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大捷,北涼大捷,雖然來往消息不便,通常得到消息已經是幾十天後了,可京城上下都是喜氣洋洋,身為太常的崔浩更是建議拓跋燾為了紀念四方大捷,恢復中原,將新的一年改元「太延」。
然而在私下裡,崔浩卻是這樣對拓跋燾建議的。
「陛下,如今四方初定,人心動盪,尤其因戰爭而不得不犯罪的犯人、戰敗的俘虜,如果全部殺掉或者流放的話,勢必會造成天下大亂。改元迫在眉睫,不為祥瑞,而為『大赦』。只有大赦天下、穩定局面,各國官吏百姓才不會造反。」
崔浩對拓跋燾解釋的很清楚。
「至於改為『太延』,是因為太后自從宮變之後身體一直不好,雖名義上是『延續太平』的意思,實際上卻是『太后延年』的意思。借國運改人運,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竇太后被劉潔又俘虜又關押,加上受了驚嚇又不停勞頓,一回宮就生起了肺病,咳嗽一直不好,漸漸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拓跋燾讓所有的御醫都診過了,大薩滿也祈了福,甚至曇無讖和寇謙之都來看過,他們都認為太后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只不過受了驚嚇,可疾病一直不好,再怎麼說明竇太后無事都很難讓人相信。
拓跋燾是個真正的孝子,原本崔浩所建議的「改元」就很有道理,他又是為了竇太后著想,拓跋燾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於是第二天的大朝,「改元」的事情徹底搬上日程,一干大臣、欽天監官員就「改元」之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終因為崔浩和拓跋燾的堅持而確定了下來。
但改元並非小事,一般一個國家想要改元,除非是個草率的昏君,否則占卜必須要做好很多準備,包括曆法的修正、占卜吉日等等,哪怕最快也要半年才能確定下來。
崔浩會這個時候向拓跋燾建議,原本也是想要提早準備,看現在的情況,北涼和北燕的將士班師回朝到頒賜有功,至少也要幾個月到半年,正好可以趁機改元。
朝會一過,關於改元後如何大赦天下,哪些是不可赦免的,日後的平涼戶和平燕戶怎麼向中原遷移等問題一直討論到了晚上,拓跋燾留了不少朝臣在宮內用飯,可從正午開始,拓跋燾就頻頻出神,不停地看向南山的方位,引起一群朝臣在私下裡不住的討論。
崔浩和寇謙之關係密切,對今日要發生的事情也知曉一二,雖然不太能接受佛門和道門聯手,可既然是拓跋燾下令,又是為了太子和花木蘭,他也不敢伸手從中作梗。
夜色一沉,南山的異狀便漸漸顯現,只見得漫天星斗都黯然無光,唯有南山那一塊方位的星子璀璨無比,起先一眾大臣還沒怎麼注意,等到了深夜,拓跋燾借口乏了命他們離宮,這些人走在寬闊的宮道之中,伸了伸懶腰,卻見到漫天星斗像是調轉了個方向時,均是吃驚地叫出了聲來。
這動靜實在太大,先是星辰移位,而後星子又一顆顆亮了起來,就像是一顆點亮另一顆似的,光帶一般的銀河只奔著南山而去,建成了一座星子組成的長橋,許多大臣都精通天文,見到這奇異的景象,頓時不再走了,只仰首歎為觀止地看向南山的山頂。
「起風了……」
一位大臣攏了攏裘衣的衣領。
「這算不算是祥瑞?呵呵,果然是要改元了,所以天降祥瑞嗎?」
也有膽小的官員不停地看向南山:「聽說花木蘭救太后那天,南山死了不少人,是不是怨氣不散啊?要不讓哪位大師去做做法?」
