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進門後環顧室內,卻沒看到許彬。
若微立即探著脖子,一雙眼睛望來望去,看看東間,又瞄著西間。
卻不想他居然從屋外進來,風塵僕僕,身上還帶著花草間露水的清香,一身如雪的白袍,被汗水浸濕,手上提著一把鑲金嵌玉綴寶石的長劍。
“你?做什麼去了?”若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劍鋒,生怕看到一點兒血污,難道他一大早就找人對決去了?“今兒起得早,林間舞劍去了!”許彬將長劍一擲,屋中侍立的白■立即接了過來,恭恭敬敬地捧走了。
事實上許彬也是一夜未眠。
此時靜靜地看著若微,那碧衣白裙、彎月髮髻把他生生地晃暈了。
就似月牙池中的一枝新荷,這樣的她一臉嬌憨地以一雙美目緊緊地盯著他,就像是將他放在火上炙烤,又像是磁石引著他向前。
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時又偏偏什麼都不能做,於是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所以故意沉了臉訓道:“愣著做什麼,快吃飯,我去換件衣服!”“唉,別換了!”若微嘟著嘴,脫口而出,“一個大男人,這麼計較做什麼,練劍換一身衣裳,一會兒去看病人,又要換一身,外出還要換,你累不累?就是你不累,給你洗衣服的人也累了!”身側侍候的丫環們紛紛投來震驚的目光,雖然公子一向善待下人,可是他清冷孤傲令人難以親近,就是羽娘、綠腰和白■這些近身侍候的人,也不敢這樣跟他說話。
許彬聽了卻彷彿十分受用,眼中閃現出少有的溫和,緊緊盯著若微,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生動與嬌媚,半晌之後才對眾人說道:“都下去吧!”“是!”眾人退下,只剩下許彬與若微兩個人,面對面用餐。
“我給你盛碗粥!”若微剛要伸手,就被他攔下:“我來!”臉上是不容拒絕的堅定,盛好一碗粥放在若微面前,又往她的碟子裡夾了些爽口的小菜,直到那碟子裡壘得像一座小山,才停下筷子。
若微臉上原本含著笑,見他如此,又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第62節:前路誰與共
只低著頭,默默地吃著,靜靜地想著心事。
這一餐飯,沒有想像中親熱,吃得極為安靜,以至於立於室外侍候的丫環們都疑心,兩人就那麼面對面坐著,根本沒有進餐。
然而,一陣女子淒厲的哭聲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
許彬眉頭微皺,若微側著耳朵聽了聽,立即丟下筷子。
“是她?”若微站起身就往外跑,卻被許彬自身後拽住:“剛吃完飯,慢慢走!”說完竟不容辯駁地將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心裡,牽著她出了詒燕堂,來到昨晚為那受傷女子療傷的清靜小院內,若微這才發現,小院也有名字:“冰心閣!”“一片冰心在玉壺?”若微自言自語。
白■從裡面匆匆走了出來,見著許彬,深深一拜:“公子,那姑娘醒了,剛一醒就想撞牆自盡,被我們攔下之後又想咬舌,綠腰與紅袖在裡面看著她,現在只是一個勁兒地哭!”許彬點了點頭,原本這種事情通常都是羽娘去料理的,可是如今……他還未及表態,若微已經衝了進去。
“姑娘!”若微站在床前,伸手去拉她的手。
“不要理我,讓我去死!”她用力甩開若微的手。
“你想死?”若微沉了臉,聲音如冰:“就因為被惡人欺負了,失了貞潔,就覺得沒臉見人了?你要這麼想,那你去死好了!”守在傷者身旁的綠腰與紅袖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若微。
心想這若微姑娘看起來慧質蘭心、聰明伶俐,怎麼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
不是您巴巴地把人救回來的嗎?如今怎麼又激人去死?“好,蘇玉就求你們不要管我,讓我死好了!”那女子癡癡呆呆的,眼睛盯著不遠處案上的花瓶,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過去,再撞一個頭破血流。
“好,我們都不管你,反正你是個糊塗人,自己要做千古罪人,關我們什麼事?”若微面色肅然,小臉緊繃,話語冰冷。
“罪人?”那女子淚眼蒙■地聽到她這樣說,眼中一片茫然,怔怔地看著若微不知所措。
第63節:前路誰與共
“對呀,你死了,你父母、親人自然為你傷心欲絕。
你即是不孝,其罪一。
再者,你一死倒是幫了那個欺負你的惡人的忙。
他還可以去作惡害人,還會有更多的姑娘受到你昨日所受的凌辱。
原本對她們而言這一切是可以被阻止的,就是因為你的懦弱與自私,才會讓惡人繼續橫行!此罪二。
這兩條大罪,還不夠重嗎?”若微言之鑿鑿、斬釘截鐵。
那女子細想之下,漸漸明白:“你,你是想讓我去指證那個趙輝?”“我不知他是不是趙輝。
我只知道昨日為了救你,我也差點兒被他凌辱。
你欠我一個人情。
所以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還我這個人情,你都要做完這件事,做完以後,你要死要活,沒人管,隨你的便!”若微瞪著她。
“你,你是昨天那個?”那女子這才想起來,原來面前這個美麗少女便是昨日山上出手相救的那個小童,“如此,我便先不死了!”嘻嘻,若微心中樂開了花,而面上只得強忍著:“你叫蘇玉?那你家住在哪裡?”“我……”她躊躇著,眼神兒空洞悲涼。
