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內。
清早洗漱更衣之後,太子朱高熾與太子妃張妍一起用過早膳,對坐品茗。
看著太子妃眉目之間的一縷愁思,太子朱高熾也不免歎息:“聖意難揣而更難違,只是若微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如今瞻基身邊一妃兩嬪都已定,若微的出路,依愛妃看該如何安置?”太子妃半晌無語,太子朱高熾舉目望去,忽然發現太子妃的神情與往日大為不同,她的眼睛直直盯著窗外,於是乎展現在太子視線中的便只有一個側臉,看她側臉的表情與正面卻像兩個人。
平日的她,貞靜賢淑,溫文爾雅,而今日看著側面,卻發現她神采奕奕,眼神機敏銳利,有如威嚴華貴的女主,讓人又敬又怕。
太子妃轉過臉來,看著太子說到:“臣妾倒是希望能替她做主,妥當地安置了她,可是,恐怕這也由不得臣妾。
”“此話怎講?”太子朱高熾為人忠厚溫敦,實在沒有那麼多心思,顯然沒明白張妍所指為何。
太子妃淡然一笑:“昨日去柔儀宮給貴妃請安,貴妃看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說是這兩日聖上睡得不太安穩,好像夢到了仁孝皇后,說是有意要從諸王府的郡主或者養女中選上幾人,去宮外玉林寺為仁孝皇后帶髮修行,祈福納祥。
”“那很好,可以讓嘉興和真定去!”朱高熾撫鬚暗忖,嘉興郡主是張妍所出的皇長女,而真定郡主則是李選侍所出,兩姐妹從小要好,太子妃對李選侍一向也很照拂,所以這樣的安排最好。
而太子妃聽了唇邊便浮起一絲笑,苦澀而又悠遠,她掃了一眼朱高熾:“太子真是心存仁厚,這樣的事情便派嘉興和真定去,為何偏偏沒想到慶都呢?”太子朱高熾面上一窘,無言以對,慶都是太子側妃郭溫儀所出,這郭溫儀才學、品性均不及太子妃萬一,可是她偏偏長得嬌憨美艷,性格又活潑爽快,在眾嬪妾當中最得朱高熾的歡心,更為他生了三子一女,與太子妃張妍在名位上只差半肩,而飲食起居,配給用度,風頭之勁,顯然成了太子宮中的第一人。
太子妃美目一閃,看太子臉上有些尷尬之態,這才又藉著奉茶,稍作緩和:“不管是嘉興還是慶都,都不必前往,我看貴妃的意思,是讓若微去。
”“若微?”太子朱高熾面色一沉,很是意外,“不妃不妾,非我皇族中人,為何要她前去,既然不中意,放人家歸省就是,何苦還要圈著人家!”太子妃拿眼一掃,太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遂揮了揮手,內侍與宮女紛紛退下。
“若微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如果貿然退回娘家,恐怕今後也難以嫁人,況且宮中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讓她去寺中修行,也許正是為了今後的出路。
”太子妃定定地注視著太子,眼波微轉,將那些不便言表的意思遞了過去。
太子饒是再愚鈍,也彷彿明白了幾分。
此時,除了扼腕歎息,再無他言。
東苑隆慶宮的偏殿內。
胡善祥歪倚在黃梨雕靈芝螭紋美人榻上,正獨自想著心事。
此時司禮太監黃儼帶著兩名宮女、兩名嬤嬤走了進來。
“老奴給皇太孫妃道喜了!”黃儼滿面堆笑,胡善祥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相扶:“公公何須如此,善祥實在惶恐。
公公只喚我名字即可。
一切都從公公安排。
”“呵呵,皇太孫妃真是好性情,既然如此,老奴也就逾越了,今兒先給娘娘指派幾個近身侍候的人。
等大婚之後,與皇太孫離宮分府,宮內自然還會按例指派管事和下人的!”黃儼一面說,一面指著身後的四人介紹道:“梅影、落雪,是東宮太子妃調教出來的,都是長著七巧玲瓏心的明白人。
這蘇嬤嬤和李嬤嬤,原是王貴妃宮中的管事姑姑,如今也奉命來服侍娘娘,娘娘先用著,如果有什麼不妥帖,就來回我,老奴一定再為娘娘另覓良人。
”胡善祥順著黃儼所指向他身後望去,那四人立即齊身下拜,口裡稱道:“奴婢拜見皇太孫妃!”“快快免禮!”胡善祥態度和善,舉止得體,立即起身相扶:“我初入宮苑,諸禮荒疏,以後還賴諸位多多提點才是!”說罷又從妝台上的首飾盒中取出幾件釵環飾品,分贈眾人,又是一番禮來復往,這才退下。