「休要胡說,銀河貫空,這是正氣凝聚之象,怎麼會有妖邪!」崔浩對著那無知的官員斥責了一聲,雙手負於背後,仰首看向天空。
『花木蘭的神力,竟可以轉移給別人,只可惜他自己沒有子嗣,否則這一身好武藝,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崔浩放空了腦子隨便地想著。
『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得了這神力,又會生出多少變故。看著星河倒轉,倒有些像是逆天改命了,是我們的未來被改變了嗎……』
而此時,南山山頂,和前世賀穆蘭看到的幻象不一樣,也許這一次也借用了佛門的力量,所以站在「日位」的寇謙之在引動星月之力時,賀穆蘭的眼前還不停的出現佛光、彩虹等詭異的幻象。
八十八位僧人念誦經文的聲音簡直就自帶bgm,就在星光大作之時,寇謙之對著天空丟出一枚笏板,霎時間,狂風大作,天空中的笏板發出瑩瑩的綠色光板,照耀在正曼陀羅陣裡的賀穆蘭身上。
念誦經文和寇謙之的號令之聲像是從天空中傳來一般震盪著她的耳膜,讓她頭暈眼花,幾欲不能呼吸。
而對面的拓跋晃更是糟糕,甚至已經開始發出一陣陣的叫喚,頭髮和衣衫都散亂無比。
『那一世的幻象裡,花木蘭有這麼痛苦嗎?』
賀穆蘭忍耐著全身血液像是倒流一般的痛楚,滿是擔心的朝著拓跋晃看去。
小小的人兒已經不見了身影——怕是已經暈過去,倒在了地上了。
誦經的聲音越來越快,賀穆蘭面前的僧人呈順時針邊走邊念著經文,拓跋晃那邊的僧人則是以逆時針的方向在行進著,笏板在天空越升越高,漸漸到了已經看不見的地方,突然重重往下一墜!
啪!
像是什麼碎掉了一般,賀穆蘭體內的無名之力也將她拉扯到了極致,終於到達了極限,暈了過去。
***
賀穆蘭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夜晚。
屋子裡的燈燭將他的面容照射成溫暖的金色,賀穆蘭一下子就理解了為什麼古代宮裡的女人都把自己的臉刷的像牆壁那麼白,原來在這種昏暗又金黃的燈光下,如果不是足夠白,那真是能照的面有病色,蠟黃蠟黃的。
在這種光線下,哪怕是慘白的顏色,被溫暖的黃色光暈映照過戶,也漂亮的猶如瓷器一般。
很不幸的,拓跋燾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於是乎,向著床鋪彎下腰來的皇帝,幾乎被映照成了一團泥土黃色一般的東西……
一醒來就被面前的東西驚得條件反射伸手的賀穆蘭,立刻就被一樣快速回擊的手臂格擋住了,一陣「彭」聲之後,賀穆蘭立刻意識到她做了什麼,猛然收回手臂,而拓跋燾齜牙咧嘴地揉著小臂,對著賀穆蘭翻了個白眼。
「我給我兒子蓋個被子,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她的身前,立著的正是大魏的皇帝陛下,拓跋燾,而她動了動肩膀,順著拓跋燾的目光往後看去……
拓跋晃正老老實實地睡在床榻的裡面,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兩條腿也一動也不動,乖巧極了。
「這小子,怎麼和你睡的時候這麼乖,和我睡一起的時候,那手腳全部塞在我的懷裡,凍得我直哆嗦……」
拓跋燾揉完手臂,狐疑地越過賀穆蘭的身體將內側睡著的拓跋晃被子蓋上,驚疑之色更甚了。
「咦?為什麼他還踢被子了?平日裡一到了冬天,他恨不得睡三層被子才好,連睡覺都是裹著的……」
賀穆蘭不自在地放平了身體,等拓跋燾給兒子蓋完被子直起身子才在床頭坐了起來。
虛弱的身體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一張口,聲音是難聽的粗噶:「陛下,我睡了幾天了?」
