與侍衛亂/性生下的孽子。
然而這種事幾乎是無稽的污蔑,沮渠菩提雖然年幼,但卻是沮渠蒙遜幾個兒子里長得最像他的一個,完全找不到孟王后剛毅輪廓的影子,也只能罵罵口水戰,讓外人笑話北涼王室亂的可以而已。
可惜劉宋大軍陳兵佈防,還等著魏國一動兵馬就趁機收復河南地區,誰知道魏國幾乎沒在國中調動兵馬入涼,靠著手中掌握的王后和世子就攪動的北涼一片腥風血雨?
北涼要求沮渠牧犍退位讓沮渠菩提登基平息戰亂的呼聲越來越高,沮渠牧犍的位子也越坐越燙,姑臧城卻被守得紋絲不動,哪怕姑臧外打成一片,也沒有任何更加多的進展。
而此時,魏國對北燕的戰事也陷入了可怕的局面。
拓跋燾率領大軍北上,先揮軍去解救被困在昌黎郡的庫莫提,高麗人果然聞風而逃,直接調轉人馬和龍城裡的北燕大軍裡外夾攻圍城的樂平王拓跋丕。
拓跋丕考慮到拓跋燾的大軍已經北上,此時不宜損失太多人馬,而是應該盡早和昌黎郡的羽林軍匯合,所以下令撤軍。
昌黎郡的治縣昌黎縣是龍城附近較大的城池,一直負責拱衛龍城,若不是庫莫提佔據了這裡,也不可能憑著幾千鷹揚軍苦守這麼久。
拓跋燾率領羽林軍解了庫莫提之圍,大軍剛剛進了昌黎郡,正在整軍之際,卻遇見渝水潰壩,水淹昌黎,使得魏軍遭受突然的打擊,拓跋燾和庫莫提下落不明,同樣下落不明的,還有上千名羽林軍和宿衛軍。
出了這樣的事,還是在並非洪水氾濫的秋季,樂安王拓跋丕大驚失色,連忙派人去渝水上游打探,又在渝水流進的地方散出無數人馬查找拓跋燾的下落。
等到了渝水上游,魏人們才發現燕國早就已經設下了重重的圈套,先是用世子引誘庫莫提率精兵追擊,又派出高麗人驅趕庫莫提到昌黎郡,迫使這位能征善戰的穎川王困守昌黎,而後趁著夏天雨水充沛,將昌黎上游築起了河壩,蓄起了大量河水。
待拓跋燾大軍到了昌黎,河水已經蓄到了可以淹沒整個昌黎縣周邊的地步,北燕的工匠們挖開河壩,使得渝水沿岸決堤,大水突然湧向了昌黎城,使得並不善水的魏軍遭到了災難性的打擊。
在此之前,因為兵者是凶事,無差別打擊的戰役很少,屠城有、殺人有,但是用決堤的河水毀滅城池,包括其中的平民和牲畜,實在是慘無人道到令人髮指。
魏軍人數眾多,又有大量的馬匹和器械,即使發生洪水,依然能夠依靠逃亡高處和會游泳的馬等脫離險境。可是原本就住在昌黎縣的百姓卻真的是遭了秧,大量的房屋被衝垮,糧食和家畜毀於一旦,被淹死的人飄在水裡,到處是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
等到再過一陣子,死者如果不得到處理,河中有浮屍的地方還可能爆發瘟疫,使得沿岸的百姓全部受到影響。
但這種方法簡單又可怕,許多城池都建在水系旁邊,或者乾脆有水系貫穿而過,一旦這種野蠻又滅絕人性的攻城方法紛紛為世人效仿,可以預見未來的戰爭將會變成何等殘酷。
未蔓延開而夭折的瘟疫、風城中漫天的風暴,再加上一場長達三個月,從夏天一直到秋天的佈局,徹底給魏國之前「戰無不勝」的囂張氣焰潑了一盆涼水。
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哪怕不能力敵,也依舊有無數聰明人為了自己國家的存亡而拚命,哪怕是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於是剛剛回到平城的賀穆蘭,接到的卻是拓跋燾和庫莫提雙雙失蹤,而漠南投降的柔然人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消息,頓時大吃一驚。
「那麼多羽林軍和宿衛軍保護,到底是怎麼讓陛下被水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