家人,她真的還能活著去見自己的家人嗎?想著想著,抑制不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若微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顧慮,又柔聲細氣地勸道:“你如果一時難以面對家人,可在此暫住,但是也要想辦法給家人送個信,讓他們放心。
咱們可以說你是在下山路上扭了腳,在這裡療傷。
否則你家人定是要急死。
”蘇玉連連點頭,哽咽著:“小女名叫蘇玉,城西蘇記布店是我家的產業!”“蘇記布店?”南京城中,若微只知道秦淮河和晚情樓,於是她扭頭看著許彬,許彬微微頷首。
那就是知道了,若微又想起心中還有疑慮不吐不快。
所以坐在床邊,幫蘇玉理了理微亂的秀髮:“那蘇姑娘,你昨日為何獨自上山?”“我?”蘇玉這才娓娓道來,“昨兒,我也是鬼迷心竅了,聽府中的小婢說他如何貌比潘安,如何……所以,我就求奶娘,騙了爹娘,就說去棲霞山求福。
然後……”
第64節:前路誰與共
“然後就去金川城門看他?”若微不由插嘴,說實話,她真的想不明白,傳言會有如此大的魅力。
蘇玉滿面通紅,又帶著深深的恨意,突然揚起手,狠狠打了自己兩記耳光。
若微立即拉住她的手。
“是我自甘下賤,才有此劫!”蘇玉把頭深深埋在被子裡,失聲痛哭。
若微想勸又不知如何勸好,側身看著許彬。
許彬面色清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若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輕輕拍著蘇玉的背:“蘇姑娘,你別傷心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接著說呀,看過之後,又怎樣了?那趙輝真的很好看嗎?”蘇玉輕輕抬起頭,緊緊咬著下唇,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點了點頭。
“那後來呢?”若微心中十分好奇。
“後來我和奶娘就去棲霞寺進香,回來的路上,遇到那人……”說到此處,她再次泣不成聲,昨日的慘痛經歷浮現眼前,又急又痛,竟然昏了過去。
“蘇玉,蘇玉!”若微聲聲急喚。
許彬上前為她把脈。
“怎樣?”若微眼巴巴地看著他。
“無恙,一時昏厥。
時辰不早了,我先送你上山,讓她先歇一歇。
晚些時候,趙輝還要來問話!”許彬臉上如冰般冷峻,再沒有了昨夜的似水柔情,目光在若微臉上稍稍一掃,就向屋外走去。
車馬行至半山腰,棄車而行,一路之上,兩人又是相對無言,直到過了棲霞寺,在通往三元觀的岔路口,許彬這才止步。
“好了,我就送到此處!”從這裡可以遠遠地看到三元觀的大門,許彬站在這兒不需移動半步便可以將她目送入觀。
若微卻沒有移步,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純真笑容,眼裡似乎有些難捨的情愫。
這樣的女子,總會輕易將男人的心抓得牢牢的。
沒用的,許彬狠了狠心,只望著遠處的山色,忽視掉近在咫尺的她。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白天和黑夜,同樣的一個人會有如此大的反差。
“我這次回去,可能會被重罰,也許會被禁足,可能再也不能出來了!”她呢喃著,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是自己心裡在戀著他,還想見他嗎?“我知道!”他負手而立,衣帶飄飄。
他的眼中沒有悲喜,也捕捉不到半點的依戀與憐惜,彷彿對面而立的只是一位不相識的路人。
若微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只覺得這次上山,步子格外沉重,什麼叫如負千鈞,此時才深有體會。
“如果案子有了消息,一定要想辦法告訴我!”她突然喊起來。
是的,很大聲,他應該能聽到。
然後她就拎著裙子跑了起來,雖然不多時就香汗淋淋、氣喘吁吁,但是她依舊用力向山門跑去。
身旁的青松,耳邊的風聲,一切一切,都留在身後。
他依舊負手而立,目送她跑入觀中,姿態既不淑女,也毫無美感可言,就這樣像一陣風一樣在他的視線裡消失。
為何要跑?能跑開嗎?許久之後,直至落花滿身,他才悄然離去。
第65節:浮沉誰主宰
第十三章浮沉誰主宰三元觀大殿之上,早上按例的早課和講經說法結束之後,眾人齊誦並叩拜玉華真人。
若微長長鬆了口氣,回來得太及時了,正好趕上入殿聽經,看樣子自己徹夜未歸的事情沒人發覺,正在暗自偷笑,準備等玉華真人退殿之後,就拉著紫煙與湘汀隨著眾位道姑向殿外走去的時候。
只聽殿裡冷峭峭地響起玉華真人縹緲的聲音:“都下去吧,若微留下。
”若微與紫煙湘汀面面相覷,都感覺有些意外。
她還在思前想後,玉華真人話音又起:“丫頭,還不快過來領罰?”完了!完了!肯定是露餡了!若微擺了擺手示意紫煙與湘汀悄悄出去。
然後這才輕轉過身,躡手躡腳地退了回來,跪在大殿正中的蒲團之上,低垂著眼簾說道:“求玉華真人恕罪!”玉華真人看著若微嬌俏的身體跪在殿下,又看了看她身上的道服,心裡不免湧起一陣難過。
如此美麗聰慧的女孩,定是父母親人的心頭肉、掌中寶。
一紙皇命被宣入宮中,原本應該在家中享盡父母疼愛,擁有快樂童年的她卻生生地被禁錮在宮中將近七年,而如今又莫名其妙地被禁於這道觀之中。
現在,她就這樣跪在自己面前,乞求恕罪,可她又何罪之有?