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買衣服的時候總會面臨難以取捨的問題,黎晏書也不例外。她在兩條美麗的裙子之間猶豫不定,想著反正賬單是開給顧承澤的,便厚顏無恥地把兩條裙子都打包帶走了。
黎晏書到了韓家,一進門,阿姨便從廚房出來告訴她:“先生和夫人下午帶了君睿少爺去了北京,聽說有個專攻自閉症的外國專家在北京做交流……夫人說,可能要在北京待上幾天,讓你回來,給她打電話……”
黎晏書靜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阿姨的表情慾言又止,似乎還想說什麼,她略微等了一等,見她沒有說,便抬腳上樓去了。
到了房門口,首先看見門上貼了一個便利條,是韓君瑤的字跡,寫著:“你說搬出去,切勿失言,行李我幫你收拾好,不謝!”
她推開房門一看,果然,房間裡放著兩隻箱子,書桌、梳妝台上就像被盜賊清洗過一樣乾淨,床上也已經罩上床罩。
黎晏書終於明白阿姨為什麼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稍後,她提著行李下樓,阿姨又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該幫她提行李,還是該挽留她。幫提行李吧,似乎是趕她走,留她吧,自己又沒這個資格,只好說:“黎小姐這是要去哪裡啊?馬上就吃晚飯了……”
黎晏書笑笑,說:“我吃過了。”
她提著兩隻行李,來到街上,一時還真不知該往哪裡去,在公交站台的凳子上坐了老半天。
她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幾乎每個夜晚,都要去附近大大小小的酒館裡尋找自己的父親。父親每每喝得爛醉如泥,喊著母親的名字,求她不要走。有一回她實在看不下去,講了夏夢的壞話,卻挨了父親一記重重的耳光。
父親清醒的時候,抱著她保證發誓,再也不喝酒了,但過不了兩天,酒癮發作,就把承諾丟到了九霄雲外,固態萌發,變本加厲,還染上了賭博,債主三天兩頭上門,她到處借錢,弄得那有限的兩三門親戚也都斷絕了關係。
一年,兩年,三年……風裡,雨裡,雪裡……那個社區,人人都知道她有一個酒鬼父親,人人都替她惋惜,這樣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兒,沒有投胎到好人家。父親酒醉出車禍去世的那天,她正在學校裡考試,聽到消息的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她把父親的死和這麼多年的遭遇,全都算在了母親夏夢的頭上。
她永遠記得十三歲的那個夏天,她放學回家,在樓梯口就聽到父母的吵架聲。父親卑微又可憐地求著母親說:“小夏,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晏書的份上,她才十三歲,怎麼能沒有媽媽呢?”
夏夢的回答,黎晏書記得非常清楚。
她說:“我也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提她了!每一次都拿她當借口,要不是為了她,我怎麼會跟你過這麼多年?當年追求我的男人有一卡車,我為什麼跟你結婚,還不都是因為她,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下了她。因為她,我的整個人生都毀了,她已經拖累了我這麼多年,你還要我為她犧牲到什麼時候?”
那聲音又尖又利,像刀鋒刻在玻璃上,語氣淒厲又決絕,在逼仄的樓道間形成了小幅度的迴響,但是,在黎晏書的心上卻迴響了整整十三年。她知道父親的死,不是因為車禍,而是因為夏夢。夏夢當年的無情出走殺死了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父親,另一個是十三歲之前的黎晏書。
她視為母親為自己人生的一個污點,一座恥辱,不論她如何聰明、懂事、品學兼優,只要一說出她是夏夢的女兒,她立刻就能感受到眾人的變化,那些遺憾的眼神,鄙夷的臉色,背後的議論,甚至是無形的孤立……這些構成了黎晏書少年時代的噩夢,漫長而屈辱。
於是,她對夏夢的恨裡又添了新意。
她試過逃離,後來發現,血緣是逃離不了的,即便是死了,化成了灰,也改變不了夏夢是她母親這一事實。
黎晏書長歎一聲,掏出口袋裡的零錢看了看,起身攔了輛的士,告訴司機一個地址,出租車飛馳著消失在夜幕裡。
***
顧承澤處理完一天的公務,看一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前一晚因為黎晏書的醉酒,鬧得他幾乎是一夜沒睡,到了這個時候,也覺得有點吃不消,便準備回去好好睡上一覺,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事,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
他剛一踏出電梯,就看見黎晏書坐在一隻箱子上,身子趴在另一隻箱子,似乎是睡著了。他懷疑自己是太疲憊,走錯了地方,左右看了看,確定是自己家沒錯,於是,走上前去踢她的箱子。
黎晏書在門口等了他很久,實在熬不過便睡著了,這時睜開眼,抬頭看到他,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只見他居高臨下,一副來意不善地口吻問道:“你是怎麼上來的?”
他住的高檔小區,進入的管理非常嚴格。
黎晏書勉強站起來,揉一揉眼睛,說:“物業的小哥讓我上來的……”
顧承澤立刻掏出手機,撥了幾個數字。
黎晏書問道:“你幹什麼呀?”
顧承澤冷冷道:“投訴物業。”
黎晏書瞬間清醒過來,眼疾手快地搶過他的手機,賠笑道:“哎,人家小哥混口飯吃,也不容易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顧承澤不理她,把手一伸,“手機還我。”
黎晏書把手機往身後一藏,繼續賠笑:“做人何必這麼嚴肅呢。”
顧承澤將她身子一板,奪回自己的手機,才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黎晏書有求於人,更加放低了姿態,道:“呃,是這樣的,我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想在你家借助兩天……”眨巴眼睛裝可憐。
顧承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真當我是慈善家啊?”
黎晏書立刻拱手握於胸前,苦著臉哀求道:“拜託你了,就當日行一善吧,不然我只能去睡大街了……”
顧承澤不為所動: “那就去睡吧,既寬敞又涼快,非常適合你啊。”
說完,伸手將她撥到一旁,打開房門,抬腳進屋,黎晏書試圖趁機擠進去。顧承澤一巴掌拍在她的腦袋上,硬生生地將她推了出去,然後“砰”一聲關上了大門。黎晏書不滿地抬腳踢了一下門板,結果疼得抱著腳亂跳。
顧承澤進了家門,放下公文包,換拖鞋,脫外套,走進去四下裡看了看,又到樓上的臥室和衣帽間檢查了一遍,見一切都還算正常,鬆了口氣,進入洗漱間,自鏡子裡看到自己眉頭的創可貼,生平第一次有強烈的罵人衝動。
那個瘋女人害得他昨晚一夜沒睡,現在居然還想賴進他家?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太親切了嗎?他像聖誕老人嗎?
他湊到鏡子跟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轉身走入淋浴間。沐浴完畢,就上床睡覺了。因為太累,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