「睡了兩天三夜了。」
拓跋燾歎了口氣。「你們弄出的動靜太大,引得世人議論紛紛,還好我們正好在討論改元的事情,就順勢用『天降祥瑞』掩飾了過去,只是你和晃兒這麼多天沒有了動靜,我心中實在是不安,今天乾脆放下朝政,過來看看。」
「勞陛下費心了。」
賀穆蘭動了動有傷的肩膀,發現肩膀上的傷竟好了一半,忍不住詫異地動了動胳膊。
「寇謙之給你略微治了治手臂,加快了癒合,但你手臂依舊有傷,最好還是靜養。」拓跋燾搖了搖手。「你別亂動,我還等著你傷好,陪我一同去迎接班師回朝的軍隊呢……」
「班師回朝?是北燕還是北涼?」
賀穆蘭仰首望著拓跋燾。
「若干人立了大功,將高句麗王俘虜了,庫莫提也俘虜了北燕的王族、宗室幾百人等入京。此番大獲全勝,大破高句麗及北燕幾萬軍隊,入城獻俘也是人數眾多,我已經命令文武百官及城中百姓出城迎接。」
拓跋燾說完之後,頓了頓,這才像是隨口說說一般繼續說道:「北燕那邊,找到興平公主了,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
饒是賀穆蘭已經有了心裡準備,此時還是微微色變。
「是意外還是……」
「……具體我也不知,素和君回復的信並不詳盡。白鷺官的渠道用的是信鷹和信鴿,信件寫不了多少字。」
拓跋燾說完之後欲言又止,如是三番後,突然抓狂一般胡亂抹了一把臉。
賀穆蘭此時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身邊的拓跋晃更是長睡不醒,就在氣氛尷尬詭異的時候,賀穆蘭的肚子突然長鳴了一聲。
「啊!我忘了……」
拓跋燾突然對著房間裡守著的宮人冷聲訓斥:「見到花將軍醒了,為何不送粥飯來!」
幾個小宮人平日裡很少見到皇帝,此時嚇得倒退著奔出房內,沒一會兒就端上了一個案幾,擺著賀穆蘭最喜歡的稻米粥和精緻的醬菜等物。
拓跋燾隨手揮了揮,讓所有宮人全部下去,只留了趙常侍在門口看守。
賀穆蘭睡了這麼久,餓的食指大動,端起碗兩三口把溫熱的米粥喝了個乾淨,正在吃喝之間,卻聽到旁邊的拓跋燾沉著聲說道:「今日又有幾位大臣彈劾你處身不正,敗壞國體了……」
賀穆蘭拿著筷子的手一僵,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起一片醬瓜。
「唔,隨他們彈劾去,實在不行,我就繼續去做一員小兵,只要能為陛下效力,當元帥還是小兵都無所謂。」
拓跋燾聽完之後心中一片暖意,嘴角也忍不住泛出笑意:「哪裡能讓你去當小兵,你現在軍功已經有十轉了,若算上吐頹山大勝和出使北涼擒獲孟王后、沮渠菩提的功績,已經是十一轉有餘,頒賜尚書郎兼車騎大將軍都可以了……」
賀穆蘭隨意地點了點頭,完全沒放在心上。
「羅結派人去查過了,那些流言最早的源頭是從李順府上散出去的,你和狄葉飛斷袖、和庫莫提斷袖的傳聞,乃是來自李順府上的一個老僕。你在出使北涼路上和李順結了仇,後來李順死於恐水症,我反倒不好因為收受賄賂一事降罪李府,便是這裡出了差錯。」
拓跋燾看到兒子又不耐煩地蹬掉了被子,忍不住乾脆坐在了榻尾,一邊撩起被子蓋住兒子,一邊繼續說道:
「寡婦的傳聞,是黑山那些叛變的軍士傳出去的,闖宮的那批黑山軍都被我剝奪了軍戶的身份,也有家人一併獲罪的,心有怨恨也是正常……」
賀穆蘭聽到這裡,終於難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有些食不下嚥之意。
王將軍情願老死黑山,為的就是能守護好黑山軍的榮耀,隨時能為了保家衛國而獻出生命。
如果他知道這些已經回到家鄉的黑山軍選擇的卻是這樣的一條路,會不會心中悲痛,後悔自己的選擇?