剛剛喘了一口氣,只見落雪姍姍入內:“娘娘,太子妃身邊的慧珠姑娘來了!”“慧珠?”胡善祥雙眉微皺,落雪抬眼偷偷打量,早就聽人說了,不過是一個錦衣衛百戶的女兒,卻突然飛上枝頭,成為大明最耀眼的皇太孫朱瞻基的正妃,不僅惹人羨慕,更讓人暗暗猜測,她到底有何出眾之處?微微皺起的眉宇間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傲貴之氣,一雙與平常女孩子有異的濃眉更顯出她的與眾不同,再看她的那雙眼睛,不嬌,不嬈,不艷,端莊而又堅韌,超脫而又出塵。
鼻子高挺適中,給人堅強的感覺,鼻樑挺拔,鼻頭微翹,秀氣而鮮明,唇形飽滿而豐潤,她的五官是完美的,冰削玉雕的一樣。
原來這位皇太孫長得很美,只是落雪不禁又暗暗替那位若微姑娘叫屈,這位胡妃長得雖然貌美,可是與若微姑娘那種靜時如天上雪蓮,動如新蕾綻放的靈動之美相差甚遠,那麼,她又是以什麼勝過若微姑娘的呢?落雪心中充滿疑問,只是面上如是不動,靜等著胡善祥的吩咐。
胡善祥眼神兒一斂,淡淡地說了一句:“請慧珠姑娘進來!”“是!”落雪悄然退下。
不多時,慧珠手捧著金鑲玉的妝盒,並領著四名小太監,抬著兩口箱子走進殿內。
慧珠未曾開口,先是淺笑連連,走到胡善祥跟前,先是深深一福:“參見娘娘,給娘娘賀喜,這是太子妃為娘娘添妝的衣物、首飾,請娘娘查點!”她字字如珠,聲音柔和,端莊秀麗,皮膚白皙,更以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惹人愛憐。
胡善祥看得有些癡了,眼中一熱,剛要開口,只見慧珠搶著和落雪、梅影打著招呼:“你們姐妹如今分來這裡,太子妃叮囑,要用心服侍皇太孫妃,莫要疏忽怠慢!”“瞧慧珠姐姐說的,從今以後,便以皇太孫妃馬首是瞻,只有小心翼翼,全心相待,怎會有半分懈怠呢?”落雪笑意吟吟搶先說道。
梅影嘴上沒說什麼,只是笑著連連應聲。
胡善祥這才說道:“落雪、梅影,帶他們把箱子抬下去,再替我打賞!”“是!”落雪、梅影領著小太監抬著箱籠退下。
當大殿內只剩下慧珠與胡善祥兩個人的時候,胡善祥臉上這才變了顏色,目中含淚,撲到慧珠懷裡哭道:“姐姐,為何如今,會是這樣的境遇呀!”慧珠輕輕撫著她的背,不由浮想聯聯。
慧珠原名善圖,正是胡榮的長女,而胡榮這錦衣衛百戶的封賞,還是自己為爹爹爭來的。
這麼多年在東宮的小心侍候,原以為日後等太子初登大寶之後,太子妃成了皇后,主宰六宮,那時自己才好揚眉,卻不想喜從天降,自己的小妹竟然入宮成了尊貴的主子,於是連忙寬慰道:“妹妹好命,怎麼不見歡喜反而哭了起來?”胡善祥聽她此言,止了淚,怔怔地望著她:“姐姐,我寧願如姐姐這般,只做個宮女,熬上幾年出宮去,也好過從今往後戰戰兢兢,深宮內苑,上下奉迎,從此勾心鬥角,好沒意思!”慧珠掏出帕子,為她輕輕拭去臉上的淚跡,又拉著她坐下,低聲說道:“妹妹可是聽說了?”胡善祥點了點頭:“既然皇太孫心中早有佳偶,為什麼又要另選秀女,那天在東宮,我偷偷看著,皇太孫分明都沒有拿正眼看過我們,怎麼最後會選上我?”慧珠歎了口氣:“所以說妹妹是好命,從永樂八年,若微姑娘入宮時起,這宮中上下哪個不知,她就是欽定的皇太孫妃,且不說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是如何地寵她,就是咱們皇太孫也是恨不得朝朝暮暮與她待在一處。
這次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傳出要另選淑女的消息來,姐姐也不知道為了何故,只聽說最後妹妹是由萬歲欽點的!”胡善祥一臉愁容:“如此,那若微可是會恨死我了,就是皇太孫也定會以為是我雀占鳳巢,日後怎能善待於我?”慧珠盯著胡善祥不由笑了起來:“看吧!這還沒嫁呢?就擔心起日後的妻妾爭寵來了?”“姐姐!”胡善祥彷彿要惱,嘴裡突然嘀咕了一句:“皇太孫,妹妹以前見過!”“見過?在哪裡見過?”此刻輪到慧珠驚訝了。
“妹妹不說!”一絲羞澀浮現在胡善祥的臉上,她又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是呀!如果洞房花燭夜時,兩個人四目相對,也不知他認出自己後會如何想?當初的任性妄為,想不到正是應了今日的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