也許是賀穆蘭的表情太沉鬱,拓跋燾話鋒一轉,朝著好的方向繼續說:「好在朝中許多大臣的子弟都和你有故,也有不少人為你說好話,彈劾之事被我壓了下去。只是現在外面流言越來越是怪異,我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抓起來……」
「陛下,萬萬不可因言而降罪與人,謠言止於智者,但如果因此殺人,倒像是我心虛了。」
你那綠帽子也就戴定了。
「再過三五年,這些傳聞總會散去的。」
「這也是麻煩的地方……」拓跋燾呼了口氣,「有不少大臣認為你二十有餘卻未娶妻,本身就有問題,希望我能為你賜婚,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這下賀穆蘭是真嚇到了。
「娶娶娶娶娶妻?」
「這是最頭疼的地方。我且問你,如果你不願暴露身份,是不是願意一個女子為你掩飾身份?過完你後,你已經二十有五了,你身邊的陳節、那羅渾、若干人、袁放等人皆未成親,一旦有心之人聯想,怕想的更加不堪。你一直不成親,你的部將等人也不好回家完成終身大事……」
拓跋燾說出眼下麻煩的事情。
「所以,娶一個妻子做掩飾是最容易的。如今身為鴻臚寺官員的玉翠就不錯,她說她無意婚配,和你做一對假夫妻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還有王慕雲……」
「素和君愛慕王慕雲已經很久了,準備守到她出宮為止。」賀穆蘭搖了搖頭。「狄子玉癡戀玉翠,情願為了他率領羌人歸附,玉翠好不容易平復了羌人的動亂,如果她嫁給了我,羌人恐怕又要生事。」
拓跋燾沒料到素和君還有這樣的「□□」,忍不住感興趣的多問了幾句,而後歎了口氣。
「哎,要是她不是以你族姐的身份住進來的話,其實倒也合適。只是我準備等在再過幾年,等大赦的時候放一批宮人出去,再招一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進宮做宮女,想要讓她進宮做晃兒的保母的……」
賀穆蘭聞言一驚,「你是說,我府上那位夫人?」
「是啊,紋面的師傅我都已經找好了。」拓跋燾見賀穆蘭驚訝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地說道:「你不會以為我的女人出宮,我還會讓她以後婚嫁自由吧?她又不能在你府裡終老,最好的結局就是回宮繼續給我帶孩子。我想她也會願意的。」
保太后在北魏的地位完全不遜色與太后,拓跋燾根本不用詢問賀夫人的意見。就算宮裡有些人看出了賀夫人身份不對,他也能用「思念亡妻」找個替身搪塞過去。
「希望如此吧。」
賀穆蘭聽到拓跋燾已經為那位夫人決定了未來的道路,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良多。她如今在她府上頗享受自由的日子,如果要知道兜兜轉轉一圈還是得回宮裡,不知道是不是如拓跋燾所說的那般甘之若飴。
也許是悲喜參半?
這麼一想,拓跋燾在男女之事上還真是渣的很,可憐赫連明珠要跟了他,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氣……
「玉翠和王慕雲都不合適的話,這個人選恐怕要慎重了……」拓跋燾搓了搓下巴,哀怨地望了賀穆蘭一眼。
「你要是男人多好,我將幾個妹妹隨便賜你一個就行了。」
賀穆蘭笑而不語,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陛下,如今四方已平,我的力氣也會隨著幾次傳於殿下而大減,不如乾脆讓我解甲歸田,去做一田舍翁吧。等到了家鄉,我隱姓埋名,誰也不知道這個花木蘭是那個花木蘭,你也不必擔憂我身份的事情。」
「你這是何意?」拓跋燾「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是不信我能護住你?還是你覺得虎賁軍死傷太多,心中愧疚?」
「陛下,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賀穆蘭臉上全是疲憊之色:「我並不是追求功名的那種人,也對殺戮毫無興趣,我上戰場,是因為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我會一直為國效力,是希望能為陛下開創一片太平盛世……」
「如今北涼、北燕已經是我國的囊中之物,劉宋和我國也締結了盟約,兩國實力相近,沒那麼容易再起干戈。既然如此,我在不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呢?狄葉飛、若干人、源將軍,都已經漸漸成長成優秀的將軍了。而我……不過是個只會打仗的武夫罷了。」
她感覺到身後的拓跋晃突然扭了扭,不由得把聲音壓得更小一點。
「當然,哪怕木蘭真的解甲歸田了,只要陛下一聲召喚,木蘭立刻重整武備,繼續為您效力。」
拓跋燾的臉色變的十分奇怪,哪怕當年賀穆蘭和他說自己是個女人時,他也沒有這麼奇怪過。
神色古怪地拓跋燾皺了皺臉,突然吐出一句話來:「花木蘭,你是不是陽氣洩多了,所以優柔寡斷的像個女人了?以前那些豪言壯志、意氣風發都去哪兒了?這樣的話不必多提了,我需要你,大魏也需要你,虎賁軍更需要你,即使你想告老還鄉,離你老也還早呢……」
他刻意歪曲重點地繼續說了起來。
「你是擔心你不能娶妻又被人彈劾的事情惹麻煩?你且容我想想,讓我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現在雖然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但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想出辦法……對……肯定有辦法……」
「天色太晚了,晃兒既然沒有醒,那我還是先回宮去吧。等晃兒醒了,我再來看你們。」
拓跋燾一說完,立刻邁開步子,像是有人在追一般往宮室外而去。
他推開大門,於是乎門外一片恭送之聲,又有侍衛相送的嘈雜之聲,聲音響了半天,才有一個宮人膽怯地進了宮室來,收走了殘羹剩飯,又問賀穆蘭要不要洗浴。
賀穆蘭看了看床上的拓跋晃,終是沒有臉當著這孩子的面在宮室裡沐浴。萬一要洗了一半這小子醒了……
「不用了,你們都出去吧。」
也不知道拓跋燾怎麼想的,拓跋晃在南山住了這麼多天,竟然都沒派幾個貼身伺候的宮人過來。
她看著屋內搖動的燭火,半靠在身後的榻背上,呆呆地出了神。
想要解甲歸田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了,原本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所以這種想法也就被壓抑了回去,如今性命保住了,這樣的決定又冒了出來。
花父花母年紀大了,而且膽子也小,在京中過的一直不愉快,各家貴女莫名其妙對她滿腔愛意,動輒就上門來拜訪,還有半路攔下「毛遂自薦」的,這讓心虛的二老經常回家後徹夜難眠。
除此之外,正如拓跋燾所說,她一直沒有成親,身為親衛的陳節、那羅渾等人也不好請假回家解決終身大事。自己的主將「柔然不滅何以家為」,他們先去成婚生子了,傳出去惹人笑話。
蠻古那是情況不一樣,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在軍中大起大落過,早已經生出了厭倦之心,但其他幾個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之年,一直靠lu的也不是事。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面對「侵略」這個可怕的詞彙。抵禦柔然是本能、是榮耀、是信念,可除此之外,她根本做不到狄葉飛、若干人那樣已滅國破城為榮。
越是相處的久了,賀穆蘭越是理解花木蘭為何會選擇解甲歸田。除了厭倦之外,更多的是擔心。
擔心因為自己而連累到家人。
擔心自己的親衛和同火會被她耽誤。
擔心要越來越多的面對「忠」和「義」不能兩全的情況。
更何況的是,賀穆蘭和花木蘭不同,她臉皮夠厚,信心也足夠,哪怕真的解甲歸田了,想來也不會和之前的好友們產生隔閡,最多不過因為對方公事繁忙而自己是個閒人不能常常相聚罷了。
回想起自己閒散養傷的那些日子……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就在賀穆蘭東想西想的時候,她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敲小鼓的聲音……
敲小鼓?
賀穆蘭納悶地看了看聲音發出的源頭,頓時笑了。
拓跋晃捂著肚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
「醒了?什麼時候醒的?」
應該醒了沒多久,否則她在喝粥的時候他就該肚子叫了。這是人的自然生理本能,是掩蓋不住的。
拓跋晃慢慢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沒醒多久,父親離開的時候醒過來的。」
他眨了眨眼,扯著賀穆蘭的袖子搖了搖。
「花將軍,你想解甲歸田?」
「你聽到了?」賀穆蘭發現「年齡」真是一個大殺器。十五歲的拓跋晃在她面前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時候,她只覺得這個小孩真是虛偽,可才五歲的嫩娃娃搖著她的衣袖時,她的心底卻是柔軟一片。
「你知道我是女人,對吧?我的身份掩飾不了多久的,等我三十歲還不娶妻,天下人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我阿弟也沒辦法成親的。」
前世那是因為花木蘭很少返家,根本沒幾個人知道名震天下的花木蘭和花木托是什麼關係,可這一世,花木托是花家幼子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哪裡有兄長不娶妻弟弟先娶的道理?
賀穆蘭高聲讓門外候著的宮人送飯菜進來,反手摸了摸拓跋晃柔軟的細碎頭髮,吁了口氣說道:「虎賁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有責任。等我解甲歸田了,我就散盡家財,一一去拜訪昔日的那些同袍遺孤……」
從阿單卓和豹突那裡,她知道了這個世界軍戶之家喪了男丁有多麼悲苦。如果她的造反和小小的金錢能夠撫平一點點這些人家的悲痛,也就不枉她辛苦奔波一番的力氣。
兩千多人,兩千多個家庭,在她接下來的日子裡,恐怕真是要用腳丈量完大魏的土地了。
「父親不會讓你解甲歸田的。」拓跋晃握了握拳頭,發現自己餓了幾天,渾身上下卻不疲乏,卻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他從未感覺過如此好的身體情況……
拓跋晃見案幾擺上來,好奇地拿過一支烏木的筷子,隨手一折……
啪。
筷子斷了。
送飯的宮人嚇到了,拓跋晃也嚇到了。
「以後你會適應的。」賀穆蘭好笑地搖了搖頭,聲音低了下去:「我剛開始也不適應……」
但最終總是會欣喜若狂。
她現在不過給了他五分之一的力氣,按照寇道長的意思,拓跋晃只能承受五分之一,剩下的要在他成年之後再施展一次法術,再傳給他五分之一。
哪怕只有這麼一點,放在一個五歲孩子的身上,也足以駭人聽聞了。
拓跋晃滿臉震動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拿起另一隻筷子……
「好了好了。」賀穆蘭抽走他手中的筷子:「等你回宮可以慢慢試,現在還是省兩隻筷子吧,你還要喝粥呢。」
賀穆蘭往他手中塞了個湯勺,再見他的眼神裡又出現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忍不住派了他頭頂一記。
「好好吃飯!」
拓跋晃這才不甘不願地低下頭來喝粥。
「等你好了,能教我習武嗎?」
拓跋晃喝了幾口,突然抬起頭來問她。
賀穆蘭一怔,不知道這位太子是什麼意思。
如果她要教他習武,必定要先經過拓跋燾同意,她答應又有什麼用?
這樣任性的話,以前的拓跋晃是不會說的。
是陽氣這麼快就發揮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
賀穆蘭小心地觀察了拓跋晃幾眼,沒發現有什麼異狀,便不置可否地回了他一句:「我現在傷還沒好,等傷好了再說吧。」
這便是變相的拖延了。
拓跋晃也不多言,點了點頭繼續喝粥,宮室中一片靜謐,竟隱隱有了幾分溫馨之意。
***
拓跋燾從南山別宮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宮中為他開門的宮衛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滿臉都是疑惑不解。
難道是翻牆?
應該不會吧?
因為賀穆蘭隱隱有瞭解甲歸田之意,外面傳聞他綠帽子遮天的流言蜚語也像是蒼蠅一樣繞了他許多天,拓跋燾的心情實在是太差,就算北涼和北燕連連勝利都無法安慰他的情緒。
就這樣一路回了自己的寢宮,拓跋燾剛剛邁入主殿,拓跋燾就見到司夜的宮人猶猶豫豫地湊上來,跪下來傳話道:「陛下,後宮那邊……」
拓跋燾心情本來就不好,聽到這宮人居然為這種事來擋他的路,頓時猛抬起一腳踢了過去,將他踢得在地上裡滾了幾滾。
「混賬!後宮的事情,也是你們說得?你得了哪位嬪妃多少好處,居然為了讓我去她們宮中攔我的路?」
那宮人被踢得滾了三滾,哀嚎著又重新跪下來磕頭求情。
「是我糊塗了,太后宮中的赫連公主過來求見,我以為是太后有什麼事情,所以才……」
拓跋燾原本已經準備叫人把他拖走了,聽到他的話忍不住一愣。
「你說誰?赫連?」
「是!是明珠公主求見,我和她說您不在宮中,所以她派來的宮人就回去了。我想著……」
那宮人見拓跋燾臉色變好了一些,心中終於大定。
這一賭,果然是賭對了。陛下對赫連公主和其他夫人不太一樣,賣了這個好,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救命。
拓跋燾聽到赫連明珠求見,原本已經半隻腳邁進寢宮了,突然又收了回來。
「擺駕慈安宮!」
小皇子因為太子離開了東宮而被太后養在慈安宮裡,由王慕雲和赫連公主帶著一干宮人照顧著。聽到拓跋燾來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來看小皇子的,王慕雲一直避開拓跋燾,聽到皇帝來了,行完禮後就借口去給小皇子辦差而去了後殿。
屋子裡宮人都識相地離得遠遠的,拓跋燾彎腰從赫連明珠手中抱起自己的小兒子,狀似不經意地問起赫連明珠。
「聽說你找我?」
「是,陛下。」
赫連明珠不卑不亢地點了頭。
「我想問問陛下,之前約定的『八字不合』什麼時候才作數?寇道長就在京中,如今請他占卜一次,應該不難吧?」
現在大局已定,賀穆蘭也平安回來,她在這宮裡陷了半年,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更何況外面傳成那樣,連宮裡都沸沸揚揚,說是有大臣建議花木蘭早點娶妻,好堵住那麼「斷袖」、「好□□」之類的泱泱之口。
她真怕在宮裡再多耽擱幾天……
她也算是傳言中的人物,娶了她,至少興平公主的傳言也能壓一壓吧?
「你找我就是這個事?」
拓跋燾原本有了的一點好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臉色也陰了下來。
赫連明珠又點了點頭。
「是,君子一諾,陛下……」
「好,好。」拓跋燾怒極反笑,「就算八字不合,你兄長沒回來之前你也不能自己出宮去,且等赫連公回來再說。」
「等不及了,再等花將軍都要娶妻了!」
赫連明珠心急之下,竟然將心中的焦急脫口而出!
這一下,赫連明珠和拓跋燾都愣住了。可憐的赫連明珠頓時從額頭紅到脖子,連眼睛都不敢再看拓跋燾。
拓跋燾呢?
他抱著小兒子的手都在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笑的。
「我從小到大,還沒遇見過像你這樣對我避之不及,恨不得馬上改嫁別人的女人……」
拓跋燾咬著牙開口說道。
隨著他的話語,赫連明珠也害怕起來,只覺得雞皮疙瘩直起,汗毛也倒豎了起來,有了大禍臨頭的預感。
她太笨了!
外面傳花木蘭和興平公主有私情,她現在又直言對花木蘭有意,這位陛下等於「被」戴了兩頂綠帽子,對像還都是花木蘭!
她是不是給花將軍惹禍了!
「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嫁給花木蘭。」
拓跋燾狂拽酷霸地笑了,笑的極其可惡。
他將自己的兒子塞在了赫連明珠的手上,惡狠狠地對她說道:「花木蘭不會娶任何人……」
赫連明珠被嚇得抱著孩子不知道該看哪裡。在她印象中的拓跋燾雖然可惡,但一直是無害的。
而現在的拓跋燾,就像是滿心的邪火,就等著要把這腔火放出來燃燒世人一般的可怕。
表情可怕的拓跋燾邪笑了笑,幸災樂禍地說道:
「……因為花木蘭是個女人。」
「那不可能!」
赫連明珠尖叫了起來。
「你不能因為想堵住別人的流言,就誣陷別人是女人啊!就算你是大可汗也不可以這樣顛倒是非!」
哈?
原本滿臉壞笑,以為赫連明珠會傷心的哭起來的拓跋燾,在聽到赫連明珠的話之後……
頓時崩潰成了白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